我是个从业二十多年的岁月是把杀猪刀高手,想出去找份稳定的工作,只找岁月是把杀猪刀的工

短篇小说:马晓丽《杀猪的女兵》
杀猪的女兵
马晓丽,沈阳军区创作室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理事。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楚河汉界》,长篇纪实文学《阅读父亲》,长篇传记文学《光魂》及中篇小说《云端》。长篇小说《楚河汉界》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并获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十届全军一等奖及第六届辽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
警察进来时,她身子靠在墙上,满头满脸都是血。
是你报的警?警察问。
警察打量了一眼瘦瘦小小的她,有点不相信地问,是你干的?
是,她说。说完这话,人就顺着墙慢慢地出溜下去,瘫倒在了地上。
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拿起的那把刀了。警察盘问,她就从丈夫按门铃开始回忆……
丈夫回来之前,她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门铃响了半天她也没动窝,电视剧此刻正播到紧要之处,她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屏幕。反正丈夫手里有钥匙,她在心里这样想了一下,就没去理会。
没想到,事情就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撕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突然撕裂了,一气撕到了底。
丈夫^进门就开骂,说你他妈的怎么不开门?
她看了丈夫一眼,看出他又喝多了就没理睬,继续看电视剧。
丈夫却呼地冲上前来,说你他妈的耳朵眼儿里塞驴毛了?听不见门铃声呀?
她没吭声,眼睛继续盯着电视。
丈夫手里的包就脱了手,直冲着她的脑袋砸了过来。她赶紧躲了一下,包重重地砸在了右肩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后来呢?警察问。
后来她就把电视关上了,说你怎么又喝多了?
丈夫冷笑,说我他妈才没喝多呢。
她倒了杯水递给丈夫,说没喝多你耍什么酒疯?
你他妈的少来!丈夫一把把水杯掀翻在地上,说我他妈根本就没醉!
她低下头,看着遍地的玻璃碎片,大大小小的玻璃片浸在水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水开始向她的脚下漫过来,慢慢地爬上了她的拖鞋,大脚趾头已经感觉到凉津津湿漉漉的了。她抬起头说,好吧,没醉就赶紧洗洗睡吧。
你什么意思?丈夫问。
没什么意思,让你早点休息。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没喝醉是不是?
我相信,我相信行了吧?
你他妈的少哄我,我知道你不相信!
她看着丈夫,看着他的眼睛。丈夫那双眼睛浮肿混沌、黯淡无光,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她不知道这双眼睛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挽起丈夫的胳膊说,洗洗吧,走,咱们洗洗去。
去!丈夫突然一甩手,差点把她甩了个跟头。我他妈的就不信了,今儿个老子不让你见识见识,你还真就不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丈夫边说边踉踉跄跄地奔向酒柜,伸手就拎出来了一瓶二锅头。
他喝了吗?警察问。
那这瓶酒是谁喝的?警察指着空酒瓶子问。
你喝了多少?
她真不知道。开始她没想喝。她已经很多年不碰酒了,酒会触动她尘封在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她不想碰那些令自己不愉快的记忆……
班长往军绿色的搪瓷缸里倒酒,咕咚咕咚地倒了大半缸,然后把搪瓷缸递给她说,喝下去,这玩意儿壮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接。
班长睇视着她,怎么,想打退堂鼓了?
不是,她慌慌地盯着那缸酒小声地说,我不会喝酒。
会喝水不?班长问。
跟喝水一样,用嘴,一口一口地喝。
不,她拼命地摇头。
班长认真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说你再想想吧,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说完就不再理会她了,自顾自地从腰间掏出一个旱烟袋,从里面捏出一撮碎烟叶,均匀地撒在一张两指宽的纸条上,手指灵活地一搓一捻,立刻卷成了一根粗壮的大老旱。班长小心地伸出舌头,用舌尖舔湿纸条的边缘把烟卷沾牢固了,这才开口说,你们这些女兵呀,真不知道个深浅,穿着白大褂在科里当护理员多好,非要闹着到炊事班来,也不掂掂自己这半斤八两到底能干点什么!班长划了两根火柴才把大老早点着,满屋子里立刻充满了刺鼻的旱烟味。她冷不防吸进了一口,立刻就被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泪流满面。
她真想打退堂鼓了,就冲班长她也想打退堂鼓了。
她早就看出班长不愿意要她们这几个女兵。新兵排长领她们来炊事班报到那天,班长头不抬眼不睁,两把菜刀上下翻飞,把案板剁得叮当山响。新兵排长前脚刚走,班长后脚就吼了一嗓子,我这是炊事班,又不是幼儿园!老子是炊事班长,又不是妇女队长!然后,就一点好脸也没有地分配她们干活:你,到后面跟小个子学烧火去。你们两个来切菜,切菜会不会?怎么拿刀呢这是?来来,大个子你来教教她们,我真服了这些女兵了。你,对,就是你,班长用手指头点点她,你去喂猪吧,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猪圈。
当时她心里还挺高兴的,喂猪是苦活,苦活才能锻炼人。她要求到炊事班来就是为了吃苦,为了接受锻炼和考验,所以她巴不得到最艰苦的地方干最苦的活儿。她只是有点受不了班长对待女兵的那个劲头儿。昨天见班长又冲她们几个女兵来劲儿了,她一时冲动就犯了倔,就站出来了,现在心里越想越后悔。
昨天开班务会安排年前工作,班长从一开始就急急歪歪的。炊事班本来人手就紧,这又赶上过年,班长原指望分来几个男兵当壮劳力用,好让大家缓缓劲儿,没想到偏给自己送来了一群啥啥不是的女兵,班长心里自然窝着股火。活儿分不过来,班长也就没个好脸,怎么看这几个女兵怎么别扭,就忍不住拿她们撒气。正好说到杀年猪的安排,班长就直眉瞪眼地冲着几个女兵问,明天杀年猪,你们谁来杀?
女兵们的脸立刻就都白了。
班长轻蔑地挨个扫视着女兵,奚落道,怎么了,你们几个不是哭着嚎着要到炊事班来,要接受锻炼和考验吗?现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怎么一个个都往回缩缩了?
见大家屏息静气不敢吭声,班长就把烟屁股从嘴里拔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班长说,都给我听好了,别一天到晚唱高调,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呢!我告诉你们,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这叫做天经地义!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各的营生……班长见她举起了手,停下来问,你什么事儿?
她站起来,死死地咬着嘴唇。
什么事儿?说。班长说。
我……她松开嘴唇,血呼地一下就涌了上来,滚烫滚烫地涌动着。她说,班长,我想试试。
试什么?班长不解地问。
杀猪。她说。
所有人的眼珠子一下子都瞪成了大灯泡。
你能喝多少酒?警察问。
最多喝过多少?警察又问
最多……一缸子吧。
就是军用的那种搪瓷缸子。
搪瓷缸子?警察莫名其妙地嘟囔了一句。
她在橱柜里摸索了一气,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警察,说,就是这。
警察吃惊地看着手里的搪瓷缸子,突然笑了,说这东西我在电视里见过,你能喝这么一大缸子?
她说,嗯。
警察用异样的眼神儿看着她,说,看不出来,酒量不小呀你!
当年班长也是用这种异样的眼神儿看着她,说,看不出来,酒量不小呀你!
她竟然一口没呛,真的像喝水那样把一缸子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本来她都准备打退堂鼓了,她知道班长就等着她退缩呢,只要她一退缩,班长就能下得去这个台阶了,今后也就有了整治女兵的话把了。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心里害怕死了也后悔死了。她真后悔不该跟班长较这个劲儿,她平时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可能拿刀子杀猪呢?她已经张开嘴巴了,喉咙里已经发出声音了,但就在退堂鼓刚要敲响的时候,教导员推门进来了。教导员说女兵杀猪是个新鲜事物,为了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他已经通知全体人员到现场观摩学习,现在大家都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她和班长一下子都傻了。
外面已经开始抓猪了。几个男兵正追逐着一头猪在院子里疯跑,人们在一旁围观,人群中不时地响起阵阵哄笑声。她和班长对看了一眼,心里都明白戏已经开场了,没有机会换角了。
班长把搪瓷缸子端到她的面前,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喝了吧,班长说,喝下去就不怕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别怕,班长说,有我呢。到时候我在旁边帮着你,你听我的指挥就行了。
她点点头,接过搪瓷缸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连味都没喝出来。
喝完酒,班长又教她怎么用刀。班长指着自己脖子下的那个窝说,就朝这个地方扎,到时候我指给你,听见我喊,你就使劲儿往里捅,捅进去这么深之后,就把手腕子使劲儿转一下,然后把刀拔出来就行了。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张惶样子,班长叹了口气说,赶快把眼泪擦干净吧,没事儿,有我呢。
猪已经捆好了,正在拼命地嗥叫。她提着刀跟在班长后面刚走出来,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晃得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这样正好,她正害怕看见那么多人呢。脑袋有点晕,太阳穴怦怦直跳,好像心脏跑到脑壳里,企图从太阳穴那里冲出去似的。
她不敢看那头猪,只傻傻地看着班长。班长说你过来,她就过去站在班长旁边。班长说你把刀攥紧了,她就使劲攥紧刀把。
猪好像是累了,不那么使劲儿挣扎了,叫声也弱了下来。班长趁机指着猪脖子说,来,往这儿捅。
她没听懂似的看着班长发愣,没动。
想什么呢?班长说,快点儿,把刀攥紧了往这儿捅!
她发现自己攥不住刀了,手抖得厉害,只好求救地看着班长。
班长瞥了她一眼,低声说,别紧张,先把手抬起来,对,就这样,好,现在把刀尖对准这里,好了好了……别动,班长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向前一使劲,她看见刀迅速地刺了进去。猪立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哀嗥。
她吓了一跳,企图把手缩回来,但却缩不回来了,手和刀把被班长一起攥在了手心里,攥得死死的。这会儿她的手倒是不抖了,但身体却开始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几乎都站不住脚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班长的手腕突然向内使劲儿一扭,旋转了一圈,然后就迅速地抽了出来。
她看见自己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那里,她看见血正像喷泉一样从那只猪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看见那头猪在血泊里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不再动弹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被那腥热的气味呛了一下,胃突然翻动起来开始往上顶,顶得她直恶心。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尽量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她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些巴掌每一下都拍在她的胃上,拍得她越发想要呕吐。她眼看就坚持不住了,浑身开始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就在这时,班长在后面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说还不快进屋去!她顺势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屋,刚进去就哇哇大吐起来,翻江倒海地吐了个干净,把胆汁都倒出来了。
是这把刀吗?警察问。
是,她说。
那是一把漂亮的水果刀,刀把是象牙白色的,上面雕着精致的图案,她一直很喜欢这把刀。
想起来了吗?你是什么时候拿起刀的?警察又问。
不记得了。
好好想想。
她一直在想,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拿起刀呢?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爱上了刀,爱上了杀猪。
她很快就出名了。先是单位把她树为了先进典型,然后教导员就领着她到处去宣讲先进事迹,她一下子就成为了大家的学习榜样。这使她很惶惑,也很兴奋。她没想到女兵杀猪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更没想到杀猪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多的荣誉。这些新鲜的体验充盈着她,鼓舞着她,使她对下一次杀猪竟然有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再杀猪时,她虽然还是那么紧张害怕,但却没用班长动手。渐渐地,她不再害怕杀猪了。渐渐地,她对杀猪开始习以为常了。渐渐地,她已经能从杀猪的过程中体会到一种特殊的快感了。
炊事班每个月固定要杀一头猪,以前杀猪都是班长亲自操刀,但现在已经改为由她操刀了。虽然她现在经常在外面开会,越来越难得在炊事班干活了,但每到杀猪的日子,她准会及时赶回来。她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无论多大的猪,无论多野性的猪,她都会在几分钟内干净利落地把它放倒。杀猪,在她手里已经逐渐地演变成了一种艺术。她开始迷恋这种杀戮的艺术了。自然要先喝一大缸酒,待酒精在身体里燃烧起来,待精神在燃烧中亢奋起来,这时她就可以出场了。她知道此刻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她,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心——先看准位置,然后选择时机快速出刀,可以体会一下刀尖刺进皮肤的感觉,再感受刀刃怎样穿过血管肌肉直抵心脏。刀尖最好在心脏这里停留一下,然后再用力扭动手腕,旋转出一个360度来,之后迅速把刀拔出来。拔刀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如果节奏掌握得好,刀拔出来之后上面几乎不见血,她更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滴血不沾。当她干净利落地做完这一套动作转身离开之后,血才会突然间喷涌而出。每当这时,身后就会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
后来,她就认识了给她写事迹材料的组织干事。组织干事人很温和,很照顾她。经常找她唠一唠,工作、学习、生活什么都唠,然后就会把她说的一些话写进事迹材料。
组织干事问她,开始杀猪你怕不怕?
那你为什么还敢于勇挑重任?
她说我气班长看不起女兵呗。
组织干事就告诉她不能这样说,这样说缺乏思想高度,应该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或者“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这样充满革命豪情的话。随后,组织干事又问起班长是怎么看不起女兵的。
她就笑了,把班长说的“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的话学给组织干事听,逗得组织干事也笑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组织干事笑完就把班长当做反面典型写进材料里去了。她看见材料吓了一跳,说不行,她不能这样讲。
组织干事就问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有这回事。
组织干事说有这回事就行。
她说不行,班长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说班长坏话。
组织干事就对她说,你现在是先进典型了,政治上应该成熟起来。你们班长的思想的确有问题,这样讲出来可以使材料更生动,可以使更多的人受到教育。
看她执拗着仍然不肯答应,组织干事又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从你被树为典型的那天起,你讲什么怎么讲就不能由你个人说了算了,得由组织上来决定。换句话说,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事,而是组织上的事了。
见她眼泪哗哗往下淌,就又哄她,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在外单位就按新稿讲,在本单位暂时还按老稿讲?她这才勉强答应了。
后来她无数次地想,如果我当时坚持不讲,结果会不会好一些呢?她不知道,这种事不是她能想象出来的。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这么内疚了,就不会总觉得是自己把班长给害了。
班长的复员命令是和她当班长的命令一起下的。接到命令那天,她在营房后面的小山上独自坐了大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她看见班长沿着小道上山来了,一直走到了她面前,坐在了她的身边。他们一起默默地看着太阳向山下滑落,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说,班长,对不起,我不该把那些话告诉别人。
班长却笑了。班长说,其实那话是我爹说的。我娘死得早,我爹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四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炕上地下都得干,后来连纳鞋底子我爹都会了。有人夸赞我爹,我爹就说,呸,哪个公鸡不想出去打鸣乐意趴窝里下蛋,这不是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吗?告诉你吧,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是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呢。
她说,班长,都怪我。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说,班长,我没想到会这样。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说,班长,我心里难受。
班长说,听见没,给我卷根烟!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接过了班长的旱烟袋。她早就跟班长学会了卷旱烟。平常没事时,她总喜欢拿班长的旱烟袋练手,一根接一根地给班长卷旱烟,让班长可劲儿地抽。班长也总夸奖她旱烟卷得好,说是比他这个老烟筒子卷得还好。但今天,她却怎么也卷不上了,好不容易刚卷起来,手一抖又散掉了。
班长说,要走了,就想再抽一根你卷的烟,怎么这么不给面儿?
她就嘤嘤地哭。
班长说,你看你,把我的旱烟袋都弄湿了。赶紧把脸擦干,别哭了。
她听话地止住哭泣,把脸擦干了。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屏住呼吸认认真真地卷了一根粗大的旱烟,伸出舌尖仔细舔湿纸边边,沾牢之后双手递给了班长。
班长把烟叼进嘴里,狠抽几口说了句好。
天黑下来了,月亮还没露脸,只有班长的烟头一闪一闪地发出幽幽的亮光。
班长吐出了一口烟,说,炊事班这活儿不好干,今后你脑袋不能闲着,得琢磨事儿。
她说,嗯。
班长说,炊事班这几个男兵个个都是把手,干活没得说,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你得敬着他们,还不能让他们把你给拿巴住。
她说,q恩。
班长说,有事多跟大个子商量,别看他嘴拙,心里有数。
她说,嗯。
班长这根烟抽完了,她又卷了一根递给班长。班长叼在嘴里半天没点,突然转过头说,还有句话你兴许不爱听。
爱听,她说。
啥话都爱听?
啥话都爱听!
那你就听班长一句话,班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后别再杀猪了。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班长,没想到班长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看到她不解的眼神儿,班长不由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不能爱听,你现在正在兴头上。
为……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因为这压根儿就不是女人该干的活儿。班长说,女人就该做女人的事,做男人的事会伤了阴气。有些话你现在可能还听不明白,但是我得告诉你,女人最怕的就是伤阴气,阴气伤了,女人的味道就没了。
班长,你不是一直都在帮我吗?
我那是没办法。班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从根儿上说这事都怪我,怪我使气将你,才把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结果这一步臭棋把你我两个人都将死了。我现在倒是没啥了,反正也要走了,你今后可怎么办?
班长扭过头来看着她。她从没见过班长的这副神情,目光中充满了愧疚、怜惜、关爱和深深的忧虑。班长说,我知道你心里一时还扭不过来这个劲儿,这没关系,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班长,如果你相信班长是为你好,那就昕班长一句话,赶紧培养个男兵接手,趁早把杀猪这活儿交出去吧。
她到底还是没听班长的话,倒不是因为信不过班长,而是因为她喜欢上了组织干事。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组织干事竟扎进她的心里拔不出来了。组织干事那张白净文雅的脸整天在她眼前晃动,晃得她心神不宁,干什么都走神儿,动不动就站在那发愣。她开始编造各种理由往组织干事那里跑,制造各种跟组织干事偶遇的机会。没办法,她就喜欢看他的样子,就愿意听他说话,就想单独跟他呆在一起。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跟组织干事之间最主要的联系就是杀猪。如果没有这件事,组织干事就不会关注她,不会总找她谈话了。所以她咬住劲儿硬是没听班长的话。她不能放弃杀猪,她需要有理由能跟组织干事继续交往下去。她拗不过自己,也不想拗着自己。
她觉得她跟组织干事交往得很顺利。组织干事一直都对她十分温和、体贴,对她方方面面都关怀备至。她什么话都跟组织干事说,组织干事也总是耐心地倾听,然后再条理清晰地为她分析情况,给她出主意,帮她化解问题。这使她感到很温暖,常常体会到一种被爱着,被呵护着的满足感。她相信他也同样地爱着她,否则不会对她那么好。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心中的幸福感就会油然而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若不是她无意中听到了那人和组织干事的对话,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呢。
那人问组织于事,个人问题有谱了吧?
组织干事说哪有谱,你也不给帮个忙。
那人说得了吧,你还用我帮忙,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早就把好的挑出来留给自己了。
哪有的事,哪个好?
就是那个。
那个先进典型。
她呀?组织干事笑了,她不行。
怎么不行?她现在多红,谁不知道她呀。
红有什么用?你敢找她?
有什么不敢的?可惜我没那个艳福。
她可是个杀猪的!你敢找个杀猪的女人给自己当老婆?
哈哈你这家伙!不过倒也是,女人杀猪是有点太那个。
就是嘛,你想想看,身边躺着个杀猪的女人,谁能睡着觉?
哎,都说你们俩有点那个意思呀。
那是不了解情况瞎猜测,我那是工作接触。
敢说你一点儿都没那意思?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不可能吧,她长相挺好的。
长相有什么用?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连她的手都不敢碰,那可是一双杀猪的手呀,想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回来后就站在那一遍一遍地拼命洗手。直到大个子来叫她,她才想起今天还有人来观摩杀猪。时间来不及了,她没喝酒就拎着刀出去了。看见周围围观的那些人,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层厌倦。没有酒精的燃烧,没有那种微醺的兴奋,她觉得身子又软又乏。好在今天这只猪不大,也还安静。她不假思索地举起刀,只想快点结束眼前这一切。刀朝着猪的脖子刺下去了,但就在刀尖刺进皮肤的那一瞬间,猪突然把头扭向了一边。她本该盯紧猪及时调整动作的,但她神情恍惚根本就没防备。她失手了,刀没捅进去,只把猪脖子划出了一道口子。猪愤怒了,拼命地挣扎着发出令人恐怖的嗥叫。在人们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猪竟然挣断绳子逃脱了出来。眨眼之间,这只疯狂的猪就瞪着血红的眼睛,带着脖子上那条血淋淋的大口子,向人群冲了过去。场面顿时大乱,人们惊呼着四处逃散开来。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情景,浑身一软,手里的刀砰然落在了地上……
从此,她再也不肯杀猪了,无论谁劝说也没有用。
不杀猪她自然就失去了自身的价值。她不再是先进典型了,组织科长也不再找她谈话,不再关怀她了。她很快就调离了炊事班,到手术室去当了一名器械护士。但护士没当多久,她就提出转业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转业,有人猜测是因为一句话,她在手术台上递器械时手重了一些,主刀医生说了她一句,轻点儿,这又不是杀猪。她当时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就递上了一份转业报告。
她转业后去了一个偏远的小镇,一个远离亲人,远离熟人,她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地方。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你俩感情怎么样?警察问。
挺好的。她回答。
一直挺好的?
嗯……一直挺好的。
他对她很好。她虽说对他没有多少激情,但也不讨厌他,就同意跟他结婚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早就不奢望能再找到对组织干事的那种感觉了。而且以她现在的目光来看,那种感觉多少也有些虚幻,有些显得不那么真实。
婚后的生活很庸常,这正是她要的日子,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挺安静,挺少麻烦,挺容易满足的女人。丈夫工作稳定,也顾家,是个很物质,很追求世俗快乐的男人。丈夫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好点儿酒,基本上是逢酒必喝,喝酒必醉,醉酒必耍酒疯。
他经常耍酒疯吗?警察问。
经常到什么程度?
三天两头吧。
他工作上压力大吗?
应该挺大的吧。在机关工作职务总上不去,他心里应该挺压抑的。
他耍酒疯就打你吗?
不,很少打。
他都怎么耍?
主要是找茬发泄。他耍酒疯的时候,你逆着他说不行,顺着他说也不行,反正怎么着都不对,只能让他发泄出去。
你不怨恨他吗?
为什么呢?她想,大概是因为丈夫每次一醒酒就会来向她道歉,嬉皮笑脸地围着她转,把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往她脑袋上扣。每当这时她就撑不住架了,就软下来了,心想就算了吧,谁都有太多的不如意,谁的不如意在心里积攒多了都得找个出口。他也不敢冲别人去,只能借着酒劲儿跟自己老婆耍,就别硬堵着他了,给他留着这个出口吧。
警察笑了,说你倒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呢?她看着警察那张舒展的笑脸心里想,他还太年轻,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以为一个问题只能有一个标准答案。只有在经历了许多之后才会明白,其实生活中每个问题都有无数个解,而且其中没有一个解是绝对正确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不有外遇了?警察问。
他?她挺意外地看着警察,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会吧?他有外遇?
这么说你俩不是因为这个闹矛盾?
她也曾经怀疑过丈夫有外遇。没有任何证据,只凭女人的感觉,因为她发现丈夫很久都不碰她了。丈夫一直很迷恋她的身体,身体是她与丈夫之间交流得最多,交流起来最轻松愉快,最畅通无阻的一个方面。开始,她对丈夫的变化并没在意。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女人,她喜欢等,等着丈夫带她走进那样的时刻。从前,丈夫从不会让她等到心焦,只会惹得她烦不胜烦。但现在,她已经心焦了许久了,却丝毫不见丈夫有一点点反应。
开始她以为丈夫最近太累,就尽量让他好好休息。接着她又怀疑丈夫是体力下降,就煲汤熬药给丈夫补养。后来她才看出有些不对头了,她偶然发现丈夫的身体并不是没有冲动,而是在尽量躲避着她,竭力克制着身体的冲动。这就让她不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每天晚上都是她独自躺在床上等待丈夫,她喜欢被丈夫搂着入睡。但现在丈夫总能找出种种理由迟迟不肯上床,直到她毫无兴致昏昏欲睡的时候,丈夫才会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倒头便睡。那架势就好像生怕惊动了她,被她一把抓住不放似的。
她早上醒得早,醒来之后习惯躺在那里懒一会儿床。常常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就会有所期待。但她不会叫醒丈夫,她会等,等他自己醒来。当丈夫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会适时地转过去,微笑着期待地看着他。从前,每当看到她这个样子,丈夫都会一把把她搂将过去。但丈夫现在只要一睁开眼睛,立刻就会翻身下床,一刻也不敢在床上耽搁,生怕被她缠住了似的。
怨恨就在那一个个孤独焦躁的晚上,和一个个清冷失望的清晨里慢慢地积累起来了。
她开始寻找答案,在设想的很多理由都被推翻之后,她开始怀疑丈夫是不是有外遇了,这是她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坏的一个答案。直到后来,当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才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是最坏。如果有可能让她进行选择的话,她倒宁愿选择丈夫是因外遇而冷落她,也不愿意选择最终得到的这个答案。
答案是从丈夫的话里一寸一寸地露出来的。
第一次是在吃饭的时候,丈夫突然问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猪肉的?她愣了一下,说我从来都不吃猪肉啊。丈夫就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丈夫的目光中好像有东西,便隐隐地有些不安。
第二次是丈夫看见她洗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没头没脸地冲着她大喊,你那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晦气东西,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洗?你是不是有强迫观念症呀?她心里咯噔一下子,顿时觉出了一股寒意。
第三次她给丈夫削苹果,就是用她最喜欢的那把象牙白柄的水果刀。她削苹果是一绝,皮削得极薄,均匀地一圈一圈削下来,削过的皮却还贴在苹果上面,并不掉下来。直到整个苹果都削完之后,她才提着苹果皮的一头向上拉,皮一圈一圈地拉开之后,竟是完整的一条。丈夫在旁边看着,先是说了句,刀法不错呀,这一手你练了不少年了吧?她心里有点儿发紧,就没吭声,随手把苹果扎在刀尖上,递给了丈夫。丈夫却不高兴了,说你干吗呀?别这么举着刀,吓人巴拉的。丈夫的反应让她心里有点儿慌,把刀从苹果上拔下来之后,她就下意识地拿在手里摆弄着。丈夫在旁边瞥了她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你这人真怪,怎么就那么喜欢摆弄刀呢?养成习惯了吧?她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丈夫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绝望地僵在了那里,浑身冰冷,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我就不明白了,警察说,感情好,没外遇,那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啪地一声把那把水果刀拍在桌子上说,这你怎么解释?
她沉默着,没做声。
难道就因为酒?就因为喝多酒了?警察不耐烦地敲着那个空酒瓶子说。
丈夫踉踉跄跄地从酒柜里拎出了这瓶二锅头。她冲上去,从丈夫手里把酒夺了下来,说你不能再喝了。
丈夫说你凭什么不让我喝?我能喝!
她说我知道你能喝,能喝也不能这么喝呀,喝多了伤身体。
丈夫说谁伤身体了,老子身体好着呢,没病!
她说身体好也不能这么喝呀。
丈夫说,你不相信我没病?
她说我相信。
你不相信,丈夫说,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相信!
她说我怎么不相信了?相信也不能由着你喝呀。
丈夫就凑到她面前说,我真没病,我什么病都没有,你信不信?
她无可奈何地说,你不喝这瓶酒我就信。
丈夫说,那我就不喝了,你喝。
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
会喝水不?丈夫问。
她心里一沉。
会喝水就会喝酒。丈夫把酒倒进了搪瓷缸子里,然后推到她面前说,喝,跟喝水一样咕咚咕咚大口喝。
她默默地把搪瓷缸子捧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边沿掉瓷的地方。她熟悉这个缸子,熟悉这个缸子的每一道划痕,每一处破损。这缸子是班长的,她第一次喝酒用的就是这个缸子。班长临走之前,她用自己的缸子把这个缸子换了下来,留做念想。此刻,手里捧着这个再一次装满了酒的缸子,她的内心中不禁充满了绝望。
你真想让我喝了这缸酒?她怀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问。
丈夫醉眼朦胧地看着她说,我就想……就想看你怎么喝掉这一缸子酒。
眼泪突然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不是一条一条,而是一片片地瀑布一般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她冷冷地看了丈夫一眼,突然举起缸子,仰着头一口气把酒喝了个精光。
喝完再看丈夫,竟发现丈夫已经仰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呆呆地坐了多久。她还记得那种感觉,头有些发昏发涨,浑身的血似乎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都亢奋起来了。她一站起来,观摩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她知道,此刻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的心里涌动起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兴奋。她熟练地拿起了刀,开始寻找位置。班长指着脖子下面的那个窝说,就朝这个地方扎。她点点头,准确地把刀捅了进去……
警察很久都没说话,就坐在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临要走了,警察才对她说,你丈夫真的有病。
什……什么病?她问。
有一次他喝多了,被朋友带去按摩,结果就染上了。
我……我不知道。
他不想让你知道,一直在背着你偷偷治病。
那他?……
警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选自《作家》201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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