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7个人劳务分包合同在工地老板那里分包了一些木工活干,其中有一个人劳务分包合同受了工伤,请问我们

  (一)    北方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刚过寒露,西北风便像一个蹩脚的理发匠把个女儿山给剃得一片一片的,使本来就没有几棵树的山上更显得疮痍满目。山下就是圪塄洼村。在村子周围空荡荡的田野上偶尔只有几只不怕冷的山雀在早已收了秋的地里寻找着食物。在郭老汉家的地里,老汉的独生女儿秀儿正在猛劲地刨着茬子。  秀儿今年二十四岁。按说,在农村,特别是北方农村,女人的实际年龄总比看上去小得多,可秀儿看着还不到二十。她穿一件桔黄色羽绒服,长长的黑发被一个别致的发卡束在脑后,五官在略方的脸庞上均称地摆布着,嘴唇不薄不厚,似有似无地涂着一层淡淡的口红,更显出了玉一样白的牙齿。鼻子细而长、白而挺,与秀气的嘴搭配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倒挂金钟。尤其是她那双眼,天生有一抹眼影,明亮机灵,好像会说话。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的轮廓,朦胧而又辉煌。别说这十里八村,就是城里的女孩子也很少有这么可人的,看上去让人自然想到了“秀色可餐”这句成语。  秀儿熟练地将茬子杆儿对杆儿地插在一起,用绳子勒住,再在前边打两个襻儿,蹲在地上,在肩背上搭上一块布,然后背靠住茬子,把两只胳膊伸进两个襻儿里,然后猛一用力便站了起来。她正要往家走,忽然听到一阵汽车马达声,只见东边坑洼的路上两辆小汽车一前一后颠簸着向村里驶去,车后扬起一片沙尘……      “秀儿,给妈倒杯水。”秀儿刚迈进堂屋门槛就听到妈妈在无力地喊她。她迅速跑进里屋,把水送到妈妈跟前。  “妈,药煎好了,现在喝吗?”秀儿的声音显得有些忧郁。  “唉,喝不喝吧。妈这点风湿病看来是好不了喽。”秀儿妈叹息着,“秀儿,你爹到城里打工,顾不了家,妈又闹这点儿病,帮不了你。这全家上下都靠你了,真苦了俺孩儿了。”  “瞧妈说到哪去了,我又不是干不了,我侍候上您,心里就高兴。”秀儿话不多,说得秀儿妈眼泪汪汪。  秀儿妈喝完药,秀儿就挑起水桶到井台打水去了。吃水在圪塄洼村是个难事,全村百十多户人家400多口人全靠这一口井。这口井足有十丈深,辘辘几年就得换一个。县上早就说要给搞什么“人畜饮水工程”,解决吃水难的问题,可到今儿也没见动静。  秀儿挑着满满两桶水,步履轻盈地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从窗户看见满屋子人。秀儿把水挑进堂屋,还没顾得倒,里屋便走出一个人来,秀儿认识,那是乡长。乡长笑着让秀儿进了屋。屋里炕上地上都是人。秀儿逐个看去,有乡文教助理、有村委会主任,还有村小学的韩新校长。坐在炕沿上的两个,秀儿不认识。一个上点年纪,像个干部,可一看就知道是本地人。另一个年轻得多,顶多30岁,头发侧分,白净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眼镜,显得十分帅气。  看到秀儿不解的神情,乡长把刚吸了半截的香烟一掐,说:“秀儿,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两位客人。”他指着那位年纪大点的说:“这是咱们县教育局杨局长。”然后又指着那个年轻人,“这是市政府外事局下到咱们村支教的郁泽刚,郁科长。”  “不,不,小郁,小郁。”那个叫郁泽刚的忙从炕沿上下来。他正要和秀儿握手,可刚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他怔怔地望着秀儿,满脸的惊奇。  秀儿被看得好不自然,她语无伦次地说:“好,欢迎,小郁。”  “那哪行啊,要么就叫郁老师吧。”乡长的话打破了短暂却又尴尬的沉寂。  秀儿稍稍平静了一些,对郁泽刚说:“欢迎你呀,郁老师。”  乡长说:“光嘴上说‘欢迎’可不行。”说着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把刚才剩下的半支烟的烟嘴掐掉,将两支烟接起来,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蓝色烟雾同时从乡长的鼻子和嘴里喷了出来,然后继续说: “秀儿呀,我刚跟你妈说了,郁科长,对了,是郁老师,来咱乡,具体说是到你们村支教,得长住在你们村,大伙都要全力支持啊。”说着,他把目光定在了村主任脸上。  村主任连忙说:“乡长说得对,大伙都得支持。秀儿呀,你也知道,咱村是‘茅房里拉屎——一人一个坑儿’,咱这儿又没有客房,谁家的房还都不宽裕。你爹在外头打工,家里有空房,又挺干净的。我们几个合计了合计,觉得还是让郁老师住你家,刚才也好不容易跟你妈说通了,你看……”  秀儿脸上掠过一丝为难的表情,她看了一眼炕上的母亲便默默地走到堂屋。  乡长招呼上村主任一起跟了出来。  秀儿小声说道:“不是不支持。你们看,我们家除了我爹还没住过男人呢。再说我妈有病,我哪能照顾得了人家市里的干部呀。你说呢,村长。”  在圪塄洼,人们还不习惯用“村主任”这个称呼,都管村主任叫村长。  村长倚在门框上,用他那嘶哑的嗓音说:“这我知道,可是咱们村确实有困难,你也得为村里考虑考虑。再说郁老师也是个后生,咋也能帮着干点活啥的。”  乡长又猛劲吸了一口烟:“没关系,郁科长吃饭交饭钱,乡里每个月再给你们家补助80块钱,你这孩子挺孝顺又挺灵的,这点钱多少还能给你妈买点药。我看就这么吧。”  “啥钱不钱的,硬要住就住吧。我是怕……”秀儿欲言又止。  村长好像看透了秀儿的心思,说:“怕啥哩,身正不怕影子歪,谁要是敢说三道四,看我咋收拾他!一会儿我找两个人帮你把上东房的东西归置归置,打扫干净,就让郁老师住上东房。”  正说着,屋里的人也都出来了,人们纷纷向秀儿说了些感谢的话便走了。  第二天,秀儿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刚一出正屋门,就看见郁泽刚正在加固猪圈的栅栏门。再一看,院子也干干净净。这可是秀儿的父亲外出打工以来头一次不是秀儿自己扫院子。她毕竟是女孩子,像动钳子闹斧子之类的活是干着急干不了,而现在看见有人帮自己干了这一切,心里一阵发热。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郁泽刚的身后说:“谢谢你,郁老师。”  郁泽刚正在聚精会神地修着猪圈门,被这突然出现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手里的钳子差点掉到地上。他扭头一看,见秀儿披着那件桔黄色羽绒服,长长的头发没有像前一天那样用发卡别着,而是散落在肩上,非常地自然。尤其是那件桔黄色羽绒服更是让他觉着亲切。他想起来了,妻子谭华头些年也曾经穿过这样一件羽绒服。  见郁泽刚又在发愣,秀儿大方地问:“郁老师,你怎么了?”  郁泽刚慌忙说:“没什么,对不起。我是觉得你和一个人长得特像。”  秀儿问:“是什么人呀?”  郁泽刚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我妻子。”  听了郁泽刚的话,秀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张笑脸映着东方初露的朝阳,显得无比灿烂。郁泽刚慌忙把目光从秀儿脸上移开,右手正了一下眼镜。他在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扶扶眼镜。  笑声惊动了正房里的秀儿妈。“嘭,嘭,嘭!” 窗户被猛劲地敲着。秀儿立刻收起了笑,赶紧回屋去了。  秀儿回到屋里,见妈妈正在抹眼泪,赶忙说:“大清早的,妈这是咋的了?”  秀儿妈拿起身边的手绢擦了擦眼睛,叹了一口气:“闺女,妈不是跟你说过么,别招惹那些个男人,他们都不是人!”  秀儿显然不乐意听妈妈这么说话,她高声说道:“妈说啥呢!妈见我招惹男人啦?!”随后她又低声说,“‘男人都不是人’,那你咋还和我爹结婚!”  秀儿妈也提高了嗓音,说:“像你爹那样的男人能有几个!闺女呀,你让妈咋跟你说呀!”  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秀儿妈的性格内向、封闭、克制,还有些善思静观。她不愿意女儿在男人、特别是生人面前显露,她希望女儿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她的内心深处留有一块鲜为人知的伤疤,秀儿的举动使她的这块伤疤又隐隐作痛起来。可她毕竟是母亲,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心里又为女儿的婚事着急。村里那些个爱管闲事的人隔三差五地来提亲,秀儿妈想和女儿说,又不愿说,她希望女儿得到幸福,可内心的伤痛使她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矛盾的心理一直在折磨着她。有一天她趁秀儿高兴,就把秀儿叫到炕前,说了提亲的事,还没等她说出是哪家后生,秀儿立刻就变了脸,还哭了一场。秀儿这一哭倒让秀儿妈心里安慰了许多。打那以后,秀儿妈再没和秀儿提过嫁人的事。可当娘的哪能不了解自己女儿的心事呀。秀儿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那年头家里穷,秀儿要上学,秀儿妈有病干不了活,家里只有秀儿的父亲算个劳力。除了口粮,一年下来也落不下几个钱。秀儿既聪明又孝顺,每天放学后总要帮大人干活,从小就培养出了一种独立生活的能力,也挺有主见。她是在乡里念的初中,由于功课好,后来又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圪塄洼村离县城有十五、六里路,同村的几个孩子都住校。秀儿为了照顾家里,每天都要徒步跑校近3个小时。学校考虑到她家的实际困难,准许她可以不上晚自习。回到家她既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自习到很晚。休息日她又成了父亲的好帮手。在班上60多个学生中,秀儿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几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也许得益于她每天徒步30里,秀儿在高三那年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县中学生运动会,还拿了5000米跑第一。也就在那年,秀儿妈的病情加重。秀儿陪妈妈在县里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妈妈的病情好转了,秀儿的功课落下了。毕业在即,她再没时间补课了。在那“黑色七月”的高考中,秀儿考入了垣山市财校企业管理专业,好歹也上了个学。  有句外国谚语说,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可秀儿的一片诚心却没有换来诚实的回报。秀儿毕业时,已经部分开始实行不包分配自主择业。学校对那些有背景、有关系的学生都给予了分配,至少是推荐。对秀儿这样一个成绩优异,待人诚实却不谙世故、家境贫寒、举目无亲的农村弱女子来说,注定是要回到圪塄洼的。  回到村里后,秀儿像丢了魂儿,坐立不安,做梦都梦见繁华的垣山。她想要走出圪塄洼,到外边找点事干。可每当看到病中的母亲,她又总是打消了离家的念头。可总得做点事吧,于是,她便跟妈妈学起了剪纸。  秀儿妈从小就跟秀儿的姥姥学剪纸,有着一手好剪纸活,年轻时在十里八村很出名,只是得病以后才扔下了这点活计。  秀儿总算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很快她就学得了一手剪纸技艺。她并没有完全照妈妈教的去做,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审美,大胆创新。她的剪纸就像她的性格,大刀阔斧却细腻准确,古朴简约而柔中带刚,既有人物,又有花鸟,着惹得村里好多姑娘、后生都学起了剪纸。  如今,自家的院里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后生,秀儿妈的心里很是不安。她当时本想拒绝村里的安排,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隐隐约约地在心里泛起,几次把到了嘴边的“不”字咽了下去。现在听见秀儿和郁泽刚说笑,她还是感到了一丝的不悦。      早上八点,校工老隋头摇响了一个破了一块的铜铃铛--上课了。郁泽刚由村长和韩新陪同来到学校。虽说村长当这个官儿也多年了,可来学校听课,那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要不是郁泽刚今天请他一起来听课,他是没打算来的。  学校建在一个小山坡上,教室是前些年大伙出义务工盖的。这儿原本是一块场,因为是在山坡上,人们一般都不用。当时村里又没个学校,孩子们上课只能在村里的一个旧戏台上。那阵子也没个老师,村里识字的几个人轮着教孩子们写个字呀、算个数什么的。好天儿孩子们隔三差五地还能来“上学”,可冬天戏台上人怎么呆呀?干脆“放假”。后来大伙嚷嚷得厉害,村里就拿出点钱,又让各家出了点钱,每户出十个义务工,就在山坡的场上围了个院墙,盖了几间房,又从本村和外村聘了两个民办教师,就算建了个学校。学校只有三个教职员工。圪塄洼村的韩新是一个,他当校长连教算术,外村一个叫石旺的小伙子教语文,另外一个就是校工老隋头。老隋头是60多岁的人了,大名叫隋来福。隋来福是个驼背,走路总是看着地,从后头看,只能看见他半个脑袋,因此,村里不论大小,也不论男女,都管他叫隋罗锅。时间长了,大伙连他的真名都快忘了。隋来福一辈子没娶过媳妇,是个光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被判了无“妻”“徒刑”。学校建起后,村里就让他住在学校,管卫生、管下夜,还管摇铃,老隋头说这叫做“挖坟、抬棺又嚎丧── 一揽代包”。  郁泽刚和村长、韩新并排坐在教室的最后。这节课是石旺的语文课。从石旺走上圪塄洼讲台的那天起还没人听过他的课呢,他显得很局促,讲课时一会儿说着带有方言的普通话,一会儿干脆是方言,有时一句话里前半句是普通话,后半句就变成了方言。  郁泽刚为了不使石旺太紧张,眼睛也不看他,只是环顾教室。教室有30多平米,没有顶棚, 一根根粗细不匀的椽子露在外边,墙是“干打垒”式的土墙,这从那掉了大白的地方可以看得很清楚。黑板是水泥抹的,前后各一块,大概是因为抹的时候水泥太少、沙子太多,黑板就像村里的路似的左一个坑右一个洞,写字的时候得绕着“走”。教室的中部是一个用土坯垒的炉子,旁边的箩筐里装满了烧火用的玉米棒子。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学生,有大的、有小的,每人的桌凳都是斑斑驳驳,破烂不堪。郁泽刚看到参差不齐的学生,很是不解。他往韩新跟前凑了凑,低声问:“怎么学生年龄差这么多呀?”韩新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声地说:“这十几个学生是三个年级的,一起上课。老师要逐年级地教,这叫‘复式教学’。”  郁泽刚边听边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他想,解放都50多年了,“希望工程”也喊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这么破的学校。自己是来支教的,只有一年时间,再说来时自己的主管领导赖副局长也再三说让自己来是为了完成上级派下的支教指标,当然也顺便了解一下基层,锻炼一下自己。就凭自己能改变学校这种状况吗?能完成“普九”的目标吗?如果不能,又能做点啥呢?郁泽刚正想得出神,突然“啪”的一声吓了他一跳,学生们也都把头扭向发出响声的地方。原来是由于地不平,一个学生的桌腿掉进了一个坑里,桌子一歪,铅笔盒掉到了地上。  石旺火了。他厉声说道:“张二宝,站起来!你是咋的回事?”  一个圆头圆脑、约摸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忽”地站了起来。他扯着嗓子说:“教室的地不平,能怨我?!”  郁泽刚这才注意到,教室的地是砖铺的。时间一长,不少砖都磨出了坑。  不知石旺是觉得学生在生人面前顶撞他了,还是想借此转移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他并没有作罢,继续喝斥着那个叫张二宝的学生:“你少找借口!那我问你,刚才我讲课的时候,你不听讲一直在那儿低头写,那也是地不平的过?!”  张二宝又回答说:“你待会儿考生字,我先记一记不行?你不是说要‘笨鸟先飞’?”张二宝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更高了。  石旺用半截粉笔敲打着破讲桌,说:“嘿,你还‘笨鸟先飞’呢。你好好看看,人家‘灵鸟’还没先飞,你个‘笨鸟’倒想先飞,你想得倒美!”。  俩人简直要吵起来了,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  石旺的脸红了,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好了,你们二年级的课就上到这儿,下面三年级的把书拿出来!”  听完课,郁泽刚和村长一块回到村委会。还没坐定,村长就兴奋地问:“怎么样,郁老师?这后生教的还行吧?”  村长的话问得郁泽刚哭笑不得,他只好应承道:“行?嗯,嗯。”郁泽刚接着问道:“秀儿不是中专生么?学校怎么不用她?”  “跟秀儿说过,她不去。”  “为什么?”  “那个石旺看上秀儿了,找过她几次。人家秀儿不愿意。你说,俩人别别扭扭的咋在一块呀?”  村长得意地说:“不说他们了。当初要不是我组织大伙干,村里就连这么个学校也没有。哼!就这人们还老拿老韩他们开涮,给学校编了个顺口溜。”  郁泽刚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顺口溜?”  “唉,褒贬人。什么‘阴坡坡,阳坡坡,罗锅爬上山坡坡;你寒心,我失望,凤凰甚时出鸡窝。”村长越说越来气,“缺钱找谁?考不上好学校找谁?上头要是把请客吃饭的钱往咱们这儿扔上一点儿,咱们别说是学校,就连全村早都闹好了!”  郁泽刚越听心里越乱。村长见他闷闷不乐,也就收住了话茬,他不想让郁泽刚头一天到学校就不高兴,于是,就以轻松的口气说:“郁老师,我给你叨咕个笑话,就是石旺课上那个张二宝出的笑话。说是石旺头天上课教孩子们认字,其中有个‘巴’字。石旺为了让孩子们记牢,还再三说是‘巴掌’的‘巴’。第二天上课,他把‘巴’字写到黑板上,叫起张二宝认。那个张二宝呀,真是个‘宝’,他思慕了半天,你猜他咋说?他说那个字念‘bi’,‘bi兜’的‘bi’。”  “哈哈哈……”郁泽刚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摘下眼镜,边擦泪边说:“荒唐、荒唐!”  村长见郁泽刚笑了,就说:“得了,不说它了,该吃饭了。”  郁泽刚摆了摆手,说:“村长,别忙。我想知道咱村后面的那座山为什么叫‘女儿山’呀。”  村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叹一声,说:“唉,还不是因为穷。”他摸了一把满是皱纹的脸,接着说,“听老人们说咱这地方祖祖辈辈就是个穷旮旯,家家穷得都是一屁股两胯骨。闺女们十有八九都卖到外头了。你想想,当爹当娘的能不想孩儿?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呐。没一点办法,孩儿走的时候爹娘也只能上山站在高处望呀望呀,好多看上孩儿一眼。孩儿走了以后,爹娘每天还是站在山上望呀望呀,盼着孩儿能回来。你再想想,那哪可能呀。日子长了,人们就把这破山叫成了‘女儿山’。”  郁泽刚回到秀儿家他自己的房间已经是正午了。在北方农村,人们习惯每天吃两顿饭,秀儿娘俩早已吃过了,秀儿拾掇完后,就把饭菜放到热锅里等着郁泽刚回来。郁泽刚洗完脸正要上正房,秀儿已经把饭菜端过来了。郁泽刚慌忙接过。  “你吃了吗?”郁泽刚关切地问。  “早吃了。农村的饭也不知郁老师吃得对口不?”  “挺好的,挺好的。秀儿,辛苦你了,坐吧。”  “不了,郁老师慢慢吃吧,我过去了。”说着,秀儿轻轻地带上了门。  不知是饿了,还是农家的饭菜新鲜,不一会儿郁泽刚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郁老师?”  “请进。哦,是秀儿呀。”郁泽刚忙把门打开,见秀儿一只手拿着暖壶,另一只手拿着茶杯。  “郁老师,喝口水吧。”  “好,好,谢谢了。秀儿,你不必拿我当客人,杯子、茶叶我都有,渴了我会自己倒的。”  秀儿没言语,只顾沏茶,然后说了声“郁老师歇着吧,”便走了出去。  郁泽刚端起了茶杯,忽然想起了妻子谭华。郁泽刚有个习惯,每当饭后,总要喝杯热茶,不管冬天还是夏天,而每次吃完饭谭华总是早已把茶沏好了。现在他喝着秀儿送来的茶,顿觉肚里热乎乎的,又看到秀儿穿着和谭华一样的桔黄色羽绒服,长得又那么像谭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喝着茶,郁泽刚想,该给妻子打个电话了。他从腰带上摘下手机,熟练地按了储存号码,可是不通。他重拨了一次还是不通,这时他才从屏幕上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属于“盲区”。郁泽刚收起了手机,显得很失望。他靠着被子躺在炕上,掏出了一个绿皮小本,那是他的公务员证,然后又从小本的塑料封里抽出一张照片,妻子谭华搂着女儿丹丹正对着他笑呢。  谭华是南方人,淮河边上长大,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造就了她温柔含蓄的性格。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是父亲把她一手拉扯大.每当她问起母亲,父亲总是吱唔着告诉她说母亲病死了。她的父亲是眼科医生,他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他那样成为一位医术高超的白衣天使,为人们解除痛苦,带来光明。可谭华从小就喜欢音乐,尤其是器乐。不论走到哪儿,也不管什么乐器,只要让她看到了或听到了,她总是没个完。小时候爸爸带她上街,路过乐器店,那橱窗里琳琅满目的乐器引得她拽都拽不走。看到女儿酷爱乐器,父亲便以不菲的价钱从旧货店为她买了一床古琴,那琴居然是一床清代古琴。琴看上去龙凤之象,古人之形,造型古朴,弦徽雅正。听去音色松透、摄人心魄。大概是缘分,谭华一见到它就爱不释手。白天,勾抹吟猱,沉迷其中,夜晚,抱琴在床,拨弦而眠。高山深林,平湖庭院,阴阳寒暑,风间水旁,到处留下了她的琴声。父亲见她对古琴如此痴迷,便为她找了一位古琴世家的老者为师。她的悟性极高,很快就掌握了演奏技巧和多首曲子,就连试唱、练耳、乐理都达到了相当的水平。谭华的天赋和进步让老师吃惊,他高兴地说:“不得了,不得了!他日必是琴之大家。”高考的时候,父亲顺从了她学音乐的意愿。但让谭华遗憾终生的是,在录取时,她硬是被一个只学了一年琴、家庭却很有背景的考生给顶了。她没有考入一直向往的音乐学院,圆当音乐家的梦,而是被师范大学艺术系录取,毕业后成了一名音乐老师。  郁泽刚与谭华的认识纯属偶然,但这一偶然的邂逅注定了他们必然的结合。  他俩是同届校友,她读艺术系,他读英语系。大三的时候,学校与美国普林斯大学结成了友好院校。那年的春天,作为两校的文化、学术交流,美方组织了一个代表团来访。在为欢迎美国客人而举行的晚会上,谭华演奏了一首古琴名曲《高山流水》,她那如笋的手指简直就是在琴弦上舞蹈,随着手指的舞蹈,那古朴的音色、富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旋律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看得客人如醉如痴。演出结束后,美国客人坚持要看看这件中国乐器和它的演奏者。校方将谭华介绍给客人。客人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那架黑里透红、熠熠发光的古琴。忽然客人提出要让谭华介绍一下刚才演奏的乐曲所讲的故事和背景,这可难住了谭华。她自初中直到大学一直学着英语,但那只是公共外语。要说看点东西还行,可口语的确差些。没办法,她只能用生硬的英语加上手势向客人讲着,可美国客人就是弄不明白,这可急坏了学校的陪同人员。他们立刻派人到英语系求援。可晚会散后,天已很晚,大家都回宿舍了。来人正在着急,正巧郁泽刚到教室取书,于是他便被不由分说地拉到了礼堂。陪同外宾的校方人员想让谭华先介绍,然后由郁泽刚来翻译,哪知郁泽刚爱好广泛,对中国传统乐曲同样非常熟悉。他不仅了解《高山流水》,还了解《渔舟唱晚》、《二泉映月》、《十面埋伏》、《雨打芭蕉》、《春江花月夜》等许多乐曲。郁泽刚也不用谭华介绍,自己便用流利的英语将《列子·汤问》中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以及根据这一故事改编的琴曲《高山流水》一古脑地介绍给了外宾,外宾直劲地说“Excellent!”(棒极了)“Wonderful!”(太妙了)。有人提议大家合个影,后来这张合影还摆到了学校的宣传窗里,成了两校交流的纪念。  能有人用英语这样完整地介绍自己所演奏的曲子,而且对乐曲理解得那样深刻,在自己极度难堪的时候为自己解了围,谭华非常欣慰也非常感激,她甚至觉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伯牙与子期诞生了。从那以后,无论是在春风里,还是夏荷旁,也无论是在秋色中还是冬雪上,一对青年男女经常相聚图书馆、散步林间道、泛舟怡心湖、出入音乐厅。有人觉得谭华有点高傲和自负。郁泽刚坚信,谭华的高傲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而是海纳百川的雍容气度,她的自负不是倔强执拗的一意孤行,而是轻松挥洒的飘然俊逸。郁泽刚和谭华相爱了。毕业后,谭华没有回到父亲身旁,而是随着郁泽刚在垣山这个塞外城市安了家。郁泽刚在市政府外事局工作,谭华在垣山第一中学当音乐教员。三年后他们有了可爱的女儿丹丹。  正午的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暖融融的,村里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午间60分》节目。郁泽刚收起了照片,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广播,不一会儿,他睡着了。    (二)    天气渐渐冷了。转眼间郁泽刚来到圪塄洼已经一个月。他除了偶尔替韩新或是石旺上上课之外,实在没什么干的。郁泽刚知道,不是没什么干的,是他面对这样一个摊子,孤身一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县里的目标是今年做好一切准备,明年一定要在全县完成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各项指标,接受上级的检查评定。而就圪塄洼村小学的现状看,软、硬件都不行,明年肯定要影响全县的“普九”达标。郁泽刚思前想后,打算先做两件事情,第一是给《政府信息》寄一篇情况反馈,第二是争取一些资金。于是他决定回一趟垣山。  乡里听说郁泽刚第二天要到市里为圪塄洼村争取资金,非常重视。傍晚,乡长派车把郁泽刚和村长一起接到乡政府招待所。刚一下车,乡政府办公室田主任就把他们领进了一个雅间。一桌丰盛的筵席已经备好。乡长、分管教育的乡党委要副书记、武装部牛部长都已到了。见郁泽刚他们进来,几位乡领导立刻起身与郁泽刚握手寒暄。乡长坐主宾席,他把郁泽刚拉到自己左边坐下,右边空着一个位子,挨着空位子的是要副书记,牛部长坐在郁泽刚左边,田主任和村长坐在乡长和郁泽刚对面。女服务员逐一给大伙斟满了酒。  郁泽刚纳闷,怎么空一个位子。这时乡长开了腔:“诸位,今天咱们在此一聚,难得呀!一来呢是给咱们郁科长饯行,二来是感谢郁科长对咱们乡的教育、特别是对圪塄洼村的大力支持。为这个,咱先干了这一杯。”  “干杯,干杯!”除了郁泽刚,大伙都举起了杯。  郁泽刚在机关已经呆了八年,场面也见了不少,可就是没学会喝酒,为此他还曾被主管自己的赖副局长半开玩笑地批评过,说他“缺乏新时期干部的基本条件。” 郁泽刚所在的外事局一共四十多人,按酒量大小还排出个“八仙”来,这“八仙”还都有雅号,除了“酒圣”、“酒仙”,还有“连阴酒王”、“大肚坛”、“深水炸弹”、“一斤半”,其中有位女科长,长得矮墩矮墩,加上能喝酒,人送绰号“橡木桶。”还真别说,局长们、特别是赖副局长,无论请客还是赴宴,总爱带上一个、两个的“仙”,其中两个“仙”还被定为“有培养前途的后备干部”,郁泽刚还真羡慕了一阵。  乡长见郁泽刚没喝,便说:“郁科长,哪能不喝呀,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乡疙丁’?”  无奈,郁泽刚只好屏住气,分两口喝了。  服务员又轮流把空杯斟满。  要副书记慢慢端起酒杯:“小郁呀,我姓要,人们都说我就会‘要’,可要了半天我也没要来几个钱。我要不来钱你去给咱要,不过我要你喝杯酒,你要不要?”要副书记就像在说绕口令。  “要书记,钱我一定争取要,这酒我想要也要不了。”郁泽刚也调侃地说。  要副书记站了起来,“那不行,钱也要,酒也得要。两手要,两手都硬要嘛,哈哈……”  “喝吧,喝吧,”“乡长的酒喝了,书记的能不喝?!”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郁泽刚没了招架,他只能一口干了。  随后牛部长、田主任又逼着郁泽刚喝了两杯。这时郁泽刚早已从脸红到了脖子。他琢磨:看来今儿是“敌众我寡”了,趁得还清楚,回敬一杯吧。于是郁泽刚手拿酒杯站了起来:“各位领导,我虽然是来支教,可也没干出点什么,倒是让大家费心了。来,我敬大家一杯。”话音刚落,郁泽刚一扬脖把一杯酒干了,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人们又兴奋了。“好!好酒量!你们城里人就是爱装,明明能喝还拿捏。来,小姐,给市领导满上!”  正在这时,服务员领进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有三十多岁,穿着入时。脸上擦了不少粉,以至于脸和脖子成了两个颜色。她一进来就坐在了乡长旁边的空位子上。乡长马上把这个女人脱下的外衣接过来交给服务员。刚一坐定,女人便朝郁泽刚伸过手来,用当地人叫的“二等京腔”(不标准的普通话)嗲声嗲气地说:“啊呀!这位就是郁科长吧。实在抱歉,我来晚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米,是乡妇联主任,请郁科长多关照。”说着握住了郁泽刚的手。  郁泽刚感到十分不舒服,却客气地说:“哪里,哪里,还得请米主任多关照。”  乡长接过话茬:“对,要好好关照。小米,你先关照郁科长一杯酒吧。”  米主任白了乡长一眼,说:“滚!一杯就行了?!头次见面,至少三杯!”说着,她就把乡长和要副书记的酒一起倒进了大杯里,又把自己的一杯倒了进去,然后让服务员给郁泽刚也倒了三杯。  “郁科长,我先干为敬了。”说完米主任一口就喝了个干,还把酒杯口朝下举起来,以证明自己一滴不剩。  郁泽刚已经喝了不少,哪能再喝三杯。他双手抱拳,对米主任说:“实在不行,不行,我真喝不了了。”  “郁科长,我可是个女流之辈,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咋能这么不给面子呀?看不起我还是咋的?”说着她把酒杯端到郁泽刚嘴前。  郁泽刚没有喝,心想这个女人看来不好对付。喝吧,肯定要放倒,不喝吧,她又不依不饶。干脆躲开她。想到这儿,郁泽刚对那女人说:“米主任,我先上趟卫生间,这总行吧?”  “嘿嘿,想溜?你今儿就是尿到裤子里头,也得先把这酒喝了!”  郁泽刚说:“米主任,你饶了我吧,要么你替我喝。”  “替?行呀,那得有个条件。”那女人说。  “什么条件?”郁泽刚问。  “你亲我一口,我就替你喝。”  大伙一听,都高兴地喊了起来:“好!好!替喝,替喝!”  只有村长没跟着喊。村长虽说是个粗人,没多少文化,却很正直。在乡里这帮人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姓米的这个娘们。她成天妖里妖气,蛮不讲理,硬是把一个好好的男人给撵出了家。现在她寡妇一人,孩子也不要,成天跟在乡长屁股后头,有啥可美的?见她硬逼着郁泽刚喝酒,村长有点不高兴了,可他又不好显露出来,只好说:“米主任,我替郁老师喝行不?”  那女人突然笑出声来:“你替?你是想替他喝酒呢,还是想替他亲我呢?也不照照自个儿的样儿!”  村长被噎得一声不吭了。  听了这女人的话,郁泽刚感到恶心。他寻思着,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今儿就是今儿吧,豁出去了。郁泽刚端起酒杯,带着厌恶、带着倔强,一饮而尽。  酒刚下肚,郁泽刚就感到一阵难受,肚里像着了火,脑袋像要炸开似的。  这时,乡长说:“今儿大伙挺高兴,我看咱们让村长给讲个段子吧。”  所谓“段子”其实就是黄色笑话。这些年,人们不管是业务洽谈,还是朋友聚会,不管是正式宴请,还是家常便饭,也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只要有酒,就少不了所谓“段子”。“段子”好像成了餐桌上一道不可缺少的大菜。  在这样的场合,村长本来不想听什么“段子”,更不想讲。可他实在看不惯那姓米的做法,他便想借“段子”挖苦挖苦她。于是他把一杯酒往肚里一倒,用手把嘴一抹,说:“讲就讲!说是有个农村寡妇病了,进城看病,大夫让她第二天早晨去化验个尿。寡妇嫌远不待走,就让孩子把装尿的瓶送到医院去。孩子贪玩儿,半路上不小心把尿洒了,孩子急得没办法就坐在路边哭。这时候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就问孩子咋了。孩子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个妇女说,‘没关系,别哭了,我给瓶里尿点,你拿去化验不就行了?’孩子拿着那个女人的尿到了医院。化验结果是怀孕了。孩子把化验单拿回家交给寡妇,寡妇一看说了句话。你们猜她说甚了?”  那姓米的女人急切地问:“咋说的?咋说的?”  村长又自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那寡妇长叹一声说:‘唉,这年头连玉米棒子都靠不住了。’”  村长话音刚落,大伙便笑得前仰后合。乡长嘴里正喝着一口茶水,“扑哧”一声,喷了一桌子。  姓米的女人听完了村长的段子就知道是在贬损她这个寡妇,于是也不甘示弱:“来,听我的!我给你们讲个‘村长’的段子。”  郁泽刚的确喝多了,村长的“段子”他还勉强听了会儿,那位米主任讲的“段子”他是一句也没听到,刚离开座位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全然不知了。  大伙谁也没注意郁泽刚,只顾听那女人的“段子”:“说是有个后生刚结婚就要去南方打工。临走时他的父亲把他叫到跟前嘱咐他:‘小子,听说外面可乱呢,出去了可要多加注意,不许胡来,千万别惹上脏病。你想想,你要是惹上了那脏病,你媳妇就有了。你媳妇有了,爹就有了。爹有了,你妈就有了。你妈有了,村长就有了。村长一有,全村的妇女就都有了。你可别干那蠢事,咱可是本分人家呀。’”  女人讲完,大伙又是一阵哄笑。村长是个光棍,听了那女人讲的“段子”心里十分恼火,可又不好发作,只是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那怕甚哩。村长要是得了那病就先传染给妇女主任。她不是正管这个的么!”  大伙正说笑间,就听得郁泽刚一阵呻吟。乡长见郁泽刚的确不胜酒量,大伙也都酒足饭饱,就提议大家最后喝一个“团圆酒”,又说了一番鼓励大家好好工作之类的话,之后,他让司机等着送郁泽刚,他自己带着米主任先走了。  筵席总算是散了。几个人连扶带抬地将郁泽刚抬到乡长的车上,仍然由村长陪着,把郁泽刚送回了村。  村长送下郁泽刚,向秀儿安顿了几句就走了。  秀儿见郁泽刚喝成了这样,心里好不是滋味。她给郁泽刚铺好被褥,又给他把鞋袜、上衣和裤罩子都脱了,盖好被子,这才回到上屋。  秀儿妈这几天又添了个失眠的毛病,刚才喝了两片安定,这阵儿也睡着了。秀儿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又来到郁泽刚的屋,只见郁泽刚半个身子在炕上,半个身子在地下,满地都是吐了的脏物。她赶紧把他扶好,又把地上的脏物收拾干净。洗过手,秀儿沏了一杯浓茶,用嘴吹了一阵,端到了郁泽刚跟前。她把郁泽刚扶起,让他靠着自己,另一只手把茶水端到郁泽刚嘴边。  “郁老师,来,喝一口。”  郁泽刚迷迷糊糊地说着:“不,不行了,我喝、喝不了了,米、米主任替我喝……”  “啥米主任、面主任的,这是茶水,你喝吧,啊。”秀儿像母亲喂孩子似地喂着郁泽刚。  郁泽刚喝过茶水,秀儿给他擦了脸,然后俯身去给他掖被子。就在这时,郁泽刚突然用右手抓住了秀儿的手,紧接着又用左手钩住秀儿的脖子,稍一使劲就把秀儿的脸贴到了他自己的脸上,嘴里还胡乱地说着:“阿华,我,我快想……想死你了……”  秀儿没有防备。她本能地想推开郁泽刚,可郁泽刚紧紧地搂着她,在她的脸上亲吻着。她的脸在发热,心在剧烈地跳,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片刻之后,郁泽刚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秀儿带上了门,迅速回到上屋。这一夜,秀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被一种幸福感所包围,同时又被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所困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鸡叫头遍的时候,她还没有合眼……    郁泽刚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他感觉头有点疼,他想起头天晚上是乡长在乡里请他,可怎么回来的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坐在炕沿上等乡里的车来接他。与其干坐着等,还不如利用这会儿去和秀儿娘俩道个别。  秀儿正在给她妈煎药,见郁泽刚进来了,没做声。秀儿妈忙整了整蓬乱的头发,让客人坐下,然后对郁泽刚说:“老师是城里人,来到这山沟沟里够苦你了,你还老帮我家干活,让你受累了。”  郁泽刚忙说:“阿姨见外了。我住您这儿给您添麻烦了。”  秀儿妈说:“添甚麻烦呀,你这后生一看就挺仁义。听秀儿说,你想给村里小学校办点事,那感情好。这里的孩子们太苦了,你要是能帮帮,那可是积德呀。”  郁泽刚微笑着说:“阿姨,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想回去试试,也不知能不能成。就是成了,也不是我的功劳。不管谁,要是来咱们小学看看,都会这么做的。”  秀儿头也不抬,一个劲地用筷子翻腾着砂锅里的中药。郁泽刚关切地问:“秀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秀儿妈说:“唉,这孩子也不知咋了,问她也不说。昨个夜里你不是喝醉了?!她过去把你安顿好,挺晚才回来,一夜也没好好睡,这两天我也失眠,闹得娘俩都没睡好。”  郁泽刚这才注意到秀儿的眼睛肿肿的,他恍然大悟,自己昨晚喝醉了,是秀儿一直陪着自己,他感到一丝歉意。  “阿姨,实在对不起,秀儿,我也谢谢你。”郁泽刚站了起来。“阿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就走了。”  秀儿仍在煎药。  秀儿妈说:“闺女,快去送送老师。”  秀儿没动。  秀儿妈提高了嗓音:“死丫头,咋不动弹呀!”  秀儿这才慢慢站起来,随着郁泽刚走出屋子。  人们常说,当娘的最知女儿的心。可此时秀儿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不愿意送呀,她是希望这一刻晚点到来。  乡里的车还没来,郁泽刚和秀儿一起向村口走去。两人并肩默默走着。他们在感受着对方、解读着对方、留恋着对方,内心中都涌动着一股炽热的情感。   快到村口了,郁泽刚问秀儿:“秀儿,昨天晚上我一定出丑了吧?”  秀儿轻声地说:“你真讨厌,闹的人家……”  郁泽刚忙问:“我干啥了?干啥了?”  想起头天晚上的事,秀儿的脸又红了,她没吱声。  “快告诉我,秀儿!”郁泽刚急切地问。  秀儿的脸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呢喃着:“你……你亲人家了……”  郁泽刚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秀儿,他几次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一阵沉默后,秀儿叹了口气,很轻,轻得让人感觉不到。由于一夜没睡好,她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肩上,显得有点憔悴,可倒显出了一种别样的美。她看着远处,好像是在对郁泽刚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是该回去了,该回去看看嫂子了。”  这时的郁泽刚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用安慰的语气对秀儿说:“我回去抓紧办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乡里的车停在了村口。郁泽刚朝着秀儿说了声“再见”便上了车。车子开了,郁泽刚从车窗里不停地挥着手,直到很远。秀儿看到的只是车后的沙尘……  
         ( 三 )    郁泽刚回到垣山市并没有回家,甚至没来得及给谭华打个电话。他直奔单位。他本想直接去找局长汇报,可转而一想,按照机关办事程序,还是应该先找一下主管自己的赖副局长。其实,郁泽刚实在不想跨进赖副局长的门。他最怕的就是赖副局长的“上课”。  赖副局长的门半掩着,郁泽刚敲了一下,还没等屋里应声便走了进去。赖副局长正在看《中国电视报》,手里还拿着一支红铅笔。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任务。每周的电视报送来,他都要把他认为妻子爱看的节目划下来,拿回家作为妻子的“收视指南”。他的妻子还多次为此和别人夸奖过他,说他心里总装着她。  见郁泽刚来了,赖副局长显得很热情。他伸手和郁泽刚握手:“你好呀,小郁。怎么?吃不消了吧,这么快就回来?”  郁泽刚忙答道:“不,赖局长,我回来是想帮村里办点事,我打算……”  还没等郁泽刚说完,赖副局长就打断了他的话:“别忙,别忙,年轻人,先坐下。”其实,赖副局长比郁泽刚大不了几岁,可他总爱这样称呼职位比他低的同龄人。  郁泽刚在赖副局长对面坐下,赖副局长把一个十分精致的茶叶筒推到了郁泽刚跟前:“朋友送了我点上等好茶,你也尝尝。”  郁泽刚瞟了一眼赖副局长的高级透明杯,见是空的,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起身把赖副局长推过来的茶叶筒打开,往赖副局长的杯子里倒了少许茶叶,又从茶几上拿起暖壶,给赖副局长沏上了茶,顿时,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满房间。  赖副局长说:“小郁呀,你也沏一杯。”  郁泽刚说:“不了,我不渴,谢谢局长。”  赖副局长满脸堆笑。每当有人称他“局长”或“赖局长”而不加“副”字时,他总是这副表情。赖副局长把高靠背真皮转椅稍稍转了一下:“小郁呀,我又换了一台电脑,是‘奔4’的,你瞧怎么样?”  郁泽刚这才注意到,房间的东侧确实摆着一台新电脑,机子还开着,显示器上屏幕保护的不规则曲线正在不停地转动着,显然赖副局长刚才用过电脑。郁泽刚又一次站起身来,走到电脑旁,他随手动了一下鼠标,转动的曲线消失了,四行整齐的扑克牌出现了,郁泽刚知道,那叫“空档接龙”。  郁泽刚转身看着正在微笑的赖副局长,说:“赖局长,我找您一是想汇报一下我最近的工作和圪塄洼的情况,二是看咱们局能不能帮帮他们。”  赖副局长好像根本没听见郁泽刚的话:“小郁呀,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你说这个本·拉登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郁泽刚笑着说:“我哪知道呀,反正他不在圪塄洼。局长,这是布什他们想的事,您操那心干嘛呀?”  “不,这你就又不懂了,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身为国家干部,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关心呢?要是抓不着他,他再闹事怎么办?你们年轻人呐现在缺乏的就是忧患意识,总是不把自己放到全国甚至更大的范围去思考问题。我总说你们要多学知识、多长见识,多为国家做点事,可是你们……”  “局长,我今天找您就是想给咱们的国家、咱们的老百姓办点事。”郁泽刚忍不住打断了赖副局长的说话。  赖副局长收起了先前的笑脸:“办什么事呀?”  郁泽刚就把圪塄洼的情况,特别是教育方面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汇报,最后他提出要给学校解决部分资金和图书的问题。  听完郁泽刚的汇报,赖副局长眉头上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他说:“我说小郁呀,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妃人忧天’呀。”  郁泽刚连忙更正道:“杞人忧天。要是‘飞人’就不用忧天了。”  赖副局长眉头上的疙瘩抽动了两下:“管他什么人,反正是忧天。你知道光咱们市的11个县就有7个属于国家级贫困县,每个县又有多少个学校呀,全国又有多少个贫困县呀,你管,你管得过来吗?你临走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次下去一是锻炼自己,二是应付,不,是完成上级派下来的支教任务,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扶贫呀支教呀,还不都是在做秀!”  赖副局长的这番话早在郁泽刚的意料之中,可假如不先找他,他又会说“不按程序走”,甚至可能还要坏事儿。郁泽刚想,反正该走的也走到了,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他便和赖副局长告辞。  赖副局长说:“你不玩玩我的‘奔4’电脑?”  郁泽刚装出笑脸说:“噢,‘奔死’呀,还是您自己玩吧。”说完走出了赖副局长办公室  郁泽刚从赖副局长屋出来径直上楼去找局长艾兴山。他只顾低头往楼上走,差点撞上一个正下楼梯的人。郁泽刚抬头一看,那人正是艾兴山。郁泽刚喜出望外:“艾局长,我正要找您呢。”  艾兴山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是不是圪塄洼的事儿呀?”  “您怎么知道?”郁泽刚更显得兴奋了。  “我从《政府信息》上看到你的大作了。”艾兴山边说边把挎在胳膊上的大衣穿在身上。“小郁,圪塄洼属于革命老区,那儿的老百姓对咱们市乃至全国都是有过贡献的,我们应当帮助呀。关于资金的事儿,市里专门有一块普九教育扶贫资金,现在正在做计划。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人家表示全力支持。你跟乡里联系一下,让他们写个请示和简单的项目建议书,你带上他们去计委跑一跑,可要快呀。关于你提的图书的事,我早和咱们工会、办公室说了,让干部职工捐献。大伙捐的书早都在办公室放着呢,就等你回来拿呢。”艾兴山边说边往楼下走。“除了大伙捐的,局里再买上一些,我看这事儿就靠给你了。还有什么问题你再找我。我还有个会,得赶快走了。”  郁泽刚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想,自己和局长一共也没说了三句话,问题就解决了,哇噻!  郁泽刚一刻也不停地跑回办公室与乡里进行了联系。乡长说他们立刻起文,明天就到。  郁泽刚看了看墙上的表,到了午饭时间了。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谭华的手机,告诉谭华他已经回到市里,现在回不去,晚上回家吃饭。  郁泽刚到机关食堂随便吃了口饭便跑到新华书店选了一部分图书。下午他和局办公室一起把大家捐的书整理好。他数了一下,足足600册。  郁泽刚回到家已经傍晚。他家住在四楼,他刚刚走上三楼,就听见女儿在门口喊他。他迅速跑上四楼,一把搂住女儿,边亲女儿的脸边问:“我的好丹丹,你怎么知道爸爸回来了?”  女儿丹丹捏住郁泽刚的鼻子,天真地说:“妈妈说爸爸要回来了,我一直在门口等,刚才我听见你走路了。”  郁泽刚抱着女儿进了屋。顿时,一股熟悉的、特有的而又久违了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感到温馨和惬意。这时,谭华从厨房出来,她对郁泽刚微笑着,眼里却闪着泪花。  郁泽刚放下女儿,刚说了声“阿华,你好吗”,便抱住了谭华。  “嘿!嘿!爸爸和妈妈结婚喽!爸爸和妈妈结婚喽!”女儿丹丹拍着手喊着。  谭华推开郁泽刚,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她用带有南方味道的普通话说:“瞧你,也不怕孩子看!快吃饭吧。”  郁泽刚做了个鬼脸,说:“她已经看见了。”  这顿饭,一家三口吃得都很香。  初冬的夜晚来得很早。吃过晚饭,郁泽刚和谭华边看电视边聊天。他望着妻子,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忽然发现谭华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阿华,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呀?”  谭华说:“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同事们也这么讲。我感觉总是头晕,浑身没劲,大概是累的吧。”  谭华所在的学校垣山一中是省重点学校,正在搞“素质教育”。谭华除了每周10节课,课外还要辅导学校的民乐队。作为市音协理事,她有好多社会工作。休息日,总有慕名而来的学生让她教授古琴。当然,平时照顾孩子更成了她的日常“功课”。这一切对谭华来说都充满了兴趣和快乐。作为丈夫,郁泽刚理解谭华,也心疼谭华。他说:“阿华,你工作很累,我又不在家,你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呀。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谭华说:“哪里用上医院呀,过一段就会好的。好了,不谈医院了,泽刚,丹丹都四岁了,我准备让她开始学琴。我还有个打算……”  郁泽刚心疼地说:“快别了。我不在瞧把你给累的。学琴的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谭华好像想起了什么:“哎,对了,你回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郁泽刚就把圪塄洼的情况和回垣山的目的大概说了。  谭华说:“那太好了。我最近正在构思一首曲子,想用古琴来表现北方的冬天,正需要采集一些音乐素材。你走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到你们那个什么洼去采风。让丹丹先和姑姑呆几天。”  郁泽刚说:“你还是先看看病吧。”  谭华坚持道:“不碍事,过一段就会好的。”  郁泽刚以一种男人特有的威严说:“你明天必须上医院,否则我不带你走。”  无奈,谭华只好答应了。  他们聊到很晚。  谭华洗过澡告诉郁泽刚还有热水,便去睡了。郁泽刚在圪塄洼呆了将近一个月,还是在乡里洗过一次澡,早就盼着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了。于是他走进了卫生间。  洗过澡,电视正在播放足球射门集锦,郁泽刚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他正准备睡觉,却发现丹丹没有像平日那样和谭华睡在一起,而是在书房的沙发上安祥地睡着。他推开了卧室的门。屋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磨砂灯亮着,发出了诱人的暖色。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靠谭华一边的床头柜上堆放着谭华桔黄色睡衣。谭华旁边不见丹丹的小枕头,却换成了一只崭新的大枕头。写字台上的录音机里轻声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古琴曲。这是谭华的习惯。每晚睡觉前她都要放一段琴曲,让音乐伴着自己入睡。  温馨的氛围强烈地撞击着郁泽刚的视觉和听觉。他顿时睡意全无,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渴望,刚刚洗过澡的身体瞬间又燥热起来。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好像生怕打扰了谭华似的。躺在床上,他闻着从旁边飘过来的阵阵久违了的香气,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不由得把双脚和头作为两个支点,全身随着心跳而有节奏地起落。  他轻轻地叫一声:“阿华。”  谭华转过身来用同样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郁泽刚轻轻地问:“你没睡着啊?!”  谭华撒娇地说:“人家都等了你一个月了。”  郁泽刚猛地抱起谭华,疯狂地亲吻着她的脸、她的唇、她的全身。他的嘴就像草原上的野马,漫无目标地奔跑、撒欢儿,好像要踏遍草原的每一寸土地。突然,他把谭华放下,匍匐在她身上,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多地与谭华接触着、斯摩着。接着他又猛然扑向了那象征生命之源、美仑美奂、高高隆起的双峰,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遇到了甘泉,贪梦地吮吸着。  谭华左手抓着睡衣,右手搂着郁泽刚的脖子,嘴里咬着自己的头发,不断呻吟着。  郁泽刚匍匐在谭华身上,脑海中随着音乐蒙太奇般地闪现出一系列的画面:汹涌的巨浪伴着雷鸣,咆哮着冲向岩石峭壁,似乎要洞穿那千年的悬崖,溅起了堆堆白浪。浪花中幻化出了刚才电视中足球射门的画面,只是拿球的前锋成了郁泽刚自己,他带球突破,到了禁区前沿,面对无人防守的空门,瞄准中路,拔脚怒射,那球似利箭一般直飞网底……极度兴奋中的谭华与郁泽刚就像谭华弹琴时的左右手,完美、和谐地配合着。抹、挑、勾、剃、打、摘、托、劈这古琴八法此时被谭华在郁泽刚的身上演奏得淋漓尽致。突然,谭华和郁泽刚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高亢和谐的双声部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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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没了呀  
  ( 四 )    计委的批文很快就下来了。郁泽刚不仅仅是高兴,他简直感到有点意外,他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办事效率如此高的部门,更没想到居然给一个村小学一次补助了16万元。这16万元将给圪塄洼小学带来怎样的变化,又将使贫困村孩子的命运发生怎样的变化。郁泽刚拿着还散发着油墨味儿的批文,仿佛觉得圪塄洼小学的未来就在自己的手里,他决定立刻返回圪塄洼。  谭华听说郁泽刚要走,就抱怨他在家呆的时间太短。这几天,郁泽刚一直在为谭华的身体担心。医院的检查虽然还没有结果,但当时医生的表情已经告诉了郁泽刚谭华的病大概很严重。郁泽刚的确很犹豫。谭华的病情需要进一步检查,计委批文虽然拿到,可这笔钱是要打到县财政,他必须抓紧时间跑县财政,确保资金足额到位。现在有些地方拿专项款发工资或干什么别的也是常事。  郁泽刚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回到家里。谭华正在阳台准备出门的东西。一抹夕阳照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显得苍老了许多。郁泽刚双手抚着她的肩膀,心疼地说:“阿华,你还是不要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跟你讲不碍事嘛。我不搞点东西出来,光呆在家里,憋也憋出病了。再说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嘛。我都跟学校请过假了,亲爱的,你就答应我吧。”谭华恳求着。  郁泽刚觉得谭华说的也有道理,只好妥协了。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慢慢行驶,初冬的第一场雪使得驾驶员格外地小心。谭华的兴致很高。来到北方这些年,除了回家探亲和上北京演出,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垣山。真是仁者乐山,见到这蜿蜒的山峦、辽阔的世界,呼吸着雪后野外清新的空气,特别是看到那挂满白雪的松树、柏树,谭华真是觉得心旷神怡。她不时地指点着、问询着、惊叫着。她为世界的多彩而感叹,为人生的美好而激动。  考虑到谭华的身体和圪塄洼的条件,郁泽刚把她安排在乡里吃住,自己回到了圪塄洼。由于连续的奔波和劳累,刚回到圪塄洼,郁泽刚就病倒了。他感到浑身发冷,头痛得像要炸开,整整一天也没吃饭。  秀儿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面端到了郁泽刚跟前:“郁老师,趁热吃吧。你是感冒了,发点汗就会好的。”  郁泽刚从秀儿手里接过了碗,俩人的手碰到了一起。秀儿忽然说:“郁老师,你的手很烫。”说着秀儿就去摸郁泽刚的前额,“你在发烧呢!”  郁泽刚放下碗,从自己的额头抓住秀儿的手,望着秀儿说:“秀儿,你真好。”  秀儿忙把手从郁泽刚手里抽出来,说:“事儿办好了么?”  郁泽刚又端起了那碗热汤面,无精打采地说:“基本办好了,还得到县里跑跑。”  “嫂子和丹丹都好吗?”秀儿接着问。  “嗯。谭华最近好像闹了点毛病。”郁泽刚换了话题,继续说,“秀儿,这些天你挺好吧,每天都干点啥?”  “我?没啥好干的,闲呆着呗。唉……”秀儿欲言又止。  郁泽刚看得出来,秀儿这几天肯定很不开心。  秀儿见郁泽刚吃完了,就让他盖好被子躺下:“郁哥,不,不,郁老师,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秀儿,怎么了?叫我郁哥不是挺好吗?以后你就这样叫,听见没?”郁泽刚立刻显出了精神气儿。  秀儿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就向门口走去。  正在这时,听得屋外有人说话:“行!着着灯呢,有人。”随着说话声,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村长。他高声说道:“郁老师,看谁来了?”看见秀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噢,秀儿也在呀。”  郁泽刚扭过身子,看见村长身后进来的是乡办公室田主任和谭华。他立刻坐了起来:“你好,田主任,”然后对谭华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住乡里么?”声音中显得有点抱怨。  谭华正要说什么,田主任抢先说道:“看你说的,媳妇来了还不高兴?”  村长也附和着:“有文化的人,就是虚。”  谭华说:“乡长和田主任他们都让我住乡里。我觉得还是到村里好。民间的音乐素材应当在老百姓中间。是我坚持要来的,我只住两天,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秀儿极不自然地站在那里。  谭华注意到了秀儿。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匀称的身材配着蝙蝠式毛衣和一条牛仔裤,显得青春勃发,白皙的脸蛋加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更增添了几分妩媚。谭华突然觉得秀儿和自己几年前的一张照片很像。  谭华客气地对秀儿说:“你就是秀儿吧?泽刚说起过你。谢谢你对泽刚的照顾。”  秀儿答道:“郁哥在这儿挺好的,嫂子放心吧。”  谭华心里掠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村长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嗨,你们发现没有,咱秀儿和谭老师还长得挺像的。”  田主任说:“是像,是像。”  秀儿忙岔开话题:“郁哥一回来就病了,饭也不想吃。也许是感冒了,这不?我给他做了点汤面,正发汗呢。”  田主任忙说:“那快躺下,快躺下。”然后转向秀儿说:“多亏了你的照顾。”  秀儿娘俩当时接受郁泽刚住在自家,也算给村长解决了一个难题,村长自然很高兴。现在他见田主任赞扬秀儿,也想趁着替秀儿在乡领导面前美言几句,于是就说:“你们不知道,这儿全凭秀儿了,要不是秀儿照顾得好,郁老师一个城里人哪能呆下去呀,那几天郁老师回城给咱们跑钱儿,头天刚走,第二天秀儿就跑到我那儿问郁老师啥时候回来,还是天天一趟。这闺女可是个好孩子。”一番话说得秀儿低下了头,她下意识地给郁泽刚掖了掖被角。  谭华听着看着,觉得村长的话哪是赞扬,对她说简直是诉状。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转而又觉得来得太是时候了。她想郁泽刚说不给她打电话是因为这里是什么通讯的“盲区”,到底是通讯的“盲区”还是她谭华的“盲区”?郁泽刚把她安排在乡里住,真是为了照顾她吗?他急着回来真是因为工作那么需要他?女人的敏感使谭华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她心里乱极了。  人们都散去了。谭华有生头一次睡在了热炕上,她想这一定是秀儿烧的。她一点睡意也没有,见郁泽刚不断地翻身,她知道他也没睡着。谭华轻声地问:“泽刚,还难受吗?”  郁泽刚转过身来:“发了汗,轻松多了。”  谭华说:“看来那个秀儿还真管用。她对你很不错嘛。”  “你觉得是这样吗?”郁泽刚问。  “实话讲,我觉得这姑娘还不错。只是……”谭华收住了话。  “只是什么?”郁泽刚问。  “我有一种担心和感觉,这个姑娘好像很喜欢你。”  “被姑娘喜欢还不是好事吗?”郁泽刚用调侃的口吻说。  “那你接受这种喜欢吗?”谭华追问。  郁泽刚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头,深情地看着谭华,说:“阿华,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读过书的人。你知道真正的爱应当建立在尊敬和信任之上。你应该相信我。还记得有一个夏夜咱俩在学校怡心湖边上说的那句话吗?”  谭华怎能忘记那个夜晚。  那是欢迎美国客人演出后的第三天。谭华和郁泽刚漫步在怡心湖边的石子路上。月亮倒映在水中,晚风送来了湖中阵阵的蛙声。就在那个美好的夏夜,在一棵茂盛的合欢树下,两颗热恋的心碰出了爱的火花。郁泽刚深深地吻了谭华。一对恋人发了誓,订立了他们的爱情誓言:今生今世,相伴永远。  想起这些,谭华的眼睛湿润了。她无限温存地说:“泽刚,我孤身一人来到北方,可以说什么都不要了,只是因为你。我害怕失去你。”说罢,将脸慢慢靠近郁泽刚的脸。  郁泽刚紧紧地抱住谭华,用他那发烫的嘴吻着谭华,他急切地说:“阿华,我亲爱的,来,让我彻底地爱爱吧。”  谭华娇嗔地说:“郁泽刚呀郁泽刚。你真是名符其实,一欲则刚,又来劲了不是?乖乖,今儿你难受,改天吧,啊?”  人,特别是一对相爱的人,有时说来也很怪,疑心加上一点妒嫉倒像是烈火中滴入少量的水,更能增加爱情的火花。      清晨,谭华被一阵山歌唤醒。她静静地聆听着:  二妹子在院里割韭菜,  墙头外面跳进个后生来。  妹妹噘起了樱桃嘴,  哥哥你为甚今儿才来。  哥哥我不是不想来,  你大他实在是太厉害。  他要是再回戳哥哥,  哥哥只能把你心里埋。  那山歌粗犷豪放。粗犷里透着深情,豪放中有一丝悲凉。谭华兴奋极了,这不正是自己要寻找的音乐素材吗?!谭华翻身下炕,抓起了郁泽刚的一件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拿出一个本子,迅速把听到的旋律记了下来。  写完之后,谭华穿好衣服走出院门,顺着歌声找去。歌声渐渐远了,她只看到一个放羊人赶着一群羊正向南面的山坡走去。  谭华回到屋里。此刻她灵感突现、思如泉涌,情不自禁地哼唱出她所要创作乐曲的主旋律。郁泽刚也已醒来。休息了一夜,他感觉好多了。  谭华问:“泽刚,你听到刚才的山歌了吗?旋律真美,唱得也有味儿。”  郁泽刚打着哈欠说:“你是说村西的老羊倌吧。他天天都是这样,边放羊边唱歌,歌还老不重样,唱得确实不错,可比城里那些摇头扭屁股的强呢。可惜呀,以后能听到他的山歌也不容易了。”  “为什么?”谭华问。  “现在不是在防风治沙保护生态么,以后凡是养羊都让舍饲圈养,不让出来啃草了,他总不能站在屋里唱歌吧。”郁泽刚解释着。  “那怎么不把这些山歌收集整理一下呢?”谭华又问。  “谁还管这些事儿!要干也只有你这号人来干了。”郁泽刚说。  “我干就我干。等放暑假我再来,多花点时间好好收集收集这里的山歌。我敢保证,这里的山歌肯定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大有搞头。”谭华兴奋地说。  “那好呀,夏天这儿凉快,你又能创作还可避暑。”郁泽刚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哎,我说阿华,这儿的小学校连个音乐课都没有,趁来了,要么你给孩子们教教歌怎么样?”  “那太好了,今天上午行吗?”谭华问。  “好,我给安排一下,就这么定了。”郁泽刚说。  老隋头准时摇响了那个破铃铛。韩新、石旺陪着谭华走进了教室。孩子们看见来了一位陌生人,立刻安静下来。  韩新带着少有的笑脸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今天咱们请来一位贵客,来给大家上一堂音乐课。”  不少学生显出了迷惘的神色。韩新马上改口说:“就是唱歌课。”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韩新指着谭华说:“这位是谭老师,也是咱们郁老师的爱人。”  话音刚落,孩子们便发出了一片哄笑。只听张二宝嘟囔了一句:“老婆就是老婆,还‘爱人’哩。”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坐在后面的石旺快步走到张二宝跟前,使劲拧了一下他的耳朵。  谭华走上讲台:“同学们,今天我教大家一首歌。唱歌属于音乐,但音乐不只是唱歌。我们的生活不能缺少音乐,没有音乐,生活就显得单调乏味和苍白,希望大家要像学习其他课程一样学习好音乐,你们会从中得到许多快乐。”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着。  “好,下面我来教你们一首歌,歌名叫《春苗》。好,我先给同学们唱一遍。”  “天上的太阳呦金光灿烂,地上的春苗呦,漫山遍野。沐浴着春风,滋润着雨露,我们是新时代的少年……”  谭华圆润、纯洁、甜美的歌声飘出了教室,飘上了圪塄洼的上空,也飘到了秀儿的耳中。  自从谭华来到圪塄洼后,秀儿就很少到郁泽刚屋里了。她看到谭华那么漂亮,那么有修养,还那么有学识,自己虽然也是读过书的人,可别人都分配了,自己却回到了这穷山沟,更可悲的是在穷山沟也没有人理会,甚至不能亲自挣钱来为妈妈买药治病。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别,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就连郁泽刚喝醉后抱着自己都喊着谭华的名字,自己也是女人,谭华能得到的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得到。想到这一切,秀儿的心里一阵酸楚。天性要强的性格驱使她决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她决心走出圪塄洼,投身到精彩的世界中。      农村的夜晚静极了,远处不知是谁家的狗偶尔叫上几声。满天的星星格外地亮,在城市已经很难看到这么透彻的夜空了。谭华站在院中深深地吸了几口冬天的空气,心里觉得十分舒畅。看见正房的灯亮着,她不由得走了过去。  秀儿妈已经睡了,秀儿正在灯下剪纸。见谭华进来,秀儿忙站了起来:“嫂子,快坐。”  谭华忙把食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下示意秀儿别出声,她们穿过堂屋,来到了正西屋。  谭华说:“秀儿,你的手真巧,还会剪纸。”  秀儿说:“跟我妈学的,我妈才剪得好呢。”  谭华说:“真巧,我妈妈也会剪纸,可惜她早不在了。不说这些了,秀儿,我明天就要走了,过来看看你们娘俩。”  秀儿忧郁地说:“我妈她这点病……唉……”  谭华安慰着秀儿:“别着急,县里治不了,可以到垣山去。我的一个学生家长在垣山中心医院当院长,可以找他帮阿姨找个好大夫。”  秀儿说:“嫂子,谢谢您。”  “唉!不要总是‘您’‘您’的,太客气了。”谭华说。  “嫂子,我不是客气,‘您’字下面有个‘心’,我看您这人特好,想跟您交个心。”秀儿说道。  “那太好了!秀儿,其实我也很喜欢你。不晓得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亲。你虽然身在农村,可看得出来,你聪明善良,知书达理,还会体贴人。”谭华说。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秀儿听了谭华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低下了头。  谭华接着说道:“秀儿,我刚才讲了,你很聪明,大概也很有志向吧。可我也看得出来,你有些郁闷。我非常理解。不过,你不能怨天尤人,更不能无所事事。我们女人呀,不能指望别人,要靠自己。你还年轻,又有学历,只要努力,肯定能干出点样儿来,真正有创造力和进取心的人,在哪儿都能成功。你说呢?”  秀儿自从回到圪塄洼,还没人跟她这么交过心。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嫂子,你真是说到我心里了。你放心,我一定要做个像你这样的女人。”  谭华说:“真的,秀儿,我很喜欢你,我们做个干姐妹好吗?”  秀儿高兴地说:“行!行!我们就做干姐妹,我的好嫂子。”  谭华用手指点着秀儿,说:“瞧,不对了!叫‘阿华姐’!”  秀儿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华──姐!”  秀儿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显得十分动人。  谭华说:“秀儿,你不仅聪明,还很漂亮,肯定有好多男孩子追你吧?”  秀儿收起笑脸,说:“我妈有病,我又没工作,还谈对象?!再说这里没一个我能看得上的!”  “那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谭华问道。  秀儿咬着嘴唇,没有做声。突然,她把嘴对着谭华的耳朵,小声说:“就是郁哥那样的。”随即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好啊,你个死丫头,敢打泽刚的主意!”谭华说着就过去胳肢秀儿。  秀儿被胳肢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边笑边说:“人家说的只是标准嘛。”  正东屋里传来了秀儿妈的咳嗽声,秀儿和谭华相互做了个鬼脸,立刻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谭华独自来到南山坡上,等待着羊倌的到来。不一会儿,一群羊就像一片白云慢慢飘了过来。羊群后面跟着的是那位会唱山歌的羊倌。  谭华快步向羊倌走去,吓得群羊纷纷闪开。  羊倌见一个女人冲了他的羊群,很不高兴地说:“这么宽展的地方不走,非往羊群里戳!”  “羊倌大哥,你好。实在对不起,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笑话!别说是城里的女人,就是这山沟沟的女人也没有待见我这个放羊的。”  “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你听我慢慢说。”谭华把她来采风、创作的事详细地告诉了羊倌。  羊倌听罢说:“就我这破曲烂调还能上串儿?”  谭华说:“那是地道的民间音乐,就连国家都有专门机构和专家研究呢。”  羊倌爽快地说:“这些曲曲调调我肚里有的是,唱两、三天也唱不完。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值钱,我就给你唱几段。”说罢,他就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羊倌唱了一段又一段,谭华急速在本子上记着。她好像是一个在海边拾贝壳的孩子,面对遍地的贝壳,看见哪个都想要,可最终又捡不了几个,心里既喜又急。  谭华等羊倌又唱完一段后说:“你唱得实在是太好了,真了不起。我今天得走,我们讲好,暑假我再来,把你的山歌好好整理整理,也把你好好宣传宣传。”  羊倌憨厚地笑着,说:“真没想到我这点讨吃调还能有用场。你啥时候来我啥时候给你唱。”  谭华高兴地说:“好,我们一言为定!”  谭华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秀儿家的院中。  她来到正屋和秀儿妈告别。  秀儿妈见到谭华就像见了亲闺女,精神立刻好了起来。她拉着谭华的手问长问短,问寒问暖,一会儿是轻轻的责备,一会儿是深深的嘱咐。当谭华告诉她自己的老家在淮河边上时,她陷入了沉思。谭华问:“阿姨知道那个地方?”  秀儿妈叹了一口气,说:“三十年前我到过那儿。那儿是我一辈子的心病。”  谭华吃惊地问:“怎么?您真的到过我们老家,还……”  秀儿妈摆了摆手,带着痛苦的表情说:“姨姨这辈子都不想对人说起这事,可见了你不知咋的,就觉得挺亲。正好你又是那个地方的,姨姨就跟你唠叨唠叨,要不也是憋的慌。”  秀儿妈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地说:“那年我刚二十出头,比秀儿现在还小……”  秀儿妈刚说到这儿,忽然院里熙熙攘攘地进来一群人。大伙听说谭华要走了,纷纷来送行。韩新告诉谭华那堂音乐课让孩子们开了眼,他们嚷着非要谭老师每天给他们上课。村长让谭华放心,说村里会照顾好郁泽刚的。秀儿从红柜上的笸箩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对谭华说:“阿华姐,这是我昨天夜里剪的,送给你,祝你一生平安。”  谭华打开纸盒,见盒里是叠着的剪纸。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展开后的剪纸足有锅盖大,圆圆的。外层是一圈百合花,中间是一位女子正在弹琴,左右两边竖向地各有两个字:“好人”“平安”。谭华高兴地与秀儿脸贴着脸,说:“谢谢你,秀儿,我会珍视它的。”  郁泽刚走了进来,对谭华说:“阿华,车在外边等你,准备走吧。回去后先到医院拿结果,然后立刻给村里打电话,让他们告诉我。”  谭华深情地看了一眼郁泽刚,向送行的人们挥了挥手,走出院子,上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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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 )    送走谭华,郁泽刚立刻赶往县里。  路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经过车马行人的踩压,路面非常地滑。郁泽刚骑着韩新的自行车直奔县里。他心里很急,却怎么也骑不快。到了县财政局门口,郁泽刚已经满身是汗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楼,自言自语道:“哈,真够气派的!”  这栋财政楼建在县城的中心地带,两边高,中间略低,就像旧时的圆宝。与其它建筑相比,它非常抢眼。楼高虽说只有五层,可与周围成片的小平房比起来就像羊群中的骆驼。楼的门口左右各有一只白色的石狮子,昂首振鬃、钩爪锯牙、龇牙咧嘴,好像要吞下整个世界似的,令人畏惧。五级台阶一产的黑色大理石,更衬托出两只狮子的威风。楼房的窗户非常宽大,都镶着茶色玻璃,差不多的窗户上都有一个被蓝布罩子罩着的空调压缩机。郁泽刚很是不解。垣山这一带地处长城以北,夏天是理想的避暑地,冬季室内都有暖气,怎么还用空调呢?郁泽刚记得那年有个外商来垣山考察项目,市长还非常自豪地介绍说垣山这个地方是“冬天不用冰箱,夏天不用空调”。就是在垣山市也很少有装空调的。莫非这个财政楼要比其他地方热?走进大厅,郁泽刚更是吃惊不小。一共只有5层的楼居然装有两部电梯,还是日本三菱的。大厅两面的墙上是两幅大型壁画。画很抽象,郁泽刚也不太懂,但他清楚地看出那画上画的是裸体女人。大厅的正中上方挂着一盏硕大的吊灯,看上去既像一座倒着的宝塔,又像一串晶莹的葡萄,还像一个多层生日蛋糕,只是那蛋糕上缀满了闪亮的珍珠。此时郁泽刚觉得自己这哪里是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分明是在五星级饭店。  他按照墙上一个做工考究的“股室分布图”的指点,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屋里没有动静,郁泽刚轻轻一推,门是开着的,他慢慢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比圪塄洼小学的教室还要大,它的中央被一片叫不上名的花木占据着。花木的中间是一个造型考究的大盆景,盆景的假山上一个微型水车不断地把山下的水提升到山上,水顺着假山又流了下来,发出潺潺的响声。靠墙是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柜,书柜里上下三层满满地排列着各种书籍,有政治理论的、行政管理的、财经知识的,还有《周易探密》、《炒股艺术》、《厚黑学》等,更多的则是成套的、崭新的武侠小说、世界名著和中国名著,这些书籍无声地显示着房间主人的学识。除了书,书柜中还有许多写有“嘉宾”、“贵宾”字样的胸花,倒也点缀着书柜显得不那么呆板。书柜的前边是一张很大的“老板桌”,书柜与“老板桌”之间是一个又高又宽的高靠背黑色真皮转椅,椅子背朝着桌子。房间的另一边半圆形地摆放着一圈沙发,沙发的前面是一个宽大的石头茶几。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字幅,上面用遒劲的楷书写着“读书应满三千卷,做人当属第一流”。  郁泽刚暗自惊叹:“好家伙!就连市长办公室也没这气派!”  郁泽刚见屋里没人,便坐到了沙发上,随手翻看着几天前的《垣山日报》。郁泽刚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报纸了。在一张报纸的头版,一行醒目的标题跳入郁泽刚的眼帘:《落实“三个代表”,情系贫困百姓:市委、市政府部署全市扶贫攻坚战》。  郁泽刚正要看个仔细,忽然高靠背椅的后面有人在说话,声音拉得很长:“是谁呀?怎么也不敲门就进来了?”郁泽刚吓了一跳,随着说话声,真皮椅慢慢地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胖得出奇的脸。  郁泽刚忙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朝“老板桌”走去,转椅里,一颗硕大的脑袋稳在宽厚的肩膀上,下巴上的肉遮住了本来就很短的脖子,不光那张脸胖,就连嘴唇都很胖、很厚,就像还没有进化好的猿。真皮椅很宽,但他坐在里边却紧紧的,好像小饭盒里塞了个大面包。  郁泽刚猜想这一定是房间的主人,于是非常客气地说:“局长,您好。我是市外事局在咱们圪塄洼支教的。我叫郁泽刚。”  “找我有什么事呀?”胖局长眼皮也没抬,说话慢条斯礼,声音依旧拉得很长。  “是这样的。”郁泽刚扶了扶眼镜,说:“圪塄洼是贫困村,人均年收入不到五百元,学校更别提了,这大概您都知道,我们想从‘普九’教育资金中给小学校争取一些,计委也批了,听说计划也已经下来了。我来呢,就是想看看这钱啥时候能到位。”  胖局长抬起眼皮,直直地瞪着郁泽刚。郁泽刚这才看到胖局长的一双眼。那双眼就像两个肚脐眼儿放到了眉毛下边。  胖局长用一只香肠般粗的手指指着郁泽刚说:“我就知道你是来要钱的,我这儿又不是金库。没有钱呀!”  郁泽刚想,糟了!真是怕啥来啥,自己担心的就是这个。  郁泽刚提高声音:“给圪塄洼的钱不是已经到县里了么,那笔钱是不能挪用的。”  “什么?‘不能挪用’?是你管钱呀还是我管呀?”说着,胖局长往后挪了挪椅子,以便使他的大肚子离开抽屉。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摞东西,接着说道:“先别说你圪塄洼,你知道县里的干部职工有几个月没领到工资了。八月十五过节给补了一块,现在还欠仨月的呢。你看看我手里这一堆,都是上边发的涨工资的新文件,旧账没还完,新账又来了。你再看看这一堆,不是请示就是报告,全是他妈要钱的。再不给人们发工资,安定团结还要不要了?他书记、县长,还有我这个局长还当不当了?现在我还管它是啥钱呢,‘有奶就是娘’,先保工资!这叫‘一要吃饭,二才是建设’。”  郁泽刚拿这个胖局长也真是没办法,他只能退一步说:“我理解您的难处,不过您高抬贵手,那十六万就别挪了。”  胖局长说:“什么‘十六万’?圪塄洼学校的钱总共才五万!你趁早别浪费我的时间了。你倒把五万看了个多,全挪了你的,也是……那叫啥呀?杯水……杯水……”。  “杯水车薪,”郁泽刚比胖局长还着急。他给胖局长补充完连忙问道:“怎么可能只有五万?明明是十六万呀!”  胖局长的两只“肚脐眼儿”又一次睁开:“想得倒美!你还想跌皮?市里总共给拨过来五万,那就不少了!你知不知道,这教育上的事很刺手。小学是要‘普九’,中学是要升学率,这都得要钱呀。”胖局长把“棘手”说成了“刺手”,把升学率的“率”读成了“率领”的“率”,弄得郁泽刚差点笑出声来。  看到胖局长的这副德性,郁泽刚无奈地离开了县财政局。  走在县城热闹的十字街上,郁泽刚感到很憋气。明明是十六万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五万?这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嘛!要么去找县长或者书记?不行。恐怕他们也在等这笔钱发工资;要么再去找计委?也不行,钱已到县里,计委也没办法阻止县里挪用,况且也不可能追加。他思忖良久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突然,郁泽刚茅塞顿开:艾局长不是从《政府息信》上了解到的圪塄洼的情况么?对,再宣传一下、呼吁一下。想到这儿,郁泽刚疾步走进了邮局,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趴在窗台上写了起来。写完之后他又看了一遍,感觉很满意,便把信封了口,投进了邮筒。          ( 六 )    谭华这几天越发感到浑身乏力,还时常伴有莫名的高烧,她觉得自己只是过度劳累了,也许是感冒了,便从家里随便找了些感冒药吃了。她照常上课、辅导乐队、接送丹丹。她没有上医院,也早把去拿结果的事忘到了脑后。她想得最多、干得最多的还是她正在创作的古琴曲《塞北之冬随想曲》。从圪塄洼回来后,谭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曲子的初稿完成了。她广泛征求了意见,经过数次修改,终于定稿。  趁着周末校民乐队活动时间,谭华带着自己的总谱来到同学之中,让自己的乐队来为自己的作品伴奏。  排练结束已是黄昏时分,谭华接上丹丹疲惫地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丹丹睡了,谭华想起了郁泽刚。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给郁泽刚打电话,可马上意识到圪塄洼是“盲区”,只好无奈地作罢了。忽然,谭华看到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她打开一看,屏幕上显示出两行字:“谭华,明早9:00请务必来医院,不得有误。”  谭华觉得纳闷:到医院干什么?也好,去就去一下,自己不是还答应让秀儿妈来垣山治疗了么,正好先联系一下。  第二天正好是公休日,谭华还不到九点就来到了市中心医院。她不知道是谁叫她来,也不知道来干什么,问了值班的,人家说不知道。她想,何必不先给秀儿妈联系一下看病的事呢。于是她找到了那个当院长的学生家长。  院长见到谭华,连座也没让劈头就是一句话:“谭老师呀,你怎么才来呀?!”  谭华说:“刘院长,我没误点呀。是您叫我来的?”  院长说:“可不是嘛,我是说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来。”  谭华正要说什么,院长接着说道:“算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跟你说说吧。”  谭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中带着一丝焦急:“院长,是不是我的结果出来了?”  院长点了点头,表情凝重。  谭华迫不及待地问:“有问题吗?是什么病?您是怎么知道的?”  院长拿起电话,刚拨了两个号,犹豫了一下,又挂断了。他抬起了头,看看谭华,说:“谭老师,你不要着急,还是听我慢慢跟你说吧。前一阵子你不是来我们医院做了几项检查么?结果早都出来了,可是一直没人来取。赶上现在有的医生、护士也不太负责,没人来取,他也不管。昨天我们开院务会,内科主任汇报工作时才说起了你的病情。我一听‘谭华’,赶紧问是哪个单位的,他们说是一中的老师,我就知道是你了,所以赶紧找到你的电话,给你发了信息。”  “谢谢您,刘院长。我得的是什么病?”紧张中的谭华还没忘了礼貌。  院长慢慢地说:“怎么说呢?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诊,好像跟血液免疫有点关系,也许问题不算大。”  尽管院长说得很谈,但谭华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听到“免疫”二字,加上自己最近的感觉,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白血病!是白血病!”谭华突然叫了起来。  “谭老师,冷静些!不是还没最后确诊嘛!”院长的声音也提高了。  谭华几乎站不住了,她踉跄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院长给谭华倒了一杯水,既像安慰又像命令:“谭老师,不要这样。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白血病也不是不可以治愈的嘛。当务之急是需要立即住院。你看明天怎么样?”  谭华稍稍静了一些,边擦眼泪边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这怎么可能呢?我的丹丹还小,我还年轻,还有多少事要做呀!”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院长像兄长似地说:“谭老师,别哭了,这事摊到谁头上都不好受。不过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病并不可怕,怕的是你不能正确地对待它,怕的是你不能积极地配合治疗。所以说,战略上要藐视它,战术上要重视它。主席当年不是说过么,‘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心里不着急’?全国有多少白血病患者,我们医院每年也收治几十个病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不都康复了么?你刚才讲,孩子还小,你还想干许多事,这就更要求你要勇敢面对疾病,放下心理包袱。谭老师,我们一起来战胜它,好吗?”  谭华止住了抽泣,两眼直直地望着院长,说:“我有两个要求。一是我过几天再来住院。因为我正在创作一个曲子,等我排练完录好音之后再来;二是这病先不要告诉我丈夫,他在乡下支教,事情很多,先别影响他。”  院长沉思了一下,说:“这第二个要求我可以做到,不过那也得通知你们学校。第一个要求恐怕不行,你必须马上住院。”  谭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学校。她来到排练厅,走到自己的琴前,揭去盖在琴上的紫色绒布,用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抹着琴弦。她轻轻拨动了一根弦,一声低沉、哀伤的琴声响起,随即慢慢散去,谭华静静地凝视着伴随了自己20多年、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欢乐的爱琴,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 七 )    在郁泽刚从县城寄出信的第四天,一篇主标题为《久旱逢甘雨,又遇“卡脖旱”》、副标题为《关于圪塄洼小学“普九”教育资金被截留的调查》的文章刊登在了垣山市全年最后一期的《政府信息》上。垣山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都做了批示。市委袁书记的批示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决不只是口号。”市长邢毕国的批示是:“我市此类事甚多,‘挪用’‘截留’之事,应一查到底!我意结合扶贫攻坚,组织力量,以点带面,打歼灭战。”  为了落实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指示精神,市里专门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调查那十六万元的去向。市委办、政府办决定在圪塄洼召开现场办公会,要求各有关单位主要领导参加。这一期《政府信息》一时间显得“洛阳纸贵”,“郁泽刚”这个名字也被更多的人所熟悉。  现场办公会按期在圪塄洼召开了。这天全村比过年还热闹,人们都走出家门,争相观看那些来自城里的干部。孩子们更是兴高采烈,每当一辆小车过来,他们便边叫边追。别说是孩子们,就连村长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笑容堆在他的脸上,更显出岁月留在脸上那纵横交错的沟壑。他像蚂蚁筑窝似地来回奔跑着、忙碌着。  会场就设在村小学院里。参加会议的有市长邢毕国、市直各委、办、局的一把手、各县的县长,当然还有他们的助手们,熙熙攘攘的足有60多人。  现场会由市政府秘书长主持。他首先简要介绍了会议的目的,随后就请出了邢市长讲话。  邢毕国走上院子中央一个破烂的旗杆台子,环视了一下站着的人群,开始了他的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这个会的形式可能让大伙儿感到意外。为什么说意外呢?一是没有像样的会场,大家还得站在这冷风院子里;二是没设前排的领导席。大概还有更意外的,那就是等会儿散会后,大家听村里安排,都到村民家里吃饭,而且还得交饭钱。”  人群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邢毕国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同志们也稍稍感受一下这里老百姓的真实生活。注意我说的是‘稍稍’。我来这里之前,他们本来给我准备了一个稿子,对,就是大家手里文件袋中的那个,可我呢,不想照那个念,我也来一次‘言论自由’吧。”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笑声。  邢毕国接着说:“我这个人平时在与人交往中遵循这样一个原则:一个人如果没有同情心,那我绝不跟这个人打交道。那么一个政府如果对老百姓没有同情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爱心,那这个政府就不是百姓的政府,就是一个毫无希望的政府。现在,我们有一部分官员,面对我们眼前这样的学校和学校里的孩子,真是连一点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把人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到了手的钱还要扣下。扣下做了什么?是发工资了还是干什么别的了,现在还正在调查中。据说发不了工资是怕不好向全县交待。那学校破成这样,耽误了这么多孩子,这又能向谁交待呢?”  邢毕国的声音稍稍弱了下来:“我忘了是哪位哲人说过一句话,‘一个国家的前途,不取决于它的国库之殷实,不取决于它的城堡之坚固,也不取决于它的公共设施之华丽,而在于它的公民的文明素质。’没有良好的教育怎么会有高的素质?”他提高了声音说,“我们有的同志,为了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奔波劳累,都快成了苦行僧了!而有的人呢,怕这怕那,只会做些表面文章。我看呐,你怕来怕去,不是怕别的,是怕丢了自己的‘乌纱’!不是吗?发不了工资,人们就骂娘,一骂娘就影响稳定,一不稳定,上面就要过问,一过问,那你的‘乌纱’还不掉吗?所以我说,这个‘怕’也是有道理的。问题是哪个更重要,也许你觉得保工资更重要,那是因为我们有些同志认为抓教育投入大见效少,抓不抓与自己关系不大,反正在自己的任期内不准备考虑。可不么,咱们在场的各位,哪位的孩子是在这样的学校上学?有吗?如果有,请举手……”邢毕国环视了一下四周,“对嘛,没有嘛,所以就不关心嘛!当然,我们仍属欠发达地区,经济发展、人民生活还有好多困难,有限的资金不可能顾及到方方面面。那怎么办呢?光靠国家行么?所以市委、市政府决定马上要打响全市性的扶贫攻坚战,目的就是要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  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  邢毕国抬起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人类文明的历史首先是农业的文明,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可以说是一部农民史。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还在为温饱发愁,我们这些所谓的‘公仆’怎么能够睡得着、吃得香?所以我们这次扶贫攻坚的重点就是像圪塄洼这样的贫困村。不解决农村的贫困问题,不让农民富起来,我们所说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是一句空话。对此大家要有足够的认识。至于扶贫攻坚怎么搞,我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今天我只是先给大伙吹吹风,大家好有个思想准备,也算是个动员吧。至于挪用、截留圪塄洼小学款项的事,到底是属于违纪还是违法,等调查组搞清楚以后再说。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一旦查明真相,那你该享受的‘待遇’市委、市政府可绝不会贪污呀!”  又是一阵笑声。邢毕国讲完之后又有几个部门相继发了言,无非都是表表态。最后一个发言的是当地的常务副县长,他表示一定要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转变观念,转变作风,下大力做好脱贫致富,并表示不仅将到位的五万元全部用于圪塄洼小学建设,而且还要拿圪塄洼村做试点,带动全县脱贫工作。   郁泽刚、村长、韩新、石旺、秀儿几个人一直在后边站着。听到县长这样表态,都高兴地议论起来。  韩新说:“嘿,这下可有盼头了。”  村长说:“郁老师,这多亏了你呀。”  就连老隋头也低着头走了过来,说:“我们圪塄洼有福呀,咋就来了你这么个后生。”  秀儿走到郁泽刚身边,悄悄地说:“郁哥,你真好。”  郁泽刚答非所问地说:“帮助咱们的人都好。”  听秀儿这样和郁泽刚说话,石旺的脸立刻阴了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走了。  会散了。村长招呼着人们去吃饭。郁泽刚和秀儿正要往回走,乡文教助理和一个陌生人急匆匆走过来,脸色阴沉沉的。乡文教助理没有和郁泽刚寒暄,就急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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