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骑兵怎么降星里怎样看一天当中有人侦查自己

从来没有这么耐心的看过这么这么长的历史类书籍《明朝那些事儿》 - 美无处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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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大结局 第十四章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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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大结局 第十四章 突围
  事实告诉我们,那个包围圈相当结实,众位头领人多势众,从九月被围时起,就开始突围,突了两个月,也没突出去。
  到十一月,连他们自己都认定,完蛋的日子不远了。
  当时已是冬季,天气非常地冷,几万人被围在里面,没吃没喝,没进没退,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然而不要紧,还有压箱底的绝技,只要使出此招,强敌即可灰飞烟灭——投降。
  当然了,投降是暂时的,先投降,放下武器,等出了圈,拿起武器,咱再接着干。
  但你要知道,投降也是有难度的。
  为顺利投降,他们凑了很多钱,找到了京城总兵王朴,向他行贿。
  没有办法,因为你要投降,还要看人家接不接受你投降。为了共同的目标,适当搞搞关系,也是应该的而且按很多人的想法,首领们应该是很穷的,总兵应该是很富的,事实上,这句话倒过来说,也还恰当,比如后来的张献忠,在谷城投降后,行贿都行到了朝廷里,上到大学士、下到知县,都收过他的钱。
  人不认人,钱认人,这个道理,很通用。
  问题在于,参与包围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行贿王朴呢?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充分说明,诸位头领的脑袋,是很好使的。
  只能行贿王朴,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王朴同志,是京城来的。
  在包围圈的全部将领中,他是最单纯的,最没见过世面。
  王朴同志虽然来自京城,见惯大场面,但西北的场面,实在是没有见过,而在这群头领面前,他也实在比较单纯。
  他知道,打仗有两种结果,投降就投降,不投降就打死,却不知道还有第三种——假投降。
  他也不知道,在这个包围圈里的诸位头领,都有投降的经历,且人均好几次,某些层次高点的,如张献忠,那都是投降的专业人士。
  再加上无知单纯的王总兵,也有点不单纯,还是收了头领们的钱,他还算比较地道,收钱就办事,崇祯六年(1634)十一月十八日,首领们派了代表,去找王朴(钱已经送过了),表示自己的投降诚意,希望大家从此放下屠刀(当然,主要是你们),立地成佛。
  王朴非常高兴,他的打算是完美的,受降,自己发点财,还能立功受奖,善莫大焉。
  他随即下令,接受投降,并催促众首领早日集结队伍,交出武器。
  当然他并没有撤除包围,那种蠢事他还是干不出来的。
  但既然投降了,就是内部矛盾了,没必要兴师动众,可以原地休息,要相信同志。
  你要说王朴没有丝毫提防,那也不对,他限令头头们十日之内,必须全部缴械投降。
  不用十天,四天就够了。
  二十四日,十余万民军突破王朴的防线,冲出了包围圈。
  大祸就此酿成。
  鉴于所有的军队都在搞包围,河南基本是没什么兵,所以诸位头领打得相当顺手,很是逍遥了几天。
  也就几天。
  十二月三日,左良玉就追来了。
  包围圈被破后,崇祯极为恼火,据说连桌子都踹了,当即下令处罚王朴,并严令各部追击。
  左良玉跑得最快。
  之所以最快,倒不是他责任心有多强,只是按照行政划分,河南是他的防区,如果闹起来,他是要背黑锅的。
  摆在面前的局势,是非常麻烦的,十几万民军涌入河南,遍地开花,压根没法收拾。
  左良玉收拾了,他收拾了河南境内的所有民军——只用了二十天实践证明,左总兵是不世出的卓越猛人,他率领几千士兵,连续出击,在信阳、叶县等地先后击溃大量民军,肃清了所有民军,从头至尾,二十天。
  左良玉同志工作成绩如此突出,除了黑锅的压力,以及他本人的努力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他所肃清的,只是河南境内的民军,那些头领的主力,已经跑了。
  跑到湖广了,具体地点,是湖广的郧阳(今湖北郧阳)。
  我认为,他们跑到这个地方,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跟河南接壤的几个省份,陕西是不能去的,洪承畴在那里蹲着,而且这人专杀投降的,去了也没前途。
  山西也不能去,虽说曹文诏调走了,但几年来,广大头领们基本被打出了恐曹症,到了山西地界,就开始发怵,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去。
  那就去湖广吧。
  最早进去的是高迎祥和李自成,且去的时候,随身带着几万人,郧阳巡抚当时就晕菜了,因为郧阳属于山区,平时都没什么人跑来,也没什么兵,这回大发了,一来,就来几万人,且都是闹事的,各州各县接连失陷,完全没办法,只好连夜给皇帝写信,说敌人太多,我反正是没办法了,伸长脖子,等着您给一刀。
  这段日子,对高迎祥和李自成而言,是比较滋润的,没有洪承畴,没有曹文诏,没有左良玉,在他们看来,郧阳是山区,估摸着也没什么猛人,自然放心大胆。
  这个看法是错误的。
  事实上,这里是有猛人的,第四个猛人。
  说起来这位猛人所以出山,还要拜高迎祥同志所赐,他要不闹,估计这人还出不来。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此人正式露面之前,高迎祥和李自成就跑了。
  具体跑到哪里,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几个省乱转悠,看准了就打一把,其余头领也差不离,搞得中原各省翻天覆地,连四川也未能幸免。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用狠招了。
  崇祯七年,崇祯正式下令,设置一个新职务。
  明代有史以来最大的地方官,就此登场。
  在此之前,明代最大的地方官,就是袁崇焕,他当蓟辽督师时,能管五个地区。
  光荣的记录被打破了,因为这个新职位,能管五个省。
  这个职务,在历史中的称谓,叫做五省总督,包括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四川,权力极大,也没什么管辖范围,反正只要是流贼出没的地方,都归他管。
  职位有了,还要有人来当,按照当时的将领资历,能当这个职务的,只有两个选择:A:洪承畴,B:曹文诏。
  答案是C,两者皆不是任职者,叫做陈奇瑜陈奇瑜,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任都察院御史、给事中,后外放陕西任职。
  在陕西,他的职务是右参政,而左参政,是我们的老朋友洪承畴。
  但为什么要选他干这份工作,实在是个让人费解的事。
  就资历而言,他跟洪承畴差不多,而且进步也慢点,崇祯四年的时候,洪承畴已经是三边总督了,他直到一年后,才干到延绥巡抚,给洪承畴打工。
  就战绩而言,他跟曹文诏也没法比。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他,但无论如何,偏就是他了。 所以对于这个任命,许多人都有异议,认定陈奇瑜有背景,走了后门。
  但事实上,陈奇瑜并非等闲之辈。
  崇祯五年的时候,由于民军进入山西,主力部队都去了山西,陕西基本是没人管,兵力极少。
  兵力虽少,民变却不少,据统计,陕西的民军,至少有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大都在陈奇瑜的防区,而他的手下,只有两千多人。
  一年后,这三万多人都没了——全打光了。
  因为陈奇瑜,是一个近似猛人的猛人。
  作为大刀都扛不起来的文官,陈奇瑜同志有一种独特的本领——统筹。
  他是一个典型的参谋型军官,善于谋划、组织,而当时的民军,只能到处流窜,基本无组织,有组织打无组织,一打一个准。
  凭借着突出的工作成绩,陈奇瑜获得了崇祯的赏识,从给洪总督打工,变成洪总督给他打工。
  对于领导的提拔,陈奇瑜是很感动的,也很卖力,准备收拾烂摊子。
  这是一个涉及五个省,几十万人的烂摊子,基本上,已经算是烂到底了,没法收拾。
  陈奇瑜到任后,第一个命令,是开会。
  各省的总督、总兵,反正是头衔上带个总字的,都叫来了。
  然后就是分配任务,你去哪里,打谁,他去哪里,打谁,打好了,如何如何,打不好,如何如何,一五一十都讲明白,完事了,散会。
  散会后,就开打。
  崇祯七年(1634)二月,陈奇瑜上任,干了四个月,打了二十三仗。
  全部获胜。
  陈奇瑜以无与伦比组织和策划能力告诉我们,所谓胜利,是可以算出来的。
  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孙子兵法陈总督最让人吃惊的地方,倒不是他打了多少胜仗,而在于,他打这些胜仗的目的。
  打多少仗,杀多少人,都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的目的是,再打一仗,把所有人都杀光。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把所有的首领和民军,都赶到一个地方,并在那里,把他们全都送进地府。
  他选中的这个地方,叫做车厢峡。
  车厢峡谷车厢峡位于陕西南部,长几十里,据说原先曾被当作栈道,地势极为险要。
  所谓险要,不是易守难攻,而是易攻难守。
  此地被群山环绕,通道极其狭窄,据说站在两边的悬崖上,往下扔石头,一扔一个准。
  更要命的是,车厢峡的构造比较简单,只有一个进口,一个出口,没有其他小路,从出口走到进口,要好几天。这就意味着,如果你进了里面,要么回头,要么一条路走到黑,没有中场休息。
  几万民军,就进了这条路。
  这几万民军,是民军的主力,据说里面还有李自成和张献忠。
  为什么走这条路,没有解释,反正进去之后,苦头就大了去了。
  陈奇瑜的部队堵住了后路,还站在两边的悬崖上,往下射箭、扔石头,没事还放把火玩,玩了十几天,彻底玩残了。
  想跑是跑不掉的,想打也打不着,众头领毫无办法,全军覆没就在眼前,实在熬不住了。
  使用杀手锏的时候到了。
  我说过,他们的杀手锏,就是投降,准确地说,是诈降。
  没条件,谁投降啊?
  ——春节晚会某小品很有道理,很现实,但在这里,应该加上两个字:
  没条件,谁让你投降啊?
  所以在投降之前,必须先送钱,就如同上次送给王朴那样。
  于是头领们凑了点钱,送给了陈奇瑜。
  然而陈奇瑜没有收。
  崇祯没看错人,陈奇瑜同志确实是靠得住的,他没有收钱。
  麻烦了,不收钱,我们怎么安心投降,不,是诈降呢?
  但事实证明,头领们的智商是很高的,他们随即使出了从古至今,百试不爽的绝招——买通左右。
  陈奇瑜觉悟很高,可是扛不住手下人的觉悟不高,收了钱后,就开始猛劝,说敌人愿意投降,就让他们投降,何乐不为?
  陈奇瑜没有同意。
  陈奇瑜并不是王朴,事实上,他对这帮头领,那是相当了解,原先当延绥巡抚时,都是老朋友,知道他们狡猾狡猾地,所以没怎么信。
  我之前曾经说过,陈奇瑜是一个近似猛人的猛人。
  所谓近似猛人的猛人,就是非猛人他跟真正的猛人相比,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拿破仑输掉滑铁卢战役后,有人曾说,他之所以输,是因为缺少一个人——贝尔蒂埃。
  贝尔蒂埃是拿破仑的参谋长,原先是测绘员,此人极善策划,参谋能力极强,但凡打仗,只要他在,基本都打赢了,当时,他不在滑铁卢。
  但最后,有人补充了一句:
  如果只有他(贝尔蒂埃)在,但凡打仗,基本都是要输的。
  陈奇瑜的弱点,就是参谋。
  和贝尔蒂埃一样,陈总督是个典型的参谋型军官,他很会参谋,很能参谋,然而参来参去,把自己弄残了。
  军队之中,可以没有参谋,不能没有司令,因为在战场上,最关键的素质,不是参谋,而是决断。
  陈奇瑜同志只会参谋,不会决断。
  面对手下的劝说和胜利的诱惑,他妥协了。
  陈奇瑜接受了投降,在他的安排下,近五万民军走出了车厢峡。
  其实陈奇瑜也很为难,既要他们投降,又不能让他们诈降,要找人看着,但如果人太多,会引起对方疑虑,为了两全其美,他动脑筋,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每一百降军,找一个人看着,监督行动。
  找一个人,看一百个人。想出这个法子,只能说他的脑袋坏掉了。
  跟上次不同,这次张献忠毫不拖拖拉拉,很有工作效率,走出车厢峡,到了开阔地,连安抚金都没拿,反了。
  我很同情那些看守一百个人的人。
  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彻底扯淡了,崇祯极为愤怒,朝廷极为震惊,陈奇瑜极为内疚,最终罢官了事。
  了事?那是没可能的。
  各路头领纷纷焕发生机,四处出战,河南、陕西、宁夏、甘肃、山西,烽烟四起。
  估计是历经考验,外加焕发第二次生命的激动,民军的战斗力越来越强,原本是被追着跑,现在个把能打的,都敢追着官兵跑,比如陕西著名悍将贺人龙,原本是去打李自成,结果被李自成打得落花流水,还围了起来,足足四十多天,断其粮食劝他投降,搞得贺总兵差点去啃树皮,差点没撑过来。
  到崇祯八年(1635),中原和西北,基本是全乱了,这么下去,不用等清兵入关,大明可以直接关门。
  好在崇祯同志脑子转得快,随即派出了王牌——洪承畴。
  在当时,能干这活的,也就洪承畴了,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手狠且心黑,对于当前时局,他的指导思想只有一字——杀。
  杀光了,就没事了。 就任五省总督之后,他开始组织围剿,卓有成效,短短几个月,民军主力又被他赶到了河南,各地民变纷纷平息。
  接下来的程序,应该是类似的,民军被逼到某个地方,被包围,然后被逼无奈,被迫诈降。
  所谓事不过三,玩了朝廷两把,就够意思了,再玩第三把,是不可能的。
  洪承畴已经磨好刀,等待投降的诸位头领,这一次,他不会让历史重演。
  是的,历史是不会重演的。
  这次被逼进河南的民军,算是空前规模,光是大大小小的首领,就有上百人,张献忠、李自成、高迎祥、罗汝才、刘国能等大腕级人物,都在其中。民军的总人数,更是达到了创纪录的三十万。
  为了把这群人一网打尽,崇祯也下了血本,他调集了近十万大军,包括左良玉的昌平兵,曹文诏的关宁铁骑、洪承畴的洪兵,总而言之,全国的特种部队,基本全部到齐。
  但凡某个朝代,到了最后时刻,战斗力都相当之差,但明朝似乎是个例外,几十年来,几万人就能把十几万日军打得落花流水,几十年后,虽说差点,但还算凑合。
  和以往一样,面对官军的追击,民军节节败退,到崇祯八年(1635),他们被压缩到洛阳附近,即将陷入重围,历史即将重演。
  但终究没有重演。
  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开了个会。
  开会开会的地点,在河南荥阳,故史称“荥阳大会”。
  这是一次极为关键的会议,一次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会议。
  参与会议者,包括所有你曾经听说过,或者你从未听说过,或者从未存在过的著名头领,用史书上的说法,是“十三家”和“七十二营”。
  家和营都是数量单位,但具体有多少人,实在不好讲,某些家,如高迎祥,有六七万人,某些营,兴许是皮包公司,只有几个人,都很难讲,但加起来,不会少于二十五万人。
  当然,开会的人也多,十三加上七十二,就算每户只出个把代表,也有近百人。
  简而言之,这是一次空前的大会,人多的大会。
  根据史料留下的会议记录,会议是这样开始的,曹汝才先说话,讲述当前形势。
  形势就别讲了,虽说诸位头领文化都低,还是比较明白事情的,敌人都快打上来了,还讲个屁?
  有人随即插话,提出意见,一个字——逃。
  此人认为,敌人来势很猛,最好是快跑,早跑,跑到山区,保命。
  在场的人,大都赞成这个意见。
  然后,一人大喝而起:“怯懦诸辈!”
  说话的人,是张献忠。
  张献忠,陕西延安府人,万历三十四年出生。
  历史上,张献忠是一个有争议的人,夸他的人实在不多,骂他的人实在不少。
  反映在他的个人简历上,非常明显。
  但凡这种大人物,建功立业之后,总会有人来整理其少年时期的材料,而张献忠先生比较特殊,他少年时期的材料,似乎太多了点。
  就成分而言,有人说,他家世代务农,有人说,他家是从商的,也有人说,他是世家后代,还有人说,他是读书出身。最后有人说,他给政府打工,当过捕快。
  鉴于说法很多,传说很多,我就不多说了,简单讲下,这几种说法的最后结果:
  务农说:务农不成,歉收,去从军了。
  从商说:从商不成,亏本,去从军了。
  世家说:世家破落,没钱,去从军了。
  读书说:读书没谱,落第,去当兵了。
  打工说:没有前途,气愤,去当兵了。
  没办法,史料太多,说法太多,但所有的史料都说,他是一个不成功的人。
  无论是务农、读书、从商、世家、打工,就算假设全都干过,可以确定的是,都没干好。
  为什么没干好,没人知道,估计是运气差了点,最后只能去从军。
  从军在当时,并非什么优秀职业,武将都没地位,何况苦大兵。
  当兵,无非是拿饷,可是当年当兵,基本没有饷拿,经常拖欠工资,拖上好几个月,日子过得比较艰苦。
  但奇怪的是,张献忠不太艰苦。据史料记载,他的小日子过得比较红火,有吃有喝,相当滋润。家里还很有点积蓄。
  这是个奇怪的现象,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计划外收入。
  而更奇怪的是,他还经常被人讹,特别是邻居,经常到他家借钱,借了还不还,他很气愤,去找人要,人家不给,他没辙。
  这是更为奇怪的一幕,作为手上有武器的人,还被人讹,只能说明,这些计划外收入,都是合法外收入。
  据说,张献忠先生除了当兵之外,还顺便干点零活,打点散工,具体包括强盗、打劫等等。
  这种兼职行为,应该是比较危险的,常在河里走,毕竟要湿鞋,张献忠同志终于被揭发了,他被关进监狱,经过审判,可能是平时兼职干得太多,判了个死刑。
  关键时刻,一位总兵偶尔遇见了他,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求了个情,把他给放了。
  应该说这位总兵的感觉,还是比较准的,张献忠确实是个人才,造反的人才。
  据说平时在军队里,张献忠先生打仗、兼职之余,经常还发些议论,说几句名人名言,比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等等。
  而他最终走上造反道路,是在崇祯三年(1630),那时,王嘉胤造反,路过他家乡,张献忠就带了一帮人,加入了队伍。
  张献忠起义的过程,是比较平和的,没人逼他去修长城,他似乎也没掉队,至于爹妈死光,毫无生路等情况,跟他都没关系,而且在此之前,他还是吃皇粮的,实在没法诉苦。
  所以这个人造反的动机,是比较值得怀疑的。
  参加起义军后,张献忠的表现还凑合,跟着王嘉胤到处跑,打仗比较勇猛,打了一年,投降了。
  因为杨鹤来了,大把大把给钱,投降是个潮流,张献忠紧跟时代潮流,也投了降。
  当然,后来他花完钱后,又顺应潮流,造反了。
  此后的事情,只要是大事,他基本有份,三十六营开会、打进山西、打进河南、被人包围、向王朴诈降、又被人包围、向陈奇瑜诈降,反正能数得出来的事,他都干过。
  但在这帮头领里,他依然是个小人物,总跟着别人混,直至这次会议。
  他驳斥了许多人想逃走的想法,是很有种的,但除了有种外,就啥都没有了,因为敌人就在眼前,你要说不逃,也得想个辙。然而张献忠没辙。 于是,另一个人说话了,一个有辙的人:
  “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
  李自成如是说。
  李自成,陕西米脂人,万历三十四年生人。
  这里有个比较凑巧的事,李自成跟张献忠,是同一年生的。
  而且这两人的身世,都比较搞不清楚,但李自成相对而言,比较简单。
  根据史料的说法,他家世代都是养马的,在明代,养马是个固定职业,还能赚点钱,起码混口饭吃,生活水准,大致是个小康。
  所以李自成是读过书的,他从小就进了私塾,但据说成绩不好,很不受老师重视,觉得这孩子没啥出息。
  直到有一天。
  这天,老师请大家吃饭,吃螃蟹。
  当然,老师的饭没那么容易吃,吃螃蟹前,让大家先根据螃蟹写首诗,才能开吃。
  李自成想了想,写了出来。
  老师看过大家的诗,看一首,评一首,看到他写的诗,没有说话。
  因为在这首诗里,有这样一句话:一身甲胄任横行。
  这位老师是何许人也,实在没处找,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因为在短暂犹豫之后,他说出了一个准确的预言:
  你将来必成大器,但始终是乱臣贼子,不得善终!
  但李自成同学的大器之路,似乎并不顺利,吃过饭不久,他就退学了,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
  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李自成决定,先去打基础,但问题是,他家并不是农民,也没地,种地估计是瞎扯,所以他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给人打工。
  这段时间,应该是李自成比较郁闷的时期,因为他年纪小,父亲又死了,经常被人欺负,有些地主让他干了活,还不给钱,万般无奈之下,他托了个关系,去驿站上班了。
  李自成的职务是驿卒,我说过,驿站大致相当于招待所,驿卒就是招待所服务员,但李自成日常服务的,并不是人,而是马。
  由于世代养马,所以李自成对马,是比较有心得的,他后来习惯于用骑兵作战,乃至于能在山海关跟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打出个平手,估计都是拜此所赐。
  李自成在驿站干得很好,相比张献忠,他是个比较本分的人,只想混碗饭吃。
  崇祯二年,饭碗没了。
  我说过很多次,是刘懋同志建议,全给裁掉了。
  刘懋认为,驿站纰漏太多,浪费朝廷资源,李自成认为,去你娘的。
  你横竖有饭吃,没事干了,来砸我的饭碗。
  但李自成还没有揭竿而起的勇气,他回了家,希望打短工过日子。
  我也说过很多次,从崇祯元年,到崇祯六年,西北灾荒。
  都被他赶上了,灾荒时期,收成不好,没人种地,自然没有短工的活路,此时,李自成听说,有一个人正在附近招人,去了的人都有饭吃。
  他带着几个人去了,果然有饭吃。
  这位招聘的人,叫做王左桂。
  王左桂是干什么的,之前也说过了,作为与王嘉胤齐名的义军领袖,他比较有实力。
  当时王左桂的手下,有几千人,分为八队,他觉得李自成是个有料的人,就让他当了八队的队长。
  这是李自成担任的第一个职务,也是最小的职务,而他的外号,也由此而生——八队闯将。
  一年后,王左桂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攻打韩城。
  他之所以要打这里,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因为韩城的防守兵力很少,而且当时的总督杨鹤,没有多少兵力可以增援,攻打这里,可谓万无一失。
  判断是正确的,正如之前所说的,杨鹤确实没有兵,但他有一个手下,叫洪承畴。
  这次战役的结果是,洪承畴一举成名,王左桂一举完蛋,后来投降了,再后来,被杀降。
  王左桂死掉了,他的许多部属都投降了,但李自成没有,他带着自己的人,又去投奔了不沾泥。
  不沾泥是个外号,他的真名,叫做张存孟(也有说叫张存猛),但孟也好,猛也罢,这人实在是个比较无足轻重的角色,到了一年后,他也投降了。
  然而李自成没有投降,他又去投了另一个人,这一次,他的眼光很准,因为他的新上司,就是闯王高迎祥。
  这是极其有趣的一件事,王左桂投降了,李自成不投降,不沾泥投降了,他也没投降。
  虽说李自成也曾经投降过,比如被王朴包围,被陈奇瑜包围等等,但大体而言,他是没怎么投降的。
  这说明,李自成不是痞子,他是有骨气的。
  相比而言,张献忠的表现实在不好。
  他投降的次数实在太多,投降的时机实在太巧,每次都是打不过,或是眼看打不过了,就投降,等缓过一口气,立马就翻脸不认人,接着干,很有点兵油子的感觉。
  史料记载,张献忠的长相,是比较魁梧的,他身材高大,面色发黄(所以有个外号叫黄虎),看上去非常威风。
  而李自成就差得多了,他的身材不高,长得也比较抱歉,据说不太起眼(后来老婆跑路了估计与此有关),但他很讲义气,很讲原则,且从不贪小便宜。
  历史告诉我们,痞子就算混一辈子,也还是痞子,滑头,最后只能滑自己。长得帅,不能当饭吃。
  成大器者的唯一要诀,是能吃亏。
  吃亏就是占便宜,原先我不信,后来我信了,相当靠谱。
  李自成很能吃亏,所以开会的时候,别人不说,他说。
  第八队队长,不起眼的下属,四处寻找出路的孤独者,这是他传奇的开始。
  他说,一个人敢拼命,也能活命,何况我们有十几万人,不要怕!
  大家都很激动,他们认识到,李自成是对的,到这个份上,只能拼了。
  但问题在于,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在河南呆下去,死路,去陕西,还是死路,去山西,依然是死路,哪里还有路?
  有的,还有一条。
  李自成以他卓越的战略眼光,和无畏的勇气,指出那条唯一道路。
  他说,我们去攻打大明的都城,那里很容易打。
  他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这个所谓的都城,并不是北京,事实上,明代的都城有三个。
  北京,是北都,南京,是南都,还有一个中都,是凤阳。
  打北京,估计路上就被人干挺了,打南京,也是白扯,但打凤阳,是有把握的。
  凤阳,位于南直隶(今属安徽),这个地方之所以被当作都城,只是因为它是朱元璋的老家,事实上,这里唯一与皇室有关的东西,就是监狱(宗室监狱,专关皇亲国戚),除此以外,实在没啥可说,不是穷,也不是非常穷,而是非常非常穷。 但凤阳虽然穷,还特喜欢摆谱,毕竟老朱家的坟就在这,逢年过节,还喜欢搞个花灯游行,反正是自己关起门来乐,警卫都没多少。
  这样的地方,真是不打白不打。
  而且进攻这里,可以吸引朝廷注意,扩大起义军的影响。
  话是这么说,但是毕竟洪承畴已经围上来了,有人去打凤阳,就得有人去挡洪承畴,这么多头领,谁都不想吃亏。
  所以会议时间很长,讨论来讨论去,大家都想去打凤阳,最后,他们终于在艰苦的斗争中成长起来,领悟了政治的真谛,想出了一个只有绝顶政治家,才能想出的绝招——抓阄。
  抓到谁就是谁,谁也别争,谁也别抢,自己服气,大家服气。
  抓出来的结果,是兵分三路,一路往山西,一路往湖广,一路往凤阳。
  但这个结果,是有点问题的,因为我查了一下,抓到去凤阳的,恰好是张献忠、高迎祥、李自成。
  没话说了。
  但凡是没办法了,才抓阄,但有的时候,抓阄都没办法。
  真没办法。
  抓到好阄的一干人等,向凤阳进发了,几天之后,他们将震惊天下。
  在洪承畴眼里,所谓民军,都是群没脑子的白痴,但一位哲人告诉我们,老把别人当白痴的人,自己才是白痴。
  检讨很巧,民军抵达凤阳的时候,是元宵节。
  根据惯例,这一天凤阳城内要放花灯,许多人都涌出来看热闹,防守十分松懈。
  就这样,数万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连大门都没开,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凤阳城。
  慢着,似乎还漏了点什么——大门都没开,怎么能够进去?
  答:走进去。
  因为凤阳根本就没有城墙。
  凤阳所以没有城墙,是因为修了城墙,就会破坏凤阳皇陵的风水。
  就这样,连墙都没爬,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凤阳,进入了老朱的龙兴地。
  接下来的事情,是比较顺理成章的,据史料记载,带军进入凤阳的,是张献忠。
  如果是李自成,估计是比较文明的,可是张献忠先生,是很难指望的。
  之后的事情,大致介绍一下,守卫凤阳的几千人全军覆没,几万多间民房,连同各衙门单位,全部被毁。
  除了这些之外,许多保护单位也被烧得干净,其中最重要的单位,就是朱元璋同志的祖坟。
  看好了,不是朱元璋的坟(还在南京),是朱元璋祖宗的坟。
  虽说朱五一(希望还记得这名字)同志也是穷苦出身,但张献忠明显缺乏同情心,不但烧了他的坟,还把朱元璋同志的故居(皇觉寺)
  也给烧了。
  此外,张献忠还很有品牌意识,就在朱元璋的祖坟上,树了个旗帜,大书六个大字:“古元真龙皇帝”
  就这样,张献忠在朱元璋的祖坟上逍遥了三天,大吃大喝,然后逍遥而去。
  事大了。
  从古至今,在骂人的话里,总有这么一句:掘你家祖坟。
  但一般来讲,若然不想玩命,真去挖人祖坟的,也没多少。
  而皇帝的祖坟,更有点讲究,通俗说法叫做龙脉,一旦被人挖断,不但死人受累,活人也受罪,是重点保护对象。
  在中国以往的朝代里,除前朝被人断子绝孙外,接班的也不怎么挖人祖坟,毕竟太缺德。
  真被人刨了祖坟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民国的孙殿英,当然他是个人行为,图个发财,而且当时清朝也亡了,龙脉还有没有,似乎也难说。
  朝代还在,祖坟就被人刨了的,只有明朝。
  所以崇祯听到消息后,差点晕了过去。
  以崇祯的脾气,但凡惹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崇祯二年,皇太极打到北京城下,还没怎么着,他就把兵部尚书给砍了,现在祖坟都被人刨了,那还了得但醒过来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做检讨。
  请注意,不是让人做检讨,而是自己做检讨。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如皇帝犯错误,实在没法交代,就得做检讨,这篇检讨,在历史上的专用名词,叫做“罪己诏”。
  崇祯八年(1635)十月二十八日,崇祯下罪己诏,公开表示,皇陵被烧,是他的责任,民变四起,是他的责任,用人不当,也是他的责任,总而言之,全部都是他的责任。
  这是一个相当奇异的举动,因为崇祯同志是受害者,张献忠并非他请来的,受害者写检讨,似乎让人难以理解。
  其实不难理解,几句话就明白了。
  根据惯例,但凡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县里出事,知县负责,府里出事,知府负责,省里出事,巡抚负责。
  现在皇帝的祖坟出了事,谁负责?
  只有皇帝负责。
  对崇祯而言,所谓龙脉,未必当真,要知道,当年朱元璋先生的父母死了,都没地方埋,是拿着木板到处走,才找到块地埋的,要说龙脉,只要朱元璋自己的坟没被人给掘了,就没有大问题。
  但祖宗的祖宗的坟被掘了,毕竟影响太大,必须解决。
  解决的方法,只能是自己做检讨。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方法,自从皇帝的祖坟被掘了后,上到洪承畴,下到小军官,人心惶惶,唯恐这事拿自己开刀,据说左良玉连遗书都写了,就等着拉去砍了,既然皇帝做了检讨,大家都放心了,可以干活了。
  当然,皇帝背了大锅,小锅也要有人背,凤阳巡抚和巡按被干掉,此事到此为止。
  崇祯如此大度,并非他脾气好,但凡是个人,刨了他的祖坟,都能跟你玩命,更何况是皇帝。
  但没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要把洪承畴、左良玉都干掉了,谁来干活?
  对于这一点,洪承畴、左良玉是很清楚的,为保证脑袋明天还在脖子上,他们开始全力追击起义军。
  说追击,是比较勉强的,因为民军的数量,大致有三十万,而官军,总共才四万人。就算把一个人掰开两个用,也没法搞定。
  好在,还有一个以一当十的人,曹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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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大结局 第十五章 一个文雅的人
  为保证能给崇祯同志个交代,崇祯八年六月,曹文诏奉命出发,追击民军。
  曹文诏的攻击目标,是十几万民军,而他的手下,只有三千人。
  自打开战起,曹文诏就始终以少打多,几千人追几万人,是家常便饭。
  但上山的次数多了,终究会遇到老虎的。
  曹文诏率领骑兵,一口气追了几百里,把民军打得落花流水,斩杀数千人。
  但自古以来,人多打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跑了几百里后,终于醒过来了,三千人而已,跑得这么快,这么远,至于吗?
  于是一合计,集结精锐兵力三万多人,回头,准备跟曹文诏决战。
  崇祯四年起,曹文诏跟民军打过无数仗,从来没输过,胆子特大,冲得特猛,一猛子就扎了进去。
  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民军已走投无路,这次他们没打算逃跑,只打算死拼。
  而曹文诏由于太过激动,只带了先锋一千多人,就跑过来了。
  三万个死拼的人,对一千个激动的人,用现在的编制换算,基本相当于一个人打一个排,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估计只有兰博。
  曹文诏不是兰博,但他实在也很猛,带着骑兵冲了十几次,所至之处,死伤遍地,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斩杀敌军几千人。
  眼看快到晚上,杀得差不多了,曹文诏准备走人。
  这并非玩笑,曹总兵是骑马来的,就算打不赢,也能跑得赢。
  在混乱的包围圈中,他集结兵力,发动突击,很快就突出了缺口,准备回家洗澡睡觉。
  当时场面相当混乱,谁都没认出谁,在民军看来,跑几个也没关系,所以也不大有人去管这个缺口。
  但关键时刻,出情况了。
  曹文诏骑马经过大批民军时,有一个小兵正好被俘,又正好看见了曹文诏,就喊了一句:
  “将军救我!”
  当时的环境,应该是很吵的,有多少人听见很难说,但很不巧,有一个最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这个人是民军的一个头目,而在不久之前,他曾在曹文诏的部队里干过。
  作为一个敬业的人,他立即对旁人大喊:
  “这就是曹总兵!”
  既然是曹总兵,那就别想跑了。
  民军集结千人,群拥而上围攻曹文诏。
  曹文诏麻烦了,此时,他的手下已经被打散,跟随在他身边的,只有几个随从。
  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的曹文诏,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诠释了勇敢的意义。
  面对上千人的围堵,他单枪匹马,左冲右突,亲手斩杀数十人,来回冲杀,无人可挡。
  没人上前挑战,所有的人只是围着他,杀退一层,再来一层。
  曹文诏是猛人,猛人同样是人,包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伤势越来越重,于是,在即将力竭之时,他抽出了自己的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举刀自尽。
  曹文诏就这样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很勇敢。
  无论如何,一个勇敢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崇祯极其悲痛,立即下令追认曹文诏为太子太保,开追悼会,发抚恤金,料理后事等等。
  从某个角度讲,曹文诏算是解脱了,崇祯还得接着受苦,毕竟那几十万人还在闹腾,这个烂摊子,必须收拾。
  所以,曹文诏死后不久,崇祯派出了另一个人。
  当时的局势,已经是不能再坏了,凤阳被烧了,曹文诏被杀了,皇帝也做了检讨,原先被追着四处跑的民军,终于到达了风光的顶点。
  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将领,包括左良玉、洪承畴在内,都是畏畏缩缩,遇上人了,能不打就不打,非打不可,也就是碰一碰,只求把人赶走,别在自己防区里转悠,就算万事大吉。
  对此,诸位头领大概也是明白的,经常带着大队人马转来转去,有一次,高迎祥带着十几万人进河南,左良玉得到消息,带人去看了看,啥都没说就回来了。
  照这么下去,估计高迎祥就算进京城,大家也只能看看了。
  然而一切都变化了,从那个人到任时开始。
  对这个人,崇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给了一个绝后而不空前的职务——五省总督。
  这个职务,此前只有陈奇瑜和洪承畴干过,但这人上来,并非是接班的,事实上,他是另起炉灶,其管辖范围包括江北、河南、湖广、四川、山东。
  当时全国,总共只有十三个省,洪承畴管五个,他管五个,用崇祯的说法是:洪承畴督师西北,你去督师东南,天下必平!
  这个人就是之前说过的第四个猛人,他叫卢象升对大多数人而言,卢象升是个很陌生的名字,但在当时,这是一个相当知名的名字,而在高迎祥、李自成的嘴里,这人有个专用称呼:
  卢阎王。
  就长相而言,这个比喻是不太恰当的,因为所有见过卢象升的人,第一印象基本相同:这是个读书人。
  卢象升,字建斗,江苏宜兴人。明代的江苏,算是个风水宝地,到明末,西北打得乌烟瘴气,国家都快亡了,这边的日子还是相当滋润,雇工的雇工,看戏的看戏。
  鉴于生活条件优越,所以读书人多,文人多,诗人也多,钱谦益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
  但除此外,这里也产猛人——卢象升。
  所谓猛人,是不恰当的,事实上,他是猛人中的猛人。
  但在十几年前,他跟这个称呼,基本是八杆子打不着,那时,他的头衔,是卢主事。
  天启二年(1622),江苏宜兴的举人卢象升考中了进士,当时吏部领导挑中了他,让他在户部当主事。
  据史料说,卢主事长得很白,人也很和气,所以人缘混得很好,没过两年,就提了员外郎,只用了三年时间,又提了知府。
  到崇祯二年,卢象升已经是五品正厅级干部了,就提拔速度而言,相当于直升飞机,而且卢知府人品确实很好,从来没有灰钱收入,群众反应很好。
  总之,卢知府的前途是很光明的,生活是很平静的,日子是很惬意的,直到崇祯二年。
  这年是比较闹腾的,基本都是大事,比如皇太极打了进来,比如袁崇焕被杀死,当然,也有小事,比如卢象升带了一万多人,跑到了北京城下。
  当时北京城下的援兵很多,有十几路,卢象升这路并不起眼,却是最有趣的一路,因为压根没人叫他来。
  卢象升是文官,平时也没兵,但他听说京城危急,情急之下,自己招了一万多人,就跑过来了。
  明末的官员,是比较有特点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推卸责任,能不承担的,绝不承担,能承担的,也不承担,算是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卢象升负责任,起码他知道,领了工资,就该办事。
  但遗憾(或者是万幸)的是,卢象升同志没能打上仗,他在城下呆了一个多月,后金军就走了。
  当然,这未必是件坏事,因为以他当时的实力,要真跟人碰上,十有八九是个死。
  但这无所事事的一个月,却永远地改变了卢象升的命运,因为这段时间里,他亲眼目睹,一个叫袁崇焕的统帅,如何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囚犯。
  这件事情,最终影响了他的一生,并让他在九年之后,做出了那个关键性的抉择。
  朝廷的特点,一向是能用就使劲用,既然卢知府这么积极,干脆就让他改了行。
  崇祯三年,卢象升提任参政,专门负责练兵。
  当时最能打仗、最狠的兵,除辽东,就是西北,这两个地方的人相当彪悍,战斗力很强,敢于玩命,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投降,是明朝主要的兵源产地。
  卢象升练兵的地方是北直隶,就单兵作战能力而言,算是二流。
  然而事实证明,只有二流的头头,没有二流的兵。
  明朝的精锐部队,大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袁崇焕的兵,叫做关宁铁骑,洪承畴的兵,叫做洪兵,而卢象升的兵,叫天雄军。
  就战斗力而言,明末的军队中,最强的,当属关宁铁骑,天雄军的战斗力,大致排在第三(第二还没出场),比洪兵强。
  据高迎祥和李自成讲,他们最怕的明军,就是天雄军。
  比如关宁铁骑,虽然战斗力强,但都是骑兵,冲来冲去,死活好歹都是一下子,但天雄军就不同了,比膏药还讨厌,贴上就不掉,极其顽固,只要碰上了,就打到底,不脱层皮没法跑。
  天雄军的士兵,大都来自大名、广平当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所以如此强悍,只是因为卢象升的一个诀窍。
  两百多年后,有一个人使用了他的诀窍,组建了一支极为强悍的部队,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曾国藩。
  没错,这个诀窍的名字,叫做关系。
  和曾国藩的湘军一样,卢象升的天雄军,大都是有关系的,同乡、同学、兄弟、父子,反正大家都是熟人,随便死个人,就能愤怒一堆人,很有战斗力。
  但这种关系队伍,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冲锋的时候,一个人冲,就会有很多人跟着冲,但逃跑的时候,有一个人跑,大家也会一起跑。
  比如曾国藩同志,有次开战,就遇到这种事,站在后面督战,还划了条线,说越过此线斩,结果开打不久,就有人跑路,且一跑全跑,绕着线跑,追都没追上,气得投了河。
  卢象升没有这个困惑,因为每次开战,他都站在最前面。
  事实上,卢先生被称为卢阎王,不是因为他很能练兵,而是因为他很能杀人——亲手杀人。
  之前我说过,卢象升长得很白,但我忘了说,他的手很黑。
  卢象升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据史料记载,他天生神力,射箭水平极高,长得虽然文明,动作却很粗野,每次作战时,都拿着大刀追在最前面,赶得对方鸡飞狗跳。
  他最早崭露头角,是一次激烈的战斗。
  崇祯六年,山西流寇进入防区,卢象升奉命出击,对方情况不详,以骑兵为主力,战斗力很强,人数多达两万。
  卢象升只有两千人,刚开战,身边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头扎进了敌营。
  他的这一举动,搞得对方也摸不着头脑,被他砍死了几个人后,才猛然醒悟,开始围攻他。
  卢象升的大刀水平估计相当好,敌人只能围住,无法近身,万般无奈,开始玩阴的,砍他的马鞍(刃及鞍)。
  马鞍被干掉了,卢象升掉下了马,然后,他站了起来,操起大刀,接着打(步战)。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骇人听闻了,卢象升就这么操着大刀,带着自己的手下,把对方赶到了悬崖边。
  没办法了,只能放冷箭。
  敌人的箭法相当厉害,一箭射中了卢象升的额头,又一箭,射死了卢象升的随从。
  这两箭的意思大致是,你他娘别欺人太甚,逼急了跟你玩命。
  这两箭的结果大致是,卢象升开始玩命了。而且他玩命的水平,明显要高一筹。
  他提着大刀,越砍越有劲,几近疯狂(战益疾)。这下对方被彻底整懵了,感觉玩命都玩不过他,只好乖乖撤退,以后再没敢到他的地界闹事。
  虽然卢象升的水平很高,但在当时,他还不怎么出名,也没机会出头,然而帮助他进步的人出现了,这人的名字叫做高迎祥。
  崇祯七年,高迎祥等人跑出了包围圈,就进了郧阳,郧阳被折腾得够呛,巡抚也下了课,这事说过了。
  但这件事,对卢象升而言,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因为接替郧阳巡抚的人,就是他。
  如果高迎祥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估计是死都不会去打郧阳的。
  卢象升是个聪明人,聪明在他很明白,凭借目前的兵力,要把民军彻底解决,是绝不可能的。
  作为五省总督(后来变成七省),他手下能够作战的精锐兵力,竟然只有五万人,但在这几省地界上转来转去的诸位头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有好几万人,总计几十万,还满世界转悠,没处去找。
  但他更明白,彻底解决民军的头领,是绝对可能的。
  民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大都是文盲,全靠打头的领队,只要把打头的干掉,立马就变良民。
  而在所有的头头里,最有号召力,最能带队的,就是闯王。
  强调,现在的闯王是高迎祥,不是李自成。
  高迎祥在所有的头领中,高迎祥是个奇特的人,他的奇特之处,就是他一点也不奇特。
  明末的这帮头领,都是比较特别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很有个性。
  但凡古代干这行的,基本是两种人,吃不上饭的,和混不下去的,文化修养,大都谈不上,所以做事一般都不守规矩,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军队也是一样,今天是这帮人,没准明天就换人了,指望他们严守纪律,按时出操,没谱。
  但高迎祥是个特例,他没什么个性,平时不苟言笑,打赢了那样,打输了还那样。
  许多头领打仗,明天究竟怎么走,不管,也懒得管,打到哪算哪。
  高迎祥的行军路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并表明路标,引导部队行进。
  更吓人的是,高迎祥的部队,是有统一制服的——铠甲。
  一般说来,盔甲这种玩意,只有官军才用(费用比较高,民军装备不起),大部都是皮甲,而高迎祥部队的盔甲,是铁甲。
  所谓重甲骑兵,就是这个意思,更吓人的是,他的骑兵,每人都有两三匹马,日夜换乘,一天可以跑几百里,善于奔袭作战。
  就这么个人,连洪承畴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角色,看见他都发怵。
  打了好几次,竟然是个平手。
  所以一直以来,高迎祥都被朝廷列为头号劲敌。
  卢象升准备解决这个人。
  当然,他很明白,光凭他手下的天雄军,是很难做到的,所以,他上书皇帝,几经周折,要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祖宽。
  祖宽,不是祖大寿的亲戚,具体点讲,他是祖大寿的佣人。
  但祖大寿同志实在太过厉害,一个佣人跟着他混了几年,也混出来了,还当上了宁远参将。
  其实对于祖宽,卢象升并不了解,他最了解的,是祖宽手下的三千部队——关宁铁骑。
  作为祖大寿的亲信,祖宽掌管三千关宁军,卢象升明白,要战胜高迎祥,必须把这个人拉过来,必须借用这股力量。
  现在,他终于成功了,他认定,高迎祥的死期已然不远。
  此时的高迎祥,正在为攻打汝宁做准备,还没完事,祖宽就来了。
  高迎祥到底是有点水平,他从没见过祖宽,但看架势,似乎比较难搞,毅然决定跑路。
  但他之所以跑路,不是为逃命,而是为了进攻。
  高迎祥的战略思想十分清晰,敌人弱小,就迎战,敌人强大,就先跑路,多凑几个人,人多了再打。
  一年前,曹文诏就是被这种战法报销的。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陕州,在这里,有两个人正等待着他——李自成、张献忠。
  民军最豪华的阵容,也就这样了,高迎祥集结兵力,等待着祖宽的到来。
  以现有的兵力,高闯王坚信,如果祖宽来了,就回不去了。
  祖宽果然来了,也果然没有回去,因为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又跑路了。
  高迎祥的这次选择,是极为英明的,因为祖宽过来的时候,队伍里多了个人——左良玉。
  高迎祥的这套策略,对付像王朴那样的白痴,估计还是有点用的,但祖宽这种老兵油子,那就没招了,他立马看穿了这个诡计,拉上了左良玉,一起去找高迎祥算帐。
  接下来是张献忠先生的受难时间。
  其实这事跟张献忠本没有关系,只是高迎祥让他过来帮忙,顺道挣点外快,可惜不巧的是,碰上了硬通货。
  跑路的时候,根据惯例,为保证都能跑掉,是分头跑的,高迎祥、李自成是一拨,张献忠是另一拨。
  所以官军的追击路线,也是两拨,左良玉一拨,祖宽一拨。
  不幸的是,祖宽分到的,就是张献忠。
  我说过,祖宽手下的,是关宁铁骑,跑得很快,所以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追上了张献忠,大破之。
  张献忠逃跑了,他率领部队,连夜前行,一天一夜,跑到了九皋山。
  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祖宽。
  估计是等了很久,关宁军很有精神,全军突击,大砍大杀,张献忠主力死伤几千人,拼死跑了出去。 又是一路狂奔,奔了几百里,张献忠相信,无论如何,起码暂时是安全了。
  然后,祖宽又出现了。
  我说过,他的速度很快。
  此后的结果,是非常壮观的,用史书的话说——伏尸二十余里。
  张献忠出离愤怒了,而这一次,他做出了违反常规的决定,比较有种,回头跟祖宽决战。
  是的,上面这句话是不靠谱的,张献忠先生从来不会违反常规,他之所以回头跟祖宽决战,因为在逃跑的路上,遇上了两个人——李自成、高迎祥。
  人多了,胆就壮了,张献忠集结数万大军,在龙门设下埋伏,等待祖宽的到来。
  张献忠的这个埋伏,难度很大,因为祖宽太猛,手下全是关宁铁骑,久经沙场,“发一声喊,伏兵四起”之类的场景,估计吓不住,就算用几万人围住,要冲出来,也就几分钟时间。
  面对困境,张献忠同志展现了水平,他决定,攻击中间。
  利用突袭,把敌军一分为二,分而击破,这是唯一的方法。
  单就质量而言,他的手下实在比较一般,但正如一位名人所说,有数量,就有质量,他集结了十倍于祖宽的兵力,开始等待。
  不出所料,祖宽出现了,依然不出所料,他没有丝毫防备,带领所有的兵力,进入了埋伏圈。
  张献忠不出所料地发动了攻击,数万大军发动突袭,不出所料地把关宁军冲成了两截。
  接下来,就是张献忠先生意料之外的事了。
  他惊奇地发现,虽然自己的人数占绝对优势,虽然自己出现得相当突然,但从这些被包围的敌人脸上,他看不到任何慌张。
  其实张先生这一招,用在大多数官军身上,是很有效果的,对关宁军,是无效的。这帮人在辽东,主要且唯一的工作,就是打仗,见惯大场面,所谓伏兵,无非是出来的地方偏点,时间突然点,队伍分成两截,照打,有啥区别?
  特别是祖宽,伏兵出现后,他非但没往前跑,反而亲自断后,就地组织反击,而他手下的关宁军,似乎也没有想跑的意思,左冲右突,大砍大杀,战斗从早上开始,一直打到晚上,伏兵打成了败兵,进攻打成了防守,眼看再打下去就要歇菜,撒腿就跑。
  前后三战,张献忠损失极为惨重,死伤无数,被打出了毛病,据说听到卢象升、祖宽的名字就打哆嗦。
  河南不能呆了,他率领军队,转战安徽。
  相比而言,高迎祥、李自成的遭遇,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高迎祥第一次遇见卢象升,是在汝阳城外。
  据史料记载,当时他的手下,有近二十万人,光是营帐,就有数百里(连营百里),浩浩荡荡,准备攻城,看起来相当吓人。
  而他的对手,赶来救援的卢象升,只有一万多人。
  其实一直以来,官军能够打败民军,原因在于官军骑马,而民军只能撒脚丫跑。
  但高迎祥是个例外,我说过,他的军队,是重甲骑兵,而且每人有两匹马,机动性极强,而卢象升手下能跟他打两把的,只有关宁铁骑,且就一两千人。
  更麻烦的是,当卢象升到达汝阳的时候,军需官告诉他,没粮食。
  没粮食的意思,就是没饭吃,没饭吃的意思,就是没法打仗。
  一般说来,军中断粮一天,军队就会失去一半战斗力,断粮两天以上,全军必定崩溃。
  卢象升的军队断粮三天,没有一个逃兵。
  这个看似没有可能的奇迹,之所以成为可能,只是因为卢象升的一个举动——他也断粮。
  他非但不吃饭,连水都不喝(水浆不入口),此即所谓身先士卒。
  所以结果也很明显——得将士心,同仇敌忾。
  其实很多时候,群众是好说话的,因为他们所需要的并非特权,而是公平。
  公平的卢象升,是个很聪明的人,经过几天的观察,他敏锐地发现,高迎祥的部队虽然强悍,但是比较松散,选择合适的突破点,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卢象升选择的突破点,是城西,鉴于自己步兵太多,骑兵太少,硬冲过去就是找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千多年前,诸葛亮同志鉴于实在干不过魏国的骑兵(蜀国以步兵为主),想到了同样的方法。
  没错,对付骑兵,成本最低,老少咸宜的方式,就是弓箭,确切地说,是弩。
  诸葛亮用的,叫做连弩,卢象升用的,史料上说,是强弩,具体工艺结构不太清楚,但确实比较强,因为历史告诉我们,高迎祥的重甲骑兵,在开战后仅仅几个小时里,就得到了如下结果——强弩杀贼千余人。
  其实城西的部队被击破,死一千多人,对高迎祥而言,并不是啥大事,毕竟他的总兵力,有几十万人之多,但他的军阵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导致了汝阳之战的失败。
  这个弱点,就是人太多。
  几十万人,连营百里,而据卢象升给皇帝的报告,高迎祥的主力骑兵,有五六万人,其余的大都是步兵以及部队家属。
  步兵倒还好说,家属就麻烦了,这拨人没有作战能力,又大多属于多事型,就爱瞎咋呼,看到城西战败,便不遗余力地四处奔走,大声疾呼,什么敌人很多,即将完蛋之类。而最终的结果,就是真的完蛋了。
  汝阳之战结束,高迎祥的几十万大军就此土崩瓦解,纷纷四散逃命,但高迎祥实在有点军事水平,及时布置后卫,阻挡卢象升的追击。
  其实卢象升也没打算追击,一万人去追二十万人,脑子有问题。
  但今天不追不等于明天也不追,卢象升看准机会,跟踪追击,在确山再次击败高迎祥,杀敌军数千人。
  卢象升的亮相就此谢幕,自崇祯八年五月至十一月,他率绝对劣势兵力,先后十余战,每战必胜,斩杀敌军总计三万余人,彻底扭转了战略局势。
  当然,高迎祥并不这么想,他依然认为,失败只是偶然,他所有的兵力,是卢象升的几十倍,战略的主动权,依然在他的手中,今年灭不了你,那就明年。
  这个想法,让他最终只活到了明年。
  十一月过去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很平静的,卢象升没有动,高迎祥也没有动,原因非常简单——过年。
  无论造反也好,镇压也罢,都是工作,工作就是工作,遇到法定假日,还休息还是得休息。
  休息一个月,崇祯九年正月,接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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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大结局 第十六章 孙传庭
  最先行动的,是卢象升,他行动的具体方式,是开会。
  开会内容,自然是布置作战计划,研究作战策略,讨论作战方案。
  相对而言,高迎祥的行动要简单得多,只有两个字——开打。
  从心底里,卢象升是瞧不上高迎祥的,毕竟是草寇,没读过书,没考过试,没有文化,再怎么闹腾,也就是个草寇,所以对于高迎祥的动向,卢象升是很有把握的:要么到河南开荒,要么去山西刨土,或者去湖广钻山沟,还有什么出息?
  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还找到了洪承畴,表示一旦高迎祥跑到西北五省,自己马上跑过去一起打。
  然而高迎祥的举动,却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闯王同志之所以叫闯王,就是因为敢闯,所以这一次,他决定攻击一个卢象升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南京。
  当然,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举动并不明显,他会合张献忠,从河南出发,先打庐州,打了几天,撤走。
  接下来,他开始攻击和州,攻陷。
  攻陷和州后,他开始攻击江浦,江浦距离南京,只有几十公里。
  如果你有印象的话,就会发现,两百多年前,曾经有人以几乎完全相同的路线,发起了攻击,并最终取得天下——朱元璋。
  高迎祥同志估计是读过朱重八创业史的,所以连进攻路线,都几乎一模一样,可惜他不知道,真正的成功者,是无法复制的。
  朝廷大为震惊,南京兵部尚书立即调集重兵,对高迎祥发动反攻击,经过几天激战,高迎祥退出江浦。
  退是退了,偏偏没走。
  他集结几十万人,开始攻打滁州。
  至此可以断定,他应该读过朱重八传记,因为几百年前,朱元璋就是从和州出发,攻占滁州,然后从滁州出发,攻下了南京。
  滁州只是个地级市,人不多,兵也不多,而攻击者,包括李自成、张献忠等十几位头领,三十万人,战斗力最强,最能打的民军,大致都来了。
  所有的头领,所有的士兵,都由高迎祥指挥。
  高闯王终于爬上了人生山峰的顶点。
  他决定,进攻滁州,继续向前迈步。
  山峰的顶点,再迈一步,就是悬崖。
  惨败但至少在当时,形势非常乐观,滁州城内的兵力还不到万人,几十万人围着打,无论如何,是没问题的。
  几天后,他得知卢象升率领援军,赶到了。
  但他依然不怵,因为卢象升的援兵,也只有两万多人。此前虽说吃过卢阎王的亏,但现在手上有三十万人,平均十五个人打一个,就算用脚算,也能算明白了。
  卢象升率领总兵祖宽、游击罗岱,向滁州城外的高迎祥发动了进攻。
  双方会战的地点,是城东五里桥。
  在讲述这场战役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滁州的地形,在滁州城东,有一条很宽的河流,水流十分汹涌。
  我再重复一遍,河流很宽,水流很汹涌。
  这场会战的序幕,是由祖宽开始的,关宁铁骑担任先锋,冲入敌阵,发动了进攻。
  战斗早上开始,下午结束。
  下午结束的时候,那条很宽,水流很汹涌的河流,已经断流了,断流的原因,史料说法如下——积尸填沟委堑,滁水为不流。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尸体填满了河道,水流不动。
  尸体大部分的来源,是高迎祥的部下,在经历近七年的光辉创业后,他终于等来了自己最惨痛的溃败。
  关宁铁骑实在太猛,面对城东两万民军,如入无人之境,乱砍乱杀。
  高迎祥很聪明,他立即反应过来,调集手下主力骑兵,准备发动反击,毕竟有三十万人,只要集结反攻,必定反败为胜。
  红楼梦里的同志们曾告诉我们这样一句话:大有大的难处。
  高迎祥的缺点,就是他优点——人太多。
  人多,嘴杂,外加刚打败仗,通讯不畅,也没有高音喇叭喊话,乱军之中,谁也摸不清怎么回事,所以高闯王折腾了半天,也没能集中自己的部队。
  但高闯王还是很灵活的,眼看兵败如山倒,撒腿就往外跑,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脱离困境。
  这是很正确的,因为根据以往经验,官军都是拿工资的,而拿工资的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拿多少钱,干多少事。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左良玉,只要把闹事的赶出自己管辖范围就算数了,没人较真。
  所谓跟踪追击这类活动,应该属于加班行为,但朝廷历来没有发加班费的习惯,所以向来是不怎么追的,追个几里,意思到了,也就撤了。
  但是这一次,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说过,卢象升是一个好人,一个负责任的官员。这一点反映在战斗上,就是认死理,凡是都往死了办。
  按照这个处事原则,他追了很远——五十里。
  之前我还说过,卢象升的外号,是卢阎王,虽然长得很白,但手很黑,无论是民军,还是民军家属,只要被他追上,统统都格杀勿论,五十里之内,民军尸横遍野,保守估计,高迎祥的损失,大致在五万人以上。
  追到五十里外,停住了。
  不追,不是因为不想追,也不是不能追,而是不必追。
  摆脱了追击的高迎祥很高兴,现在的局势并不算坏,三年前,他被打得只剩下几千人,逃到湖广郧阳,避避风头,二十天后出山,又是一条好汉,何况手上有几十万人乎?
  但安徽终究是呆不下去了,他转变方向,向寿山进发,准备在那里渡过黄河,去河南打工。
  黄河岸边,他就遇到了明军总兵刘泽清。
  刘泽清用大刀告诉他,此路不通。
  刘泽清并非猛人,并非大人物,也没多少兵,但是,他有渡口。
  他就堵在河对岸,封锁渡口,烧毁船只,高迎祥只能看看,掉头回了安徽。
  无所谓,到哪儿都是混。
  但在回头的路上,他又遇见了祖大乐。
  祖大乐也是辽东系的著名将领,遇上了自然没话说,又是一顿打,高迎祥再次夜奔。 好不容易奔到开封,又遇见了陈永福。
  陈永福是个当时没名,后来有名的人,五年后,他坚守城池,把一个人变成了独眼龙——独眼李自成。
  这种人,自然不白给,在著名地点朱仙镇(岳飞打金兀术的地方)
  跟高迎祥干了一仗,大败了高迎祥。
  高迎祥终于发现,事情不大对劲了,自己似乎掉进了圈套。
  他的感觉,是非常正确的。
  得知高迎祥攻击滁州时,卢象升曾极为惊慌,但惊慌之后,他萌生了一个计划——彻底消灭高迎祥的计划。
  高迎祥的想法,是非常高明的,学习朱重八同志,突袭南直隶,威胁南京,但遗憾的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有在这里混过。
  没有混过的意思,就是人头不熟,地方不熟,什么都不熟,所以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绝不能让高迎祥离开,把他困在此地,就必死无疑。
  刘泽清挡住了他的去路,祖大乐把他赶到了开封,陈永福又把他赶走,但这一切,只是序幕,最终的目的地,叫做七顶山。
  七顶山,位于河南南阳附近,被祖大乐与陈永福击败后,高迎祥逃到了这里,就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等候已久的熟人——卢象升。
  当然,除了卢象升外,还有其余一干人等,比如祖大乐、祖宽、陈永福等等。
  此时的高迎祥,手下还有近十万人,就兵力而言,大致是卢象升的两倍,更关键的是,他的主力重甲骑兵,依然还有三万多人。
  然而战争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号称“第一强寇”的高迎祥,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主力基本被全歼,仅带着上千号人夺路而逃。
  这是一个比较难以理解的事,最好的答案,似乎还是四个字——气数已尽。
  十几万士兵、下属打得干干净净,兵器、家当丢得一干二净,高迎祥同志这么多年,折腾一圈,从穷光蛋,又变成了穷光蛋,基本算是白奋斗了,应该说,他很倒霉。
  但我个人认为,有个人比他更倒霉——李自成。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变成光杆司令更倒霉呢?
  有的,比如,变成光棍司令。
  李自成的麻烦在于,他的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
  这位给李自成送帽子的老婆,叫邢氏,虽然不能肯定李自成有多少老婆,但这个老婆,是比较牛的。
  按史料的说法,这位老婆基本不算家庭妇女,估计也不是抢来的,相当之强悍,打仗杀人毫无含糊,更难得的是,她还很有智谋,帮李自成管账,据说私房钱都管。
  在管账的时候,她见到了高杰。
  高杰,米脂人,李自成的老乡,据说打小时候就认识,后来李自成造反,他毫不犹豫,搭伙一起干,从崇祯二年开始,同生共死,是不折不扣的铁哥们。
  铁哥们,也是会生锈的。
  李自成第一次怀疑高杰,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
  崇祯七年八月,时任五省总督陈奇瑜,派出参将贺人龙进攻李自成。
  贺人龙是个相当猛的人,此人战斗力极强,且杀人如麻,每次上战场,都要带头冲锋,被称为贺疯子。
  贺疯子气势汹汹地到了地方,看到了李自成,打了一仗,非但没打赢,还被人给围住了,且一围就是两个月。
  但李自成并不想杀掉贺人龙,因为贺人龙是他的老乡,而且他正在锻炼队伍阶段,需要人才,就写了封信,让高杰送过去,希望贺人龙投降。
  这个想法是比较幼稚的,贺人龙同志说到底是吃皇粮的,有稳定的工作,要他跟着李自成同志四处乱跑,基本等于胡扯,所以信送过去后,毫无回音,说拿去擦屁股也有可能。
  按说这事跟高杰没关系,贺人龙投不投降,是他自己的事,可是意外发生了。
  去送信的使者,从贺人龙那里回来后,没有直接去找李自成,而是找了高杰。
  这算是个事吗?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说是事,就是事,说不是,就不是。
  而李自成明显是个喜欢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的人,加上贺人龙同志守城很厉害,他打了两个月,连根毛都没拔下来,所以他开始怀疑,贺人龙和高杰,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就把高杰撤了回来。
  无论是铁哥们,还是钛哥们,在利益面前,都是一脚蹬。
  对李自成同志的行为,高杰相当不爽,但这事说到底,还是高杰的责任。
  因为他回来之后,就跟邢氏勾搭上了。
  到底是谁勾搭谁,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基本算是无从考证,但史料上说,是因为高杰长得很帅,而邢氏是管账的,高杰经常跑去报销,加上邢氏的立场又不太坚定,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关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高杰同志是有体会的,在回顾了和李自成十几年的交情、几年的战斗友谊,以及偷人老婆的内疚后,他决定,投奔官军。
  当然,他是比较够意思的,临走时,把邢氏也带走了。
  对李自成而言,这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老婆跑了,除面子问题外,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很多秘密,老婆都知道(估计包括私房钱的位置)。
  除了老婆损失外,还有人才损失。
  在当时李自成的部下里,最能打仗的,就是高杰,此人极具天赋,投奔了官军后,就一直打,打到老主顾李自成都歇菜了,他还在继续战斗。
  高杰投降的对象,是洪承畴,洪总督突然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然高兴异常,立刻派兵出击,连续击败李自成,斩杀万人。
  总而言之,对各位头领而言,崇祯九年算是个流年,老婆跑了,手下跑了,跑来跑去,就剩下自己了。
  对高迎祥而言,更是如此。
  老婆跑了,再找一个就是,十几万大军都跑光了,就只能钻山沟了。
  所以高闯王毅然决定,跑进郧阳山区。
  两年前,就是在那里,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高迎祥捡了条命,东山再起。
  卢象升闻讯,立刻找到祖宽和祖大乐,吩咐他们,立即率军出发,追击高迎祥。
  祖宽回答:不干。
  卢象升无语。
  之所以无语,因为他们从来就没干过。
  关宁铁骑很久以前,我以为所谓战争,大都是你死我活,上了战场,管你七大姑八大姨,都往死里打,特别是明末,但凡开打,就当不共戴天,不共戴地,不共戴地球,打死了算。
  后研读历史多年,方才知道,以上皆为忽悠是也。
  按史料的说法,当时的作战场景大致如下:
  比如一支官军跟民军相遇,先不动手,喊话,喊来喊去,就开始聊天,聊得差不多,民军就开始丢东西,比如牲口,粮食等等,然后就退,等退得差不多了,官军就上前,捡东西,捡得差不多,就回家睡觉,然后打个报告给朝廷,说歼敌多少多少,请求赏赐云云。
  应该肯定的是,在当时,有这种行为的官军,只占绝大多数,认认真真打仗的,只占极少数,所谓“抛生口,弃辎重,即纵之去”。
  现象也好理解,因为当时闹事的,大都是西北一带人,而当兵的,也大都是关中人,双方语言相通,说起来都是老乡,反正给政府干活,政府也不发工资(欠饷),即使发了工资,都没必要玩命,这么打仗,非但能领工资,还能捞点外快,最后回去了还能领赏,非常有利于创收。在史料中,这种战斗方式有个专用名词:打活仗。
  因为活仗好打,且经济效益丰富,所以大家都喜欢打,打来打去,敌人越打越多,局势越来越恶化,直到关宁铁骑的到来。
  其实关宁铁骑的人数没多少,我算了一下,入关作战的加起来,也就五千来人,卢象升、洪承畴手下最能打的,基本就是这些人,最厉害的几位头领,都是被他们打下去的。
  之所以能打,有两个原因,首先,这帮人在辽东作战,战斗经验丰富,而且装备很好,每人均配有三眼火铳,且擅长使用突袭战术,冲入敌阵,势不可挡。
  而第二个原因,相当地搞笑,却又相当地真实。
  我说过,每次打仗时,民军都要喊话,所谓喊话,无非就是谈条件,我给你多少钱,你就放我走,谈妥了就撤,谈不妥再打。
  但每次遇到关宁铁骑,喊话都是没用的,经常是话没喊完,就冲过来了,完全不受收买,忠于职守。
  我此前曾以为,如此尽忠职守,是因为他们很有职业道德,后来看的书多了才明白,这是个误会,套用史料上的话,是“边军无通言语,逢贼即杀”,意思是,辽东军听不懂西北方言,喊话也听不懂,所以见了就砍。
  所以我一直认为,多学点语言,是用得着的。
  高迎祥就是吃了语言的亏,估计是屡次喊话没成,也没机会表达自己的诚意,所以被人穷追猛打了几个月,也没接上头。
  在众多的民军中,高迎祥的部队,算是战斗力最强的,手下骑兵,每人两匹马,身穿重甲,也算是山寨版的关宁铁骑。虽说战斗力还是差点,但山寨版有山寨版的优势,比如……钻山沟。
  高迎祥钻了郧阳山区,祖宽是不钻的,因为他的部队,大部都是骑兵,且待遇优厚,工资高,要让他们爬山,实在太过困难,卢象升协调了一个多月,也没办法。
  照这个搞法,估计过几个月,闯王同志带着山寨铁骑出来闹腾,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在这最为危急的时刻,更危急的事情发生了。
  崇祯九年(1636)四月,当卢象升同志正在费尽口水劝人进山时,辽东的皇太极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建国。
  皇太极建都于沈阳,定国号为清,定年号为崇德。
  这一举动表明,皇太极同志正式单飞,另立分店,准备单干。
  通常来讲,新店开张,隔壁左右都要送点花圈花篮之类的贺礼,很明显,明朝没有这个打算,也没这个预算。
  不要紧,不送,就自己去抢。
  崇祯九年(1636)六月,清军发起进攻。
  这次进攻的规模很大,人数有十万人,统兵将领是当时清军第一猛将阿济格,此人擅长骑兵突击,非常勇猛。
  难得的是,他不但勇猛,脑子也很好用,关宁防线他是不去碰的,此次进关,他选择的路线,是喜峰口。
  此后的战斗没有悬念,明朝的主力部队,要么在关宁防线,要么在关内,所以阿济格的抢掠之旅相当顺利,连续突破明军防线,只用了半个月,就打到了顺义(今北京市顺义区)。
  我认为,阿济格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具体表现为不怕跑路,不怕麻烦,到了北京城下,没敢进去,就开始围着北京跑圈,从顺义跑到了怀柔(今北京怀柔区),又从怀柔跑到了密云(今北京密云区),据说还去了趟西山(今北京西山),圆满完成了画圈任务。
  当然,他也没白跑,据统计,此次率军入侵,共攻克城池十二座,抢掠人口数十万,金银不计其数。 鉴于明朝主力无法赶到,只能坚壁清野,所以阿济格在北京呆了很长时间,而且,他还是个很有点幽默感的人,据说他抢完走人时,还立了块牌子,上写四个字——各官免送!
  我始终认为,王朝也好,帝国也罢,说穿了,就是个银行,这边收钱,那边付钱,总而言之,拆东墙,补西墙。
  不补不行,几百年里,跑来拆墙的人实在太多,国家治不好,老百姓闹事,国防搞不好,强盗来闹事,折腾了这边,再去折腾那边,边拆边补,边补边拆。
  但国家也好,银行也罢,都怕一件事——银行术语,叫做挤兑,政治术语,叫内忧外患,街头大妈术语,叫东墙西墙一起拆。
  明朝大致就是这么个状况,客观地看,如果只有李自成、张献忠闹事,是能搞定的,如果只有清军入侵,也是能搞定的,偏偏这两边都闹,就搞不定了。
  于是一个月后,卢象升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被调离前线,等待他的新岗位,是宣大总督。
  对于这个任命,无数后人为之捶腿、顿足、吐唾沫,说什么眼看内患即将消停,卢象升却走了,以至于局势失去控制,崇祯昏庸等等等等。
  在我看来,这个任命,无非是挖了东墙的砖,往西墙上补,不补不行,如此而已。
  卢象升走了,两年后,他将在新的岗位上,完成人生最壮烈的一幕。
  接班听说卢象升离开的消息后,高迎祥非常高兴,因为他很清楚,像卢阎王这样的猛人,不是量产货,他擦亮眼睛,等待着下一个对手的出现。
  他等来的接班人,叫做王家桢王家桢,直隶人,时任兵部侍郎,此人口才极佳,善读兵法,出谋划策,滔滔不绝。
  行了,直说吧,这是个废柴。
  他之所以被派来干这活,实在是因为嘴太贱,太喜欢谈兵法,太引人注目,最终得到了这份光荣的工作。
  但王总督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明白的,刚到不久就上书皇帝,说自己身体比较弱,当五省总督太过勉为其难,干巡抚就成。
  崇祯还是很体贴的,让他改行当了河南巡抚。
  但王巡抚刚上任没几天,就遇上了一件千载难逢的倒霉事。
  这件倒霉事,叫做兵变,兵变并不少见,之所以说是千载难逢,是因为参与兵变的,是王巡抚的家丁。
  连家丁都兵变,实在难能可贵,连崇祯同志都哭笑不得,直接把他赶回家卖红薯。
  有这样的好同志来当总督,高迎祥的好日子就此开张,没过多久,他就出了山区,先到河南,拉起了几万人的队伍,连战连胜,此后又转战陕西,气势逼人,洪承畴拿他都没办法。
  四大猛人里,曹文诏死了,洪承畴没辙,左良玉固守,高迎祥最怕的卢象升,又去了辽东,现在而今眼目下,高闯王可谓天下无敌。
  然后,第五位猛人出场了。
  在这人出场前,高先生跟四大猛人打了近七年,越打越多,越打越风光,从几千打到几万、几十万,基本是没治了。当时朝廷上下一致认为,隔几天跟他打一仗,能让他消停会,就不错了。至于消灭他,大致是个梦想。
  在这人出场后,梦想变成了现实。
  他没有用七年,连七个月都没用,事实上,直到崇祯九年(1636)
  三月,他才出山,只用了四个月,就搞定了高迎祥。
  在历代史料里,每到某王朝即将歇业的时候,经常看到这样一句话,XX 死而X 亡矣。
  前面的XX,一般是指某猛人的名字,后面的X,是朝代的名字,这句话的意思是,某猛人,是某王朝最后的希望,某猛人死了,某王朝也就消停了。
  在明代完形填空里,这句话全文如下:
  传庭死,而明亡矣。
  传庭者,孙传庭也。
  孙传庭孙传庭是个相当奇怪的人,因为在杀死高迎祥之前,他从未带过兵,从未打过仗,过去的三十多年里,他主要的工作,是人事干部。
  孙传庭,字伯雅,山西代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在崇祯九年之前,历任永城、商丘知县,吏部主事。
  其实他的运气不错,我查了查,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天启初年,竟然就当上了吏部郎中,人事部正厅级干部,专管表彰奖励。
  六部之中,吏部最大,而按照惯例,吏部尚书,一般都是从吏部郎中里挑选的,孙传庭万历二十一年(1593)出生,照这个算法,他当郎中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就是资本,照这个状态,就算从此不干,光是熬,都能熬到尚书。
  然而没过两年,孙传庭退休了,提前三十年退休。
  他丢弃了所有的前途和官位,毅然回到了家乡,因为他看不顺眼一个人——魏忠贤。
  看魏忠贤不顺眼的人很多,而愿意辞官的,不多。
  崇祯元年,魏忠贤被办挺了,无论在朝还是在野,包括当年给魏大人鞠躬、提鞋的人,都跳出来对准尸体踩几脚,骂几句,图个前程。
  但孙传庭依然毫无动静,没有人来找他,他也不去找人,只是平静地在老家呆着,生活十分平静。
  八年后,他打破了平静,主动前往京城,请求复职。
  出发之前,他说出了自己复出的动机:
  “待天下平定之日,即当返乡归隐。”
  朝廷很够意思,这人没打招呼就跑了,也没点组织原则,十年之后又跑回来,依然让他官复原职,考虑到他原先老干人事工作,就让他回了吏部,接着搞人事考核。
  对他而言,这份工作的意思,大致就是混吃等死,但他没有提出异议,平静地接受,然后,平静地等待。
  一年后,机会出现了,在陕西。
  当时的陕西巡抚,是个非常仁义的人,具体表现为每次在城墙上观战,都不睁眼,据他自己说,是不忍心看,但大多数人认为,他是不敢,这号人在和平时期,估计还能混混,这年头,就只能下岗。
  巡抚这个职务,是个肥缺,平时想上任是要走后门的,但陕西巡抚,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没准哪天就被张某某、高某某剁了,躲都没处躲,孙传庭就此光荣上任,因为主动申请的人,只有他一个。
  孙传庭出发之前,皇帝召见了他。
  对于孙巡抚的勇敢,崇祯非常欣赏,于是给了孙传庭六万两白银,作为军费。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按崇祯的说法,国家比较困难,经费比较紧张,也就这么多了,你揣着走吧,省着点用。
  当年杨鹤拿了崇祯十万两私房钱,招抚民军,也就用了几个月,孙传庭拿着六万两,也就打个水漂。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自古以来,要人办事,就得给钱,如果没钱,也行,给政策。
  孙传庭很干脆,他不要钱,只要政策,自己筹饷,自己干活,朝廷别管,反正干好了是你的,干不好我也跑不掉。
  就这样,孙传庭拿着六万两白银,来到了陕西。
  当时陕西本地的军队,战斗力很差,按照当时物价,六万两白银,大致只够一万人半年的军饷,最能打的将领,如曹变蛟(曹文诏的侄子)、左光先、祖宽,要么在洪承畴手下,要么跟着卢象升,总之,孙传庭算是个三无人员,无钱、无兵、无将。
  但凡这种情况,若想咸鱼翻身,大都要经过卧薪尝胆、励精图治、艰苦奋斗、奋发图强等过程,至少也得个两三年,才闪亮登场,大破敌军。
  孙传庭上任的准确时间,是崇祯九年(1636)三月,他全歼高迎祥的时间,是崇祯九年(1636)七月。
  从开始,到结束,从一无所有,到所向披靡,我说过,四个月。
  他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到今天,也没想明白。
13:33&&&mazy
第7部:大结局 第十七章 奇迹
  此时的高迎祥,已经来到陕西。
  他之所以来陕西,是因为此时的陕西比较好混。
  虽说洪承畴一直都在陕西,而他手下的洪兵也相当厉害,但他最近正在陕北对付另一位老冤家李自成,不知是李自成让他来帮忙,还是听说陕西巡抚比较软,高迎祥义无反顾地来了,单程。
  自古以来,从下至上,要想进入陕西,必先经过汉中,所以当年刘备占据四川,要攻击曹操的长安,必占据汉中,此后诸葛亮六次北伐,都经过汉中出祁山作战。
  高迎祥也不例外,但在进军汉中的路上,有一支队伍挡住了他。
  率领这支队伍的,是孙传庭。
  对于孙传庭,高迎祥并不熟悉,也不在乎,而且这支队伍只有万把人,似乎也不难打,他随即率领军队发起攻击,打了几次,损失上千人,没打动。
  兵力占据优势,但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高迎祥,这是一支比较邪门的军队,不能再打了,他决定绕道。
  他的直觉非常正确,那支镇守汉中,只有万把人的部队,在历史上,却有一个专门的称呼——秦兵。
  之前我说过,明末的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是关宁铁骑,排第三的,是天雄军,排在第二的,是秦兵。
  关宁铁骑强悍,因为机动,天雄军善战,因为团结,而秦兵的战斗力,因为个性。
  我曾查阅明代兵部资料,惊奇地发现,秦兵的主力,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陕西榆林。
  榆林,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据说每次打仗的时候,压根不用动员,只要喊两嗓子,无论男女老幼,抄起家伙就上,而且说砍就砍,绝无废话。
  因为这里只有士兵,没有平民。
  榆林,明朝九边之一,自打朱元璋时起,就不怎么种地,传统职业就是当兵。平时街坊四邻聊天,说的也不是今年种了多少地,收了多少粮食,大都是打了哪些地方,砍了多少人头(按人头收费)。几百年下来,形成独特个性,具体表现为,进攻时,就算只有一个,都敢冲锋,撤退时,就算只剩一个,都不投降。
  而且这里的人跟民军相当有缘分,听说民军来了,就算只是路过,都极其兴奋,冲出去就打,男女老幼齐上阵,估计是当兵的人多,什么张大叔李大伯,上次就死在民军手里,喊一嗓子,能动员一群亲戚,后来李自成攻打榆林,全城百姓包括大妈大爷在内,都没一个投降,就凭这个县,足足跟李自成死磕了八天,实在太过强悍。
  孙传庭的兵,大致就是这些人。所以高迎祥没办法,是很正常的。
  但高迎祥同志是要面子的,来都来了,还让我空手回去?无论如何,都要闯进去。
  人有的时候,不能太执着。
  执着的高迎祥经过深刻思考,多方查找,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找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从这条小路,可以绕开汉中,直逼西安,只要计划成功,他就能一举攻克西安,占领陕西,大功告成。
  一千多年前,有两个人在几乎相同的地方,陷入了相同的困局,他们都发现了这条路,一个人说,由此地进攻,必可大获全胜。另一个人说,若设伏于此,必定全军覆没!
  没错,这两个人,一个叫诸葛亮,一个叫魏延,而他们发现的这条小路,叫做子午谷。
  至于结局,地球人(看过三国演义的地球人)都知道,魏延想打,诸葛亮不让打,最后司马懿跳出来说,就知道你不敢打。
  对于这个故事,许多人都说,诸葛亮过于谨慎,要按照魏延的搞法,早就打到长安了(魏延自己也这么说)。
  而在高迎祥的故事里,只有魏延,没有诸葛亮。
  所以一千年后,他在同样的地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出兵子午谷。
  子午谷崇祯九年(1636)七月,高迎祥率领全部主力,冲入了子午谷,从这里,他将迅速到达西安。
  但他不知道,这条路还通往另一个地点——地狱。
  子午谷之所以是小路,是因为很小,对高迎祥而言,这句话绝对不是废话。
  由于道路狭窄,而且天降大雨,他的几万大军,走了好几天,才走了一半,人困马乏,物资损失严重。
  但高迎祥毫不沮丧,因为他相信,这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举动,几天之后,必将震惊天下。
  许多人确实没料到,但许多人里,并不包括孙传庭。
  七月十六日,经过艰苦行军,高迎祥终于到达黑水峪,只要通过这里,前方就是坦途。
  然后,满怀憧憬的高迎祥,看见了满怀愤怒的孙传庭。
  愤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十五天。
  孙传庭的军事嗅觉极为敏锐,从高迎祥停止进攻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兄弟要玩花样了。
  而他唯一可能的选择,只有子午谷。
  所以在撤离汉中,在子午谷的黑水峪耐心等待,因为他知道,艰苦跋涉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高迎祥,是十分脆弱的。
  总攻随即开始,就人数对比而言,高迎祥的手下,大约在五万人以上,孙传庭兵力无法考证,估计在两万人左右,狭路相逢。
  无论是高迎祥,还是孙传庭,都很清楚,玩命的时刻到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高迎祥展现了他令人生畏的战斗力,虽然极为疲劳,但他依然率军发动多次突击,三次击破孙传庭的包围圈。
  但他终归没能跑掉,原因很简单,这是一条小路。
  在小路里打仗,就好比在胡同里打架,就算拿着青龙偃月刀,都没有板砖好使,而且道路太窄,没法跑开,所以他每次冲出去,没过多久,又被围住。
  孙传庭的部队也着实厉害,抗击打能力极强,每次被冲垮,没过多久就又聚拢,充分发挥榆林的优良传统,作战到底,毫不退让。
  以死相拼,死不退让,激战四天。
  孙传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崇祯九年(1636)七月二十日,负伤的高迎祥在山洞中被俘,与他一同被俘的,还有他的心腹将领刘哲、黄龙,他的几万大军,已在此前彻底崩溃。
  纵横世间七年的闯王高迎祥,就此结束了他的一生,在过去的七年中,他曾驰骋西北,扫荡中原,但终究未能成功。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然后终究到此为止。
  科学点的说法,是运气不好,迷信点的说法,这就是命。
  高迎祥被捕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崇祯皇帝没信,不是不信,是不敢信,等人到了面前,才信。
  处死高迎祥的那一刻,崇祯开始相信,自己能力挽狂澜。
  最后的帅才高迎祥被杀了,对崇祯而言,是利好消息,而对某些头领而言,似乎也不利空。
  高迎祥死后,许多头领纷纷投降,比如蝎子块、冲破天等等,原先跟着高闯王干,闯王都没闯过去,自己也就消停了。
  但有某些人,是比较高兴的,比如张献忠。
  张献忠跟高迎祥似乎有点矛盾,原先曾跟着打凤阳,但后来分出去单干,也不在一个地界混,算是竞争关系,高迎祥死后,论兵力,他就是老大。
  还有一个人,虽然很悲伤,却很实惠。
  一直以来,李自成都跟着高迎祥干,高迎祥的外号,叫做闯王,而李自成,是闯将,据某些史料上说,李自成是高迎祥的外甥,这话估计不怎么靠谱,但关系很铁,那是肯定的。
  高迎祥的死,给了李自成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头衔,从此,闯王这个名字,只属于李自成。
  第二样是兵力,高迎祥的残部,由他的部将率领,投奔了李自成。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离去者,是上天抛弃的,留存者,是上天眷顾的。
  对张献忠和李自成而言,他们的天下之路,才刚迈出第一步。
  第一步,是个坑。
  我说过,对民军头领而言,崇祯九年(1636)是个流年,卢象升来了,打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跑进山区,人都调走了,又来了个孙传庭,还干掉了高迎祥。
  按说坏事都到头了,可是事实告诉我们,所谓流年,是一流到底,绝不半流而废。
  一个比孙传庭更可怕的对手,即将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与之前的洪承畴、曹文诏、卢象升不同,他并非一个能够上阵杀敌的将领。
  他是统帅。
  崇祯九年(1636),阿济格率领大军打进来时,崇祯非常紧张,但最紧张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张凤翼。
  张凤翼,时任兵部尚书,他之所以紧张,是因为按惯例,如果京城(包括郊区)被袭,皇帝会不高兴,皇帝不高兴,就要拿人撒气,具体地说,就是他。
  更要命的是,崇祯老板撒气的途径,是追究责任,具体地说,是杀人,比如七年前,皇太极打到京城,兵部尚书王洽就被干掉了,按照这个传统,他是跑不掉的。
  但张部长还算识相,眼看局面没法收拾,就打了个报告,说清军入侵,是我的责任,我想戴罪立功,到前方去,希望批准。
  崇祯当即同意,打发他去了前线。
  但张尚书到前线后,似乎也没去拼命,每天只干一件事——吃药。
  他吃的,是毒药。
  这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毒药,吃了不会马上死,必须坚持吃,每天吃,饭前饭后吃,锲而不舍地吃,才能吃死。
  对于张尚书的举动,我曾十分疑惑,想死解腰带就行了,实在不行操把菜刀,费那么大劲干甚?
  过了好几年,才想明白,高,水平真高。
  如果自杀,按当时的状况,算是畏罪,死了没准抚恤金都没有,但要上阵杀敌,似乎又没那个胆,索性慢性自杀,就当自然死亡了,还算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该享受的待遇,一点不少,老狐狸。
  这兄弟不但死得满,算得也准,清军九月初退兵,他九月初就死,连一天都没耽误。
  他死了,也就拉倒了,可是崇祯同志不能拉倒,必须继续招工。
  但榜样在前面,岗位风险太高,说了半天,也没人肯干。
  左右为难之际,崇祯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孝顺,曾三次上书,请求让自己代替父亲受罚,那是在他决心处罚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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