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家里生两个让女儿享受性快乐口述的是不是享受分地基的待遇

一夜长于百年(二)《阳光》2009年11期
敬献给煤矿工人和他们的妻子儿女
豆青在王姐家院旁边也建起一处山坡小院儿,他们盖了三间石片房,座北朝南,明晃晃、亮堂堂。矿上的长期户人家,炕上都铺着大花红油布,是从商店里买的。豆青舍不得花钱买大花红油布,就把洋灰袋子拆开,把牛皮纸一层一层粘起来,炕多大就粘多大,请了油画匠
,油画出一块大花红油布,家里就显得十分火色。在矿区里,有专门以油画油布为生的油画匠。豆青给丈夫生育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过得红火热闹。豆青已经不梳小辫儿了,已经梳成了剪发头。在他们的小院儿里,在三间石片房的旁边,又已经打好了两间房的地基,这是豆青十多年前的心愿,她要盖五间房子,生五个孩子。她依旧被希望冲动着,她每天都超负荷的生活着,劳动着,她既要服侍好丈夫的衣食住行,又要服侍好儿女的吃喝穿戴,同时还要不停地砍山采石,她担起了母亲,妻子和建设者的多重重担,她的生活轨迹象汽车轮胎一样,既有轫性又善于负重。
平时,豆青做了肉做了鱼,就把王姐丈夫叫到自己家里,给两个男人热了酒,伺侯两个男人吃饭喝酒,唠闲话。井下寒气大,下井工人都喜欢喝酒。豆青一边给两个男人烫酒,一边叨叨咕咕地劝两个男人多吃菜少喝酒,喝多了难受,对身体不好,可实际上呢,她又总是不停地给两个男人烫酒,上酒,又好象是生怕两个男人喝不多喝不难受似的。
周官总是说,豆青真是个好女人,少有的好女人。
王姐就开玩笑地说,我告诉你姓周的,你可不能对豆青动一点歪心眼儿,你要是动一点歪心眼儿,我绝对轻饶不了你,到时候我不拿家里的菜刀剁你,家里的菜刀小,我拿职工食堂的大菜刀剁你!
周官说,你们侉子说话就是吓人,还要用大菜刀剁我。好就是好,还不让人说话了。咱不说别的,这十多年来,二旦每次下班的时候,豆青都站在小院儿门前踮着脚瞭二旦,不管风吹日晒,不管下雨下雪,装能装十多年吗?那是真好。
王姐抢白道:“我不是下班下的迟嘛,我要是在家里闲着,我也一样会瞭你的,男人都那样,总是觉得孩子是自家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王姐知道丈夫不怨她,只是和自己拉呱家常话,可王姐何曾不想和豆青一样去服侍丈夫呢?中午下班的时候,王姐假装病了,跟主任去请假,还流了眼泪,主任以为王姐家出了什么大事儿,矿上的女人比其他地方的女人坚强,不出大事儿是不会掉眼泪的,主任心里很震惊。王姐说,大事儿倒是没有,就是身体不舒服,想请半天病假。主任说,女人哪个月都有那么两天的,想休息半天就休息半天,我不扣你工资,休半天就休半天吧,哭啥呢。王姐高兴了,中午下了班,几乎是跑出食堂的。王姐跑到自由市场,买了一颗猪头,买了豆角,青椒和蒜苔,晚上给丈夫好好的做顿好饭吃,让丈夫惊喜惊喜。王姐有多高兴,不停的笑,把豆青都笑傻了。豆青就开玩笑地说,王姐,是不是昨晚上周官把你伺候的太好了,到今天还舒服着,咋就这么笑呀?王姐说,这回我算知道了,原来是二旦天天能伺候好你,所以你才天天对二旦那么好,两个女人就哈哈的笑开了。
豆青神秘兮兮地说,昨天半夜里我以为外面有了贼,就悄悄的从家里出来,你猜我出来看见啥了?王姐就问你看见啥了?豆青说,哎呀我的妈呀,看见你家门外和窗户下挤了那么多人,象开大会呢,别说那些男人们听着你哼哼唧唧的浪音高兴,就是我这女人都听得受不了了,跑回家跟二旦好好的来了一下。
王姐说就一下?
豆青说:好几下。
王姐说,你说那家伙也怪,叫两声咋就觉得更好呢?
豆青就想起自己给王姐看家那天晚上的叫声,抿着嘴笑了。
王姐说,你笑就是你也是。王姐还说,其实有时候我是故意逗他们玩儿的,想让他们高兴高兴。你不知道,有时候周官根本不在家,在井下挖煤,心里担心周官,睡不着觉,就给孩子们缝衣裳纳鞋底子,听着院儿里有了动静,就故意哼哼唧唧的喊,喊来喊去呢,真就喊的裤裆里湿拉拉的了。
豆青解瘾地拍一把王姐的肩膀,拍的啪一声响亮。
王姐说不瞎说了不瞎说了,说正经的,周官老吃你家的好酒好菜,我真是心里过意不去,今天下午我请了假,你家也别做晚饭了,帮帮忙,我给露个手艺,做顿好吃好喝的,让周官他娘的也惊喜惊喜,让他吃吃“啥子叫作四川菜”。王姐是人贩子从四川贩来的女人,起初想逃跑来着,日子久了,知道周官下井又苦又危险,而且周官又对她真好,也就改变了逃跑的心思,一心一意跟周官过日子。王姐要用地道的四川手艺,炒一盘辣子肉丁,炖一道胡辣鱼,豆角焖饼,味道极好。在王姐准备饭菜的时候,豆青则烧红了火钩子,很仔细地烫掉猪头上的毛。王姐说今天是周官三十九岁生日,自打结婚以后,她就没好好给周官过过一回生日。刚结婚的时候是总想逃跑,不想给周官过生日,后来到大食堂做了临时工,又是没时间给周官过生日,今天下午请了假,给周官好好过一次生日。
豆青出去买了生日蛋糕,买了生日蜡烛,自己家能过到今天这有房有院儿的日子,也真得感谢王姐和周官呢。
王姐把猪头肉扒下来,摆平在案板上,又借了豆青家的案板盖在猪头肉上,两块案板把猪头肉夹在中间,然后又搬了两块大石头压在案板上,猪头肉里的肥油就慢慢的被挤压出来,挤压出来的猪油滴进盆子里,日后炒菜用。
豆青说你这是做啥呢?
王姐说,这是我们老家的做法,挤出猪油来,猪头肉就磁实了,吃起来才筋道,才有咬头,还不油腻,男人们就能多吃点。她们的所想所做,都是为了男人。
整黄瓜用刀拍酥了,再切成段儿,捣点蒜泥,蒜拌黄瓜猪头肉,是男人们下酒的一道好菜。压出来的猪头肉真紧,切成片儿,抖一抖,跟弹簧一样软筋软筋的颤,象皮冻儿,象上好的皮冻儿,看上去就好吃。让下井的男人回来好好的吃!
王姐觉得四川回锅肉最好,先把肉煮到八成熟,然后晾凉了切成片。等油热了,将肉下到锅里再煸炒出油,肉片微卷了,加入豆瓣酱、豆豉、味精、白酒少许,炒出香味再倒酱油翻炒。然后再把已经切好的三厘米长的蒜苗和红辣椒倒入锅中,炒到蒜苗发绿出锅。这道菜色泽红亮,微微麻辣,肥而不腻,极其好吃。让下井的男人回来吃个痛快吃个满意。
王姐的心已经乐开了花。已经看见男人一边吃菜一边饮酒的满意的样子了。夜里再跟丈夫好好睡一觉,她的计划有多美,有多神!
主食副食全都准备齐全了,王姐就站在小院儿门前瞭望丈夫。经过劳累后的女人心,是那么激动,那么甜蜜,那么急不可耐。
火红的夕阳照耀着矿山,照耀着两山之间夹着的那条山川河,河面上泛着红彤彤的夕阳的光辉,河就象火一样在山坳里流淌着,涌动着,仿佛一湾涌动的火。
周官应该回来了,可还没有回来。
二旦也应该回来了,但也没有回来。
两个女人心里都不平静起来,可表面上又都不表现出心里的紧张神情,反而相互说着宽心话。周官和秦二旦同在采煤二队当工人,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出事儿,即便是有一个人出点事儿,另一个也该回来了,两个人都没回来,说明队里有工作的事情,所以两个男人都还回不来。
下井工人的妻子,每天都要经历一次耗费灵魂的折磨,那就是到了丈夫应该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回来,这时候的妻子就象热锅上的蚂蚁,烦躁不安。她们总是不能轻松的想,这家的男人伤这儿了,那家的男人伤那儿了,自家的男人呢,将来会伤成什么样子?好象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事情,心理上被长久地折磨着,得不到安宁。
豆青说都超过一个多小时了,他俩该回来了,咋就还不回来呢,不会出啥事儿吧。
王姐说,不会吧?话音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两个女人默默地站在小院儿门前,很少说话,就好象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站在车站外面等待接站,等待着从战场上幸存而归的人。
夕阳已经消失在西山背后了,苍苍莽莽的群山呈现出模模糊糊的轮廓。西天上一缕一缕的红云,象一抹一抹鲜红的血,那血色的黄昏,让两个心焦的女人恐惧不安。
王姐说都超过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了,他俩该回来了,咋就还不回来呢,不会出啥事儿吧?
豆青说,不会吧?话音也是有气无力了。
两个女人此时此刻的语音是那么相同,那相同的语音表达着相同的心情,那是煤矿之外的女人一生中都体会不到的紧张焦急的特殊心情。
王姐看见小卧车了。心跳咚咚的。
豆青看见小卧车了。心跳咚咚的。
小卧车盘旋在山坡街的小路上往山坡上行驶着。这种时候,就是煤矿工人下班回家的时候,站在山坡上瞭望儿子的母亲们和瞭望丈夫的妻子们,最怕见到的就是小卧车往自家这边来,那小卧车带来的往往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噩耗或者是厄运。山坡上的自建房里住的都是矿上最普通的下井工人,他们根本享受不上小卧车,有些煤矿工人,到死都不曾坐过小卧车,说起来想起来,是多么可怜。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坐上小卧车呢?往往是在自家的矿工在井下出现了伤亡事故的时候,小卧车才来报讯,才来接走伤亡家属,伤亡家属也只有在失去亲人的时候,才会被矿领导的小卧车接走,而这种时候,她们是多么悲伤,是多么突然的悲伤?矿上的人们都说,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卧车来我家。
王姐看见小卧车了,心里想,你可千万别来我家啊!王姐看见自己伸出一只精神之手,冲着小卧车伸了过去,要把小卧车推回去。
豆青看见小卧车了,心里想,你可千万别来我家啊!豆青看见自己伸出一只精神之手,那条胳膊那么长,那只手那么大,伸出去的那只手想把小卧车推回去。
小卧车没有被推回去,那个倒霉的家伙缓缓地往山坡上爬行着,爬行到王姐和豆青的近处停下了,两个女人都在同一时间别过脸去,不愿意承认小卧车来到了自家门前,但又在同一时间转过脸来,又想要看个清楚,小卧车是不是真就停在了自家门前,当两个女人确信无疑地看见小卧车的确是停在了她们住房前边的时候,她们又希望小卧车是走错了路,是停错了地方,但她们的心此刻是缩紧了,如果被担心的信息刺激一下,那颗心就会象炸弹一样猛然爆炸,一个家庭就出现了天塌地陷,就出现了永难修复。
从小卧车上跳下来的人说,那不是王侉子吗?那不是就在院门前站着吗?
王姐听到王侉子这称呼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煤矿人,他们在心理上是随时准备接受灾难的,即使在梦里都有思想准备。
王姐的脑子轰一声响,瘫倒在地上了。
秦二旦抱起王姐呼喊道:你别怕,你别急,周官只是受了伤,已经送进医院抢救了,矿上让我来接你去医院,不是去招待所。
这还有救,矿上人们都知道,如果小卧车把家属接到招待所去,就说明那个人是完了,已经送进太平房了。如果家属被接到医院去,说明是受伤了正在抢救,还有生还的希望。
住在山坡街上的人们,平时当然也是住不进招待所的。招待所是什么地方?是接待客人,是接待领导的。下井工人和下井工人家属,平时是不被招待所来接待的,只有什么时候才接待她们呢?只有在她们失去亲人的时候,招待所才接待她们,才好吃好喝的接待她们,宽慰她们,帮助她们从灭顶之灾中走出来,以后再坚强的活下去……可是,在她们被接待的那一刻是多么的突然,是多么突然的悲伤啊!
王姐家的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生日蛋糕上,两个女人细心插起来的生日蜡烛,让人触目惊心。
蜡烛摇摇曳曳的燃烧着,显出顽强不熄的样子。屋外的穿山风正肆无忌惮地扫荡着群山,扫荡着群山里的断墙残屋,发出尖烈的响声,这让豆青老人想起了王姐的哭声。王姐瘫坐在地上,唔唔的哭声,就真象今夜这吓人的风声。豆青嘟囔道:听那唔唔唔的大风里,咋听都有王姐的哭声哩。
王姐丈夫没死,人们都说是运气好,人们都说那块片帮煤足够一百多斤,照直砸在了弯腰铲煤的周官的腰背上,当时就把周官砸趴下了,哼都没哼一声,没砸死真是万幸了。
周官的腰椎被砸坏了,是中枢性截瘫。矿上的人们再见到周官时,周官是坐在轮椅里,轮椅下方挂着一个塑料尿袋子,王姐有时候推着他,出来晒太阳。王姐已经不去职工食堂上班了,丈夫瘫痪了,需要专人伺候,人们就管那种人统称为“伺候工伤的人。”周官瘫痪以后,王姐就变成了开着工资的伺候工伤的人。
在煤矿,伺候工伤的人平日里推着瘫痪病人行走在大街上,或者是呆在阳旮旯里晒太阳,看戏看电影免费入场,那些伺候工伤的人当然是很高兴的人。
可王姐伺候的是自己的丈夫,是瘫痪了的丈夫,王姐是永远也不会高兴了。
周官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还怒冲冲地扬起手打飞饭碗。丈夫是真心要刺伤妻子,让妻子恨他,不爱他。丈夫知道,矿上的女人太苦了,丈夫好好着的时候,让女人们担惊受怕,丈夫死了,让女人们去守寡,若是瘫了呢,就让女人们守活寡。让女人们守活寡,是对男人终生的折磨,他们和妻子没少过过性生活,妻子也没少哼哼唧唧的快乐过,呓语过,可一下子就停了,一下子就让妻子开始守活寡了,他们心里能好受吗?他们坐在轮椅里,经常回忆起下班时候,妻子站在山坡上,沐浴着夕阳的光辉,等待着他们那许多许多揪心的时刻,妻子对他们那么好,可他们现在却不能对妻子好了,他们能怎么办呢?只能伤害妻子,让妻子恨他们,不爱他们。
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都应该坦然承认,性生活是美好的,一旦失去了,男人和女人还有什么美好而言呢?
王姐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她长着一双毛绒绒黑悠悠的眼睛,就是那种具有四川人特征的眍眼儿,看上去很深邃,很有灵气。刚到职工食堂上班的时候,才二十几岁,虽然人们都管她叫王侉子,但人们更愿意承认她是洋娃娃。人们都说,王侉子长得真好看,真像个洋娃娃。卖饭的时候,王姐站在哪个窗口,哪个窗口排队的工人就比别的窗口的人排的多,多很多,是职工食堂里一件热闹的事情。王姐看得很明白,每当她推着丈夫走在矿上的时候,有些男人总要盯住她看几眼,看什么呢?看这个仍旧漂亮的女人忽然就失去了性生活,让人觉得是多么可惜,多么无奈。人们回忆起听王侉子房事的那些快乐的夜晚,心情是多么沉重。
在煤矿,截瘫男人的妻子有了外遇,人们是不笑话她的,因为那是煤矿给女人带来的不公平,不是女人坏,是女人苦。
王姐给周官端上饭让周官吃,周官一扬手把饭碗打飞了,饭菜泼了王姐一脸,王姐不吱声,默默地掉眼泪。孩子们惊吓得不敢动弹,低下哀伤的头。周官见妻子掉眼泪,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悲伤,瞪圆眼睛,愤怒地骂道:哭哭哭,哭你妈个x呢,走,推着老子离婚去!
王姐说,你这是说啥话呢,谁说要跟你离婚了?你瘫了,心里不好受,我心里就好受吗?
三个孩子低头落泪,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周官愤怒的叫骂着,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叫骂些什么。叫骂声惊动了隔壁的豆青,豆青很快就来到了王姐家。自从周官瘫痪以后,豆青来王姐家来的更勤了,她帮助王姐做饭做菜,扫地擦箱子,给周官洗衣裳,洗带屎的内裤。瘫痪病人下肢没知觉,拉屎拉在裤子里是常有的事情。豆青经常对丈夫说,人得有情有义有良心,初来矿上的时候,是王姐让咱们在她家旁边建起了家,是王姐让我给她看家,才体会到了家的滋味,那天晚上多好,好的我大声的叫,这辈子,就数那天晚上好了,到死我也忘不了。豆青对丈夫说,没事儿你常去王姐家看看,帮帮他们,尤其是王姐,才四十多岁就守活寡了,多可怜呀,要是我,怕是还守不住呢。
二旦用狐疑的眼睛看豆青,看了好长时间迸出一句话来:“莫非你想让我顶替周官?”
豆青低着头,用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说:“那得王姐自己愿意。”
二旦更怀疑了,长时间看着豆青,又迸出一句话:“我看你这女人是疯了。”
豆青说你才疯了。豆青还说,煤矿上的女人,疯了总比不疯好。
豆青忧郁而又哀伤地说,我心里真乱,真不知道咋样做才能帮了王姐和周官,不管咋说,王姐要是有求于你,你就对她好点,我也是女人,女人多难受,我心里清楚。
晚上睡觉的时候,二旦习惯性地去了周官的家,他从轮椅里抱出周官,周官团缩在二旦怀里,仰起脸说,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帮我照看照看我的老婆孩子呀。
二旦说,你死不了了,那年在井下,那么大一块煤都砸不死你,你这辈子就甭想再死了。话是这么说,可心里犯了怀疑,听周官刚才的话,这人是不是想自杀呢?二旦似乎看见周官把小车摇到了山顶上,呼一下就飞下山去了,周官和小车顺着山坡往下滚……
二旦怀着恐惧心理,把周官放到炕上,站直了身子,王姐看见二旦的后背很宽阔,很伟岸,很象自己男人健康的当年,那后背透射出雄性力量,具有对女人不可抗拒的征服力,这让王姐觉得很心慌,很亲切。王姐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
豆青的儿女都很理解母亲的辛苦,下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和母亲挖石头搬石头,一家大小长年累月的建造房子。现在,终于可以实现多年以前的心愿了。垒起来的石片墙上,已经架上了房梁和檩条,丈夫已经约好工友,等丈夫下夜班回来,当早晨的太阳蓬勃升起在东方的时候,最后的两间房就开始盖顶了,心情该是多么激动!
这一夜,豆青和二旦真是太兴奋了。他们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儿子已经十六岁,已经开始在母亲和两个妹妹面前躲避起身体的隐私之处。再过两年,或者三年,都已经发育成熟的大儿大女,还能在一铺炕上睡觉吗?不能了,当然是不能了。
丈夫说,最后的两间房总算是盖起来了,将来咱们儿子娶媳妇都不愁了。等盖好房子,我请几天假,说啥也带你去北京转转,到天安门上照张像。
豆青笑了,豆青笑着说,这话我都听了二十多年了,你以为是哄小孩儿哪?
二旦忽一下从被窝儿里坐起来,兴冲冲地说:“这回真的不拖了,盖完了房,有天大的事情也往后放,先带你去北京。”
豆青笑着,扳住丈夫的肩膀把丈夫扳倒在炕上,豆青说你快睡吧,待会儿还得上夜班呢。睡吧睡吧,我信你还不行吗?
丈夫睡了,豆青盘腿坐在炕头上,一边烘烤窑衣,一边看着时间,到时候就叫醒丈夫,她已经这样子守候着丈夫二十多年了。
丈夫上夜班走了,就那么安然的走了。他还没来得及盖好最后的两间房子,还没来得及带妻子去北京旅游,还没有完成最后的心愿,就永远的走了。丈夫死于井下透水事故,那个夜班,死了七名煤矿工人。
第二天早晨,被约来盖房的工友们,看着没有盖顶的房子,泪雨飘洒。
豆青和王姐抱在一起放声痛哭,好象是,两个女人在痛哭着同一个丈夫。
豆青住进了招待所里,矿领导派了四个女人伺候豆青,白天两个,黑夜两个,寸步不离的跟着豆青,怕豆青自杀。
豆青是真想自杀,真想打开窗子,跳下楼去。可豆青没机会,伺候豆青的女人们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作为工亡妻子的豆青,到现在,好象才活得尊贵起来,好象才真正是一个因为丈夫为挖煤捐躯而使妻子变得十分高尚令人尊重起来。而矿上呢?又好像现在才知道有下井工人死了,才觉得亏欠矿工点什么,就想用招待所和好吃好喝来补偿点什么,可这时候的工亡家属,谁还能睡的好吃的香呢?
伺候豆青的女人说,矿上说了,你想吃啥就给你买啥,你想穿啥就给你买啥,只要你说话,随便要啥都行。
豆青说我要男人,我要我家的男人。
伺候豆青的女人就劝慰豆青,你这不是说傻话吗?
豆青说,你们是不知道呀,我跟我男人过了二十多年了,两口子连一回脸都没红过,这生茬茬的就走了,真是让我心疼死了。
伺候豆青的女人们,也就跟着哭了。
秦二旦死了,房子本来应该盖起来却没能盖起来,这让周官心里非常难受。看着立竖竖的石片墙,看着墙上已经架好的房梁和檩条,看着四堵墙朝着苍天明晃晃的开放着,让人眼中流泪,心里滴血。
周官对妻子说,买些猪肉回来,磨些黄米面回来,你给做饭做菜,炸油糕,我去召集工友们,把二旦家的房子盖起来。周官还说,豆青在招待所里是不能住一辈子的,矿上对工亡妻子都是个这,过几天,豆青还得回来过日子,趁这几天把房子盖起来,豆青回来了,心里也是个安慰,要不然的话,等豆青回来,看见亮天的房子,心里不是更难受更凄惶吗?
王姐说好,你这想法还真是好。王姐还跟丈夫开玩笑地说,你这叫身残志不残呢,就抱住丈夫的脸亲了一口。
周官冷冰冰地说:顶个求用呢!
以往,矿上的人们盖房时,是多么喜庆,多么欢乐。煤矿人盖房,不用花工钱,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互相帮忙,房主家只需要伺候饭菜酒肉和油炸糕就行了。人们高高兴兴地劳动着,说着笑话儿,那气氛是热烈的,是放纵的。可这回不同了,盖房的工友们阴沉着脸,眼里噙着热泪,默无声息的劳动着,人们被死亡的气氛笼罩着,连走路声听起来都那么沉重那么无奈那么悲伤。
许多工友天不亮就来了,就开始在黑暗的夜里干起活儿来。到了中午,原来露天的房顶就已经抹完了第一遍大蒅泥,这是全矿有史以来,盖房速度最快的一次。以往人们盖房,都是中午的时候,才架好房梁,才开始放炮,开始喝酒,开始吃油炸糕,酒足饭饱之后,开始在房顶上固定檩条,钉表皮板子,往表皮板子上抹大蒅泥,抹完第一遍大蒅泥,天也就黑了。
这回不同了,中午就抹完了第一遍大蒅泥,下午就能抹第二遍大蒅泥,房顶上多抹一遍大蒅泥有好处,冬天保暖,夏天防晒阻热。周官坐在轮椅里,轮椅停在豆青家的小院儿里,周官不说一句话,嘴象锈住了,严严实实地闭着,看人们干活儿。
来了那么多帮忙的人,有的人是听说了以后主动来的,有的人是路过这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就不走了,就加入到劳动中来了。那么多人,如果中午都在周官家吃饭,显然是挤不下的,显然是饭不够吃酒不够喝的。有人自己买了吃喝,买了酒,也有人干完活儿,不声不吭的走了。平时,煤矿人喜欢大声说话,象喊话一样,开玩笑,喊粗话,可这回不同了,走与在的人,都是默无声息,那种沉闷,就好象暴雨前的沉闷一样,让人想象不到,将要来临的那场暴雨会是多么猛烈,多么令人震惊。
整个上午,人们听不到往日的说笑声,只能听到固定表皮板时用斧头叮叮咣咣砸钉子声,那响声砸的人心颤。
中午十二点,小院里燃放起鞭炮和大麻炮,房子上顶时都要放炮,图吉利、图喜庆,这是习俗也是规矩。
大麻炮冲向天空,在天空炸响,天空上闪出一团又一团青烟,闪出一团又一团火花。整个群山被震响了,被震惊了,发出强烈的回声。
今天,工友们的酒量好象特别大,好象忽然就增大了,好象忽然就比昨天增大了许多。酒是煤矿工人的好朋友,煤矿工人都爱酒,酒一下子就把煤矿人郁闷的心给敞开了。煤矿人在喝酒的时候喜欢唱划拳歌,那划拳歌已经在矿上流传了好多年,不知道是怎样的来历,不知道是谁编的。那歌声是豪放的,是忧郁的,但并不哀伤。喝酒的工友们说,二旦去了,让我们呼唤他,为他唱划拳歌,让他和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划拳,一起高兴房子盖起来了。于是,人们就同时唱起了划拳歌:一个丝丝那玛瑙油,哎咳咳咿呀咳,豆腐丝上来哪是哪咿呀咳,咱弟兄们哪吃酒划拳今天真痛呀,散一散那个心来那是哪咿呀咳……巧到巧到巧到,那是哪咿呀咳……五亏五亏五亏,那是哪咿呀咳……快快快,清了杯……人们一口喝一大碗酒,就好象电影里演的土匪喝酒,就好象梁山好汉喝酒。
人们咧开大嘴,唱着吼着,周官家里和院子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唱声,已经远去的秦二旦,即使这会儿走的再远,也会听到工友们那撕破喉咙的吼唱声,也会被吼唱回来,和大家一起饮酒尽兴。
工友们举着酒杯,端着酒碗,流着眼泪。
男人的泪,是大泪珠子,象大豆,那些大泪珠子,滚动在生死不惧的男人们粗旷刚毅的脸上。
太阳悬在正午的天空上,把火热的阳光投向大地和山峦。一脉一脉的山峦被雨水切割得有棱有角,裸露出惨白的山石如同巨大的骨架。塞北的山不象南方的山,山上没有树,是秃山,看上去是厚重,是粗犷,是壮实,是坚强。
穿山风尖厉地嘶鸣着,好象有多少人站在矿山里同时吹响了哨子。断墙残屋被猛烈的寒风刮出呜呜呜吱吱吱的尖叫声,又好象有多少冤魂死鬼在哭号。
老人打了个寒战,浑身哆嗦了一下。老人睁开眼,看着丈夫的照片,嘀嘀咕咕地说:老头子,你冷了吧?你肯定冷了,我去加点火,让你暖和暖和。老人拿着簸箕,慢腾腾走出家们,来到小院儿里。老人望了望对面的北山坡,北山坡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火,只有大山黑糊糊的影子,才几天的时间,北山坡上就啥都没有了,就只剩下黑糊糊的大山,象怪物似的。
过去,豆青总喜欢在夜里看看北山坡,看看北山坡上万家灯火闪亮的样子。那闪亮的灯火,从山坳里一层一层往上亮,一直亮到山梁处,真是壮观,真是好看。豆青想,大概站在北山坡上看南山坡,也是那样好看呢。
老人站在院子里,又向四周看看,南山坡全是黑糊糊的,现出曚曚胧胧的山的轮廓。近处的断墙残壁,象地震过的样子,呲牙咧嘴,瘆人。老人想,大概站在北山坡上看南山坡,也象自己看北山坡一样,过去那一层一层的灯光都不见了,只有黑糊糊的大山,让人心里发怵。这人世间的事情,说快可真快呀。曾经是满山满坡的住户,说走就全走了,真是走的太快了。老人记得自己在王姐家旁边盖房的时候,南山坡上的房子还是稀稀落落的,山坳里比较平缓的地方,是公家盖的青砖兰瓦房。在一排排青砖兰瓦房往上去的山坡上,稀稀落落的建起了石片房,房里住着从外地招来的农协工和他们的临时户老婆和临时户孩子,豆青和王姐就是这样的住户。几十年过去了,豆青家的周围都已经盖满了房子,沿着山坡一层一层往上盖,都快盖到山梁上了,若不是因为吃水困难,恐怕山梁上也都盖满房子了。南山坡已经没有盖房地势了,煤矿人就开始在北山坡上盖房子,北山坡的房子也快盖到山梁上了。煤矿人真行,真能吃苦,啥苦都能吃。
一位北京诗人看见山坡上那些石片房,屋脚踩着屋脊,层层叠叠的座落在山坡上,很威严,很壮观,竟然惊叹地说:这真是震撼人心的历史,简直是布达拉宫!
将来,谁还能知道这山上有过布达拉宫呢?
老人看看黑糊糊的远山,又看看近处那些怪兽似的断墙残屋,唉声叹气地说,别布达拉宫了,就是故宫,也啥都没有了。木料都让人们拆走了,只剩下一堵一堵令人寒心的石片墙,呲牙咧嘴,露出惨相。老人奇怪,这么大的风,咋就刮不倒那些石片墙呢?
老人从柴炭房里端回家一簸箕炭,倒进铁炉里,铁炉发出轰隆轰隆的烧煤声,象火车声。煤是好东西,煤一燃烧,家里马上就暖烘烘的充满旺气,真是旺气冲天呢。丈夫活着的时候,她总是半夜起来往火炉里加一次煤,或者加两次,家里总是暖烘烘的。丈夫从被窝里爬出来,穿衣裳的时候就不觉着家冷了。煤是从矿上买的,小毛驴车拉不多煤,往人们家里送。丈夫下井回来,总要拾一布兜子炭,倒进柴炭房里。老人摘下墙上挂着的帆布兜子,布兜子是白帆布做的,年长日久,已经变黑了,不知道的人,不以为是白帆布做的兜子。兜子的背带是一条军用腰带,背带已经磨毛了。老人把布兜挎在肩上,冲着丈夫的相片笑笑说:老头子,看我背着你的兜子好看不?你用过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呢,等哪天咱俩见了面,一样不少,都还给你。
老人颤颤抖抖的摸着洋箱说:你看这洋箱,红红的,多好。这红红的箱子上,供着你,多好。
那一年,盖起新房,家里空荡荡的,家里没个家俱摆设真不行,说话都轰隆轰隆的响。塞北矿区里,家家户户都时兴大洋箱,用红油漆油了,红红的,就显得家里很火色。同时也寄托着煤矿人避邪的意思。红洋箱有多大,有单人床那么长,有单人床那么宽,一米多高,摆在墙跟下,衣裳被褥都可以往里面放,里面很放货。为什么叫洋箱呢?是洋人带过来的东西吗?可能是洋人带过来的东西。后山的山沟里有个万人坑,是日本鬼子抢夺大同煤的时候,在这儿开了矿,把死劳工和有病的劳工都往沟里扔,还有汉奸看着管着,有人从沟里爬上来,汉奸就挥动棒子打死那些只有一点爬行力气的人,再扔进沟里,只能爬不能挖煤了,还要他们活着有啥用呢?
只有塞北矿区里才时兴的大洋箱,是不是就是日本鬼子带过来的家俱呢?
万人坑里的白骨把山沟都填平了,山沟里堆起了小山包一样的白骨堆。为了煤,他们闹死了多少中国人呢?
豆青觉得自己想远了,想不出个啥名堂,就不想了。说起来,这煤矿从解放前就有了,这煤矿给外面送去多少煤呢?大概这里有多少座山,这煤矿就送出去多少座山那么多的煤吧。
那年盖了新房,二旦找矿领导批了点木料,又专门回老家背来木匠工具,有时间就劈就砍就用推刨推,汗泼流水的干了半年多天气,做起一对大洋箱,用红油漆油了,家里就红彤彤的旺气了。二旦真能受苦,下完井,还要干木匠活儿,都是费力气的活儿,劝他雇个木匠吧,可为了省钱,他死活不雇。唉唉唉,要是早知道他活得那么命短,说啥也不能让他受那么多苦啊,真是后悔死了!
家里的炉火着旺了,火光从炉盖缝里照射出来,照得家里红彤彤的,就象年三十晚上在小院儿里点的旺火。煤矿不缺煤,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的小院儿里都点旺火,顺着山势,一层一层的旺火熊熊燃烧,就好象整座山整座山都在燃烧,情景是那么壮观,那么威风!大人孩子手拉手,围着自家的旺火转圆圈,这么转三圈,再那么转三圈,希望转得人丁兴旺。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山坡上的人家都搬走了,这山坡上就再不会有人点旺火,就再不会有人转旺火了。今年的年三十晚上,这山里啊,就全黑了。
煤矿不缺煤,其实说的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过去,人们从矿上买了煤票,小毛驴车就拉着煤往人家送,现在不行了,买了煤票,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也没人给送一车煤,谁能相信,挖煤人,居然缺煤烧呢?名义上矿上供应职工生活用煤,可那些生活煤早让煤贩子给贩走了。他们以煤矿生活用煤的价格,找矿领导批了条子,然后就用大卡车一车一车把煤拉到山外去卖给煤场,一吨煤挣一百五六十块钱,很多人都发了财。这几十年来,矿上换一批领导,就有一批人跟着生活用煤发了财,人们都说,现在是挖煤的人倒霉,倒煤的人发财啊。这话是一点也不假了,坏就坏在当官的身上,没有当官的给那些煤贩子批条子,他们想倒煤?倒他妈的蛋吧。挖煤人居然缺煤烧,也难怪秦花这一代人对社会有意见
,有看法啊。豆青想,这社会咋就颠倒了呢?
季风猛烈地撕扯着群山,猛烈地撕扯着山坡上的残墙断壁,发出凄惨的声响,好象有多少人在哭泣,好象有多少人在为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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