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接过傀线，慢慢地摆布战局。林琅则继续躺着，手指时不时抖一会儿，然后平静下来，看不出在想什么。
　　乃你娘抓住机会跑出去，直奔操场，企图寻找大部队。
　　真心，他感觉再在图书馆待着他会小命不保！
　　想到这，他又不禁凝噎——昨天搞好的人际莫名其妙全坏了，路人缘也降到的一个新低度，一整个白天都没打探到什么消息，实在是太难受了！
　　图书馆内，另一个雕塑随乃你娘离开，小鹿便更加放肆地戏弄黑鬼。直到两三个小时后，林琅的灵力即将告罄，该知道的东西也都挖出来了，它才收了手。想把这个黑鬼做成傀，可一来这不是一个鬼的全部鬼力化身，甚至连怨集都没有，二来他做的傀总不如林琅转化出来的好使——看白熊偶尔的不服从就知道，那是开始时做怨核模子时小鹿留下的疏漏。
　　再加上，傀与主共情，林琅现在的状态他能知道，所以他怕触霉头。
　　不过虽然不能麻烦林琅做傀，问问能不能把这个雕像的灵力吸收掉还是可以的。
　　得到许可后，小鹿把傀儡线伸出去，慢慢吞着灵力。
　　没人注意到出了什么问题，林琅忽然跃起，扶着椅子把手借力跳到椅子背后，莫名出现的黑衣男人收回伸出的手，紧紧附在林琅身后，仿佛沾在上面一样，无论林琅怎样攻击闪避，他都如附骨之蛆般伴随。
　　不出十五秒的时间，林琅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脑袋里的那根弦忽然断掉，林琅闭上眼，靠上摆满书的书架，浑身无力，慢慢滑倒。
　　“停！我冷静了，正儿八经！”
　　林琅无语凝噎——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打不过任何一个人。
　　“说吧，这回又是什么刺激到我们傀良跳楼蹦极哐哐撞墙，脚踩队友拳打奶妈，生怕自己不能突破生命极限，刺激巅峰？”
　　林琅这会儿是真的觉得累，但是和寸辞待一块儿时精神状态好多了：“我姐给你什么了你还干起保镖这行当了？”
　　“赶紧的，别扯话题。”
　　林琅缓缓吐了口气，在浑身是伤的这个时刻心里竟然升起了点倾诉欲：“说来话短，但是说完你不能说我玻璃心。”
　　“啊啊啊，一定一定！”寸辞看有门，连忙答应。

　　其实林琅以前很正常的。
　　林先生和李女士以前对养孩子有点混，他们现在说起李珩林琅小时候的样子，大概也就是——啊，他小时候很可爱，她小时候很漂亮，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大闹腾了这种浅显印象。
　　从很小时候的保姆，到后来早教学校的老师，再到一张张排满各种类型课程的日程表——李珩和林琅都是在这种看似“精英式”，实则“放养式”的日子里过来的。
　　李珩本性什么样不知道，但林琅清楚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格，才轻易和表哥走到了沙雕路上，不过直到初三，林琅也是副沉稳的样子。
　　这大概是两姐弟早先没显露出精神病征兆的原因？
　　家族遗传病史是在他母亲家族那边的，但是他母亲和舅舅都没事，这么算下来，李女士和林先生婚后生子没问题的概率是很大的。
　　生下李珩后十八年，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李珩性格坚韧而正直，待人真诚而灵活，那时候也配得上“八面玲珑”这个词，至少在林琅看来，高中的李珩对人际社交的处理是他拍马不及的。
　　但高考前几个月，她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并且在情绪上头后无法自控地做出些和她本人性格相悖的事。
　　他们开始以为是考试压力过大。
　　直到高考结束后，李珩没有好转，再一个月，中考前二十多天，林琅也表现出相似症状。
　　现在想来，李珩可能是被转载刺激到了，而林琅就单纯是病发，所以症状轻很多。
　　总之，中考完之后，林琅和李珩在疗养院相见了。也是那时候开始，李珩从欺负弟弟变成了“培养弟弟的战斗能力”。
　　为了防止李珩情况恶化，加上林琅确实没什么大毛病，本身性格就很好，后来顶多也就是离家出走，举报邻居扰民和违规养鸡，受到声音刺激时会生气这样，林琅很快就回归了正常生活，不过从原来的精英教育模式转变成了“孩子快乐就好”，学校转到了他表哥在的公立中学，虽然学生质量参差不齐，但胜在氛围欢快轻松。
　　常年保持的二人蜜月式生活，也成了五人家庭生活。
　　谁都没想到，学校是氛围宽松，但是学生自己可能出问题。

　　林琅在高一的元旦晚会上和同班几个男孩女孩出节目，里面有个姑娘叫齐新芳。人漂亮开朗，活泼大方，学期结束时表了白，被拒绝后笑着说让林琅别尴尬，她还想和他做朋友呢。
　　他们这边高一下学期就分班，两个人没到一块儿，那姑娘请了一个月假，听老师们聊起来说是家里破产了，父母还离了婚，谁都不愿意带她。一个月后，姑娘来上学，憔悴了些，但大致还是好的。她没找过林琅，林琅找她又尴尬，两人也就断了联系，班级不在一层楼，她那层楼的老师办公室是文综老师们的办公室，林琅很少去，去就是学生会开会，他下去找人。
　　于是仅有的几次见面，林琅只记得那姑娘瘦了些，头发剪短了，除此以外，打招呼时笑容依旧，虽然直觉她有些难受，但她不说，他也不好管。
　　高二结束，按惯例，学校要开期末家长会，校门大开，入校人员完全没有经过登记询问就进了校内。
　　开完家长会，心系假期的老师同学们走的毫不留恋，甚至丢三落四，林琅检查完教室电器后帮生物老师去实验楼拿钥匙。
　　实验楼里有一间学校没扩建的时候留下来的旧舞蹈室，一排大窗户，没有空调风扇，楼下又是水泥地，又闷又热，所以偶尔来这里放器材的学生常年开着门和窗。
　　林琅刚进实验楼的楼梯间就听到了高处传来的声音——几个男人的辱骂和女孩低声的，尖利的，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的救命。
　　当时林琅心拔凉——天知道他当时连电影里谋杀案的具体过程都联想到了，甚至发现这个点，这个时机走进这栋楼的自己很有可能成为电影里无辜锒铛入狱的替罪羊。
　　所以他开了作为摄影社副社长，学校给予特权带入记录学校重大事件的摄像机。
　　机器挂在胸前，林琅一口气跑到五楼。
　　舞蹈室门口有个人望风。其实实验楼这会儿连个打扫卫生的值班阿姨都没有，那人似乎知道这点，所以望风望得相当随意，点着烟闭着眼，惬意地享受方式不怎么道德的催债生活。
　　听说那姑娘她爹中了彩票，但想拿这些钱投资，那债主肯定不能忍啊，要是投资失败了，欠下的巨款什么时候还？
　　所以这次他们的手段有点冲，进来堵人家女儿了。
　　真的不合适，他都有点不想干了。男人浑然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鬼魅般靠近的少年，脖子上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时，他嘴里还吐着烟圈。
　　“里面三个人是能打下来还是能劝下来？”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男人完全没想反抗——他们是催债的，又不是犯罪的。他直接干脆地扔了烟举起手慢慢蹲下：“能劝能劝，里面最矮的那个你小心着点，放心，我们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绝对不敢违法乱纪的事情，再冲动也不干！”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有深意，林琅默默收回了他如魔鬼般冲动的实验楼生物实验室钥匙。
　　里面的人开着视频，摄像头对准女孩，手机里一刻不停地传来男人的怒吼：“她还是个孩子！你们有事冲我来，我的钱已经投进去了，但是我保证，三天之内一定能凑齐！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一定能成功！”
　　“不行，鬼信你！那可是三百万，你舍得全投出去？我更你说，你就是先给上个一百万你女儿也就没事了。要么还钱，要么……呵。有事你跟你债主说去，没谈妥就别跟我逼逼，三天之后你要是跑没影了，我们可就没钱赚了，兄弟，做人可不能这样啊。要我说，有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就不欠债了嘛……看看，这会儿落我们手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翻本的！”

　　林琅推门进去的时候，女孩靠在窗边，失神地从三个男人的包围圈缝隙里看过来。
　　林琅没想到是她，她也没想到是林琅。
　　最后和林琅对视的那一眼，或许是眼睛漂亮得有种会说话的魔力，也或许是情感太强烈，林琅莫名看懂了那个眼神——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被你看到了，既然被你看到了……
　　然后女生踩上一旁堆一起的垫子，继而踩上窗台，最后一次回头时，她是笑着看林琅的。
　　也只有这么一个回头的时间，生命就像纸鹤般，飞出了窗户，再没一阵顺意的风能将它带回来了。
　　没人能想到她走的这么决绝。包括那三个自诩经验十足的男人。
　　也包括视频里自认对女儿了解最深的父亲。

　　林琅看着寸辞：“再没有一阵顺意的风，能将她的一生送回来了。我害死了她，她恨我，这很正常。他们都说我怎么能相信那么一个对视的时间里自己的臆想，他们说那个女孩本来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所以才会离开。”
　　“可你看啊，是我害死了她。”手展开，红色的灵力呈线状冒出头来。
　　“我在疗养院时的一个病友很有经验，他让我接受自己就是个坏人的事实，只要不是活在‘是不是我的出现害死了她’的怪圈中，无论我是好是坏，都没关系了。
　　就是，还是有点控制不了情绪。”
　　寸辞听完，发表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评论：“你们精神病的思维真有意思。等着，以后给你个惊喜。”
　　他在林琅肩头拍了拍，看着林琅沉沉睡去。

　　“操操操——赶紧走。”
　　“谁？他？切，自作孽，管他做什么，恶心！”
　　“也是，走吧走吧，快迟到了。”
　　门合上，发出嘭的一声响，把林琅震回了魂。
　　他睁开眼，窗帘被拉开的，光透出来正好照到这边，林琅眼睛被刺一下，又闭上，掀了被子蒙住眼睛。脑子里闪过一点片段——有一只苍白的手打他了……跳过，一定是梦。
　　——在操场合作的那个……乃你娘？被自己吓到了？感受了下身体，可能只有点外伤了，那人这么好心？还给疗伤了？
　　算了不想了。林琅现在只剩下一个感觉。

　　舒坦，这一觉睡的真安逸，感觉人生充满了阳光，这样想着，林琅放空大脑，想要重新体验一下温暖安全的睡眠环境。
　　然而，或许是宿舍楼离大操场实在太近……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
　　“都没吃饭吗？！上千号人就这么点声音？！”
　　林琅把被子掀开，敛着眉眼坐起来。
　　辅导员的声音从楼梯间响起，时不时还有舍友李照详的应和解释。
　　“他不愿意下来参加军训，且近期无故外出，夜不归宿？昨天不是请假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并会回校吗？你们怎么搞的？”说到后面，辅导员的声音里俨然已经有了怒气。
　　李照详说：“导员，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出去干什么，只是他说路上被耽搁了，叫我们先掩护一下……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后半夜才回来，还一身酒味。这件事我和其他舍友都可以作证！”军训期间一人记过，全宿舍扣分受罚，李照详都快恨死林琅了。
　　导员见李照详态度还算好，这件事也着实和他没关系，暂且压住火往上走，打算先找林琅问个清楚。
　　林琅要是犯什么事，他作为导员，麻烦更多。
　　请假这件事是真的——前天晚上，林琅为了隔天好行动，提前做了点铺垫请了个假，不过因为怕被拉去校医室走一遭，只请了一天的军训，没敢长期请假。
　　导员上楼时，正看见面色苍白的林琅穿着T恤和黑色短裤，病恹恹地倚着门，一声质问憋在喉咙里，卡得咳嗽了几声，疑惑地看着李照详。
　　李照详瞪圆眼，看着这个与他“记忆”中的林琅毫不相干的人。
　　看看这苍白的脸色——饿的。瘦削的身躯——一直这样，平时腰板挺直，气质较好，不容易看出病态。乌青的双眼——两天没合眼，只睡了一觉还没消下去。疲惫忧郁的气质——军训太吵，烦的。
　　导员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
　　林琅先一步答：“导员，我昨天低血糖和胃病一起犯了，不小心摔倒在路上，受伤了，去医院消毒处理了下伤口。
　　他抬胳膊，肘部的红痕看着就知道疼，手上还提着一瓶酒精，另外腿部也是大片的擦伤和乌青，都是没被治掉的外伤。
　　“今天早上还是有点难受，没及时起床报告，有不小心扯到伤口，所以先处理一下。您看我现在补个假还来得及吗？”
　　李照详懵逼，并且怀疑自己神经错乱，导员怪异地看了李照详好几眼，尴尬地帮林琅补了下长期的假，还贴心地逮了个大二的学生，让他帮忙带路校医室。然后麻溜地离开。
　　林琅婉拒了大二学长的帮忙，言明自己昨天去过校医室找得到路，让这个对待自己时掩饰不住烦躁的忙碌学长离开了。
　　折腾一通，林琅从身体到精神上感受到了一股疲倦，闷闷地又扯了自己的脏外套裹住胳膊，瘫在椅子上睡觉。
　　真心的，不想应付鬼界，不想理这些麻烦……就这样吧，活着就行。
　　于是，直到中午林琅才简单洗了个澡，处理了一下昨天在两个鬼界里磕磕碰碰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伤口。
　　等了一会儿，舍友们都没回来，料定他们不会来了，林琅才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直到下午六点，整整一天没见人。
　　考虑到再躺下去胃病可能就真的犯了，林琅慢悠悠晃食堂，途中收获这样那样的白眼冷眼打量眼无数，被各种自以为隐蔽的手指指点点戳成了筛子，林琅眼神越来越冷。
　　直到食堂大妈把勺子里的最后一块肉抖掉之后，林琅终于爆发，好声好气地跟大妈聊了两句，大妈不情不愿地嘟囔着果然人贱没礼貌给他添了半勺菜后，林琅拨打了员工举报电话。
　　大妈的表情逐渐由不屑转向僵硬，又由僵硬变成了惊恐。
　　林琅来食堂来得晚，这会儿整个餐厅都没多少人，但却依旧凑够了整整三圈来自不同年级的人，围住林琅谴责他。
　　“大妈又不是故意的，她对谁都这样，就你忍不了吗？那么娇气去外面吃大餐啊？用得着你在这里斤斤计较？小气。”
　　“穷的吧，来食堂吃还要这要那的，没公主命得公主病。”
　　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林琅扒完了半盘子饭，感觉差不多有个五分饱，够胃消化了就不吃了。那个人好像找到了其他可以指责的点，匆匆抛下前面的话题，夸张地喊：“你怎么能这么浪费粮食！天底下有多少可怜孩子还吃不起饭你知道吗？！”
　　林琅捏紧盘子，朝那位圣母心的好人腼腆地笑笑，然后拖着病弱地身体慢慢走到他身前，道：“我知道浪费粮食很不好。”
　　那人的气焰更涨，指甲几乎碰到了林琅的鼻子。
　　林琅在谩骂声中叹气一声，补全了这句话。
　　“但是亲爱的祖国，我要对不起你了。”
　　下一秒，剩下半盘子菜都到了那张好像长了两张嘴一样的人脸上。
　　人群有一瞬间的停滞。
　　林琅笑容还是腼腆，道：“我也知道普通人对精神病人应该多一点包容，但是大家既然都是精神病，就不要分什么三六九等了，好吗？”
　　来cosplay的鬼员工们终于等到了玩家对他们出手，兴奋起来了！这代表，他们也可以加入屠戮场了！“他竟然动手打人！兄弟们，打他！”
　　小鹿忽然出现，瘪着嘴站在战场中，委屈地说：“你们竟然打小孩！”然后，小骷髅出现。
　　混战中，林琅还是坐在餐厅的塑料椅子上，周围是一片真空带。
　　天色很亮，林琅悠闲地坐在餐厅的塑料椅子上，想：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啊。
　　傍晚凉风习习，操场这里似乎和外面很不同，学生们没有三三两两地出来虐狗，很寂静。
　　林琅在操场上主席台后面开的小门连通的房间里坐着，翻看一本检讨书。
　　“我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给学校和诸位校领导以及我的同学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在此，我做出以下自我反省：
　　“这边有道暗门，快快快，进来……诶呦卧槽！”
　　“你槽什么呢？诶我草！”
　　林琅一抬眼，和门口弯着腰的乃你娘及在后面探头探脑的一个女生对上了视线。
　　乃你娘的面容渐渐从警惕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惊恐，最后又成了警惕。特别是林琅这么长时间没有说话，更让他拿不准如何是好，只在背后用手势疯狂让同伴戒备，还打算挣扎一下。
　　毕竟现在就跑吧，眼馋那份资料还显得自己很怂，不跑吧，担心自己的命，就很纠结。
　　林琅笑了一下，笑的两个人诚惶诚恐地退了两步，他的笑于是也僵在了脸上。
　　乃你娘呵呵干笑两声，确定林琅似乎正常，脚磨着往前蹭了一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亲切地问候：“你没事吧？”
　　林琅报之以微笑：“没事，我现在很好。”并且，他又问出了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里有玩家的皮肤很白？”
　　乃你娘尴尬到恨不得把自己的一身白皮染成黑的，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林琅看他的样子不像不知道，眯起眼又问了一遍：“很苍白的那种，挺有特色，不知道吗？
　　这会乃你娘才放下心，抱着自己晒得通红的手臂道：“你是在找人吗？知道皮肤颜色，那知不知道长相？或者衣着之类的特征？”
　　林琅愣了一会，过段时间笑开了，把检讨书放下，示意乃你娘他们可以进来看，自己则从另一道门中走了。
　　对啊，为什么是手呢？为什么只知道是双苍白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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