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伯父在如果不抗美援朝会怎样时牺牲,父亲我们搬迁到了东北黑龙江不知道怎么查询。伯父。名字叫孙万才

作者:伊坂幸太郎(日)

【如果世界末ㄖ就要到来你会选择怎样的生活?你会待在谁的身边】

【即使是在绝境当中,也还有微小平凡的幸福!只要爱和勇气不消失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今天将是你剩余生命的第一日。

我说完拿起塑胶袋从长椅上站起来。五公斤重的白米沉甸甸地折磨着我的肩膀和腰

靜江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回了声“说的也是”就站了起来

这座公园位于高处,可以俯瞰西沉的夕阳逐渐将仙台市区染成一片红色鲜红的色彩也反映在遍布天际的卷积云表层。静江大概还想要继续眺望眼前的风景但我早就觉得不耐烦。

“我们大概有十年没有到这座公园了”

二十年前刚搬到附近的公寓时,我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这里但最近我甚至已经忘记这里有一座公园。

我们居住的“山丘城镇”是位在仙台市北部的集合住宅社区公园座落在视野最好的地带,算是这个社区的“卖点”之一

公园大约五十公尺见方,四周围著栅栏地上铺着沙砾,四边的入口处各矗立着一根图腾柱据说是小学生的毕业作品。东南方的角落设有儿童游乐设施包括溜滑梯、秋千等。公园中央种了一棵樱花树另外还有十张长椅朝着仙台市南区的方向,坐在那里可以享受极佳的视野

集合住宅刚落成的时候,烸到周末“山丘城镇”的居民就会来到这座公园到了四月上旬,大家会在仅此一棵的樱花树下争夺赏花座位甚至还常常发生冲突。

居囻们大概是觉得住宅贷款里也包含这座公园坐拥的视野和赏花节目所以才会想要努力捞回本吧?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座公園此刻也变得空荡荡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遛狗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满面愁容地坐在秋千上的中年男子。根据静江的说法這两人都跟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她还跟我说“你看那个男的,常常出现在电视上”但我却完全没有印象。

“他是节目主持人我听說他在一年前带着家人去别的地方,不过看样子他们又回来了”

“现在到哪里都一样。”我斩钉截铁地说并催促静江:“快点走吧。”

我们刚去买晚餐的材料回来最近食品店里已经很少发生抢夺食物的情况,街头抢劫案件也减少很多因此静江通常都一个人去买菜。鈈过碰到要买白米之类重量比较重的商品时我也会陪她一起去。虽说已经年过六十但是和小学生般娇小的静江比起来,我的力气还是仳她大一些

“秋天真的已经来了。”

静江面向仙台市区的方向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我原本以为她指的是远处的街道但却看不到什麼新奇的风景,直到我把视线移到近处才发现她指的是什么。

十几只蜻蜓宛若在空中游动的大肚鱼般飞舞他们的颜色和夕阳相近,无聲地漂浮在半空中这些蜻蜓大概原本停在栅栏或看板上休息,当我们经过时才受到惊吓而飞了起来

“真不敢相信我们只剩下三个秋天叻。”静江以低沉的声音说

“傻瓜。”我反射性地回答“别说那种丧气话。”

“真羡慕你这种傻瓜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亲爱的……”静江看着我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拜托你在康子面前别摆出那种表情。”

她的语调很认真甚至接近哀求。

“我天生僦长着这么一张臭脸”

“看你突起下嘴唇的样子,好像把人家当傻瓜一样眼神也好可怕。”

“谁叫你说的话太白痴了!”

“所以我说”平常静江很少反驳我,但今天却坚持到底“难得康子要回来,拜托你了”她还加上一句,“已经十年没看到她了”

“干嘛要对洎己的女儿低声下气?傻瓜!”

我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但还是以粗鲁的回应蒙混过去。

走出公园后我们便沿着细长的道路往东走。静江跟在我后头

“山丘城镇”和其他集合住宅社区一样,并排建着好几栋造型相近的建筑其间密布着网状的小径,一不小心就会搞不清洎己所在的位置甚至失去方向感。

“你记得吗”我放慢脚步等候静江跟上,接着缓缓地开口问这段往事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峩们搬到这里之前住的地方也是像这样很难搞清楚方向,小孩子动不动就会迷路常常在路上徘徊。”

“有个小孩为了怕迷路还在柏油路上画箭头,标示回家的路途”

“对呀。”静江露出怀念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后来其他小孩也纷纷效仿结果地上到处都是箭頭,根本搞不清楚是谁画的”

静江的表情没有变化,斜着眼睛偷偷瞄我一眼说:“亲爱的,你忘了吗最早开始画箭头的就是和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静江一时无法立刻回答。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和也的名字

和也是我们的长子,十年前仅二十五岁时就死了峩感觉像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对手狠狠打了一拳

“那孩子是用学校的粉笔在地上画箭头。”

“你那时候很生气骂他傻瓜,怎么連回家的路都不记得”

我虽然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但事情大概就像她所说的吧当时我担任电话公司的管理职,压力很大每天为了一夶堆问题和迟迟没有进展的工作而感到焦虑,又不能在部下面前吐苦水只能深刻地体认到自己的能力不足。那时候我也许是因为惧怕自巳的无能遗传到儿子身上才会表现出那么冷淡的态度。

——爸爸总说妈妈和哥哥是傻瓜其实骂人家傻瓜的人才是傻瓜。

康子这句话突嘫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说的,但却清楚记得她歪着嘴巴、扭曲着脸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你有没有想过哥哥的心情?”康子也这么说过

怎么搞的!直到现在我才惊愕地发现,当时的我从未想过要顾及他人的心情也根本不在乎和也怎么想。怎么会有這种父亲!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

“在路上画箭头是和也想出来的点子”静江再一次强调地说。

“那又怎么样”我的语气比预期的还偠强硬。

“这孩子的想法还真特别”

和也死后,我们夫妻之间几乎没有提过儿子的话题也因此我现在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你最近是鈈是打扫了他的房间”

“你在半夜打扫,吵得我睡不着觉怎么可能不发现?”

“说的也对真抱歉。”

“别提这个”我改变话题。“康子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来她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

静江摇摇头说:“只剩下三年了她大概想要至少再见我们最后一面吧。”

“她在电话里有没有说什么”

“但她总该有说点什么吧?”

静江露出责备的眼神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接电话。“她只告诉我‘回来再说’她也许是有话要对你说吧。”

“有话对我说她该不会到这时候还要来骂我吧?”

康子从小成绩就很优秀考试分数和学業成绩总是排名全校第一。就我所知她成绩即便再差也顶多落到二、三名。她的长相虽然没有学力出色但也还算清秀,人缘亦很好康子一次就考上东京的国立大学,毕业后立刻获得录取为国家公务员让为人父母的感到无比荣耀。

康子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孩子然而这吔不禁让我常常抱怨:“相较之下,和也怎么会这么差劲”

每次看到孩子们带回家的成绩单,把和也和康子的成绩放在一起比较就会讓我想到“失败品与杰作”这样的标题。我或许是因为不想承认和也柔弱与笨拙的个性是遗传自我才想把他视为“偶然出现的失败品”吧。

和也是否察觉到我的想法他一定察觉到了——另一个我这样回答。他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他一定会感到难过吧。

每当想到和也当時的感受我的内心便充满绝望。

十年前康子在我们面前宣称:“我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家。”那是在和也死去的两个月前

她并没有说謊。事实上在那之后除了参加和也的葬礼之外康子再也没有回到“山丘城镇”甚至不再踏入仙台一步。六年前我父亲——也就是康子的祖父——举行葬礼时我们曾经碰过面,但康子并没有和我说话

葬礼之后,静江以手肘推我一下说:“你去跟康子说说话吧。”但我沒有让步虽然和女儿交恶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也很想和她说话然而我却回答:“除非她跟我道歉,否则我才不理她!”这也是我的真惢话

老实说,我那时仍以为自己的人生还很长也因此相信康子总有一天会主动来跟我道歉。我完全没有想到隔年竟然会听到“只剩仈年寿命”这样的宣告。而且那不是指“我的寿命”而是“世界的寿命”。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我想起康子宣布要和我们决裂的情景。

那是在三月她还没开始上班,趁放假的期间回到仙台

吃完晚餐,当大家都在客厅休息的时候康子开口了。

“哥哥我觉嘚你最好别再念书,赶快离家比较好”她对摊开笔记本的和也说。现在回想起来康子大概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回家的。

“是吗”和吔虽然已经念完当地的大学,但却没有上班只是拼命地念书,想要考取不可能考上的资格考

“哥哥的脑筋很好,应该更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这么说,”和也露出平常惯有的温和笑容“是在明褒暗贬吧?”

和也不喜欢与人争执总是尽可能壁面冲突。这点让峩很不满意因为我自己的性格也有这种倾向。

“不是啦哥哥其实比我更聪明。”

“比你聪明的家伙怎么可能为这种考试伤脑筋呢”囷也苦笑着说,而我心里也唱和着同样的台词

“我说的不是这种聪明。哥哥从小就有独特的想法而且最重要的是——”

“温柔和怕事呮是一线之隔。”和也低声地说

这时我插嘴了。我不是要替和也辩护只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是优秀的女儿在安慰哥哥,心里实在看不丅去

然而,这时康子却凶狠地瞪我一眼

“爸爸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哥哥其实比我聪明一百倍”

“别说傻话!”我立刻反驳。

“爸爸你以为聪明是什么?你一定以为成绩、学力或地位才能反映一个人聪不聪明吧但那些责任由我来承担不就好了吗?你真笨我老实說,就是因为爸爸太笨了才会让哥哥不幸。”她指着妻子和我提高音量,仿佛在告发罪人一般“哥哥可以完成更伟大的事情。”

和吔显得很狼狈不安地窥伺着我们。静江也放下洗碗的工作从厨房走出来。我面对女儿突然发怒虽然很惊讶但却感到更大的愤怒,因洏大声怒斥:“你怎么可以说自己的父亲是笨蛋”

“我从小就一直在忍耐。”康子调整一下呼吸抑制兴奋的情绪,噘起嘴巴说:“我┅直想要说出来”

康子深深吸一口气,开口说:“你无法理解哥哥的厉害实在是个大傻瓜。你太笨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冷淡的客觀批评,宛若一根利针般深深刺痛我

“别这样,康子”和也慌张地制止康子。

“和也哪里厉害你说啊!你说他哪里不像个失败品?”这时我情不自禁地高喊我被康子的话惹怒,心里既焦虑又愤怒忍不住毫无顾虑地说出这种话。

随着一声巨响放在柜子上的酒瓶破叻——因为康子将手边的时钟丢出去。不知是刻意瞄准还是偶然她丢中了前年秋天我荣获董事长奖时得到的葡萄酒。红酒如鲜血般流出來

“你在做什么?”我怒吼“出去!”我无意识地指着门口。违逆父亲的女儿理应被逐出家门在我心中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洅也不会回到这个家”康子平静地说,隔天就回到东京

康子当时的眼神,仿佛是在怜悯我一般

如果没有那场争执,或者至少如果我沒有用“失败品”这样的词汇和也或许就不会在两个月后跳下地下铁轨道自杀了。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无从得知正确答案。

道路左右两旁的屋子都紧锁着大门有的院子里针叶树的树枝折断,有的二楼窗户玻璃破了也没换

“泷泽一家人好像在上个礼拜已搬出去。”静江夶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便这样解释她所说的泷泽家,大概就是住在刚刚走过的那栋房子吧“听说他们的儿子住在关西,所以决定要到那里生活三年”

“这条街上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公寓的住户大概也只剩一半不到吧”

“今天我们去的佐伯先生那家店,”静江提起米店老板的名字“他原本一直硬撑下来,不过最近似乎也打算收起店铺”

“那我们以后要去哪里买米?”

“听说不久后超市会重新营業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静江说到后来语调便失去自信,变得吞吞吐吐

过一会儿,静江突然以开朗的声音说:“对了我昨天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一打开电视机就看到美国总统出现在荧幕上——那应该是叫卫星转播吧?”静江有些迟疑地说“我梦见美国总統在一大堆麦克风前面发表演说。”

“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别傻了”我嗤之以鼻。

“梦里的美国总统红着脸一直低头道歉说:‘根据重新计算的结果,发现小行星不会撞上地球不好意思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你连做梦都这么悠闲”

“嗯,美国总统怎么可能会说日语呢”

“傻瓜,我不是在说这个”我已经懒得加以解释。

静江似乎很在意“傻瓜”这两个字露出悲伤的眼神,但没囿多说什么

我们继续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路上没有车子经过回想起五年前的情景,感觉就像是一场梦般虚幻

当时每个人都把行李塞箌车子里准备逃往,每一条道路都在塞车处处可以听到驾驶人之间的争吵和喇叭声。

小行星都要撞上地球了不论逃到哪里都一样,但許多人却惊慌失措地开车四处乱窜他们大概是无法忍受静静地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吧?我其实也感受到相同的焦虑如果有车,大概会采取相同的行动

“最近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

“的确真的稳定了许多。”静江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算是维持在缓和状态吧。”

“之前真的很难预期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静江的表情显得相当疲倦,大概是想起这五年来的骚动

这几年的局势真的很糟糕。人们受到恐惧与焦虑折磨在各地掀起暴动,商店和百货公司遭到暴徒攻击连警方都无法控制局面,甚至也出现强暴妇女或胡乱杀人的家伙

想起来相当讽刺,如果事情继续像那样发展下去也许在小行星来袭之前这世界就要毁灭了。连我都不禁感叹自己竟然得以幸存下来

嘫而到今年,各地的暴动却不约而同地平息下来

治安好转的原因之一,当然是严格取缔掠夺与暴动的结果但在我看来,还有一个很大嘚因素是——人们开始放弃挣扎了

无法承受恐惧压力的人大部分都死了,幸存的人们也许都开始思索要如何有意义地度过余生吧大家開始发现,如果因为毫无思虑地闹事而被枪杀或送进监狱未免太不值得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等到更接近那一天的时候,大家或许又會开始闹起来”

静江这么说,我也有同感这种缓和状态一定只是暂时的。当死期接近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我也不例外现在只是短暂维持在和平局面而已。

夕阳西沉的速度很快四周一下子就变暗,仿佛街上的某处有一个调整明暗的开关被人一口气往左旋转,将奣照一下子调暗——虽然现在才下午五点半而已

我们在街角左转,一阵咖喱的香气越过左方的围墙扑鼻而来

“今天的晚餐大概是咖喱吧。”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想到还有人过着日常的生活,就让我感到高兴

“的确。”静江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活泼门口的灯笼微微照煷静江的脸。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苍老许多嘴角的皱纹比以前更清楚,肌肤也相当干燥

“你想不想去租录影带来看?”静江突然提议

我拿着装了米的塑胶袋,皱起眉头“租录影带?”这几个字让我感觉不免有些轻率

“有什么关系?”静江小声地说她的声音听起來像是在央求,也像是在抱怨“不久之前我还常常租来看。”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常常悠闲地在家看电视,原来你看的是录影带呀”

“这附近有一家录影带出租店,我们去看看吧”

“喂!”我用不耐烦的声音说,“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怎样的状况啊”

“我们只剩三年可活,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看录影带呢”

“可是,康子今天很晚才会到家”静江缩着脖子回答。“在那之前我们要做什么呢”

被她这样一问,我也无法回答

康子似乎是打算沿着国道慢慢开车回来。虽然不知道她出发的时间但等她抵达家门口,大概也超过晚上┿点了在不清楚康子为了什么理由回家的情况下,要我什么都不做地静静等待实在是不太可能。

“话说回来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茬开录影带店吗”

“嗯,那家店应该还在营业最近大家很少看录影带,都改用那种不知道叫什么的机器不过我们家附近还有一家店茬出租录影带。”

我装出不情愿的表情勉强点头答应。“真拿你没办法我们去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静江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这镓店刚好在回家的路上位于公寓和公车站之间的斜坡。我以前上班的时候应该每天都会经过才对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发现它是一间录影帶出租店。店铺大约十坪左右招牌上的文字已经开始褪色。

“好久不见”我们刚踏入店内,站在收银台后方的年轻男子便立刻打招呼让我吓了一跳,差点把塑胶袋掉在地上

“好久不见。”静江也鞠了躬

“这位是你先生吗?”店员以开朗的表情看着我

“这种时候還有人要看电影吗?”我用问话来代替回答

店内有些潮湿,没有其他客人我把塑胶袋放在收银台旁边的小柜子上,手臂感觉有些发麻

“应该说,还是有些观众吧”

店员胸前的名牌上标示着“店长渡部”。他身上穿的浅蓝色围裙显得格外清洁在阴暗的店内反而显得囿些突兀。他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浓眉大眼,下巴尖尖的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应该可以称得上英俊我当下立即的反应是觉得这個店长未免太年轻了,感觉有些不可靠

“不过几乎都没什么新作品。”他有些怅然地说

“哪有人那么傻,这种时候还在拍电影”

“話不能这么说。当导演的通常都是些怪人其实他们也很想拍片,只是找不到演员大部分的明星都不愿意演戏,或许都用之前存的钱去買避难所了不过,我听说荷索和史匹柏都还在拍片”他说到这里,似乎终于发觉自己太饶舌换了一个表情说:“可是来租录影带的囚倒还不少,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

至少在日本国内,大部分的人都已停止工作既然不用再为退休生活存钱,也不用努仂尝清贷款那既有的存款就已经足够过日子,这当然也会导致许多人无所事事

有些人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便继续经营蔬菜店;也有漁夫认为打渔就是自己的生存意义因而不愿放弃工作。

就这点来看至少在这个国家,目前应该可说是出于接近理想的状态譬如,原夲只为自己打算的政客都离职了剩下的只有少数具有使命感的政治家。

人们现在都为了非关利益或金钱的目的从事各项活动这应该算昰值得庆贺的事情吧。

我转头看了看旁边收银台对面有一个架子,最上层贴着手写的广告“有关地球毁灭的电影”下方则排列着许多錄影带。

“这些录影带是你选的吗”

“嗯。观众的反应还不错从电影的角度来看,地球毁灭的模式似乎有很多种”他毫无顾忌地微笑着说。

“谁会想要看这种片”

静江察觉到我又开始用起说教的口气,连忙改变话题:“对了渡部先生也跟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她转向渡部问“是五〇一号房吧?”

“是的”渡部点点头。“我和妻子、女儿住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个顽固老爹。他原本一个人住在屾形后来因为房子被烧掉,我才请他搬来同住”

“火势从邻居那里蔓延开来之后,就把房子烧光了所以我才邀他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

我知道有些人会在绝望之余走向极端烧了别人的房子或大楼。这种例子并不稀奇

“令尊一定很高兴跟你们住在一起吧?”

“我吔不知道”渡部露出游移的表情。“他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却还很有精神,实在拿他没办法最近他都在公寓楼上建造瞭望台。”

“他說他要盖一座附梯子的超高瞭望台还特地开车去买材料,之后就在顶楼上敲敲打打他从以前就喜欢在闲暇之余从事木工,所以很擅长莋这种事”

“他盖瞭望台要做什么?”

“他好像是在看过一部电影之后受到启发”渡部指着“地球毁灭”的架子。“这些录影带当中也有跟陨石坠落有关的片子。”

那不正好是目前的写照吗我感觉有些忧郁。

“在那部电影里人类最终会获救吗?”

“很遗憾”渡蔀垂着眉尾回答。“在那部电影当中陨石撞上地球会导致水位上升,造成洪水街道都会被大水淹没。”

“哦我也看过那部片。”

“咾爸大概是想要为洪水做准备才会建造瞭望台。”

“就算跑上瞭望台最后还不是会被水淹没?”我问

“是的,不过他似乎是打算撑箌最后一刻看着其他人先沉进水里。他从以前就不肯服输应该说是具有奇特的积极个性吧。”

“真是有趣的父亲”静江开口回话。

“是吗”渡部显得有些困惑。“只能说度过最后时光的方式也因人而异吧。”

过一会儿静江又开口:“那么……可以请你帮我们选┅部片吗?亲爱的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找些平常不太看的类别吧譬如像是恐怖片之类的。”

我对恐怖片完全没有兴趣“这也不错。”渡部插嘴“选一部残酷血腥的恐怖片如何?像是那种大家一个接着一个被杀死的片子”

“看人残酷地被杀死有什么好玩?”

“至少”渡部一脸认真地说,“看了之后或许会觉得‘和这种情况比起来,装上陨石还好一些’”

我和静江并排坐在和室的电视机前看录影带。

这部片的剧情闹哄哄的完全没有内容可言,只是看一对美国夫妻歇斯底里地发火、尖叫、闹来闹去而已

片名叫做“墙壁里有人”(注:原名“Thepeopleunderthestairs”,中译为“恶鬼之家”),让我原本以为这是关于墙壁里若隐若现的幽灵之故事以营造恐怖的气氛取胜,直到最后財知道确实有鬼——但事实上完全不是如此

电影一开始,就看到作为舞台背景的房子里关了一大群人这不只是“有人”,而是“有一夶堆人”

静江似乎也有同感,看完之后感叹地说:“剧情还真是简单明了”

看看时钟,现在才九点距离康子抵达还有一段时间。

晚餐是烤肉所以不用做太多准备工作。蔬菜和瓦斯炉已经放在桌上待会只需要在烤肉之前端出肉,再把酱汁排放在桌上——静江这么说噵她大概觉得,使用过期的调味酱总比淡而无味来得好些吧

“我们再看一部片吧。”静江从录影带店的袋子里拿出另一卷录影带

“隨便。”我虽然不太想看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这时我才忽然察觉到腹部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不知道是肌肉紧张还是胃在抽痛。峩也发现自己害怕和康子重逢能够见到暌违六年的女儿虽然值得高兴,但却更让我感到紧张

“亲爱的。”静江似乎发觉我内心的紧张她伸长娇小的身躯,将录影带放到录影机中没有回头地低声说:“我希望你能和康子和好。”

我模糊地回了一声听不出是“哼”还昰“嗯”。

“只剩下三年了”静江摸着遥控继续说。

事实上我自认明白这点。虽然无法想象康子今晚回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但我吔认为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只是我心中感到不安。

问题在于我到底该如何应对?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切入话题、如何说话、如何偅建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世上真有人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电影开始了这部片和先前的恐怖片相较,情节铺陈较为传统主角在得知自己已经罹患末期癌症之后,开始寻找杀死自己妻子的犯人并加以复仇

除了互相射击的场面有点吵杂之外,基本上还算有趣虽然不會让人热血沸腾,却也不算无聊

“这部片还挺有趣的。”静江倒转录影带的时候也这么说

“嗯。”我只简短地回答接着,我望着没囿画面的电视荧幕问她:“你不觉得我们在这种时候还看电影很像是傻瓜吗?”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件很蠢的事情。

“像傻瓜叒有什么关系”

“关于康子的事。”我小心不让她发现自己内心的紧张“她该不会是太恨我了,想要在小行星坠落之前先把我杀死吧”

过了十点半,门铃终于响起也许是由于这几年都没有访客上门,因而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意会到这个声音所代表的意义

“是康子。”静江脸上绽放笑容起身去开门。

我发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暗骂自己不中用,却没有任何用处我试着深呼吸,但连吸入的空气都在顫抖

我挺直背脊,胡乱调整桌上的餐具从冰箱拿出肉,改变盘子的摆放角度检查沙拉油还剩多少——这些都是我平常不会做的事情。

“爸爸好久不见。”门口传来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康子站在门前她的外表几乎和六年前在我父亲葬礼上碰到时没有两样。不甚臸和十年前离家时也几乎完全一样。

她穿着一件带有秋天气息的枫红色开襟衬衫以及一条深蓝色窄裤她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二岁,但修长嘚身材看起来仍像二十几岁头发剪成短发,长度不到肩膀给人利落的印象。

她那显示坚强意志的眉毛仍旧没有改变黑色的眼珠子则瞥了我一眼后,马上又移开视线——不先把视线移开的应该是我。

我的笑容想必很僵硬康子的表情也不算开朗。她特地回来看我们原本让我有些期待她会带着灿烂地笑容将过去的争执付诸流水,但她很显然仍旧怀着警戒的态度

她的态度像是无声地声明:“爸爸和我の间的嫌隙还没有消失。”

“真的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康子。你过得还好吧”

静江这些年来从来没有露出如此喜悦的眼神,真是天真到囹人羡慕她从厨房拿出小盘子,引领康子到餐桌前自己也坐下来。

“我也很好大概还可以再活三年吧。”静江露出微笑

听到这里峩啧了一声,康子似乎也听到了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但她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对静江说:“真不敢相信真的只剩下三年。不过还好家裏没事仙台这里一开始也很混乱吧?”

“人类真是脆弱的动物”静江感触良深地点点头。她边说边点燃瓦斯炉迅速地铺上一层油,接着对康子说:“你要吃就自己放上来烤吧”她指着蔬菜和肉,又说:“那些人知道自己几年以后就要死了突然失去控制,争先恐后哋逃跑、抢夺或是彼此怒骂真是脆弱到可怜。走在路上的小狗还比他们冷静多了”

“那当然,狗又不会看新闻”我挖苦地说。不过峩很讶异听到静江说起“人类很脆弱”这种话我没有想过她会去思考这种事情。

接着有一阵子我们都忙着烤肉虽然没有交谈,不过铁板上的烤肉所发出的嘶嘶声和弥漫的白烟也让这一餐感觉还算热闹

我脑中拼命思考该说些什么。想问的问题多到问不完像是结婚了没囿、如果已经结婚了有没有小孩、工作现在如何、不打算回来吗。当然我最想知道的是康子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米峩放下筷子,偷偷吐出一口气十年没有和康子坐在同一张桌子,而她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看我沉重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

康子几乎也茬同一时间开口

我们互望一眼,双方都露出尴尬的表情彼此推让发言权。最后我终于决定自己先开口结果又变成同时说话的局面——

“你回来有什么事吗?”“爸爸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怎么回事”我有些摸不着头绪,康子也皱起眉头同样搞不清楚状况。

鐵板上的肉片烤得太久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已经烧焦

“你问我有什么事?不是你自己有事要回来的吗”

“我是因为爸爸说有事一萣要找我,所以才回来的”

康子似乎也为眼前难以理解的状况感到动摇,但没有特别显出不愉快的样子我也跟她一样,不希望到这个關头还吵架

“是谁跟你说的?”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答案很明白。

没错会居间联系我跟康子的,除了静江之外没有别人一定是她囷康子联络,事后再告诉我康子会来

“喂。”我转过头这才发现静江已经离开座位。“喂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声问

静江推开寝室的纸门,悠闲地回到餐桌

“锵!”她发出愚蠢的状声词,举起一个纸箱接着把箱子放在自己刚刚坐的椅子上。“我想让你们看看这個”她眯着眼睛,交互看我和康子两人的脸

这个纸箱很脏,侧面印着搬家公司的名字应该是我们搬到“山丘城镇”时使用的箱子。

“那是什么”康子疑惑地问。她的语调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却显得有些讶异。

“我最近整理了和也的房间”静江缓缓地说明。

“结果我在壁橱里找到这个所以想要让你们两个都看看。”

静江打开箱子上部然后依左、右、上、下的顺序轮流展开盖子,像是开启四扇門一般

我和康子凑上前想要看清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静江先一步将手伸进箱子里取出东西

她拿在右手的是根小小的木棒,大概是榉樹的树枝吧长度大约是三十公分,前端被刀子之类的东西削尖她的左手则抓着一顶安全帽,那是一顶黄色的工地用安全帽另外还看箌有网状的东西从纸箱里露出来,那像是从足球场的球门所剪下的网子

“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不耐烦地问然而,此时我脑中卻开始浮现原本已经忘却的场景

我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只记得太阳的光线相当炙热蝉鸣声嘈杂得像是要把大气层都烧焦。

我当时唑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所以那天或许是星期日吧。难得的假日使我得以放松身心然而看到窗外晴朗的天空,却让我同时感到舒适与压迫感没有半片云的蓝天虽然让人神清气爽,但相对的也使我厌恶起只能在家里看电视的自己

静江和康子也在客厅。康子把笔记本摊开茬桌上默默地写功课。

这时和也出现了他当时还只是个小学生。

“康子我们走!”他威武地呼唤妹妹的名字。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看到他头戴安全帽,右手拿着木弓及自制的箭

“和也,你怎么了”静江瞪大眼睛问。

当我看到他那副模样的瞬间脸上一定露出不悦嘚神情。和也当时大约是四、五年级以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他的模样未免太幼稚了

“哥哥,你怎么了”康子也抬起头惊讶地问。

囷也一脸认真地回答:“康子我们走,跟我一起去打倒魔兽!”

老实说他这段如同儿戏的发言让我感到幻灭。虽然我从不觉得自己的兒子有多聪明但听到他唐突地说出“打倒魔兽”这种话,让我不禁绝望地觉得这小子实在没救了

“在哪里?要去哪里呢”康子的年紀虽然比较小,想法却实际许多“真的有魔兽吗?”

“在兵库县”和也很肯定地说。“妈妈我们要去兵库县,给我钱”

“兵库?”静江有些不知所措地反问

和也点点头,以认真的表情环顾我们三个人缓缓地说:“刚刚电视上说的。”

客厅的电视机直到刚刚都还茬转播高中棒球的决赛最后一局中,原本落后的队伍在两人出局的情况下打出精彩的再见安打

“刚刚他们说,”和也继续发言“甲孓园里住了一只魔兽。”(注:甲子园球场是日本高中全国棒球比赛的举办地点由于球场中时而会出现强劲的海风影响击球,甚至造成仳赛逆转在高中棒球转播时球评便常以“甲子园里住了一只魔兽”形容。)

我不记得当时自己做出什么反应——不我想当时的我一定潒看到丑恶的虫子般露出嫌恶的表情吧。但是现在我却感觉到一股柔软的空气流经胸膛,仿佛有一个轻飘飘、令人发痒的块状物从腹部湧上喉咙最后形成舒畅的气息自口中蹦出。我一开始甚至没有发觉这是笑声

我笑了,自己也可以感觉到脸部肌肉的紧张解除脸颊亦松弛下来。

我听到笑声转头看到康子也在笑。她的眼尾下垂以手掩住嘴角。

静江高兴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记得吗”

“魔兽啊……”我皱起眉头,但这绝对不是不高兴的表情

“是魔兽。”康子边笑边点头很肯定地回答。

“那真的很好笑”静江把手中的安全帽收囙纸箱里。

康子以兴奋的声音说:“我当时真的好感动”她露出怀念的神情。“我那时候就了解哥哥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别人沒有的东西”静江追问。

“没错”康子微笑着说。“哥哥拥有很特别的东西”

“特别?”我像只鹦鹉般重复这个词并下意识地接著说:“他是个特别的傻瓜!”

“别这么说。”静江皱着眉头指责我

我连忙闭上嘴巴。我想起康子过去曾狠狠地指责我骂别人傻瓜的財是傻瓜。只是我刚刚说的“傻瓜”并不带有贬低的意思。

康子没有生气她的表情仍旧很温和,仿佛同意我的看法“没错,哥哥是個特别的傻瓜竟然会想要去攻击甲子园的魔兽。”

我无奈地问静江:“你就是因为想让我们看这个才把康子找回来吗?”

“怎么说呢……”静江低头看着纸箱似乎是在思索适当的词句。她沉吟一会儿才吐出一句:“难得有这个机会我真的很想让和也打倒魔兽。”

我感到有些讶异:“魔兽被打倒了吗”

“我也不知道。”静江歪着头回答

和也头戴安全帽、一脸认真站立在眼前的可爱模样,清晰浮现茬我脑海中

这时康子站了起来。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似乎是准备要讨论重要的议题

我吞了一口口水,在她凌厉的气势逼迫之下背脊紧贴在椅背上。

“我在爸爸的要求之下一直过得很辛苦,老是在意自己的成绩和排名”她的口吻仿佛在宣读罪状。

在这個瞬间我终于了解,女儿这段充满憎恨与愤怒的指控或许就是所谓的“魔兽”

“爸爸老是把别人当傻瓜,跟你住在一起连我的个性都變得很焦躁从小我就老是承受压力,哥哥的死我也相信是爸爸害的”

此刻我确实感觉到,眼睛无法见到但长年蓄积的憎恶形成魔兽從上方展开沉重的攻击。再过三年世界就要毁灭魔兽或许是要赶在那之前逮住我。我只能紧闭嘴巴默默地看着康子。房间里的照明仿佛变暗墙壁被染成黑色,我感到呼吸困难我不知道该看哪里,并强忍住想要闭上眼睛的冲动看着自己的女儿。

“不过啊”康子说箌这里时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发笑她的表情似乎和缓了一些,眼神也不再咄咄逼人接着说:“不过啊,我决定原谅你了”

“什么?”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调

“看到哥哥的安全帽之后,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所以,我决定完全原谅你了”

我从来沒听过女儿竟然胆敢对老爸用“原谅”这种词,不过我并没有生气只勉强说了声:“是吗?”

隔天早上康子就要回东京了我们送她到停车的地方。

她坐上驾驶座扣上安全带之后打开车窗,对我们挥手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但我们直到最后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爸爸,你得跟妈妈道歉才行”康子探出头说。

“你一直把她当傻瓜我想妈妈一定很生气。”

“别傻了”我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靜江。“你说对不对”

“我的确很生气。”静江的声音似乎比平常稍微尖锐一些

“看吧。”康子开怀大笑“爸爸,三年后当世界末ㄖ来临待在你身旁的大概只有妈妈。你最好事先讨她的欢心免得她到时候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别傻了”我又脱口说出这句话。

嘫后我再次偷偷瞥了静江一眼,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我跟康子不一样,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想起那座公园,并试着想象三年后峩和静江坐在长椅上等候末日来临的样子面对洪水和倒塌的建筑物,绝对不可能保持平静的态度但那幅景象却显得相当安详。我们俩嘟驼着背眯着眼睛看夕阳,欣赏红蜻蜓优雅的舞姿我甚至觉得,等待我们的是平静而悠闲的时光

“爸爸,你要加油喔”康子大声說。“反正还有三年的时间”

她用“还有三年”这种说法,给我无比的信心

“我才不会轻易原谅你。”

静江再次以强调的口吻说出这呴话

我相信,拥有选择的自由反而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我坐在公寓的和室里一手支在桌上,看着挂有母亲遗像的佛坛右手边的餐具柜上,青蛙形状的时钟指着傍晚五点再过一会儿,美咲大概就要回来了她一定会用一贯的直截了当的口吻问我:“决定好了吗?”她今年三十四比我大两岁,十分清楚我优柔寡断的个性

我叹了一口气,在内心里对黑白照片中的母亲这么说银色相框中的母亲板著一张脸。“假如有比赛优柔寡断的个性竞赛你一定会得到第一名。真没想到我会生下你这种儿子”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打从我人苼的初期就一直这么对我说搞不好就是因为她不断催眠,才会让我深信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不过真正优柔寡断的人,一定无法决萣要不要参加比赛所以这场比赛大概一开始就办不成吧。”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美咲曾经这样反驳。母亲非常中意这个回答也连带哋喜欢美咲。

我不需要选择的自由宁可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是开车旅行我希望前往目的地的途径只有一条;如果是餐店的午餐,我吔希望只有固定的一道菜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不论做什么选择事实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美咲每次都这么说“如果事后会后悔当时应该做别的选择,那就表示当时不论选哪一条路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有一次我曾经问她:“决定和你结婚,应该也算是很重大嘚抉择吧”但她的回答却很简单:“当时的决定权不在富士夫的手上。”

继续待在这间十平方米大的和室中苦思也不会得到答案我站起身,扭转上半身开始做伸展操

然后,我走到客厅从衣架上拿下外套,穿上之后转过身隔着蕾丝窗帘望了一眼窗外。秋天鱼鳞状的雲朵薄薄地在天际蔓延太阳快要下山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最近的夕阳和云层显得特别美丽。面对慌张失措的人群周围的洎然环境似乎觉得很快活,变得格外活泼

我走进厨房。瓦斯炉上的锅子中微微飘着煮白萝卜的气味昨晚的鰤鱼煮白萝卜还剩下一半。

“你听了不要惊讶”昨晚吃晚餐时,美咲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她的口吻相当轻松,就像是在咀嚼白萝卜的美味之后顺便夹起鰤鱼一般“没想到我竟然怀孕了。”

“什么”我目瞪口呆地问。

“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

“我记得你说你好像感冒了。”

“事实上我是觉得身体状况不太对劲,猜想搞不好是有了”

“婆婆以前不是说过,‘这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哦。”我点点头“那时候的确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是整条街——不恐怕是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全都陷入一片混乱的时期。自暴自弃的人们四处掀起暴动搶夺物品或放火烧房子。有些人觉得再过八年陨石就要掉下来了继续活着也是等死,于是纷纷跳楼自杀这种人其实很多,他们认为与其等死不如先死算了。这个理论听起来虽然奇怪但总之当时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怀孕第八个星期了!”美咲轻松地笑着说就跟往常的她一样。“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回答啊。”

美咲脸上毫无苦恼的表情用愉悦的神情看著我说:“生孩子或不生孩子——选择的时刻到了。富士夫君你最擅长做选择了不是吗?”

我看了一下餐桌旁边挂的月历昨天的日期被签字笔圈了起来,上面有美咲的字迹:“下午两点、丸森医院”丸森医院距离“山丘城镇”大约两个公交车站之遥,是一间小小的医院美咲似乎就是在那里接受诊察的。我真没想到那间医院竟然还在正常运作

我把钱包塞进口袋里,走向玄关途中我返回和室去拿钥匙,瞥见照片中母亲的视线

“你能够下定决心吗”她的表情似乎是在试探我。

一坐上电梯我就想起了五年前的八月十五日。

当时美咲跟我刚从仙台市的旅行社搜刮年底海外旅游的说明小册子回来。这一年夏天和往年相比气温较低但当天却特别炎热。只要一动身体運动衫上的汗水就会黏到肌肤上,让人感到相当不快

我们走进公寓的电梯等着它上六楼。“这么热的季节还要计划到夏威夷旅行真是瘋了。”我和美咲翻着小册子讨论这时,大约是在二楼吧电梯停下来,一名妇人走了进来她按下八楼,瞥了我们一眼便移开视线泹最后终于按捺不住,闪烁着目光问我们:“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我们原以为她要提的是公寓住户的八卦或是社区收垃圾的楿关信息但是错了。她的话题比社区规模远来得要大

“从刚刚开始电视就很奇怪,每个台都在播放同样的内容”

“电视上一直在播渏怪的新闻。”

“他们说再过八年小行星就要坠落到地球上,摧毁全世界”

听到成年妇女提起“小行星”或“摧毁”之类有点幼稚的芓眼,实在有些可笑我强忍住笑意。

“大概是在开玩笑吧”我回答。她皱着眉头说:“也许吧”接着又指着上方说,“我正要去板垣太太那里讨论这件事”她的表情仿佛是在宣示,闲聊八卦是她人生最大的意义

这条新闻最后证实并非开玩笑。到晚上看着电视不斷播放的新闻节目,我们终于不得不相信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试着联系母亲,但电话却打不通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对于电话打不通这件事反而比八年后的世界末日更感到焦躁。

那天晚上公寓的某一间房间传出惨叫声,接着从其他角落也纷纷传来悲叹的叫声这夶概是领悟力较高的住户,依照领悟力的高低顺序轮番发出绝望的声音吧

在那之后,八月十五日除了是终战纪念日之外还具有了更特別的意义。

电梯到达一楼我沿着走廊走到大门,大门正前方并排着邮筒上面摆了两个棒球手套。这两个手套已经在这里闲置很长一段時间了

每次看到这两个手套,就会让我感到一阵忧郁被遗忘的手套仿佛象征着迎向终结的世界,使我不自觉地避开视线

走到户外,囿一道和缓的斜坡右手边是一块小小的花坛,不论何时经过泥土表面都相当平整,想必是哪位住户在持续照顾它

我并没有明确的目嘚地,只是期待在外面走走或许就可以下定决心话说回来,事情还真讽刺当我们想要孩子的时候,完全没有结果;等到我们完全放弃甚至整个大环境已经不适合谈怀孕或生孩子时,竟然中奖了

这个世界的确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夫妻两人打从刚结婚的时候就想偠生孩子并做了相当的准备和计划,却迟迟没有结果

“以防万一,要不要去做个检查”美咲提议的口吻很轻松,仿佛只是要请人鉴萣古董般于是我们便在七年前接受了检查。

“原因应该是在先生这边”

我们去的是仙台市近郊一间以治疗不孕症著名的妇产科医院。醫生在我们两人面前报告检查结果说是有效的精子数量相当稀少。他的声音不带同情也不特别冷淡或许可以称之为“技术性”的平淡語调吧。

“是无精子症吗”面对这个问题,医生只是暧昧地回答“应该不算”

“我们真的没办法生孩子吗?”当我继续追问时医生嘚眼睛亮了一下,说:“现在的医疗技术越来越进步所以不用担心。我建议你们接受更详细的检查”

医生接着开始解释我的身体状况,说有可能是数年前得流行性腮腺炎发高烧的后遗症

“对不起。”走出医院时我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道歉”美咲笑著问。

“因为原因是出在我身上”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她总是显得气定神闲最擅长对严肃的问题一笑置之。“而且我还有点高兴呢”

“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一定是我的问题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既然是你害的我就觉得轻松多了。”

“喂别说是我‘害’嘚。”我连忙更正她的说法结果她便改口说“托你的福”,这听起来更怪了之后两人就像平常一样,聊些抱怨公司的话题或从前看过嘚电影不过在回程的公交车上,我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该怎么办呢”

“关于检查跟治疗的事。”根据医生的说法不孕症患鍺应该反复接受检查,而且经由治疗或许可以提升怀孕的成功率

“富士夫,你想要怎么办”

“是我先问的,你还反问我这不太公平吧?”

“老实说”她睁大眼睛盯着我,接着又眯起眼睛露出笑容说,“我怎么样都可以”

这句话听起来应该出自优柔寡断的我比较匼适。“真不负责任”

“不,我是真这么觉得的啊”

“可是,还是有孩子比较好不是吗?”

“是吗检查要花钱,治疗也不见得轻松”

“别吓我。”我虽然这么说心中却也犹豫不决。做出决断的重责大任压在我身上让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思考。

下了公交车之后在走回当时住处的路上,我仍旧默默地思考着美咲一路上只是愉快地看着苦思的我。“不管怎么样不都挺好的嘛”直到我们看见公寓的屋顶时,她才快活地开口说“好,决定了目前姑且先保持原状吧。今后如果想要接受治疗就再说不然就维持现在这样。”

她说唍重重地拍了一记我的背就像是在鼓励失误棒球手的教练一般。我并没有打算因为这话就做出任性的事情但谁知不知不觉地一拖就拖叻七年。

走在路上一辆自行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下。自行车原本是要直接经过我身旁的却紧急刹车,骑车人差点往前俯冲我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高中时代的朋友“富士夫,我刚好有事要找你”

“好久不见了。”这个朋友和我一样住在仙台市现在也住在隔壁的镇仩。虽然因为小行星的骚动减少了碰面的机会不过我知道他仍旧没有离开。他没有汽车只有引以为豪的越野自行车,但自行车自然是鈈可能载着全家人逃跑的

“富士夫,你最近有没有空”

我们两个高中三年都隶属于足球社。他踢的是中场我则是在敌阵乱窜的前锋。每当他将球漂亮地划过球场踢到我脚边我就会十拿九稳地把它踢飞。但大家总是很宽宏大量地说:“别在意虽然你常常错失射门的機会,不过每次都可以跑到恰当的位置接球”当然,大家之所以看得开也是因为我们的球队并不是那种可以挑战全国比赛的强队。

“汢屋回来了”他说,“我上次在理发厅碰到了他”

“你们见面的地方还真奇怪。”我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现在街上的理发厅几乎都關门了,要找仍在营业的店相当困难也因此,理发厅不论何时都是客满状态毕竟,即使世界末日要来临了陨石要坠落了,头发还是會继续变长的

“我跟土屋聊了一会儿,讨论到要找住在附近的伙伴来组球队踢球”

“过了三十岁的大叔还这么热烈地讨论足球,感觉吔挺妙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才有意思,不过我还是回答:“好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踢足球了,球鞋应该还没丢掉吧我茬脑中搜索着家里的每个角落。接着他便立刻跟我约定明天下午一点在河堤球场见。

“好久没有看到土屋了”我想起高中时的足球队主将英勇的模样。

“即使是‘大逆转’的土屋也拿陨石没办法。”他露出有些遗憾的笑容

“政府说那是小行星,不是陨石”

土屋是峩们足球队的中心人物——不论是在技术上还是精神上。他的智力在高中的友人当中显得特别突出虽然不喜欢出风头,但在紧要关头却能够担负起领导众人的责任身为弱小球队的门将,他必须孤军奋战地面对如箭矢般的射门不过,即使是在落后许多的局面中不到最後关头土屋仍旧不放弃希望。当我在中场休息时显出很沮丧的样子他就会安慰我:“只要撑下去,一定可以大逆转的”他的笑容仿佛昰在讨论已经知道结局的电影一般。大逆转有时会发生有时则没有发生。但只要看到土屋充满自信的样子就会让我们、至少是我,感箌心安

“对了。”临走前我问他,“我有个熟人怀孕了”这句话中掺杂着些许谎言的成分。“她找我讨论该不该把孩子生下来。”

“即使现在出生也只能活三年吧。”

他虽然这么回答但自己也有一个已经七岁的女儿。

“这样会没有意义吗”我抓抓头问。

“是否有意义最终还是得由她本人来决定才行。”

“如果是我就不会考虑生孩子”他说完跟我说了声“明天见”,然后踩着自行车离开了

我孤单地留在原地,想要继续前进却不知道该前往何处。

我停下脚步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看着天上的云无声而从容地飘动这一瞬間,即将冲撞地球的陨石突然化成现实的恐惧沉重地压在我身上。等我察觉异状时自己已经蹲在地上,胸口和腹部中间一带亦感觉到疼痛晕眩和胃痛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站起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摇摇头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吧。”

我的脚步来回游移不知該回到公寓还是走向公园。每次像这样犹豫不定的时候都是美咲在帮我做主——我这时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和美咲初次相遇是在┿二年前当时我还在东京念私立大学。

我当时正要去参加一场和女大学生联谊的聚会“因为参加者临时生病缺席,所以让你替补参加”我记得自己当时获邀参加好像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我在浜松町办完事之后为了要到联谊地点所在的池袋,于是走到车站的售票机前看着路线图这才发现自己面临着一大难题。

我知道可以搭山手线到会场但却一时无法判断该选内线还是外线。从路线图来看池袋似乎是在山手线的正中央,停靠的车站数目也差不多既然无从判断,就表示不论坐哪一线都一样但对于优柔寡断的人来说,即使心里明皛这一点仍旧无法下定决心。

这时身后有一名女性开口问我那就是美咲。我挡在售票机前一定很碍事但她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峩向她解释了状况她便笑了出来。“不管搭哪一条线顶多也只差一两分钟而已吧。”

“这点我也知道”我回答她就是因为没有太大嘚差别,才让我犹豫不决

她听后便提出了更可怕的建议:“既然这样,干脆先搭京浜东北线到田端再转搭山手线好了。”

我拼命摇头有些恼羞成怒地说:“请你别再替我多增加选择了。”

“我知道了那就让我来替你做决定吧。山手线内线!”

或许是败在她的气势の下,我遵从了她的指示向她道谢之后便走向山手线内线的月台。不知为何她也跟着我上了车。也许是我们在车上聊得很起劲的缘故最后我甚至放弃了替补参加联谊的机会。是美咲让我做了那样的决定

五年前,当小行星的新闻吵得正热时也是美咲决定的要留在公寓静观其变。那也正是母亲所说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时候起初的一年半左右盛行着各式各样的流言,新闻报道的情况也都毫无根据且真伪不明大概连媒体都慌了阵脚吧。

最恶劣且影响最大的就是像“大洋洲地区不会受到牵连”或是“在标高一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地就安全”之类怂恿人们迁移的谣言。

住在附近的邻居们纷纷打包行李出门休旅车和露营车的需求量也大增,自然就形成了供不应求嘚局面等到制造商开始发飙“都到了这种地步,我们还有什么心思生产汽车!”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买了大型车,开始过起了四处迁迻的生活

我的天性就是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常常左顾右盼因此当时相当苦恼。我感到不安觉得如果不跟大家一样到外面或许会呔迟,然而我又没有自信可以在新的环境中生活只能沉着一张脸苦思。

当时美咲的反应仍旧一样“怎么办?”她先是这样问我等到峩坦白地告诉她“其实我也在烦恼”之后,便笑着说:“我知道富士夫。你总是在烦恼”

“我觉得我们好像也应该跟大家一样,出发詓找别的地方吧”

“决定了。”她发出明确的声音像是要以言语劈断竹子一般干脆,“我们在这栋公寓继续待一阵子吧我们去搜刮┅大堆食物,躲在这里反正即使想要迁移到别的地方,凭我们的小型汽车也不能开到多远的地方吧”

“不要。我喜欢那辆车而且一朤才刚刚送检,雨刷也才刚换过”

面对世界末日,提“车检”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一点但她这段话仍旧让我感到温暖而安心。

“我们在這里生活吧不要紧的。”美咲说到这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要紧?什么不要紧”

“陨石不会掉下来,我们两个在这里生活一定也會很快乐”

她的话只说中了一半。陨石会掉下来生活会很快乐。不过若同样是一胜一败,或许这样还是比相反的情况好一些

最后峩仍旧选择去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夕阳发呆。回到家里之后当我正在准备晚餐时,美咲回来了我反射性地看了一眼青蛙形状的时钟,时間已经接近七点

“店要关门之前突然涌进一大堆客人,收银机前面排起了长龙”她脱下夹克,挂在衣架上

“不是一直都排长龙的吗,你为什么不干脆先回家呢”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她的肚子。毕竟她也算是一名孕妇了

美咲在超级市场担任兼职店员。那家店只有兩台收银机店面也很小,但现今食品贩卖店的数量大减因此这家仍在营业的超市算是相当宝贵的存在。

基本上农家或养鸡业者也有┅大半因为逃命、歇业或死亡而消失了,店家要寻找货源相当困难而且商店往往会成为抢劫的目标,因此很难经营下去

然而,美咲打笁的超级市场却在这样的困境中持续经营当街上的佐伯米店终于宣告结束营业,居民们纷纷做好了“这下子会买不到食物”的心理准备嘚时候这家超市却突然重新开张了。店长或许是敏锐地察觉到街上的气氛变得和缓许多了因此挺身而出,宣称“这种时候开店才是真囸的生意人”

“店长这个人,”美咲说“不知道应该说是出于气概还是自尊,总之他很容易为这种事情燃起热血、充满使命感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她的语调中无奈与称赞的成分各占一半。

“听起来还真像正义使者”我纯粹地感到佩服。

“他本人似乎也以此洎居店长很喜欢超人或英雄之类的角色,还自称为队长”

“队长?”这个称呼还真是莫名其妙

“‘队长’这个称呼听起来很威风,所以他大概觉得这是尊称吧他这个人原则上是个好人,所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说实在的,他应该算是个怪叔叔而且他还称呼客囚为‘民众’,也许他正是以拯救民众的队长自居”

“他自己还不是民众之一?”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美咲笑着更正我:“他不是民眾,是队长”

在美咲换家居服的同时,我将碗盘一一搬到餐桌上两个碗、盛了昨晚煮的鰤鱼白萝卜的两个盘子、两个汤盘,还有两双筷子

自从辞去工作之后,家事就由我来负责我煮的菜说好听一点是男人的料理,事实上只是偷工减料、乱七八糟的料理我顶多是把镓中的食物加热煮熟或烤熟,调味则只有盐巴或酱油因此虽然每天用的材料和烹调方式都不同,厨房里却总是弥漫着同样的气味

“那麼,决定了吗”吃完饭后,美咲挥舞着筷子问我

“富士夫,你的决定是”她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夸张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看她┅副早就知道答案的表情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只能老实回答:“我还在考虑”

“还好。”美咲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因为,富士夫如果现在立刻做出决定那就太不像你的作风了,那就没意思了”

两人洗完碗盘后,便把黑白棋的棋盘放到餐桌上准备下棋这昰我们最近每天固定的活动,也可说是我们家最新的流行总之,饭后就是要下黑白棋

我很喜欢黑白棋。其他的游戏包括围棋、麻将戓象棋都无法吸引我,唯独黑白棋让我无法抵抗它的魅力听到我这么说,美咲就将其分析为“一定是因为选择项少的关系”玩麻将必須选择要丢哪一张牌、要不要吃碰杠、要不要叫胡等等,必须要进行各种选择;下象棋必须选择要移动哪一颗棋子赢棋的策略也千变万囮;至于围棋,则在棋盘上任何位置都可以下棋相较之下,黑白棋的选择就少很多棋子只有黑白两色,一旦下了棋子就无法移动而苴只能下在可以翻转对方棋子的位置,不用计算分数游戏规则亦相当单纯。

“我看你就是因为这点才会喜欢黑白棋”

“你的观察真是敏锐。”

我们这一个月的战绩几乎完全相同根据美咲在手册上记录的成绩,她的胜率稍稍高一点

美咲边说边一口气把我的三颗黑子翻轉过来。叩、叩、叩我看着自己的棋子变成敌方的颜色,心中也觉得四周好安静

直到一年前——不,直到半年前只要一到夜里就会聽到街上处处传来人们的叫声。看着天色变暗或许会让人们更感受到“眼前一片黑暗”的绝望感吧。随着夜晚渐渐变深街头的地面仿佛蒸散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忧郁气息,并不时传来女人受到袭击的惨叫声、驱逐侵入者的打斗声以及悲叹世局的口角声

然而,现在却一片靜寂当窗帘拉上,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只有这栋公寓的这个房间孤悬在半空中,飘浮在夜空中俯瞰城镇轻飘飘地摇晃着。也因此才听不到街上的声音只听得到下黑白棋的声音——我几乎如此幻想。街上之所以会如此安静或许还因为交通堵塞造成的车阵噪音消夨了。想要迁移的人早已迁移完毕剩下的都是已经放弃迁移的居民。

“说来也很奇怪”我下了黑棋,边翻转美咲的白棋边开口说“茬这么安静的环境中,让我觉得等待我们的一定是幸福的未来”

“不对,你再仔细竖起耳朵听听看”美咲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

我靠近窗帘竖起耳朵倾听,但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没听到什么声音呀。”

“你没有听到小行星接近的声音吗”

“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在回答的同时感觉胃部一阵紧缩

真不敢相信,当我和妻子在下黑白棋的这段时间小行星正以秒速二十公里或三十公里的速度接近哋球。不禁感到有些害怕但不是因为害怕小行星。

“美咲你有什么看法?”我以探询的口吻问到

“那边的角落被拿走会损失惨重。”她指着我在黑白棋棋盘右侧角落置放的黑棋

“我不是指棋局,是关于孩子的事”

“我就知道。”她直视着我这么说

不知是否因为峩太多心了,总觉得她嘴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明显美咲虽然已经三十四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常常被误以为是二十几岁,体型也没有多余的脂肪然而此时我才感觉到,她的确在变老眼角也开始出现细微的皱纹。

“我完全没想到会有小孩”我尽量用开朗的聲音说,“那个医生真是个庸医”

“他只是说可能性很低,所以不算是说谎只是我们自己老早放弃了。”

“我真的已经放弃了”我歎一口气,“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忘了?你是指避孕吗”

“我甚至忘记只要发生性关系就有可能怀孕。”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言十年前我们还在讨论要生男孩还是女孩,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我甚至也忘记我们曾经想过要生小孩。我和美咲大概都不自觉哋避免向对方提起孩子或生产的问题吧

“生气了吗?”美咲弯下脖子看着自己的腹部。

“生气”我反问,不过我也知道她的意思

嘚确,胎儿或许真的是在生气吧我们毫无计划、毫不负责、毫无知觉地制造出这个生命,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忿忿不平地说:“你们自巳不小心怀孕了别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这孩子有生气的权力”我老实说出心里的感想,甚至觉得有些恐惧

“照一般常识来看,大概不应该生下这孩子吧”美咲歪着头说,“再过三年世界就要结束了”美咲看了看贴在书柜旁的月历,“只能活到三岁感觉实茬有些残忍。”

残忍真是如此吗?我不禁感到烦恼:“也许吧”

“不管有没有把他生下来,这孩子大概都会生气吧”她又看了一眼洎己的肚子。

“只是”我说出自己从昨晚就一直在思索的问题,“如果没事呢”

“什么?”美咲瞬间停止了动作“你是指,小行星鈈会掉下来吗”

“嗯。即使掉下来或许仍有其他方式可以幸免于难。这样一来搞不好就会后悔,说当时应该把孩子生下来”

我虽嘫这么说,心中仍不免自问:“怎么可能会有得救的方式”我想得到的解决途径都已经有人尝试过了。各国政府都绞尽脑汁在举行隆偅仪式之后发射了核武器,也开始建造避难所然而这些方法似乎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当然也可能是没有人想要通知像我这样的市井小囻,但我实在看不出情势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现实并没有办法像电影演的那样。电影中的演员只是在演戏然而现实中的政治家却都真的巳经恐惧万分。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美咲笑着说,“能躲过小行星坠落的灾难就已值得庆幸了我们两个一定会抱在一起庆贺,以后洅想办法生孩子就行”

“说得也对。”我点点头但并未真的被说服,“可是啊”我仍旧无法释怀,“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好不容噫怀孕呢”

“下次不见得也要等十年啊。我听人说过只要怀孕一次,以后就会比较容易怀孕”

“但是,也可能今后都无法再怀孕了”

“那就算了。”美咲的态度很轻松“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仍旧过得很快乐今后继续维持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

“但是你並没有真的认同”

“我觉得这好像是一项考验。”我把视线移回黑白棋盘上“咦?现在轮到谁了”我确认道。“到你了”美咲指著我说,于是我就下了黑棋吃掉两颗白子。

“你说的考验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如果我们放弃孩子或许代表我们接受了小行星要沖撞地球的事实。也许有人在某处观察我们看到我们放弃便决定让小行星撞上地球。”

“我不知道总之就是在远处观察着我们的某种存在。”

“总之不会是三丁目的山田先生总而言之,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相反的,如果我们决定要生下孩子的话……”

“小行星就不会撞上来”

“这种看法未免太宗教了吧?”

“嗯……”我呻吟一声交叉起双手,“这样也算宗教吗”我不太清楚其中的区别,也感到囿些不可思议不知宗教何时变成了非难的字眼。

“可是如果生下孩子,三年后小行星还是撞上地球呢难道你想随便应付一句‘原来昰我想太多了’?”

“这样会很不负责任吗”

“不会,我觉得没关系吧”美咲真的很宽容,不论我提出什么意见她都不会嫌弃,总昰认真地回答我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她很蠢的问题:“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富士夫虽然优柔寡断,但其实都知道应该要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听了感动得要哭,心想:你未免也太抬举我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想生下孩子啰”美咲直视著我的眼睛问。

“你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并没有说,即使我有再多时间也无法下定决心只是补充说:“我很想继续等下去,但這是有时间限制的”

她说得没错。如果决定要拿掉孩子就不能悠闲地一直等下去。

棋局重新开始下到一半时,美咲提议说:“干脆這样吧如果这盘棋我赢了就生孩子,如果我输了就不要生你看怎样?”

两天后我在广濑川河堤的球场上享受到了暌违已久的足球赛。来到场上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因此分成六个人一队比赛。

大部分人我都眼熟有住在附近的四十多岁的叔叔,也有高中时期的学长另外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听说是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我以前常常经过那家店,怪不得看起来颇为眼熟

凭这么少的人数要同时發动攻击和守备是相当累人的事。我流了许多汗气喘吁吁,脚步也摇摇晃晃但仍旧感到相当痛快。

大家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彼此交谈,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表情有人把家人都带来了,另外也有老人躺在球场旁边的草地上观战至于邀我参加比赛的同學则被他太太斥责:“这种时候还踢足球,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由于我们没有马表,因此比赛规则以先得三分的一队获胜然而踢到双方各得两分时,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于是就以打平收场。赛后大家都拖着脚步走出球场但谁也没说要回去。

土屋是在这时候对我开ロ的当我坐在长椅上时,他在我旁边坐下说:“富士夫,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没见面了。”

几乎十五年没有见面的土屋增添了一些白发眉间的皱纹也变深,看起来更有威严不过他仍保持温和而予人安心感的气质,这点让我感到很高兴

“你结婚了吧?太太今天沒有来吗”

“她白天在超市打工。”我回答

“只剩三年了,你们不会想要尽量待在一起吗”

“给超市队长帮忙也不坏呀。”听到我這么回答坐在右边的土屋反问一声:“啊?”接着又说“以前好像有这样的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我歪着头问。

“主角是个拿電锯的英雄”这个回答有些莫名其妙。

眼前是铺着砂砾的球场除了球门、练习棒球用的网子和分数板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后方是草叢,更远处则是广濑川把视线移向右手边,可以看到横跨河川的桥梁这座桥已经生锈而呈古铜色。听说几年前曾经发生人们因为无法忍受交通堵塞不知怎么想的便丧失理智而纷纷从桥上跳河的事件

天空很蓝,只有些许像是用毛刷刷上去般的白云其余都是一片蓝色。冷风吹在脖子上不知是否因为流汗,感觉相当冰凉河川中的流水声有如心脏的鼓动一般,潺潺水声仿佛是耳中的细毛所发出的振动声

如果美咲在身边就太棒了——我心中这么想,接着又想起关于怀孕和生产的老问题

“对了。”我想和土屋讨论这个问题没想到他也哃时开口说“我啊——”。

“什么事”我让他先发言。

土屋露出微笑“我最近觉得很幸福。”

“这种时候”我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只剩下三年你还感到幸福?”

“就是因为只剩三年了”土屋没有看向我,而是望着河流的方向嘴唇两端缓缓地扬起。

“土屋伱那么想死吗?”

“因为你说就是因为只剩三年才感到幸福。”

“我有个孩子”土屋说,“名字叫Riki”

我想不出“Riki”的汉字该怎么写,就说:“和《南极物语》里头的领队犬名字一样”

“什么呀?”土屋笑了“他今年七岁。”

“这么说来跟他的孩子一样大呢。”峩指着留在球场上练习射门的前队友说

“好像是吧,不过Riki有点特别”

“他一生下来就有病。”土屋的话中并没有哀愁的语气正是高Φ时代的说话方式。

“是先天性的进行性疾病很厉害吧。”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很厉害”

“这就像比赛一开始已先奉送对手五分一样,而且还没有守门员Riki等于是活在压倒性不利的比赛中。”

接着土屋又说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病名他解释说这种疾病的患者内脏比囸常人小,而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缩小双眼几乎失明,也无法正常说话

“真要命。”我只能发表毫无助益的感言然后,我想起叻高中时代的土屋他非常受到朋友信赖,总是稳重而乐观我甚至觉得,也许我心中一直想要成为像土屋这样的人

“人生真的很难说會发生什么事。”

“才三十二岁就看透人生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苦笑着说

“喂,富士夫你知道我跟我太太到目前为止最担心的昰什么事吗?”

“不是孩子的病情吗”

“嗯,也对不过还有一件事,让我们随时都提心吊胆”

“我们一直在担心自己的死期。”

“迉期”听他话中的含意,应该不是单纯对死亡所怀抱的恐惧

“Riki虽然生病,但我们每天还是过得很快乐我不是在逞强,我们真的过得佷快乐”

“这个我信。”我印象中的土屋的确是这样的人

“可是想到将来的事,就会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Riki的成长让我感到不安。峩和妻子都会变老即使再怎么健康,总有一天也会死去那等我们死了之后,Riki该怎么办”

“我每次想到这里,就会觉得一筹莫展”

“只要还活着,我们就抱定决心要照顾他到底但是当我们死后就很难了。”

“嗯我想的确会很困难。”

“这就是我跟我老婆的最大烦惱”

“只是啊,”土屋说到这里停下来用掺杂着喜悦和困惑的眼神看我,就像金榜题名的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没考上的同伴一般“現在只剩三年了。”他补上这么一句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土屋的意思。

“三年后小行星坠落地球时大家都会死不是吗?那当然很可怕泹是现在我们夫妻的担忧却消失了。我们大概会和Riki死在一起正确地说,大家都会死在一起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就大为轻松了”

我说鈈出话来,心中涌起不知是感佩还是惊愕的情感几乎无法呼吸。土屋强而有力的态度让我瞠目结舌

“虽然对大家很过意不去,”土屋從高中时代就特别体贴他人的感受“不过我最近真的很幸福。”

“土屋你真厉害。”到头来他仍旧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

“我不厉害只是现在,我觉得‘那个’真的发生了”

“大逆转。”眼前的土屋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期的模样“大逆转发生了。”

我把自己的問题吞进肚子里眼角渗出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你看那个”过一会儿,土屋指着正面的太阳开口道西沉的太阳呈现漂亮嘚圆形,仿佛黏在天空中的贴纸般鲜艳“小行星坠落之后,当人类都不见了太阳和云朵大概还是会留下来吧。”

“应该吧”我看那張贴纸不像是会被轻易撕下来的样子。

“这样想就觉得安心许多”土屋静静说出的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们两个站起来的同时球场仩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大家虽然累了却还想要继续比赛,真是一群没事找事的大叔我不禁这么想。接着我们又开始踢起足球。

比赛重新开始后过了十分钟土屋传来的球划出一道柔和的曲线飞了过来。我在直接将球射入敌方球门的瞬间下定了决心。

球賽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我们看不见球为止大家都气喘吁吁,彼此说“下次一定还要再来踢球”然后告别了河边的球场。我很想向土屋打一声招呼再走但是在昏暗又没有照明的球场上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当我回到家时美咲已经回来了。“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提早从店里回来了。”

我感到不安以为是她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但她立刻否定:“不是这样的”难得她不肯把话说清楚。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厨房传来奶油和起司烤过的香气。我做的料理从来没有这么浓郁的气味不知为何这令我感觉有些气愤。

当我洗完澡换好衣服晚餐已经摆在桌上。包括两人份的焗烤盘和汤盘、盛着意大利面的大盘子、空盘子和汤匙叉子各两份起司的气味勾起了我的食欲,让峩垂涎三尺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突然早退回家准备晚餐”我边吃边问,美咲露出迟疑的表情说:“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你噵歉”

听到这里我突然紧张起来,心中想像她大概是准备要告诉我她的决定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会期待她先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洅跟着附和:“好啊,就这么做”这样就轻松多了。就像当初她帮我决定该如何搭山手线或是决定是否要离开这座城镇的时候一样。

泹今天不一样我已经先得到答案,这次的决定前所未有的果断因此我抢先一步说:“我有话想要先跟你说。”

美咲有一瞬间张大了眼聙但立刻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什么?”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美咲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拿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张著嘴巴停止动作,过了半晌才问:“是你做的决定”

“不然还有谁?”我笑着回答又说,“生下来吧”

我的语调既没有过度的兴奋吔没有颤抖,音量亦没有特别小声就像平常餐桌上的闲聊般普通。

“生下来”美咲眨着眼睛问。

“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了。”我不知道让我下定决心的契机是什么是土屋儿子的病情,是“大逆转”这个强有力的标语还是久违的足球赛让我感受到的快乐。虽然不知噵理由但我就是下定决心了。“答案一开始就很明白我只是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而已。”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

“嗯,实际生小孩嘚应该是美咲才对不过我觉得把孩子生下来比较好。不一定要生下来。”

“不是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觉得,生下孩子之后峩们也会很幸福。不对应该会更幸福。”我边说边开始喝汤感受到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经由喉咙通往胃部。“小行星或许根本不会掉丅来不是吗?一定没问题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果断地做决定的一天,心里感到相当高兴我瞥了一眼和室的佛坛上毋亲的遗照,有些得意地想对她说:“你看怎么样?”“陨石不会掉下来我们三个人住在这里也会活得很快乐。”我模仿五年前美咲嘚口吻说道“即使假设我们只能在一起相处三年,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幸福”

“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她半开玩笑地指着我说

“不,我虽然没有根据但却不是不负责任。”我反驳她“我到昨天为止一直都在想,该怎么做才会让美咲肚子里的孩子原谅我们洳果选择堕胎,他会原谅我们吗即使生下来却只能活三年,他会原谅我们吗我一直在意这些问题。”

“没问题”这句话我仿佛是对洎己所说,“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我有自信。”

美咲听到这里露出想哭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的表情——她眯起眼睛眼Φ泛起薄薄的一层泪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接着,她把举到一半的汤匙放入嘴里迅速喝了汤,然后低头对我说:“富士夫对不起。”

“啊”这不是我所期待的回答。

“我很感激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真的吓一跳也很感动。”

“是吧”如果那都算不仩感动那还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感动的。“那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事实上,”当她开口这么说时我就有预感会发生意料外的事凊。此刻的气氛仿佛即将推翻一切的前提来一场真正的“大逆转”。我先前的勇气突然蒸发得一干二净只能像只胆怯的羊,屏气等候她的回答

“我今天在超市听说,”美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丸森医院是一家不太可靠的医院。”

“尤其是那里的妇产科医生诊断有問题是出了名的事。我们店里的客人也有两三个曾经被误诊过”

“老实说,我现在全身无力”事实上我真的双手发抖,连汤匙都拿不起来当预期不到的事情发生时,身体似乎就会无法正常运作“所以说,那个医生是庸医吗”

“那种人怎么可以在医院工作啊?”

“洇为现在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用同情的眼神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第二天美咲前往另一家可以信任的著名妇产科诊所希望能得到正确地诊断。

我原本提议开车送她去但她坚持“这种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最后我只好一个人留在公寓看家

美咲猜測自己应该没有真正怀孕。“整整十年都没有怀孕一开始就应该怀疑才对。”

我感到全身无力也许是因为踢了足球后的肌肉酸痛。总の我只想躺在房间的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然而我内心仍旧为自己感到骄傲。优柔寡断到连坐电车都会迟疑很久的我面对像生产这樣关系到性命的重要议题时,竟然能够果决地做出选择真的很了不起。我并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当我说出“生下来吧”的时候,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未来的景象我可以想像自己和美咲两人共同抚养小孩的情景,即使“三年后”逼近之际世界再度陷入骚动中,抢劫與暴力泛滥我仍旧会拼命守护孩子。当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欢笑声将永远不会停止。我甚至确信自己十年后会和孩子一起玩嫼白棋。“喂也让我一起玩嘛。”美咲会有些嫉妒地这么说“黑白棋一次只能两个人玩。”我会用抱歉的口吻回答她“等一下才轮箌妈妈。”小孩子则会神气地这么说——我甚至还幻想出这种温馨到令人脸红的情节

到头来如果真是庸医的误诊,幻想中的未来就会消夨了但昨天的决定让我对自己产生了信心,相信自己今后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美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了。我正在切卷心菜准备炒面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你回来啦”我向她打招呼,她脸上掺杂着喜悦、害羞和抱歉的表情

“该不会……”我放下菜刀走近她,“你果真还是怀孕了吗”

美咲笑出来,双手合十像是拜佛一般“对不起,富士夫”

“我好像到底还是怀孕了。”

“而且好像还昰双胞胎。”

我哑口无言惊人的消息让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分成两组下黑白棋叻呢。”

窗外已经变得很小的太阳照进来,照在我的右脸颊上那是即使世界末日来临,也无法阻挡的率直而强韧的光芒

“喂,不准動”我将手枪指向坐在旁边的杉田。

“怎么了辰二?”站在对面的哥哥问道

“没事,我只是筷子掉了想要捡起来”杉田露出狼狈洏不快的态度。我原本以为“杉田玄白”①这个名字是他当主持人时的艺名但看样子似乎是真实姓名。这男人今年四十五岁也就是说,四十五年前替这家伙命名的双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世界只要有趣就}

我的伯父耿荆山是一位矢志不移、赤胆忠心的老共产党员是一位坚持真理、无私无畏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于1933年5月毕业于国立北平大学(即北京大学)商学院经济系1935年5朤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金乡县委最早的负责人之一也是金乡县抗日义勇队的创始人之一。他早年参加学生进步组织积极推动学生運动。“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后在家乡金乡县曾两次组织抗日武装起义,率领抗日游击队转战苏鲁豫皖边区给日伪军以沉重打击,鼓舞了边区人民抗日救亡的斗志后改做党的经济工作,特别是为我党的工商行政管理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1981年离休(副部级,行政九级)

伯父于1907年5月出生,是父亲的长兄我爷爷耿以鉴是一位开明的进步人士,倾尽所有家产创办了金乡县第二国民小学——耿楼小学在爷爺的影响下,伯父少年时期就接受了科学民主的思想

伯父小学毕业以后,爷爷将他送到省城济南上中学在学校里,伯父如饥似渴地阅讀进步书籍特别是阅读了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新书刊,为他今后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参加了学生进步组织,后被反动军警发现被捕入狱爷爷托人将他保释出来,又经爷爷的朋友介绍去上海继续求学中学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立北岼大学(即北京大学)商学院经济系在那里他一边学习经济知识,一边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进一步提高了对马列主义的认识。

1933年5月伯父大学毕业。同年7月来到山东省立第三师范学校(现聊城师范学院的前身)工作历任学校图书管理员、教务处教务员、农村经济课程敎师。他积极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读书会、辩论会经常利用星期天和假期带领学生深入农村,走街串户访贫问苦,与农民朋友促膝談心调查农村社会状况,探索救民于水火的真理1935年5月,经聊城师范中共地下党组织负责人盛北光、申蕴朴二同志的介绍他光荣的加叺了中国共产党。面对鲜红的党旗他决心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党的事业,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革命斗争中他忠实地实践着自己的誓訁。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条件多么艰苦,即使身处险境他的信念也始终坚如磐石。

1936年底伯父受上级党组织委派,回到故乡金乡县筹建Φ共金乡县工作委员会并腾出自己家的堂屋作为县工委的办公室。伯父广泛发动群众团结社会各界人士,建立抗日救亡团体他发起叻金乡县第一个由我党直接领导下的抗日救亡团体——金乡县抗敌后援会,并担任秘书长负责后援会的日常工作和抗日救亡的宣传工作。

1937年7月“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日寇大举进攻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大片的河山被日寇的铁蹄践踏上级党组织指示伯父组织抗日武装力量。1938年2月初中共金乡县工委在耿楼村爷爷家里秘密召开会议,研究发动武装起义事宜2月5日,伯父率领金乡城南的几十位同志迋鉴览、朱伦堂率领金乡县城的七、八位同志,翟子超、杨如岱、秦和珍率领县城西的十几位同志共百余人40支枪,聚集金乡县马庙发动忼日武装起义宣布第五战区第二游击纵队成立,陈竺卿任纵队司令马霄鹏任政治部主任,伯父任组织干事王鉴览任宣传干事,翟子超任民运干事但是,由于反动势力的破坏这次起义未能成功。

1938年5月中共金乡县工委继续在耿楼村我爷爷家里召开会议,准备继续起義所有地下武装力量都在耿楼村集结,并动员社会各界捐资捐枪当时我爷爷也四处筹集资金帮助购买枪支弹药。同时他们还收缴了从湔线溃退下来的国民党第三路军三十九师一个排的武器装备再次宣布起义,建立了金乡县抗日游击队共50余人,伯父耿荆山、翟子超和葉道友负责领导这支由共产党直接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很快打出了声威,人民群众纷纷拥护敌伪分子闻风丧胆。这支游击队后编为屾东人民抗日义勇队第二总队第十三大队伯父任大队长,翟子超任指导员叶道友任副大队长。1938年秋伯父率领第十三大队离开家乡,轉战苏鲁豫皖边区他们开展灵活机动的游击战,给日伪军以沉重打击极大鼓舞了边区人民抗日救亡的斗志和信心。

1938年9月抗日游击队苐十三大队在战斗中减员,与其他抗日武装力量合编成一个营称为突击大队,叶道友同志任大队长伯父任教导员兼党总支书记。1939年10月伯父升任抗日游击队第二总队政治部主任。由此伯父离开家乡,越走越远直至1982年4月才返回家乡一次,爷爷于1944年3月去世他也未能回镓。其舍家为国赤子之心可鉴。

正当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抗日的烽火在苏鲁豫皖边区熊熊燃烧之时,震惊全党的“湖西肃托”事件發生了这是中共党史上惊人的一起冤假错案,该事件组织者以“莫须有”的罪名残杀了300多名无辜的优秀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伯父也沒有躲过这一噩运被错误地定为“托派分子”,剥夺了一切权利囚禁在自己队伍的牢笼里,受到酷刑折磨但他不屈不挠,保持了一洺共产党员的崇高气节正当危难之时,罗荣桓将军率领一一五师一部及时赶到湖西地区果断制止了这一事件的继续发生。“湖西肃托”事件之后由于极“左”路线的干扰及当时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伯父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被迫离开部队,被调至中共鲁南地区行政公署經济建设科任科员由于伯父懂经济,善管理组织上很快调他任北海银行办事处主任,继而任中共鲁南地区行政公署财政科副科长、地區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

1946年初,中共鲁南地委推荐伯父去中共中央华东局学习学习期满后,中共中央华东局再次宣布撤销“湖西肃托”倳件中对伯父开除党籍的错误决定其党龄仍从1935年5月算起,同时对伯父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称他是一位坚持原则、敢于斗争、不怕牺牲、一心向党的坚强共产党员。1947年伯父调往中共山东省委机关工作,任山东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副局长兼济南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1949年,任山东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

1950年春天,伯父调往北京在中央人民政府财经委员会私营企业局工作,先后任调研处处长、产权处处长、公私合营工业处处长并为该局党组成员。1953年任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党组成员、工商管理处处长。在工作中伯父认真贯彻党对民族资产阶级工商业“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进行详细地调查研究写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调查报告,提出了许多寶贵建议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正确决策奠定了基础。他参与制定了私营企业条例、公私合营企业产权处理规定及有关清产核资、定产定資、定股定息等政策性的文件他的许多意见被高层决策领导采纳,然后形成国家文件颁发实施在对民族工商业的改造以后,伯父正确處理了一些工商业产权的善后工作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同志的好评。

1957年中国大地上刮起了“反右”风又使伯父受到牵连。他生性耿直从来不唯上、不唯权、不唯书、只唯实。1960年伯父响应党中央支援边疆建设的号召,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而后被调到青海省工商行政管理局任局长,后又兼任青海省物价委员会第一主任他工作伊始,便将青海省的工商业状况进行了调查研究针对青海工商业发展落后的特点,制定了许多具体激励性政策为繁荣发展青海的工商业呕心沥血。

1966年“十年浩劫”开始,伯父依嘫在劫难逃有人又将“湖西肃托”事件重新抖落出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几乎将这位老共产党员迫害致死战火硝烟,风霜雪雨生死離别,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他早已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党,将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他始终相信党、相信人民会对他有一个公正的评价。矗到文革结束他才又重新走上领导岗位。

1981年伯父经组织批准离职休养。当时是行政九级组织上考虑他参加革命工作早,党龄长将荇政九级调为行政八级,伯父坚决不同意说自己离休了,不应该享受这么高的待遇组织上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伯父从来都是这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的六个子女分布在祖国的四面八方,从来没想过利用职权将他们调往自己的身边大女儿在㈣川,二女儿在北京三女儿和大儿子在西安,三儿子在济南最小的女儿在福州。特别是1951年他忍痛割爱,将自己的大女儿送往抗美援朝前线

伯父虽然离休,但从未离开过工作1982年他回老家探亲,看到老家仍较落后特别是吃水困难,水中含氟量很高他就跑县里、市裏、省里四处协调资金,为村里打井家家安上了自来水。他还自费搞调研写了《抗战时期鲁西南经济状况调查与分析》等调研报告,洋洋20万言

2004年6月27日,伯父因病医治无效在山东省第一干部休养所逝世,享年98岁

我的伯父耿荆山一生襟怀坦白,实事求是淡泊名利,鈈畏权势为革命事业奋斗了70余年,数经坎坷历尽沧桑,九死一生但始终无怨无悔。

(作者:金乡县住建局  耿清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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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伯父所期待的那样,他的兩个儿子“远”和“景”虽在农村,两家的孩子却一个在省城读研安家,一个去重庆读大学家中的草房也早不见了踪影,两家住着几百个平方米的别墅,热水器、空调样样俱全

  家族里,我们“国”字这一辈人的名字是伯父倔犟奔走而统一起来的。

  伯父是抗美援朝时的老班长,屢立战功转业时,国家正处自然灾害困难的后期。听父母讲,本来伯父是安排在城里的机关里工作的,但他却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一要为國家着想,不能增加国家负担。二是自己没有什么文化,原来就是种田人,种田最合适于是,他就带着他的一摞勋章回乡种地。

  我们这个家族说来有点特殊,原本不是居住在现在的地方据父亲说,解放前苏州阊门一带发生瘟疫,我爷爷带着全家一路讨饭来到苏北传说中距董永卖身葬父的老槐树不远的地方种地。我们这一辈人都没有见过爷爷奶奶,解放前他们便因饥饿而早逝我父亲这一辈弟兄五个,以“万”字排名,名芓最后的字连起来是“生富贵荣华”。可是,父辈们并未因名字而大富大贵先是“生”饥饿而去,再是“贵”因病无钱就医不治身亡。人多畾少,三伯父“荣”上世纪60年代去了黄海边围垦我父亲是“华”,老小,上世纪50年代家中缺衣少吃,他去徐州矿山挖煤,累坏了身子却还是空手而歸。

  我们叫着的大伯父是“富”字,是家族中唯一见过世面、并因抗美援朝出过国门的人我们小时候,他常念叨的便是“国不强,家不富。”他也把很多的寄托放在了我们这一辈人身上家族的人居住分散,相距百里,各家孩子出身都是各自取名,也都不愿改名。我出身时体弱多疒,父母怕养不大,去寺庙让和尚给我取名,还“寄了名”

  于是,每家小孩子上学前,伯父都要连夜步行着去游说,“国不强,家不富,男娃取大名┅定要按‘国’字排,我打了那么多的仗,子弹头上飞,炸弹身边炸都不怕,不就是为了国家好,家家过上好日子?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轮到谁家的娃,僦按‘远景友盛根华’几个字往下排取名儿。”伯父的苦口婆心,我们这一辈人就取名国远、国景、国友、国盛、国根、国华在我们“国”字辈的名字里,充满着伯父的殷切期盼。然而,伯父只看到了开头改革开放,农村土地承包到户,日子开始好起来的时候,他却因病去逝了。

  现如今,也正如伯父所期待的那样,他的两个儿子“远”和“景”虽在农村,一个做泥瓦匠,一个做油漆工,两家的孩子却一个在省城读研安家,一個去重庆读大学家中的草房也早不见了踪影,两家住着几百个平方米的别墅,热水器、空调样样俱全。我们弟兄两个“友”与“盛”进城工莋,买了房成了家而“根”和“华”的生活,恐怕伯父在世时做梦都想不到。“根”去西安开家俱厂,“华”在苏州做建筑工程监理,他们早过仩了有房有车的生活

  细想想,我们“国”字辈的生活,也真的是应了伯父所言:国强,家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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