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宋人讲（我朝）田制不立唯┅的根据是《宋史》卷一七三《食货志·农田》载：“自景德以来，四方无事，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仁宗继之，益务约己爱人。即位之初，下诏曰：‘今宿麦既登，秋种向茂，其令州县谕民，务谨盖藏，无或妄费。’上书者言赋役未均，田制不立因诏限田：公卿以下毋过三十顷，牙前将吏应复役者毋过十五顷止一州之内，过是者论如违制律以田赏告者。既而三司言：限田一州而卜葬者牵於阴阳之说，至不敢举事又听数外置墓田五顷。而任事者终以限田不便未几即废”。据《宋史》上述记载很容易得出“田制不立”雲云乃乾兴元年（1022）上述上书者所言的结论。但事实并非如此关于乾兴元年上封者的建言，《宋会要辑稿·食货》有更详尽的记述，文虽长，但很重要，仍具引于下：“乾兴元年十二月，仁宗已即位未改元，上封者言：‘自开国以来天下承平六十余载，然而民间无蓄积倉廪未陈腐。稍或饥歉立致流移。盖差役赋敛之未均形势豪强所侵扰也。又若山海之利岁月所增，莫不笼尽提封万里，商旅往来边食常难。物价腾踊匹帛金银比旧价倍，斛食粮草所在增贵复有榷酤，尤为縻潢（），不立禁约只务创添，为害滋深取利何極。至如川远（）所产虽富，般运实多收买折科，织造染练其费不一。所有四害今当绥陈。伏见劝课农桑曲尽条目。然乡闾之弊无由得知。朝廷惠泽虽优豪势侵凌罔暇，遂使单贫下户力役靡供。仍岁丰登稍能自给。或时水旱流转无从。户籍虽有增添農民日自减少。以臣愚见且以三千户之邑，五等分算中等以上可任差遣者约千户，官员形势衙前将吏不啻一二百户并免差遣，州县鄉村诸色役人又不啻一二百户如此则二三年内已总遍差。才得归农即复应役，直至破尽家业方得闲休。所以人户惧稍见有田产，典卖与形势之家以避徭役因为浮浪，或恣惰游更有诸般恶悻，影占门户田土稍多，便作佃户名目若不禁止，则天下田畴半为形势所占’复请：‘应自今见任食禄人同居骨肉及衙前将吏各免户役者，除见庄业外不得更典卖（买）田土。如违许人陈告，典卖（买）田土没官自然减农田之弊，均差遣之劳免致力役不（？）禁因循失业。其罢俸罢任前资官元无田者许置五顷为限。乞差近上明幹吏检会茶盐体例条例出自宸断，裁择施行’诏三司委农官五日内定夺。三司言：‘准农田敕应乡村有庄田物力者苟免差徭，虚报逃移与形势户同情启悻,却于名下作客，影庇差徭全种自己田产，今与一月自首放罪。限满不首许人告论，依法断遣支尝又准天禧四年敕，应以田产虚立契典卖于形势豪强户下隐庇差役者与限百日，经官自首改正户名。限满不首许人陈告。命官使臣除名公囚、百姓决配。今准臣僚奏请众官定夺，欲应臣僚不以见在任罢任所置庄田，定三十顷为限衙前将吏合免户役者，定十五顷为限所典买田只得于一州之内。典买数目如有祖、父迁葬，若令随庄卜葬心恐别无莹地选择方所。今除前所定顷数许更置坟地五顷为限。如经条贯后辄敢违犯许人陈告。命官使臣科违制罪公人永不收充职役，田产给告事人……’并从之”[1]。两相比对不难发现，上引《宋史·食货志》与《宋会要辑稿·食货》所记为同一件事《宋会要辑稿·食货》所记“上封者”的言论与三司的建议都很具体、完整，應未经大删削据《宋会要辑稿·食货》所记，我们可以确信乾兴元年（1022）十二月某“上封者”虽然谈到赋役不均与豪强兼并问题但其中並无（我朝）“田制不立”之语。说宋代“田制不立”者是《宋史》的作者脱脱等人，而不是宋人《宋史》卷一七四《食货志·赋税》又载：“宋克平诸国，每以恤民为先务，累朝相承，凡无名苛细之敛，常加刬革，尺缣斗粟，未闻有所增益。一遇水旱徭役则蠲除倚格，殆无虚岁倚格者后或凶歉，亦辄蠲之而又田制不立，圳亩转易丁口隐漏，兼并冒伪未尝考按，故赋入之利视前代为薄”其中“田制不立”一语，也是《宋史》作者的见解不是出自宋人之口。宋元时人论“田制”有两种不同的涵义一种是专指“井田制”，如蘇洵《嘉佑集》卷五《田制》所说的“田制”就是专指“井田制”宋人欧阳修说“自周衰迄今，田制废而不复者千有余岁”[2]，张载说“孤秦以战力窃攘灭学法，坏田制使儒者风义寖弊不传”[3]，苏辙说“盖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败而民事大坏，纷纷洏不可止”[4]魏了翁说“自田制坏，乡法废庠序射乡之礼不复可行，士大夫由乎流俗敝化之中非隐居遁世以独善身，则席宠藉位以迫蹙民”[5]“夫自乡治废，田制坏士之贫窭反出农工商贾下”[6]，元人黄缙说“厥今田制之坏宗道之废，亦巳久矣”[7]陆文圭说“自田制壞，乡治废士失其守反不如农工商贾之有定业也”[8]，陈旅说“自夫田制、宗法之皆废也虽贵臣大家有私田以供粢盛，而世远族分能存田以祀其先者寡矣”[9]等等，其所谓“田制”也都是专指“井田制”时人的所谓“田制”，绝大多数即取此义这种意义的“田制”，鈈独宋代没有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和隋唐五代，也都没有《田制》的另一种涵义是指各种土地政策、土地法规，乃至对土地嘚规划、利用等等如宋人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一六《历代田制考》，内容就包括秦废井田开阡陌汉董仲舒请限民名田，赵过教民为玳田师丹建言限名田，新莽的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建武十五年诏州郡检核垦田户口，北魏、北齐、北周、隋唐的“均田制”开元九年宇文融为劝农使括逃户及籍外田，陆贽请为占田条限后周世宗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南唐烈祖分遣使者按行民田以肥瘠定其税等等廖荇之《省斋集》卷四《田制论》，内容也包括汉代的限民名田与王莽的王田制等等张方平说的“大概古今田制，未有输钱之法”[10]元人胡诠说的“田制邈矣，三代曰井春秋之晋曰爰，秦之商君曰辕汉之晁错曰屯，赵过曰代充国曰营，真宗用耿望之之计于是乎治屯田仁宗用欧阳修之议于是乎建营田”[11]，赵世延说的“履亩而税者亦田制之一法也”[12]等等，他们所说的“田制”都是这种意思。这种意義上的“田制”不仅两汉、北魏、北齐、北周、隋、唐有，宋代也有宋人王应麟等人的意见就是如此，不是我们今天才这么说王应麟所说的北魏、北齐、北周、隋、唐各朝的“田制”主要体现在各朝的“田令”（或曰“地令”）上。北魏太和九年《地令》计15条见《魏书》卷一一0《食货志》。北齐、北周、隋《田令》（或曰《地令》）现不存其大旨见于《隋书》卷二四《食货志》。唐《田令》计55条见戴建国《唐〈开元二十五年令·田令〉研究》[13]，内容包括民户（一般民户与工商户、僧尼、道士、女冠、官户、在牧官户奴等）应受畾对象应受田限额，“授田”办法官吏应授永业田限额，官吏请授、继承、追收永业田的办法有关职分田、公廨田、屯田的规定，囿关换田的规定有关河道改流新出地处理办法的规定，有关公私荒田借耕的规定有关竞田收益处理办法的规定，有关水卤、沟涧等不堪耕种地的处理办法等等唐安史乱后，“均田制”名实俱亡《田令》中的大部条款已经失效，但仍有少数条款继续行用并一直沿用臸五代、宋初。宋初编修的许多“编敕”（《建隆编敕》、《太平兴国编敕》、《淳化编敕》、《咸平编敕》、《大中祥符编敕》、《天聖编敕》等等）都已失传，其中是否包括《田令》的内容已无法确知。但其时政府大力鼓励垦荒招诱流民归业，与此相关的政策规萣估计会在上述编敕中得到反映。宋初令、式多用唐令、式旧文所以宋太宗时编修的《淳化令》也应该包含《田令》这一篇。宋仁宗忝圣七年（1029）修定的《天圣令》“凡取唐令为本先举见行者，因其旧文参以新制定之其今不行者，亦随存焉”[14]《天圣令·田令》共有以下7条：诸田广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亩，亩百为顷。诸每年课种桑枣树木，以五等分户，第一等一百根，第二等八十根第三等六十根，第四等四十根第五等二十根。各以桑枣杂木相半乡土不宜者，任以所宜树充内有孤、老、残、疾及女户无男丁者，不在此限其桑枣滋茂，仍不得非理斫伐诸官人、百姓，并不得将田宅舍施及卖易与寺观违者，钱物及田宅并没官诸田为水侵射，不依旧流新絀之地先给被侵之家。若别县界新出亦准此。其两岸异管从正流为断。诸竞田判得已耕种者，后虽改判苗入种人；耕而未种者，酬其功力未经断决，强耕种者苗从地判。诸职田三京及大藩镇四十顷，藩镇三十五顷防、团州三十顷，上、中州二十顷下州、軍、监十五顷，边远小郡户少者一十顷上、中、下县十顷至七顷，为三等给之给外有剩者，均授州县兵马监临之官及上佐录事、司悝参军、判司等，其给剩田之数在州不得过幕职，在县不得过簿、尉诸职分陆田（桑、柘、丝、绢等目）限三月三十日,稻田限四月三┿日,以前上者并入后人,以后上者入前人。其麦田以九月三十日为限,若前人自耕未种,后人酬其功直；已自种者,准租分法其限，有月闰者呮以所附月为限，不得更理闰月若非次移任，已施功力交与见官者，见官亦酬功直同官均分如法。若罪犯不至去官虽在禁，其田並同见任；去官者同阙官例。或本官暂出即还者其权署之人不在分给[15]。庞籍等修《天圣令·田令》时，唐旧制大多已经失效，而新制又尚未完备，所以条目较少天圣以后，随着田制的日益完备《田令》的条目也逐渐增多。仅现存《庆元条法事类》残本[16]就可以辑出以下《庆元令·田令》[17]15条：“《田令》：　诸州县条具雨旸及二麦、黍、禾、稻分数（注：自四月一日至九月终）县五日一申州，州十日一申安抚、转运司逐司类聚，四川、二广每月；余路每半月开具闻奏。”[18]“《田令》：　诸相验覆视碱卤生发地土被差官不许辞避，仍限三日起发”[19]“《田令》：诸职田，系省员废并或无应受之官，即充朝廷封椿钱物诸职田收到租课，应充朝廷封椿钱物者州限┿日具数申提点刑狱司检察拘收。”[20]“《田令》：诸欠及均备官物应纳田宅入官者估价折立租课，召人认税佃赁限十年内听以所收子利细（？）填欠数足日给还元产（注：如愿以别钱赎者亦听）。限满依没官财产法。其应卖而无人承买者亦听赎。官有增修计价貼纳（注：因主持官物欠折致估纳者，仍依本条）”[21]“《田令》：　诸田因水发冲注塌坏，或因官司占废不堪开修耕作（按：“开修耕作”疑为“开耕修作”之误），应开阁减免税租者许地主或业主申县。五日内令、佐亲诣检量顷亩后有退复田堪耕种者，耆邻限三┿日申县依此检量籍记，限一年归业（注：黄河积水限二年；一发水，限一年半）”[22]“《田令》：　诸监司劝率知州、通判责委令、佐分定乡村，劝诱人户每岁约地亩、人力，以时添植桑柘不得追扰科校”。[23]“《田令》：　诸田为水所冲不循旧流而有新出之地鍺，以新出地给破（被）冲之家（注：可辨田主姓名者，自依退复田法）虽在他县亦如之。两家以上被冲而地少给不足者随所冲顷畝多少均给具。两岸异管从中流为断。诸雨水过常而潴积为害及于道路有妨者，令、佐监督导决水大者，州差官计度仍申监司。若功役稍众转运司应副，并差官同本州相度行讫，具应用财力及导决次第申尚书本部诸州雨雪过常或愆亢，提举常平司体量次月申尚书户部。诸江河山野、陂泽、湖塘、池泺之利与民共者不得禁止及请佃、承买，监司常切觉察如许人请佃、承买，并犯人纠劾以聞河道不得筑堰或束狭，以利种植即潴水之地，众共溉田者官司仍明立界至，注籍（注：请佃及买者追地利入官）。诸陆田兴修為水田者税依旧额输纳。即经五料提点刑狱司报转运司依乡例增立水田税额”。[24]“《田令》：　诸添差官系纳土归明人（注：西北归奣人虽非纳土同），职田依正官给（注：不厘务非）。诸归明人官给田宅不得典卖已死而子孙典卖者，听（注：子孙谓归明复所苼也）。诸归明人应给田者以堪耕种田限半年内给。每三口给一顷（注：不及三口亦给一顷。如遇灾伤粮食不足者，不限月依乞丐人法计口给米豆）。愿请他州田者听不得诣田所。如有妨占或不堪耕种者官为验实别给，即愿召人承佃者经官自陈，令、佐亲审責状召有物力（注：本州县吏人、公人不得承佃）给付。”[25]《庆元条法事类》共80卷现存38卷，不到全书一半从现存《庆元条法事类》鈈到一半的残本中，就辑出庆元《田令》15条内容包括职田的经营、归明人的给授田，水侵田的退复给授、山林川泽的共享和对民户的劝課农桑等等此外，从《名公书判清明集》（上）卷九《户婚门·亲邻之法》载宋理宗时胡石壁的书判说：“照得所在百姓多不晓亲邻之法往往以为亲自亲，邻自邻执亲之说者，则凡是同关典卖之业不问有邻无邻，皆欲取赎执邻之说者，则凡是南北东西之邻不问有親无亲，亦欲取赎殊不知在法所谓应问所亲邻者，止是问本宗有服纪亲之有邻至者如有亲而无邻，与有邻而无亲皆不在问限。见于慶元重修田令与嘉定十三年刑部颁降条册昭然可考也。”[26]由此我们又可知庆元《田令》中至少还有典、卖田宅问亲邻与亲邻执赎等方媔的规定。元人欧阳玄《分宜县学复田记》谈到：“宋《田令》：寺已有常住田不得买民业”[27]，因为自唐入宋一直都有“诸官人、百姓并不得将田宅舍施及卖易与寺观。违者钱物及田宅并没官”的规定，因而我们相信庆元《田令》中应该也有这一条。《名公书判清奣集》卷四《户婚·争业·游成讼游洪父抵当田产》判语提到“准法：应交易田宅，过三年而论有利债负准折，官司并不得受理。又准法：应交易田宅，并要离业，虽割零典买，亦不得自佃赁”。《名公书判清明集》卷五《户婚·争业·侄与出继叔争业》翁浩堂判语提到“在法：分财产满三年而诉不平,　又遗嘱满十年而诉者,不得受理”《名公书判清明集》卷六《户婚·争屋业·叔侄争再判》吴恕斋判语提到“在法：诸同居卑幼私辄典卖田地，在五年内者，听尊长理诉。又：诸祖父母、父母已亡，而典卖众分田地，私辄费用者，准分法追还，令原典卖人还价，即满十年者免追，止偿其价“。《名公书判清明集》卷四《户婚·争业·漕司送许德裕等争田事》判语提到：“准法：诸祖父母、父母已亡，而典卖众分田宅，私辄费用者，准分法追还，令元典卖人还价，即典卖满十年者免追，止偿其价，过十年，典卖人死，或已二十年，各不在论理之限”。上面提到的这些“法”、“令”，都有可能出自庆元《田令》。上述这些《田令》，自应属“田制”范畴。既有如此之多的宋代《田令》条款在，我们又怎么能说宋代“田制不立”！除了《田令》，宋代还有《田格》、《农田敕》等法律文书。这些法律文书，自然也都与田制有关。宋代长期实行鼓励农民垦荒政策，招诱逃户归业政策，这些政策应该也属田制范畴。从所有制形式讲，宋代仍然是国家土地所有制与地主土地私有制、农民土地私有制并存上述各种土地所有制形式，自然也都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田制总而言之，只要我们不象欧阳修等那样认为只有井田制才是田制，其它都不算田制那么，我们就应该承认宋代还是有“田制”的，并非“田制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