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上烂还能活多久乱骂烂菩萨好吗/老人身上烂还能活多久乱骂烂菩萨好吗

老人家糊言乱语,老是说自己见到过世的人,见到观音菩萨什么...
老人家糊言乱语,老是说自己见到过世的人,...
老人家糊言乱语,老是说自己见到过世的人,见到观音菩萨什么的,是病了吗?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小儿内科
擅长:外科
共1条医生回复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职称:医师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205959
指导意见:老人的情况可能还是有老年痴呆的前兆,最好还是做个检查,再针对病因治疗的。
问急需专家帮助
职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专长:从事多年精神科,健康心理咨询
&&已帮助用户:24578
你好!如果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又不能正确面对问题就就可以出现这个症状,建议让平时多和病人交流让病人主动认识家里遇到的问题就可以了。
问急需求专家帮助
职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专长:从事多年精神科,健康心理咨询
&&已帮助用户:24578
你好!如果症状确实严重建议带病人到医院服用药物控制症状,如果平时有精神好的时候就可以家里人多和病人交流正确认识自己目前遇到的事情就可以了。
问儿子今年8岁,在2岁的时候因吃汤圆被咽,差点送命。从...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330539
病情分析: 你好
宝宝受惊,夜啼可以服用牛黄抱龙丸,珠珀猴枣散,珍珠粉,保婴丹,婴儿素,小儿至宝丸(含朱砂,慎用).
建议你可以给宝宝适当的补充些钙或鱼肝油,缺钙的宝宝表现出睡眠不实的现象.那些压惊药还是不要乱给宝宝吃,某些药物有可能会引起中毒的.
问我姐这两天总胡言乱语说自己是观音菩萨,还不吃饭不睡觉
职称:医师
专长:癫痫、神经、精神疾病
&&已帮助用户:7563
你好,应是精神疾病的表现,建议及时去医院精神科检查治疗
问一个正常的人突然变得糊言你乱语
职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专长:业心理辅导,婚姻心理咨询,性心理咨询,中老年残疾人心理调适
&&已帮助用户:20863
心理分析:你好,根据你的描述应该考虑颅内疾病,脑梗的可能性非常的大,应该进行头颅CT检查,明确诊断,然后根据检查情况制定治疗方案,心理指导:建议尽快进行CT检查,不要耽搁,脑梗治疗时间越早效果越好,现在不要盲目用药治疗,先检查。
问晚上总是胡言乱语
职称:护士
专长:妇产科
&&已帮助用户:87061
指导意见:你好朋友,到晚上就开始胡言乱语这是精神分裂症的现象,最好的确诊检查,治疗
关注此问题的人还看了
大家都在搜:
关注健康生活!
急性单纯性儿童抽动症、慢性单纯性儿童抽动症、多发性抽动-秽语…
主要有:发病年龄;食欲极佳,多食,喜甜食;皮下脂肪分布均匀;青
医生建议:别把孩子过分封闭于一味学习的小圈内、注重情商培育……
据医生讲:感染与免疫因素;遗传因素;孕期理化因子刺激……
主要有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两方面,药物治疗可分为针对抽动症状…
小儿多动表现在:注意力障碍、学习困难、活动过多、冲动任性……
让孩子参加丰富多彩的活动,使他们能有机会宣泄过剩的精力……
按国际标准:婴幼儿时期排尿习惯不良、婴幼儿时期强烈的精神……
言语障碍突出;小儿自闭症喜欢不理他人;孤独离群,不与其他……
医生解释:有复发性、不自主、重复的、快速的、无目的的抽动……
百度联盟推广
免费向百万名医生提问
填写症状 描述信息,如:小孩头不发烧,手脚冰凉,是怎么回事?
无需注册,10分钟内回答
搜狗联盟推广
百度联盟推广
医生在线咨询
评价成功!大西南的山
公元1965年四月十二日这一天,小赛Q又重见光明。
事隔十年后,他又看到了明媚的阳光,鸟儿在树上飞来飞去,青嫩的果子伏在密叶里若隐若现。
他又看到了大西南巍峨的高山。那些傲插云霄的古树,巨枝像苍天修长的胡须成为云彩嬉戏的乐园。
在这片土地上,随时看到雄鹰翱翔于天空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事。不经意间抬起头,你会发现天空成了它们的竞技场,要么搏斗,来一场没有失败者的力量较量——一只雄鹰是很难被另一只雄鹰打败的;或者就是飞翔,以自由战士的姿态尽情表演着雄性的魅力。
小赛Q不禁想起江南的天空,那是一片灰蒙蒙的记忆,也飞着鹰,不过那不能叫翱翔,因为那鹰的名字叫做鹞鹰,它们的本领是趁老母鸡不备捉几只小鸡,属于鹰类中最平庸的家族。
当然也有山,不过那实际上是地地道道的小土堆,上面生长着很多小树,永远都长不大的那种。
小赛Q想,江南的美好比鸦片,容易使人上瘾、陶醉甚至迷失,永远放不掉的是那分阴柔;而大西南好比是锋利的剑刃,血腥、狂野、孤独,却永无止境地刺激着男人们的英雄激素,令人热血澎湃。无论你是功成名就还是一败涂地。
小赛Q是个思乡情结很浓的人,他一生都在梦着故乡——江南那一隅水村。现在他才突然明白,他的家在大西南,他永远也不会离开这片土地了。将来有一天,他的尸骨也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一种莫名的充实感涌上心头。
本来小赛Q是可以回去的。出狱时他有两种选择,回到浙江或者留在四川一个叫麻线田的地方。
这是慧能方丈冒死相救的结果。
此事说来话长。
慧能方丈认为小赛Q可能去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过上了真正无累无虑的隐居生活。现在匪事彻底平息,天下安定,过上以山为友以水为邻的生活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这是弟子的夙愿,所以他也就放心了。这个和小赛Q的命运紧密相联的老人坚信死亡是打不倒小赛Q的。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在某个黄昏,慧能方丈掐指一算,十年过去了,不觉紧张起来。以小赛Q的为人,就算他远在天涯海角,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看师傅一面的,毕竟他离开时师傅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慧能方丈突然预感到弟子可能遇到了什么不测。他决定辞去方丈之职,千里迢迢到冀中平原找汪区长打听小赛Q的消息。
十多年后又一个僧人出现在冀中平原上,不过这个老僧人打听的不是女英雄而是汪区长。几乎平原上的人们都认识汪区长,却不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说,汪区长是三年前离开冀中的,也许到某个地方做官去了吧。也有曾经南下做买卖的商贩说,很多年前,汪区长徇私放走了一个化装成和尚搞地下特工的国民党军官,这个假和尚后来南下参加剿匪,在云南边境放走了匪军,结果牵连了汪区长。
假和尚,国民党军官,还被汪区长放了,参加剿匪,这不是无累还会是谁?
无风不起浪,慧能方丈感到事情确实很不妙。他匆匆踏上南下成都的列车。到达成都后,他打听到曾经常来寺里烧香的老朋友杨将军现在成都军区身居要职,于是他找到了杨将军。一阵寒喧后慧能方丈直接说明来意。
提到无累和尚,杨将军问:“你说的是不是神枪手蔡壳?”
慧能方丈:“阿弥陀佛,正是。”
杨将军:“我的朋友,恐怕我是不能帮你这个忙了。”
慧能方丈很激动:“这么说来他还活在人世,而且在四川?——为什么你不能帮我?”
杨将军点点头,叹息道:“因为他犯了叛国罪!”
杨将军把小赛Q放走匪军的事情讲给慧能方丈听。他还说汪区长因为有眼无珠,无视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已被下放到四川最边远的地方劳改去了。
杨将军又叹息道:“其实他没放走一个匪军男子,走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可要命的是这些女人中有手染革命战士鲜血的犯罪分子——这样的大罪,不砍他的头,算便宜他了。唉,你说他该不该倒霉?”慧能方丈还在杨将军嘴里听到小赛Q之所以保住性命是因为团里的兄弟们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慧能方丈沉默了半晌,问道:“将军,你听说过蔡壳的故事吗?”
杨将军手一摊,说:“他是个神枪手,也是出家人,仅此而也。”
慧能方丈了解杨将军是个爱憎分明的正直军人,现在要救弟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把他感人肺腑的事迹讲给杨将军听,至少应该给杨将军一个放人的理由。
杨将军全神贯注听慧能方丈讲完后无比惊讶地问道:“他真是这样一个人?”
慧能方丈摸着念珠说:“老衲敢用佛祖的名义担保。”
杨将军沉吟道:“蔡壳是对民族有功的人,我可以原谅他的过失,可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干脆大师先回南京,事情办妥后,我一定给你捎信过去,你看怎么样?”
慧能方丈救弟子心切,他怕杨将军敷衍他或者时间一长就忘了,于是说:“老衲年事也高,难以承受长途奔波,就在郊外某个寺庙混口饭吃算了,反正在哪里都是佛祖的弟子。”
杨将军当然知道慧能方丈的心思,笑道:“这样更好,兄弟会随时派人看望方丈的,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就是了。”
慧能方丈一等就是两年。
终于有一天,杨将军派人告诉他,明天他就可以和他心爱的弟子见面了。他的弟子已经获得了自由。
老人兴奋极了,一个得道高僧应有的庄重衿持已经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他逢人便嚷嚷:“无累自由了,无累自由了!”
不认识慧能方丈的人私下议论开来:“这辈子大灾大难,奇奇怪怪的事见多了,可和尚发疯,还真是第一遭遇到!”
可惜慧能方丈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心爱的弟子。等小赛Q赶到寺庙里,师傅已经圆寂了。小赛Q问寺里的方丈,师傅西归前是否留下支言片语。
方丈说:“慧能大师临去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至善即佛,袈裟不是佛的唯一标志。”
难道师傅怕他万念俱灰,失去真性,因此暗示他应该做个俗人中的真僧,一个超脱于佛门清规戒律之外的真性之光普照下的真僧?小赛Q这样理解师傅的遗言。
雄鹰依旧在翱翔,云雾还在参天巨树间流连忘返,小赛Q打算在这青山白云间做个美梦。他闭上眼睛,耳边鹰歌嘹亮。从天而降的瀑布掀起阵阵阴风,扑打着深深的劲草,惊起无数飞蝶。
不一会儿,小赛Q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雄鹰,在云端遇到了另一只雄鹰,它自我介绍说它就是老巴。它还说兄弟,我们生来就是鹰,不要回去了。
小赛Q当然想在空中做一世的鹰。可是他望见师傅在山顶向他招手,于是他栖息在师傅的肩膀上,闭上双眼聆听教诲。当他睁开眼,师傅却变成一棵参天大树,暴雨骤至,小赛Q这只鹰却羽翼未湿。
突然漫天飞雪,老巴不见了,师傅不见了,小赛Q坠落在地上,变成一间茅草屋。
一个女人走进来,烧了一堆火取暖。是长久以来被他供在心中的那个东瀛女人!
还是那副表情:凄美,冷艳。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穿着中国旗袍,头上插满玫瑰。小赛Q想抱住她,再也不放她走,可茅草却让他动弹不得。女人走了。他哭了,肝肠寸断。
这时又来了一个女人,蒙着盖头,带着嫁妆,站在火塘边烤火。盖头轻轻滑落,一张美艳无比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女人开始宽衣解带,然后裸躺在地上朝他笑,这时阳光穿过茅草,把她的胴体照耀得一片辉煌。
小赛Q醒了,心还在扑扑地跳。他想,女人——
第三十一章
麻线田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四面崇山耸立,一抬头,目光就触到山。如果说这地方和外界还有联系的话,就是村口通外山外的那条崎岖的小路。成百上千年来,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从外面进来的陌生人。
最近情况有些异常,偶尔有地质考察队的人远远地站在山口“关怀”一下这片神秘的土地。
百分之九十九的麻线田人都没有走出过山口的小路。只有极个别游手好闲的人到过几百里外的小镇。这类人大多头脑好使却好逸恶劳,说直白点就是不务正业。
这些人偶尔会捎些在麻线田人看来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货。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就会用粮食肉之类的实物换回家里,当宝贝供起来。
这个地方货币基本上是流通不起来的。衡量一个家庭是否富有,主要的标准是看各种实物累计起来,数量在这个地方处于是哪个档次,中等以上算富人,中下算穷人。
鉴于这种长期养成的交换习惯,跑外面的人越发的少了,捎货回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捎进的货数量越多,出山时背上的负荷就越重。因为外面要的是钱,而麻线田人最不在乎的就是这玩意儿。
朱三驴子是麻线田唯一一个长期坚持在外面闯荡的人。曾经和他一路闯荡的人禁不起麻线田人的漠视和疏远,都学规矩了。只有他还依然我行我素,每次回来总是把银元和纸币摆在村里的场坝上慢慢地数,来来往往的人相互打招呼,却没有一个人理他。在麻线田人的眼里银元是无用的废铁,而朱三驴子是不务正业的懒汉。
每每这个时候,朱三驴子总是在心里暗暗骂道:“乡巴佬!”嘴上却念得更加起劲:“一元、两元、五十------一百------发大财喽!”
这时在一旁放牛的少女们就会说:“三驴子,小声点,别吓着我家牛崽。”
朱三驴子总是很生气,自己辛辛苦苦挣钱却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女人们看他一眼似乎都是看在他是麻线田人的份上,她们宁愿嫁给傻子也不正眼瞧他。于是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吃完饭后,女人们总是来场坝上拉家常,谈论男人。如果朱三驴子在场,她们会选个离他比较远的角落坐下,仿佛朱三驴是一堆臭狗屎,人人唯恐避之不远。这个时候被冷落的朱三驴子总是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银远一个挨一个地挂在竹竿上叮当作响。然后哼着小调头也不回地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起来,竹竿上绝不会少一个子儿。这让他咬牙切齿,耿耿于怀。
不过最近几年人们对朱三驴子的态度还是有所缓和。因为朱三驴子知道外面的一些变化。
“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外面已经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社会主义好不好?”
“好着呢。”
“怎么好法?”
“吃饭不要钱,人人平等——”
“也就是说和我们一样?”
“这——”朱三驴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外面有很多楼房、汽车,火车、飞机——”
“火车很长------”
“难道比王大爹的那口棺材还长吗?”
王大爹是麻线田的首富,这个人迷信,爱耍阔,还没有死,就给自己修了一大座坟,还请人做了一副十多米长的棺材。
朱三驴子哭笑不得:“你们这些人,唉——”
“飞机是什么东西?”
“和鸟儿一样能在天空飞来飞去的东西。”
“能飞?”
“能飞。”
“多大?”
“至少有二三间屋子那么大。”
“什么做的?”
“铁做的。”
“哈哈,你三驴子吹牛也不看对象,”年长的老人说,“连人都飞不起来,铁能飞起来,这不是闲扯淡吗?”
“这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不说是几间房子重的铁块,就是我这把镰刀,谁能让它飞起来,我就把我那五百头牛全部送给他——三驴子,你行吗?”连常常自诩见多识广的项老爹也如是说。
因为“铁能飞天”事件,麻线田人又冷落了朱三驴一段时间。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又不自觉地围在朱三驴子身边。因为他放肆地对项老爹说:“赶紧把牛卖掉,要发生大事了,麻线田成百上千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必将荡然无存。”
这天,麻线田所有说得起话的男人都赶到场坝上,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人们想,既然连项老爹都紧张成这样,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朱三驴子仰卧在场坝中央,二郎腿翘得高高的,不停地悠来晃去,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项老爹和言细语地说:“小三,都到齐了,你就跟大家说说吧。”
朱三驴子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长这么大,出除了早死的爹娘,还没有人这么亲热地叫过我呢。看来有人求你是不一样,总有一天我也要楚子像她爹一样毕恭毕敬地待我。”
楚子是王项老爹的小女儿,芳年十八,不仅人长得俊,而且知书识礼,是麻线田屈指可数的才女。据说项老爹的祖宗和战国时期的楚国名将项燕同出一宗,后来项燕战败,楚军作鸟兽散。项老爹的祖辈为了逃避亡国带来的灾难,率领心腹之士七八百人南逃至当时还是荒无人烟的大西南深山腹地,试图依仗险峻的山势东山再起。
正当招兵买马,实力不断增强之际,山里流行瘟疫,只有项老爹的祖宗和他的一名朱姓手下幸免于难。为了避开秦兵的追杀,主仆俩带着两个女人只好继续南逃。到达麻线田后再也无路可逃,以为到了天边,于是终于定居下来。
后来项老爹的祖宗去逝了,他的儿子和孙子也一个个相继辞世。二百八十年后他最小的重孙的重孙的重孙也是两鬓苍苍的长者,这个老重孙带着二百八十个壮年嫡亲,二百八十个朱姓子孙走出麻线田。结果听说秦朝早也作古,现在也是大汉天下。从此他们心安理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千百年来,谁也不知道大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因此官府的强权和朝代的更替从来就没有波及到这个地方。所以严格地说,麻线田人虽然世代繁衍,尽管岁月在他们身边也同样流逝了成百上千年,可他们的思想意识依旧还停留在秦朝时的水平。他们有铜剑,可早也锈迹斑斑;有铜钱,可在他们看来是好看不中用的废物;有书,可不是论语就是孟子。
诸位不要感到惊讶,整个麻线田最有学问的人要数项老爹了,可他一生就只读过这两本写在牛皮上的经书。事实上整个麻线田也就只有这两本书,楚子之所以能成为令人尊崇的才女,就是因为跟着他的父亲读了这两本千年古书。
在麻线田,族长是要读这两本书的,每代如此。可以这样说,读书是族长必修的崇高的差事。一般人是不会得到这种机会的。
到了项老爹这一代,这个开明的族长开始挑选头脑聪慧的年青人读书,他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是唯一一个读过这两本书的女人。
楚子是麻线田的公主,所有年青的朱姓男人都想得到她的芳心。朱三驴子也不另外。虽然他明白这对自己这种身份的人不啻于异想天开,可他忘不了她。男人一生可以放弃许多东西,但注定放不下某一个女人,这是规律,在朱三驴子的身上同样适用。
朱三驴子是个灵魂不安分的人,出走几乎成了一种自我安慰的习惯。不过事实上他并没有走多远,麻线田出去绝壁深涧绵延几百里,然后才有人烟。他就是到有人烟的几个小镇走走,也就回来了。他认为这些小镇相对于麻线田来说无疑是天上人间,不相信再走还会碰到比这更美丽的地方。
当然每次浅行辄止的第二个原因是他心里放不下楚子。
朱三驴子看着楚子想入纷飞。项老爹又催了一遍,他才慢条斯里的说:“大家最好把好吃的吃了,好用的用了------”
急性的人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朱三驴子白眼一翻:“慌,慌个球!抢什么话嘛,真是——”他吸了口水烟,望着天上的云彩说,“外面在搞人民公社。”
“什么是人民公社?”有人又忘了刚才朱三驴子的训斥。
“人民公社就是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劳动——”
“唉呀,说半天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嘛,真是,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放牛去了——”有人不满地说。
“去吧,再放几天吧,几天以后你就不会有牛了。”朱三驴子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天上的那片云彩。
“别吓唬人,我才不相信谁敢动我的东西!”
“你就等着瞧吧,人民公社所有的东西都是集体的也是国家的。”
“谁也管不了我们麻线田,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有人拍着胸脯说。
“你呀,小水塘里长不大的一只青蛙,现在有人要管咱们了——我们麻线田已经被地质勘测队发现了。麻线田的历史结束了。政府一定会派人来接管这里的。”
“那我们赶紧制造弓箭和长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一个赤膊男子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吼道。
朱三驴子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你以为现在还是秦朝呀,外面早八百年就不用弓箭长矛了,他们用的是这个——”他从腰间摸出一把老掉牙的五四式朝一头正在吃草的公牛就是一枪。牛应声倒地,一滩热血顺着场坝的高堤往下流。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几个女人当场昏厥了过去。
所有麻线田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朱三驴子的话,那能发出巨响的打得死牛的家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为了麻线田的命运,项老爹要求朱三驴子再次出山。
出发前,楚子把自己绣好的鞋垫亲手交给朱三驴子,说:“小三哥,你为大家爬山涉水,辛苦你了。”
朱三驴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他说:“好妹妹,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次,朱三驴子决定多走几个地方多搞点有价值的消息回来,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讨得楚子的芳心。
到了小镇后,朱三驴子就向别人打听哪里还有比这更大更热闹的地方,人们以为这是个白痴,谁也不搭理他。
朱三驴子想,为了楚子付出点牺牲是值得的。他硬起头皮跪在供销社门口,原因是供销社的供销员此时正戴着一副大眼镜笑眯眯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这位老爷,我想到处走走,不知道天下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大的地方,请老爷赐教!”朱三驴子一脸诚恳地说,惹得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
供销员把眼镜擦得锃亮,然后把眼睛凑近朱三驴子的脸上像古玩家鉴定古董似的鉴赏起来。冰冷的镜片几乎触到了朱三驴子的脸上:“哦,我不是老爷,我才刚刚四十出头呢,不过没有关系,认识你真高兴,原始人!”
众人又大笑起来。朱三驴子听到身后有人说:“难道勘测队说的是真的?遥远的深山里住着一群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据说那地方竟然挂着一面战国时期楚国的国旗呢,吓得勘测队不敢靠近,跑到成都向省民政府汇报去了。”
“真吓人——”
人群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供销员听别人这样一说,面露惧色,坐回他的位子上,然后壮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说的楚——楚国人?”
麻线田人是不能泄露密秘的,每一个走出大山的人都得向天发誓,绝不向外人提起山里有这么个地方,也不能带人进入麻线田。违背誓言的人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朱三驴子是不会说真话的,他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供销员那张很不自然的脸。
供销员赶紧说:“成都——成都比这里大多了,你起来赶紧赶路去吧------”
朱三驴子站起来走向供销员,然后很不信任地来了一句:“成都真的比这里大?”
供销员手里紧紧攥着因流汗过多而摘下来的眼镜,呼吸急促地说:“兄弟,这样称呼你不生气吧——比如说成都是一头大黄牛的话,这个地方就像是牛身上的一根寒毛——你赶紧赶你的路吧——”
事实上朱三驴子没有到达成都就折回来了。他在半路遇到要到麻线田考察的考察团。他们要求朱三驴子带路。朱三驴子死活不肯,他说自己这样做是违反族规的,是要被活活烧死的。朱三驴子的回答证实了麻线田的存在,众人欢呼雀跃。
考察团团长是新上任的县长,他是两千多年来麻线田这个世外桃源的第一任父母官。他看到朱三驴子眼里只有族规却无视他堂堂县长的权威,于是把枪拔出来结结巴巴地威胁朱三驴子:“敢——敢和老子顶——顶嘴,老子毙——毙了你——”有个年长的身着军服的人劝道:“县长,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天下,是不能随便杀人的。”他拍拍朱三驴子的肩膀安慰道:“别怕,现在已经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了,我们讲的是人人平等,人人都过上好日子,是不会害你们麻线田人的。”
“这么说来,你们不杀我们麻线田人?”
“绝对不会!”
“我们麻线田人也可以坐火车,坐飞机?”
“一点儿也没错——”
结巴不耐烦地打岔道:“你——小子真是废——话多,坐火——车——坐——飞机哪有——坐起管过瘾,只要你小子——配合我——我们工作,我就——就让你做麻——麻线田的官——”
带路居然有这么多好事,而且对麻线田人没有一点害处,朱三驴子动心了。他想回去以后再向项老爹和楚子慢慢解释。
项老爹门前的楚国大旗是被结巴县长硬生生扯下来的。他说这是老封建,老迷信。
麻线田人怒不可遏。有人挥动铜剑要和这个野蛮的人来场鱼死网破。结巴向天空鸣枪表示警告,一场血腥场面才被及时制止下来。结巴一鼓作气,要求麻线田人把家里的财产全部交给县政府保管,他解释说这叫集体制。鉴于麻线田情况特殊,可以保留两头公牛作为农耕之用,另外可以留下二头老母牛给公牛解解闷,还可以产几条牛崽,一举两得,不过牛崽的拥有权归集体所有。这是结巴县长的原话。
第二天,结巴县长要求财产交公,正式成立人民公社。于是麻线田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壮观场面——成百上千年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驮在结巴县长的马背上,数以万计的牛羊流浪远方。
朱三驴子因为促进麻线田的社会主义进程有功而做了麻线田的第一任乡长。他是自战国以来第一个出任官方职员的麻线田人。
麻线田人恨死了朱三驴子。
很多人私下说:“这畜生勾结官府,按麻线田的规矩应该处死,可如今谁动得了他?唉,这是什么事儿!”
人们恨朱三驴子,咒他死后一定会变成弱牛老马为人所欺或者变成一头老母猪,让一群又一群猪仔折磨他,无法生育后被人剐下皮,猛火炖烂后用来喂狗。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对麻线田人来说也不例外。连反抗情绪最激烈的项老爹居然也沉默了。
最初,项老爹是想干掉朱三驴子的。他挑选了几个心腹半夜持剑潜入朱三驴子大兴土木刚刚完工的乡人民政府。朱三驴子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刺客一个个被他逮了个正着。他明知道项老爹是主谋,可朱三驴子并没有趁机出掉这颗眼中钉。他押着五花大绑的刺客耀武扬威地从项老爹的门前经过,还甩下一句话:“敢攻击人民政府,全是些他妈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老爹作为一乡德高望众的长者,应该好好配合人民政府的工作才对!”
朱三驴子像个瘟神似地回来了,还带回来几个调研员。他先把几个调研员安顿好,然后用刺刀押着各家各户的男人到乡政府开紧急会议。他说:“那天带头造反的项老二,朱三包几天前已经被阵法了,子弹打烂脑壳,脑浆流了一地,太骇人了——其余的人都被关进监狱永世不得翻身,你们想这样吗?”
胆小怕事的人赶紧说:“你是乡长,我们听你的。”
朱三驴子打开枪膛,眼睛盯着项老爹把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去,然后狠狠地拍着桌子,说:“好,说得好!等会儿上面来的调研员问到你们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是否满意时,只能说好的,如果谁敢唱反调,项老二和朱三包就是他的下场。还有,如果问到本乡的生产情况时只能说假话,而且越夸大事实越好。比如被问到我乡的洋芋有多大时,你们说得越大越好。现在大家不是在饿肚子吗?只要这次好好配合乡政府的工作,我一定让你们吃过饱,听清楚没有?”
不一会儿,红光满面的调研员走进来着手他们的调研工作。其中一个胖子作了严肃的讲话:“我们麻线田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从原始社会(只要懂点历史的读者都知道这并非事实)一步就跨进社会主义的大门,真是举世罕见,举世罕见啊!现在全中国的眼睛都盯着咱麻线田人呐,我们麻线田人绝不能给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抹黑,我们麻线田人要理直气壮地告诉全国人民甚至全世界人民——虽然麻线田人才刚刚脱离原始社会的愚昧和落后,可社会主义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嘛,麻线田也不例外!因此大家要实话实说,把我们麻线田接受共产党领导后天翻地覆的改变和跨越式的腾飞告诉全国人民!”胖子调研员激动得浑身颤动,唾沫横飞。可是所有在坐的麻线田人没有一个人听懂他的意思,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意思。他们饿得眼冒金星,每个人唯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请问,你们麻线田的包谷有多大?亩产有多少?”胖子调研员来不及喘气又接着问道。另一个调研员在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最大的包谷有南瓜那么大!”这个麻线田人话音刚落,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南瓜那么大?——太小了,跟不上社会主义发展的步伐——”
朱三驴子赶紧插了一句:“调研员,刚才回答问题的是麻线田出了名的懒汉,其他人种的比这大多了,一点也不比山外差——你看他不好意思着呐,脸都红了。”
“山外有几千斤重的包谷,你们有吗?”胖子调研员咄咄逼人。
“调研员,你太小瞧咱麻线田人了,几千斤——哼,算个球!”另一个麻线田人咬着嘴皮说。
“有多大?”胖子调研员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这样给你说吧,今年我家为了掰包包谷,请了村里一百多人去抬,花了两天一夜才把它弄到用两根大梁做成的楼上。”
“真大!记好,小李,这可是一大新闻呀——”
“我还没有说完------”
“真了不起,接着说——”
“结果还没有三七二十一分钟——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两根大梁齐刷刷地断了,不见了------”
“包谷呢?——没找着?”
“找着了,在地底下,——一百个人花了一天一夜才把它从地底下掘出来,你说这包包谷有多大?”
“真是太大了,是我所到之处遇到的最大的包谷,起码也得有个一两万斤!——我就说嘛,社会主义的力量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我还要说说我家包谷的亩产——”有人争着举手。
“够了,这包包谷足以说明我们麻线田一点也不比山外面差,亩产就不用报了。”胖子调研员说,“希望你们在朱乡长的带领下多创奇迹,为社会主义争光——哎呓,你这脚怎么这样肿?”
“报告调研员,我这脚不是肿,是因为麻线田这地方太养人了,喝水都要长胖。”这人看看朱三驴子的脸色,赶紧撒谎道。
两个调研员带着他们的重大“发现”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朱三驴子没有食言,所有麻线田人都有一顿饱饭吃。
项老爹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与朱三驴子针锋相对地干,很难看到他张口说一句话。
朱三驴子以为自己镇住了麻线田,项老二和朱三包的悲惨下场足以让每个麻线田人心惊胆寒。他想,很长一短时间里,他这个乡长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有了必须得到楚子的念头。他大张旗鼓地向项老爹提亲。老人说:“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休想!”
朱三驴子想,软的不行就来他个霸王硬上弓,我朱三驴子怕谁?谁不怕我朱三驴子?
可是朱三驴子错了。
楚子是麻线田朱姓男人的心窝肉,是大众情人。男人普遍的游戏规则是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苟且偷生却不能不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铤而走险,甚至献出生命。
麻线田的有些朱姓男人豁出去了,他们发誓为心爱的女人战斗到底——他们突然袭击了朱三驴子的乡政府,打死武装部长和几个民兵。两支竹箭深深地插进朱三驴子的背部。尽管如此还是让他给逃走了。
一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带着队伍抓走了所有参加“暴动”的人。项老爹被朱三驴子指控为此次“反革命”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带走了。
楚子在山口哭得死去活来。
三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回来了,还带回来六七个带枪的,而被抓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他跑到楚子屋里对楚子说:“你爹的老命全靠我保住了,只要你从我一天,他就一天不会有事。如果你想害我,你爹也就完了。”
第二天,楚子就嫁给了朱三驴子。麻线田有血性的男人大部分都被朱三驴子逮光杀光,因此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在酒席上人们纷纷表示愿意向朱三驴子臣服,都愿意依仗他这棵大树。
朱三驴子真真正正成了麻线田的土皇帝。
麻线田在一夜之间沦亡了。
第三十二章
很长时间过去了。麻线田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突然有一天,从山外回来的朱三驴子告诉大家,麻线田将再添一个住户——来者是个和尚。
麻线田人不知道和尚是干什么的,都十分好奇。朱三驴子怎么解释也不能自圆其说,没办法,他只好打了一个他认为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比方:“和尚好比是一头没有骟好的头顶不长毛的公牛。”
不解释则罢,一解释,众人便云里雾里想入纷纷。男人们私下说:“这不是怪物么?”
女人们更是想象迭生:“公牛?头顶不长毛?而且是没有骟好的?”她们都在期待,因为谁也无法预知一头没有骟好的公牛能干出什么事来!
对即将到来的小赛Q,朱三驴子是没有敌意的,不仅没有敌意还有几分好感。他道听途说地了解到一些有关和尚的事儿。事实上山外那些人也是道听途说的,可朱三驴子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山外的人。他在他们嘴里打听到的都是些他想听到的。茶馆里胡须花白的长者说:“和尚是会祈福的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人,相当于那些技艺精湛的巫师。”
更让他心热的是供销社那个戴大眼镜的供销员说的一句话:“和尚好比是一群不是公牛的公牛,尽管没有骟好却比骟好的公牛还要听话,他们除了吃包谷子把肚皮胀圆外,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就连女人他们也不碰。”
朱三驴子听得心花怒放。他经常不在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守住他那如花似玉的楚子。他知道楚子不爱他,也清楚麻线田还有一群把饿眼深藏于睫毛下的“野狼”盯着楚子。必须得有人像只猛犬一样日夜守在家门口,又不会在他的后院偷腥,让他戴绿帽子。
这个他日思夜盼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终于快要出现了。他激动万分地问道:“这个世上当真有不碰女人的男人?”供销员像第一次遇到他时那样扶正眼镜用好奇的目光瞪着他说:“听我的不会错,和尚见到女人除了说句‘阿佛佗佛,罪过罪过’之外,就像耗子见了猫躲得远远的,他们天生怕女人或者说天生讨厌女人。”
朱三驴子跑了几趟山外,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他没有遇到他和所有麻线田人都望眼欲穿的和尚。
原来小赛Q根本就没有经过县城,他翻山越岭从最近的小镇附近绕道进入麻线田。
当小赛Q披着一身桔红色的袈裟出现在麻线田对面的山路上时,所有的麻线田人奔走相告,聚集在入村的路口先睹为快。平时极少出门的楚子坐在核桃枝丫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对面的山路,她的脑子里不时闪现出父亲被押走时的情景。
朱三驴子亲自牵着骡子带着乡政府一班人马到对面小路上迎接小赛Q。他不容分说让小赛Q骑上骡子,自己跟在骡子屁股后面一串接一串的放鞭炮。孩子们拽着垂落在骡子尾巴上的袈裟,差点把小赛Q连人带骡掀翻在地,亏得骡子一阵飞腿乱踢,孩子们才慌忙逃窜,打着响屁,格格地笑着奔到骡子前面去了。男人们看到小赛Q这身打扮,把头摇得像大路口迎风晃动的蒿草:“穿得花花绿绿的,那点像个正经男人!”
女人们则在心里想;“不长毛的男人——”
麻线田的食堂里还有一间小屋,差不多就容得下一张床。小赛Q暂时就被朱三驴安排住在那里。
小赛Q胡乱吃了点东西,很快就洗脚睡了。十多年以来,他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监狱里太脏太乱,而谷底又太硬太冷,今天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麻线田人似乎不愿意就这样让他休息,可小赛Q已经把门关上,他们也就只好在食堂附近徘徊。朱三驴子不高兴地吼道:“去,去,有什么好看的,各自回家去!”他得意地瞟了一眼食堂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敲开小赛Q的房门。
朱三驴子站在小赛Q床前,显得很恭敬。他听说和尚的话不仅鬼听连神灵也听,他们既能让神灵赐福给善人也能驱使鬼魂惩办恶人,因此心里就怵小赛Q三分。他一番毕恭毕敬的话让小赛Q莫名其妙:“大师能驱鬼迎神,真是我麻线田百姓前世修来的福分!”
刚才,小赛Q通过门缝看到这人凶巴巴的样子,心想这一定是个欺软怕恶之辈,看看他到底想打什么算盘,于是默不作声。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因为住房条件简陋而不高兴了,赶紧说:“这里只是暂时的住所,再过几天一定给大师换过地方——”他看到小赛Q还是不吱声,接着说,“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这个地方我说了算,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给我一块土地。”小赛Q打了个呵欠说。
朱三驴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土地?大师想种地?——好,只要大师要,我可以把麻线田所有的土地都送给你,这里我说了算!”
小赛Q心里想:看来遇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霸王,幸好他还怕自己这身袈裟。既然如此,对付这种人,就是要他又怕又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假装不耐烦地说:“要不了这么多,我要这么多干嘛?不过是想随便玩玩而也。”
“是的,大师是想耍耍——没有问题。”朱三驴子讨好地说。他看到小赛Q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便想趁热打铁:“大师保佑我和楚子就行了,至于其他人,都是些贱民,大师就不必费心了------”说完笑眯眯地关上门出去了。
小赛Q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他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从难测的深渊中走出来又要陷入新的深渊中去,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不寒而栗。以前无论前境有多么糟糕,毕竟他是为希望而战。成功了,他就可以无限可能地接近他所希望的一切。可现在,战争结束了,和平和幸福却没有随之而来,他所期盼的美满生活反而越来越远。他已经看不懂十年后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流遍全身每一个毛孔。
第二天,小赛Q睡了十多年来第一个大懒觉。太阳钻进茅草间的缝隙,把铺盖烤得暖烘烘的。小赛Q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不一会儿鼾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又梦见了和老巴驾着战斗机在鬼子的头上翻飞,后来他背着心爱的东瀛美女在谷底的“天桥”上蹦高,累了他们相拥躺在山洞的石板上,树根在他们头顶交错相通,树皮里溢出的水珠敲打着东瀛美女修长的睫毛,溅起一片亮白的细浪。他的面庞溶入她火烈的眸子中,就像白糖遇上沸水难分彼此。只有从那首让人心跳的云南民歌中他还能辨别自己的存在。
可是很快小赛Q醒了,在最令人销魂的时刻,偏偏醒了!他感到有些恼火。食堂周围静得出奇,连只蚂蚱的叫声也没有。他侧耳倾听外面是否传来脚步声,没有!事实上连孩子们也上地里帮大人挣公分去了,不可能来食堂周围玩耍嬉闹。可是,他在梦中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醒的,只是想不起来了。
突然他闻到一种香味,沁人肺腑的郁香,让他销魂蚀骨,仿佛全身每根毛细血管都沉浸于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的眩晕之中。
一双眼睛!
小赛Q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美轮美奂的眼睛!
茅草虽然很厚实,却无法抵挡它们散发出来的使他血液汹涌澎湃的光芒!
这双眼睛像昙花一样一闪而过。小赛Q全身酥软,如同一团浸水的棉花瘫倒在床上。
小赛Q决定到外面碰碰运气,顺便四处看看。此时的麻线田在他的脑海里就等同于一个极度自私的男人加上一座简陋的食堂,至于那双眼睛是否属于这片土地,他就不得而知了。
天空蓝里透绿,找不到一缕轻云,太阳像一个春情萌动的少女,把炽热的情丝毫无保留地馈赠于她所钟爱的一切。远处的青山碧水此刻便静静地享受着这样一种神圣的洗礼。
小赛Q踩着青白色的沙石,溪流从沙石间渗出,欢快地奔向路边绿意盎然的草丛中,一只绿里透红、表情慵懒的蜻蜓梳洗着双翼让溪流载着它驶向远处的草坪。
几米外,一棵梨树生长在两个硕大的石头中间,在雪白的梨花掩映下,画眉的新巢显得格外精致美丽,几只花哨的蝴蝶想偷偷钻进去休息一会儿,却被画眉赶了出来。
小赛Q第一次看到这样美的梨树。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呐!绕过两个大石头,后面居然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梨花,少说也得有成百上千亩。而且更为奇特的是这些梨树几乎都生长在山坡上陡峭的石块间,从山脚往上望去就像一条洁白的花带从天而降。山上的龙洞水流经倾斜的石壁,形成很多小瀑布,这些小瀑布滋润着每棵梨树的根。
走进梨树林里,小赛Q发现到处是白净的石块,几乎找不到一点黄泥。虽然路面陡峭,但不少地方是维修过的,所以走起来不算费力。
走在漫天的梨花下,莺歌燕舞,蜂吟蝶飞,涓涓细流潺潺如乐。
人间居然有这样的仙境?小赛Q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来到了童话世界里,是神奇的魔法赐予他妙不可言的幻觉,因此才会看到这片无边的梨花,还有那双勾魂的眼睛!
可是朱三驴子那个龌龊的男人又怎么解释呢?
小赛Q走出梨花林后,发现自己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麻线田。人们收工了,有的背着沉沉的竹筐,有的扛着锄头、犁耙,有的抱着孩子争先恐后地拥向食堂。
小赛Q是在半路上碰到朱三驴子的,朱三驴子所骑的骡子屁股冒起一股热雾。
“大师,我正四处找你呐,我还以为你嫌弃麻线田一走了之呢,幸好没有------”朱三驴子做出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回去后,朱三驴子请小赛Q吃野猪油炸包谷粑,这在麻线田可算是最好的食物了。这些年,麻线田人长年吃不到油,肉更别提了。当初被结巴县长特赦的两头公牛早就因为整天疲于奔命活活累死了,两头母牛前仆后继承担起两头公牛未完成的“革命任务”,结果也因无法抵抗麻线田纵横交错的田地而英勇“献身”。所以在麻线田的土地上唯一还活着的动物只剩人了,原来这个地方野生动物很多,诸如野猪,狼,兔子,刺猬------据说还有老虎,可现在连动物的尿骚味也闻不到。朱三驴子用来招待小赛Q的油是麻线田最后一头野生动物的油。
油从包谷粑里不断渗出,阳光下亮晶晶的,很诱人。在麻线田再也没有比这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了。朱三驴子一个劲地往小赛Q的碗里夹包谷粑,太多了,油汪汪地溢出碗口。他若无旁人地大口嚼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大师,赶紧吃,不然凉了。”
小赛Q并没有动筷子。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准是被人们火辣辣的目光吓着了,于是大声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爬过去!”大人们埋下头继续吞食用嫩树叶拌着包谷面熬成的稀粥,小孩子们却像着了魔似地无法转过身去,几个胆怯的被朱三驴子这么一吼,眼泪啪哒啪哒地掉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来。
小赛Q从草坪上站起来,把碗里被油炸成淡黄色的包谷粑用手撕成很多很多份分给孩子们。小赛Q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把粑粑撕得够小了,几乎孩子们分到的差不多只有小拇指头那么丁点儿,尽管如此,还是不够分。于是他把碗里剩余的油一个一小滴地分到没有得到粑粑的孩子的碗里。
孩子们把嘴咂得很响亮,就像往昔麻线田林子里啄木鸟的长喙捉到树皮里的虫子似的令人振奋。
小赛Q去群众食堂里舀了碗粥蹲在孩子们身边埋头吃起来。这边的朱三驴子脸白一阵青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朱三驴子根本就无法阻止小赛Q参加集体劳动的渴望。这个和尚一切都由着性子来,仿佛他这个堂堂一乡之长并不存在似的。心里虽然不快,可朱三驴子却是一脸的和气。他知道和尚是得罪不得的。
小赛Q这么执著地要求参加集体劳动除了他确实想切身体验一下刀耕火种的劳动生活外,还有一个原因——寻找那双神秘的眼睛。
五天过去了,小赛Q充当耕牛犁了不少地(因为麻线田的两头耕牛半年前就累死了,麻线田的田地是靠男人们拉出来的),可那双眼睛却犹如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他有些黯然伤神。
第三十三章
病危的女人
很快,小赛Q的善良感动了麻木了很长时间的麻线田人。他们在这个外乡人身上看到了麻线田人的过去。从某种角度上可以不妨这样说——小赛Q的出现拯救了麻线田,对于已经断裂的历史,人们又看到了弥合的可能性。虽然现在情况很糟糕,人人衣不蔽体,腹不果食,谁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躲过饥饿的“扫荡”,可是人人都在争取积极地活着,谁也不会耽误或者扰乱秩序井然的劳作场面。
每当地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三驴子会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像一个指挥战斗的将军,一边吆喝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木棒。自从小赛Q来了以后,他全权授予小赛Q监督劳动的权利,自己则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和楚子结婚已经有二年多了,楚子从来没有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儿。他喜欢深夜作爱,这时楚子就像一节光滑漂亮的木头,静静地躺着,任朱三驴子肆意地触摸她的躯体。她枕着双手,目光穿过茅草间的缝隙,掠过远山上高大的树木和树木背后飘浮的流星雨。
曾几何时,她梦想和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躺在麻线田的山顶目送流星雨在头顶像萤火虫似的飞来飞去。野鸡在高高的树端为她的爱情唱着花哨的情歌,连从不停下脚步的风也悄然驻足。她和她的王子就在这样的夜晚嘴唇轻轻地碰在一起。羞怯的的汗水打湿了胸口却不好意思破衣而出,就像她火热的脸庞明明已经交给恋人却以满不在乎甚至傲慢冷寞的方式呈现在爱人的眼前,使他手足无措。
这是一个女人最自豪的时刻------
现在一切都没了,她无助地躺在一个令她作呕的男人身下,任这样一个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怵的男人肆意践踏。开始她还会流泪,时间长了,除了痛感外,没有任何感觉。
开始每次合欢时,朱三驴子简直意乱情迷,他只顾自己销魂。后来他发现楚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陶醉而有所改变,冷寞和无动于衷是她从不更换的表情。再后来,胡乱发泄一通后,他就转过身去,他觉得一个男人这样活着太没劲了。他开始有一种失败感。于是他想把项老爹弄回来,兴许这样,楚子才会回心转意。可是他却遭到了结巴县长的一顿臭骂。气急败坏的结巴县长以只有他能够适应的快节奏的结巴语劈头盖脸砸向小赛Q,唾沫溅得小赛Q睁不开眼睛。最后他的舌头像一个因力量分配不均,一阵猛冲猛打后因体力透支,不击自倒的拳手,无力挣扎。好半天,他的舌尖才送出一句像老和尚敲打晚钟似的话:“以——后——敢——再——替——反——革——命——说——话——老——子——毙——了——你——狗——日——的——”
于是朱三驴子只有另想出路了。他的头脑里一次又一次闪现出新意却一次又一次被他否定。尽管麻线田野外春天的阳光足以让人悄然入睡,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
朱三驴子不来劳动现场是麻线田人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人们一边忙碌一边向小赛Q问这问那,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什么北伐,什么抗日战争,什么内战,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有人问:“朱三驴子说外面现在打仗用的都是枪是不是?我见过那东西,简直太厉害了!”小赛Q说枪不算最厉害的,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东西。
“朱三驴子说外面有什么铁做的东西,叫什么来着——对头,就叫飞机,据说比项老爹的棺材还长,是真的吗?”
小赛Q哑然失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用破衣服擦着滚烫的汗水说:“我以前就是开飞机的。”
“哦,天呐——”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一个小孩子拉着小赛Q的手问道:“叔叔,飞机上有枪吗?”
“有比枪厉害很多倍的东西。”
“飞机在天上有马那样跑得快吗?”
“比鹰还要快。”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对于小赛Q,麻线田人有问不完的话题,每每小赛Q才来了个开场白,他们就会“哟,哟!”的惊呼,在他们的脑袋里连小阿Q的开场白也无比新鲜。
日子就这样在小赛Q的故事里一天天过去。
饥饿对麻线田人的威胁日甚一日,可民众麻木的心却逐渐苏醒过来,在小赛Q的故事里,他们对人生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年头饿死个人就像刮风下雨一样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每当有人离去,活着的人都会肝肠寸断。他们总是活在旧痛新悲之中不能自拔。
小赛Q的出现像一剂神针扎在他们绝望的心槛上。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倒下,连口棺材也没有,找个地方挖个土坑就埋了。昨天又死了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是麻线田拉地的好手,死时脚肿得像大木桶,后脖颈上血痕斑斑,是拉地时绳索勒的。可今天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情绪颓废。
在这样一个年代,死亡是对人生最大的嘉奖,为死者悲痛纯粹是件画蛇添足的事。这是小赛Q通过一个又一个故事给人们带来的启示。
朱三驴子再三恳请小赛Q住进乡政府,可小赛Q死活不答应。后来,麻线田人自发给小赛Q盖了间茅屋。是他们牺牲晚上睡觉的时间盖的。
从此,每天晚上屋里人满为患,直到小赛Q讲得口干舌燥,嗓子沙哑,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很多麻线田人有了新的目标——如果生命足够长到允许他们走出山口的那一天,他们一定到外面的世界一饱眼福。可这一天还有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这一天,小赛Q和同伴在田埂上喘气。新上任的乡武装部长带着两个民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无累大师,朱乡长请你到乡政府走一趟。”
“你回去给朱乡长说我正忙着呢,有什么事下来再说。”
小赛Q仰面朝天躺着,嘴里衔着一根青草。
“你还是去一趟吧,乡长说事情很重要。”
小赛Q到乡长办公室,朱三驴子给他沏了一杯茶,说:“大师,上面通知我去开会,少则十五六天,多则一两个月——”
小赛Q呷了口茶,应到:“哦。”
朱三驴子:“有件事要麻烦大师。”
小赛Q:“哦。”
朱三驴子:“请你照顾好我的老婆,她有病在身------”
小赛Q:“哦——我会派人送饭去的。”
朱三驴子:“我的意思是请你亲自为她做饭。”
小赛Q:“我不会做饭。”
朱三驴子:“没关系,学嘛。”
小赛Q:“哦。”
朱三驴子:“还有——”
小赛Q:“还有?”
朱三驴子:“晚上就睡在我家。”
小赛Q:“什么?这不合适吧?”
朱三驴子:“据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是这样吗?”
小赛Q:“不错。可是——”
朱三驴子:“这就对了——在麻线田只有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朱三驴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你要保证像只恶狗一样守住我家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去——”
小赛Q:“什么?你把我当作恶狗?”
朱三驴子:“对不起,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临走前,朱三驴子握着小赛Q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老婆就交给大师了!”
小赛Q望着朱三驴子远去的背影,独自纳闷儿: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出趟门都要专人看守老婆!
黄昏将至,麻线田一片暗淡。在麻线田,从来就看不到夕阳。在春天,五点钟左右太阳就下山了。
照顾别人的老婆多少有点让小赛Q感到窝囊,但毕竟是个生病的女人,也算是做件好事嘛。这样一想心里就不觉得别扭了。
所有麻线田人还在地里玩命地劳作,连孩子也不另外。村寨死一般沉寂。
小赛Q想起谷底的“天桥”,在岩洞里那些艰苦卓绝的岁月,嘴里不禁唱起他在岩洞里经常用来排忧解闷的那首云南民歌——
荞麦花开十八朵
妹妹今年十八岁
荞麦花开白又白
就像妹妹脸蛋儿
看到荞花想起妹
看到荞麦我心急
阿哥今天来收麦
妹藏麦中不出来
咋个不出来
撩人的歌声在麻线田的房前屋后迭荡起伏。
到朱三驴子家门口了,可小赛Q还没有尽兴,拿出笛子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嘹嘹亮亮地吹起来。
四面八方飘来的薄云站在小赛Q的头顶徘徊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小赛Q才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照顾一个生病的女人,这个女人正等着他去照料呢。
小赛Q赶紧把笛子收起来,敲门,没人应。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推开门走进去。
正屋里没有人,左右各一间厢房,门是关着的。女人一定在里面。小赛Q倚靠在正屋中央的柱子上大声说:“你丈夫出山开会去了,我是来给你煮饭的和尚。”
右边的厢房里传来嗡声嗡气的女人声音,一听就是个粗鲁的女人:“推开左边的厢房门,里面有玉米面和肉!”
有肉?小赛Q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头扑进左边的厢房里。
六七袋玉米面,还有一只被扒光羽毛,滴着血的野鸡!野鸡漂亮的长羽用一根红丝线挂在墙上。小赛Q明白女人指的肉就是这只野鸡。
小赛Q敲敲右边厢房的门,问道:“请问怎么煮?”
“你是厨师,还用来问我吗?”听得出来,里边粗鲁的女人对小赛Q的业务不精有些不耐烦了。
小赛Q想:和他丈夫一样不是个好东西!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试想一个好女人怎么可能和这样的男人同床共枕呢?
小赛Q做了十个包谷粑,被他吃了九个;把野鸡一锅煮了,只剩了两只光秃秃的爪子!并不是因为他服侍的女人令他讨厌才这么做的,而是不可抗拒的饥饿彻底击跨了他的羞耻感。
女人在厢房里嚷嚷:“快点把饭送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要饿死老娘呀?”小赛Q把两只爪子从汤里抓起来又放进去,不知道该怎么办。里边女人又开始催了:“吱声气呀,没听见老娘说话吗?”
小赛Q一咬牙把仅剩的一个玉米粑和小半盆漂着两只爪子的汤送进去。
床上罩着一张厚厚的床罩,小赛Q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不过,他想女人对他的窘态肯定是一览无余。
“哟!两只爪子!”罩子里的女人阴阳怪气地嚷嚷,“合着我丈夫到山外跟踪了三天才到手的肥野鸡就剩两只爪子?”
小赛Q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床底下去:“对不起,我——我再给你做两个包谷粑怎么样?”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偷食一个病女人的口粮,小赛Q很过意不去,尽管对这个女人他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哼,把野鸡肉给我端来!”女人用力翻了个身,弄得床吱吱地响,一点也不像个有病在身的人。
“都下肚了,哪里去找呀——”小赛Q鼓起勇气看着床罩说。
“原来是被你偷吃了,你说怎么办?”小赛Q满以为即将到来的是阵龙咆虎啸,准备用手把两只耳朵捂住。不过很意外,女人又翻了个身,这回是朝小赛Q这面翻的,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罩子,声音依然嗡声嗡气,却柔和了不少,“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给老娘唱首歌,怎么样?这个处罚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儿也不过分——你想听什么歌?”小赛Q如释重负,擦着脸上的汗水赶紧道。
“你刚才在大门口唱的那首歌------”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羞涩。如果小赛Q不是一直站在床前,不然打死他也不相信这是从同一个女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没等小赛Q回过神来,女人又换上令他难受的粗俗难耐的口气吼道:“把厢房门拉上,就在堂屋里唱,我不叫停就不能停下来,去呀!还等什么?”
小赛Q关上厢房门,从门外抱来一块光滑的石板,坐在厢房门口无精打采地唱着。才唱两句,里边就有意见了:“拿点精神出来,不然老娘要改变主意了!”
权当她是自己心爱的那个东瀛女人或者是那双神秘眼睛的主人。这样一想,小赛Q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于云贵交际处那片浩瀚的杜鹃林里。心爱的女人头上插满露痕涟涟的杜鹃花时隐时现,后来终于只有两只眼睛在花海里沉浮。再后来两只眼睛消失了,霎时杜鹃花漫天飘零。他伤心极了,站在山顶寻找爱人的踪影。战争结束了,他们应该在一起,永不分离,可是他却找不到她了!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他像一只疯狂的狼在群山之巅哀嚎,经久不息。悲怆的声音冲破长空,像迷路的幽魂在星斗之间彷徨。
歌声是在一阵哭泣声中停下来的。小赛Q侧耳倾听,是右厢房里传来的,——女人哭了,泣不成声。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原来自己也哭过,脸颊上的泪还热着呢!
很快,女人停止哭泣,一切又归于平静。
小赛Q走出堂屋,望着满天的星斗伤神。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说话:“怎么就不唱了呢?”
“兴许累了吧。”
“嘘——静静,不要打扰他们!”听声音,偷听的人数应该不少。
小赛Q打开大门,很多黑影飞快地消失在麻线田的房前屋后。小赛Q把大门关严实了,站在厢房门口说:“夜深了,你安心睡吧。”
“你呢?”屋里的女人问。颤动的声音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
“我就睡火塘边,”小赛Q准备往火塘里加点柴,炭火旺,晚上可以睡过暖和觉。他又补充了一句,“肚子饿就吱一声,我烤包谷粑给你吃。”
“把堂屋上方那张席子拿进来。”沉默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厢房里漆黑一团,原来女人把油灯吹灭了。小赛Q抱着席子站在屋子中央,等候女人的指示。
“走过来,摸到罩子没有?对,就把席子铺在地上。”声音软绵绵的,就像一缕轻风上浮着的云丝。
小赛Q的心不禁怦怦地跳动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女人从床上扔下一床铺盖,说:“你就睡在这里好吗?我怕——”小赛Q觉得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也许东瀛美人的声音原本也这样好听,只遗憾那时她太伤感,音色因伤感而带着苦涩的颤抖。
小赛Q犹豫了一下,躺在席子上说:“好吧。”他用铺盖捂住头,女人身上特有的清香令他眩晕。
“据说你有很多让人想都想不到的故事?”女人问。
“嗯——”被窝里传来小赛Q沉闷的回答。
“你还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孩子们吃?”
“嗯——”
“你唱的歌真好听——”
小赛Q把头从被盖里伸出来,满屋子的郁香让他说不出话来——这种味道和他发现那双眼睛时在食堂里闻到的香气如出一辙!
二十多年过去了,自从和东瀛女人离别后,小赛Q再也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靠近过一个女人,况且这个女人是如此让他捉摸不透。鄙陋耶,高贵耶,窈姝耶,暴丑耶?他不知道。如果开始的声音是伪装的,那为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调侃一个让她不顺眼的外地人?如果后来的哭泣和温柔才是她的真性,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一首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山歌居然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阀门,因此瞬间改变了对他的偏见?
人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怪,越不了解越想了解,越解不开的谜越想去解,这是人性中的共性。如果这个谜团是女人,那就更妙了。在过去那些久远的年代甚至时至风雨飘摇的麻线田的今天,对男人影响最大者有二:其一,算命先生(连招摇撞骗的江湖巫师也不另外,往往一个三流巫师为了生计,不经意间的信口开河也能“点石成金”,促生出英雄);其二,女人。这是小男人向大男人转变的最最重要的催化剂。男人征服土地和同性是肉体的本能,属于初级享受;征服女人是精神领域的核心所在,这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特别是一个寤寐求之却因为对她的一切一无所知而让你不知所措的女人,至高无尚的享受就会演变成至高无上的疯狂。
小赛Q觉得心跳越来越猛烈,浑身的血管犹如遭遇洪灾的沟壑猛然暴涨。
一定要钻进这个女人的被窝里,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这样做。可他突然想起女人有病在身,于是即将崩溃的理智之堤又渐渐恢复平静。
他从新把铺盖裹在脸上,闭上眼睛。睡吧,他暗暗对自己说。
女人:“你为什么到麻线田来?”
小赛Q:“因为在最后一次战斗中我放走了女人和孩子。”
女人:“这有什么错?”
小赛Q:“我也不知道。”
女人:“你心里装有一个女人,是吗?”
小赛Q:“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歌声告诉我的。”
小赛Q:“你说错了,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已经装了很多年,而另一个——哎——”
女人:“怎么不说了?”
小赛Q:“要我怎么说呢?那只是一双眼睛,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我这个人呐,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
女人:“总有那么一次会属于你的——那双眼睛不可能是在麻线田看到的吧?”
小赛Q:“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食堂背后的茅草里,我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女人:“你当着一个女人夸另一个女人,不怕我生气吗?”
小赛Q:“对不起,我实在忘不了她,愿佛祖保佑她。”
女人:“如果有一天,这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真的会不顾一切爱她吗?”
小赛Q:“当然。”
女人:“就算牺牲性命?”
小赛Q:“当然!”
女人:“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呀,这值吗?”
小赛Q:“爱一个人干嘛要了解她呢?”
女人:“你太蠢了——真让我忌妒!”女人又翻了个身,声音像一根秋风中颤动的琴弦。
小赛Q:“睡吧。”
一时无声。
女人的身子不断在翻动。
小赛Q也好不到那点去,他从席子的这一头慢慢滚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慢慢滚到这一头,同时还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二十几年积蓄下来的荷尔蒙仿佛注定要在这个晚上泛滥成灾,急促的呼吸渐渐升级为痛苦的呻吟。
“你病了吗?”女人问。
小赛Q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干脆不回答。他深知作为一个军人,在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面前形骸毕露,浅薄到如此直白的地步,确实是一件可耻的事,可是滚烫的身体无法驾驭失控的理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光身子,赤条条地钻进女人的被窝里。
“不要冲动,——你不会对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吧?”突然,女人咳嗽得很厉害,仿佛得了肺痨似的。女人的话不啻于一盆冰水泼在小赛Q的身上,他感到从头到脚彻骨的冷。他的手已经触摸到女人光滑的肌肤,于是想把身子往后挪,可是无力挣扎。女人接着说,“我是个将死的人,也许活不过明天,因此,想请你帮个忙------”
“只要我能做到的,请尽管吩咐。”小赛Q握住女人伸过来的手不无怜悯地说。
“我想最后看一眼梨花宫。”
“是村子后面的那一大片梨花吗?”
“把衣服穿上,我背你。”
“不,你先走吧,被人看见了不好——梨花宫里有很多瀑布,你就在瀑布旁边的草坪上等我,万一我不幸死在那里,请把我的尸体背回来,好吗?”
第三十四章
令人炫晕的呻吟
小赛Q打开大门。下弦月悬在正空中,月光如水。整个麻线田宁静如一块洁白的布。
瀑布没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的困扰,俗世的烦恼远离它们的世界,生命的轨迹不必服从窒息的压抑。因此它们的生活只有一种基调——快乐中寻找自由,自由中寻找快乐。小赛Q想,和瀑布相比,他这样的俗人真是可悲,生来就是苦难铁打的佃户,一辈子都在还债。虽然这些债务多半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可老天就是不放过他。原来以为战争结束了,可以舒舒心心喘口气,没想到命运却再次把失望捆绑在他身上,犹如一枚重炮压得他心惊肉跳——试想,还有什么事比目睹一个女人慢慢死去,然后背着她的尸体四处解释她的死因和自己毫不相干还要让人痛苦的呢?他可以退缩,但他认为自己没有选择,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宿命。
小赛Q又想起了佛祖。
“无所不能的佛祖啊,请你保佑这个弱女人,如果你允许的话就用我的阳寿换取她的生命吧,尽管我连她的脸也没看清楚,可弟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助地死在面前——求你了。”
“你在为我祈祷?”站在小赛Q身后很久的女人终于开口了。
小赛Q沉默不语,依旧跪在地上望着远方。好像佛祖就站在远方的云端也像他一样沉默不语。
背后传来女人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女人说:“我去洗澡。”她走进瀑布下如同一弯新月的水池,向小阿Q招手,“过来——”
小赛Q走过去盘腿坐在水池边。
“吹支曲子可以吗?”女人边说边往水池边丢衣服。女人动人的曲线在月光下绰约,长长的秀发在温暖的春风中飘逸。可惜背着身子,小赛Q看不见她的容貌。
空灵的春水,灿烂的梨花,洁净的月色,朦胧的女人,还有这沉默无边的夜,这才是真正的春江花月夜。小赛Q拿出笛子对着水池里的女人喊:“我给你吹一曲《春江花月夜》。”
笛声悠悠飞扬。
最初。女人如一尾调皮的鱼儿穿梭于银波细浪之中;后来她伏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一动也不动,瀑布飞溅在她头顶凹凸不平的岩石棱角上,从她的身上轻轻漫过;再后来,她一步步趟着银色的春水向岸边走来,几片梨花犹似雪白的飞蝶在她周围翩翩起舞。
笛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小赛Q抬起头。女人像座雨后春意盎然、风光无限的山静静地屹立在他面前,水珠一滴接一滴从她黝黑的长发上划落下来,溅在乳峰上,顺着迷人的两腿往下流。
小赛Q站起来大声惊呼:“眼睛,就是这双眼睛!”
他紧紧抱住女人,泪水夺眶而出。女人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爬上一棵几乎与地面平行生长的硕大无比的梨树,赤条条地仰卧在光滑的树干上,无数朵雪白的梨花在她的头顶绽放。她对树下不知所措的小赛Q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男人。”她说完闭上眼睛又补充了一句,“上来吧。”
小赛Q呆头呆脑地说:“还是你下来吧,小心你的病。”
女人颤声笑道:“你呀,真是个傻子!”
男人的野性顿时在小赛Q的体内汹涌澎湃,他像一头疯狂的猎豹,闪电般跃上树干,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好哇,敢骗我——”
空中下起一阵花雨。
小赛Q终于知道这个女人叫楚子,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成为朱三驴子的女人,知道麻线田鲜为人知的历史,也知道战争虽然结束,麻线田却陷入了另一场浩劫。
不仅如此,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还在发生。当楚子把一包包谷万斤重的闹剧讲给他听时,他一个劲地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当他听到所有麻线田的财产都被结巴县长洗劫一空后才出现了人充当耕牛犁地的怪事时大骂混蛋,他怎么也想不通王法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又一次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
最近麻线田人发现小赛Q变了——他干活不再像以前那样卖力,话也一天比一天少。而楚子却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人们又看到了结巴县长进村前的那个楚子。
楚子说自己身体已完全康复,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执意到地里来帮忙。
自从项老爹被抓走后,楚子很少走出家门,更不用说下地了。她这一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和猜测。就算再忙,人们的眼睛总是离不开她那张迷人的脸,当然余光都送给了埋头耕地的小赛Q。
楚子干不了重活,就在小赛Q前面割草。她手里的镰刀心不在焉地工作中,两眼迸发出来的炽热的光芒倾泄在汗如雨注、青筋暴突的小赛Q身上。
“阿唷!”镰刀划破她的手指,痛得她失声叫道。小赛Q一言不发,帮她包扎好伤口后又继续劳动。这时人们都看到了楚子正面看小赛Q的眼神——爱情的火焰使这双眼睛像天空一样洁净;除此以外,人们还看到了深藏其中的另一种东西——令人怦然心跳的爱语。
从那天开始,麻线田人对小赛Q和楚子的关系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说破。当然很多男人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他们梦中情人的芳心居然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半大老头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掳走了。这个男人做楚子的老爹已经绰绰有余,不仅如此,这个男人是个和尚,不谙男女之事的“骟牛”!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得到了她的爱!如果是在以前,不知道会有多少男人找小赛Q拼命,而现在他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谁都清楚,这个和尚是比朱三驴子那畜生有人性,而且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机会接近楚子并给她带来快乐。也许这种快乐维持不了多久,但总比没有强。像楚子这样的女人不能把爱情带到坟墓里去,尽管世事困顿,光明如同黑夜般濒临绝境——每天人人必须面对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但楚子是麻线田的天使,她的生命里不能只有痛苦的伤痕,她需要爱情,这是她的幸福也是麻线田人男人们最后的幸福。
义不容辞地维护楚子的爱情成为麻线田男人们的头等大事。这是他们活着最大的快乐。
月淡风高。初夏的浓云犹如一层又一层叠得厚厚的棉布。天地陷入一片深深的灰黄的朦胧之中。麻线田见惯不惊的暮色悄然降临。
老人们睡了,女人们睡了,孩子们吮吸着母亲的乳房打着匀称的呼噜。
辛劳之余,躺在床上做做美梦成了麻线田人最实惠的享受。
可是朱姓男人们却睡不着。他们很累,屙屎拉尿都在打盹儿,可是谁也不敢睡。谁也不敢保证明天早上还能坐在床上打呵欠伸懒腰?姑且幸运活过来,谁又能保证朱三驴子明天不回来?今晚是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作为麻线田的朱姓男人,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亲耳听到楚子迷乱的呻吟。这不能不说是件怪事,更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所有麻线田朱姓男人(除了百发苍苍的老人外)在这个晚上都不约而同地产生这样的念头!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没有几个人能翻逾朱三驴子家高高的大门。就算能,也纯属是打草惊蛇之举。要去得有个周密的计划。因此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朱姓男人们的心事彼此心照不暄。因此当一个平时最没有城府的男人朱左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提出这个议题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指出这种做法的可耻下流,甚至于连个虚伪的表情也没有。大家都平静地倾听着,仿佛教徒在聆听天主的福音。得到大家的默许后,朱左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既然大家支持我的提议,就必须得有人付出代价。”
男人们再次用默许回答了朱左。
“我们用抓阄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朱左手里捏着一大把参差不齐的木棍,说,“这里面有八根最短的木棍,抽到这八根签的人要想办法引开楚子和无累和尚,以便‘胜利者’顺利作好埋伏并且在这之前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合欢——为了公平起见,我最后一个抽。”
抽签的结果出来后,有人感觉一步登上天堂,有人一瞬间坠入地狱。最后一根木棍是所有木棍里面最短的一根,朱左一屁股跌在地上,狠狠地煽了自己一耳光。
胜利者一一过来和失败者们握手告别,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麻线田的房前屋后。
透过窗户,失败者们遥遥地看见暮色下浑身污泥的小赛Q仰卧在朱三驴子家门口那块大石头上吹笛子。看得出来,他还没有进屋。
失败者们商量决定:先派一个人过去尽量缠住小赛Q,不让他进门。然后适时地让另一个人煞有介事地去喊先过去的那个人去梨花宫打猎,就说在那里发现了一头野猪。
小赛Q酷爱打猎,麻线田人是众所周知的。因为他讲得最精彩的故事之一就是谷底那段艰苦卓绝的狩猎经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想去,为了讨楚子欢喜也得去。如果情况比预想的还糟,其他人就说他狩猎经验丰富,生拉硬拽也得把他拖走。然后让朱左诱骗刚进屋不久的楚子,声称去梨花宫一睹小赛Q狩猎的风采。
他们打赌,这一计划百分之百万无一失。
事情正如朱左他们所预料的一样顺利。当小赛Q看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楚子时还以为麻线田出了什么大事。楚子说明来意后,小赛Q吹吹明灭不定的火把哑然失笑道:“什么野猪,你看这些脚印,如果野猪的蹄子真有这么大,那还能叫野猪,那不成野人了吗?”
“我确实看到一头很像野猪的东西从这个地方走过,凭我多年的狩猎经验,这应该是头野猪。”谎报军情的朱左还在振振有辞地为自己的谎言辩解,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经验有时候也会出错,请大家原谅。”
众人的表情有些难看,都在埋怨为了一头子虚乌有的野猪,白白浪费了宝贵的体力。有人就顺着其他人的话说道:“我们到是无所谓,但是对无累师傅你总得有个交待才行呀!”
“说得对!”大家齐声附和道。
“这是我们麻线田最清纯的泉水,据说喝上七八口就能益寿延年。今天我们哥儿几个就以水代茶好好敬几杯我们远方来的客人,大家意下如何?”朱左指着新月池(楚子洗过澡的那个水池)里的清水说。
“这个提议最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再次附和道。
于是每个人摘下一片心草叶(据说用梨花宫特有的这种心形草叶喝上七八口新月池里的清水,定能使女人情欲泛滥),然后把它卷成一个杯子的形状,不容分说,都争着去水池里盛水。
楚子站在一边看着这群男人嘿嘿地笑。朱左把一片心草叶塞进她的手里,笑着说:“你不敬敬无累师傅,太不仗义了吧?”众目睽睽之下,楚子面红耳赤。
这种传言在麻线田广为盛传。楚子虽然常年呆在深闺里,但对这种神秘的说法也有所耳闻。她隐约感到这些男人不怀好意,可又不好拒绝,只好也满满地盛了一杯。
“来,常言道,杯不满情不满,都把杯子盛满。”朱左粗犷的声音在梨花宫里嗡嗡回荡,“我提议,第一杯酒敬无累师傅疆场杀敌的英雄气概!”众人一饮而尽。
“第二杯敬无累师傅在战乱年代练就的坚忍不拔的意志!”
“第三杯敬无累师傅高超的狩猎本领!”
“第四杯敬无累师傅的笛子!”
“第五杯敬无累师傅的歌声!”
“第六杯敬无累师傅给我们麻线田带来的快乐!”
“第七杯,——大家说第七杯我们敬无累师傅什么最有意义?”
“祝无累师傅在咱麻线田找个称心如意的美人!”
“这最后一杯嘛,该无累师傅敬咱们了,来,干杯!我们永远是您的好朋友!”
回去的路上,大家一致要求小赛Q唱首歌。于是小赛Q放开嗓子吼起曾让楚子动心不已的那首云南民歌——
荞麦花开十八朵
妹妹今年十八岁
荞麦花开白又白
就像妹妹脸蛋儿
看到荞花想起妹
看到荞麦我心急
阿哥今天来收麦
妹藏麦中不出来
咋个不出来
咋个不出来
回到麻线田已经很晚了。人们就在场坝上分手各自回家去了。
走到家门口时楚子指着身后对小赛Q说:“我总觉得他们没有回家,而是躲在某个角落偷看我们。”小赛Q笑笑,抱着楚子进厢房去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喘息声,再过一会儿,变成了扣人心弦的二重奏——喘息和呻吟交替上升,再后来主宰屋里气氛的是一阵销魂蚀骨的低沉的尖叫声。最后陷入一阵长长的死寂。
这个晚上,很多麻线田朱姓男人睁着眼睛做了一夜美梦。
第二天黄昏时分,朱三驴子回来了。他对小赛Q说:“据楚子说你用偏方治好了她的病,我要好好谢谢你呢。”他从布包里拿出一大罐白酒和一些干腊肉说,“都是县长赏的,今天我要和你喝个痛快!”
楚子找来两个大木碗满满地盛上,并端起其中一碗微笑着对朱三驴子说:“瞧你,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连点音讯也没有,如果不是无累师傅在身边照顾,你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就和尚的尊卑问题,这次朱三驴子请教过结巴县长,结巴县长把公鸡噪子拉得长长的:“和——尚?哼!最——臭的——臭——老九!”他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又不便深问。但听得出来结巴县长讨厌和尚。
朱三驴子心里直嘀咕,回来路经镇上空空荡荡的供销社门口时,他又再次向戴着大眼镜的供销员请教此事。供销员竖起大拇指啧啧地说:“我告诉你,原始——哦,对不起,乡长大人,想必你们山里来了位和尚吧?——你让他守住你貌美如花的媳妇?——你做得对,一点儿差错也没有——和尚沾不沾女人?不沾,不要说沾,连闻都不会闻一下。”朱三驴子想坐下来再深入地问几个相关的问题,大眼镜赶紧挥手道:“我还有事,你走吧——和尚好,听我的没错,他一定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朱三驴子做梦也想不到楚子居然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看来这和尚没少调教、感化她,终于对供销员嘲弄他的话深信不疑。他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按着别在腰上的手枪说:“我,让老婆担心了,我,我自罚一碗。”以往朱三驴子是不敢这样称呼楚子的,他迅速地扫了楚子一眼,看到她依旧一脸和颜悦色,心里踏实了。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敬了小赛Q两碗。
楚子也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碗,说:“你爬山涉水,辛苦了,我敬你一碗。”
醉意朦胧的朱三驴子赶紧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老婆敬的酒就是毒酒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喝下去!”
朱三驴子还想敬小赛Q,却摇摇晃晃跌入桌子底下怎么也站不起来,大手一挥,说:“县长不喜欢和尚,我偏喜欢,在麻线田我说了算,没有人敢欺侮你!”
小赛Q力不胜酒,倚靠在石磨上望着楚子那双写满鄙夷的眼睛。对于朱三驴子慷慨的承诺,他似乎没有听到,也不屑去听,反正他没有向朱三驴子表达支言片语的感激,包括一个正视的眼神也没有。
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不相信他在麻线田的威慑力,心中有些不快,把枪啪地砸在桌子上,声音的分贝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刺耳的尖叫:“你不信?在麻线田我叫谁死谁不敢不死!我是麻线田的皇帝!”
小赛Q一言不发,只是嘿嘿地笑。
“我是麻线田的皇帝——我是——皇帝——”朱三驴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闷雷般的呼噜声。
楚子把桌子上的手枪丢进身后的茅草堆里,一下子扑进小赛Q的怀里。小赛Q打开袈裟把楚子紧紧裹起来。伴随着激湍洪流般的鼾声,楚子的身子在袈裟里扭动着。
第三十五章
麻线田的文化大革命
第二天,朱三驴子把麻线田人召集到场坝上开会。他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支闪着火星子的香烟悠闲自得地吐着烟圈儿。他身边的草地上插着据说是当年他曾经常用来挂银元和纸币的那根竹竿,不过今天挂的不是银元也不是纸币,而是两个红本本。他望了一眼下边攒动的人头又吐了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本乡长要给大家说二件事——”他吐了泡口痰,清清嗓子接着说,“第一件事是我们麻线田一包包谷万斤重的劳动成果在山外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县长说我们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贡献,特此向我们麻线田颁发了一本奖状。县长希望我们再接再厉,彻底摘掉原始社会压在我们头上的帽子,种出更大的包谷,杀杀英美帝国的锐气。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发一张更大的奖状给我们麻线田人!”
人们伸得长长的脖颈一下子像烈日下蔫了的南瓜藤蔓似的伴随着阵阵轻轻的叹息缩了回去。朱三驴子“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竹竿上小心翼翼地拿下另一个红本本说:“外面早也经进入文化大革命时期,文化大革命是什么?就是背这个本本——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知道不?比我朱三驴子还厉害的角色,不背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每个人每天早上睁开眼要背,穿衣服要背,蹲茅坑要背,下地要背,收工要背,总之一句话就是晚上做梦也得来他一两句才成!现在跟着我念——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后来,朱三驴子觉得麻线田人整天开口毛主席,闭口毛主席,生怕时间长了,会忘掉他才是这里操有生杀大权的人。于是他就在毛主席语录后边加了十几条朱三驴子语录,其中有这样的话:“毛主席,天边星;麻线田,要靠谁?朱三驴。朱三驴,比爹亲。”
项老三午耕后在田埂上吸旱烟,背语录吐字不清被扣掉一天的工分;朱九九撒野尿时居然哼着从小赛Q那里学来的那首云南民歌,被朱三驴子往小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从此再也拉不出一泡顺畅的尿来。
整个麻线田笼罩在语录恐怖的阴霾之中,就是睡着的时候,人们也得张着嘴竖起耳朵提防着朱三驴子的脚步声。
几天以后,朱三驴子再度出山。不过这次很快就回来了。他再次把麻线田人召集起来,左手直指天空,右手捏着手枪,用慢节奏的唱腔说:“红卫兵全国大运动开始了,县长说了,鉴于麻线田是刚刚从原始社会投入社会主义怀抱的新生儿,没有机会受到万恶的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影响,暂时把孔老夫子拉出来批斗批斗就行了,因此也就不从外面派遣红卫兵,要我们自己组织自己的红卫兵,过一段时间,他老人家亲自要来检查批斗情况。”
除了几个读过《论语》的人听清楚孔夫子三个字外,谁也不知道朱三驴子在说什么。有人忍不住问:“红卫兵运动是什么意思?”朱三驴子答不上来。又人问:“没听说过孔圣人生前犯过什么大错,为什么死了几千年后却要批斗他?”
朱三驴子大手一挥:“这是上面的意思,问这么多干什么!”
麻线田革委会成立了。朱三驴子亲自任革委会主任,成立了一支手拿长矛,腰配弓箭的极具麻线田特色的红卫兵队伍。小赛Q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仅次于朱三驴子——革委会副主任,这是朱三驴子强行封的。
革委会成立后两个小时,朱三驴子把人们从地里赶回来参加批孔大会。
他装腔作势地说:“批孔大会现在开始,全体鼓掌!”有人肩上的犁头还没来得及放下,有人被背上的竹筐压成一道弧形,半大的孩子背着他们的弟弟妹妹,有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哪里抽得出手来鼓掌。朱三驴子见状接着说,“孔夫子,生前是圣人——”他小声问身边的小赛Q圣人是什么意思,小赛Q说大概是不会犯错误的人。
“什么是圣人,就是不会犯错误的人,既然没有过错我们为什么还要批斗他呢?因为他生前虽然没有错,可死了以后得罪了一些不能得罪的人,因此必须得拿点颜色给他瞧瞧——那该怎么斗呢?很简单,就是往那个草人身上吐口水,泼粪便,然后骂他臭老九就可以了。”朱三驴子指着红卫兵刚刚扎好的胸前写着“臭老九孔夫子”六个大字的草人如是说。
朱三驴子提着半桶粪便正准备带头给“臭老九孔夫子”一点颜色瞧瞧,不料楚子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草人面前。死寂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看朱三驴子如何收场,众人都在拭目以待。
“不批斗不行吗?”小赛Q看着楚子一脸愤怒的表情问朱三驴子。
“师傅,我的副主任同志,你在外面呆了几十年,难道对外面了解还不够深吗?如果我们不从,不说是我,连所有麻线田人都只有一个死字!”朱三驴子说。
小赛Q心里清楚朱三驴子的话并非夸大其词。他把朱三驴子拉在身后吞吞吐吐地对楚子说:“为了——麻线田——你让开吧——”他觉得脸火辣辣地疼。
楚子转过身,跪在“臭老九孔夫子”面前磕起响头来。鲜血从她的额头往下流,把地上的沙粒都染红了。
“孔圣人——”灰头土脸的人们也跟着跪下大声哀嚎。
楚子停止叩拜,把年事已高的老人一一扶起来。众人也都跟着站起来。朱三驴子松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张麻线田世代相传的记载着《论语》全文的发黄的牛皮,命人把它放在草人面前一把火烧了。牛皮干燥得像一把枯草,以飞快的速度把麻线田文明史的标志化为灰烬。
小赛Q注意到楚子绝望的面庞滚下几颗泪珠。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她。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害臊过。
朱三驴子把粪便泼在草人上,鼓足勇气骂了句:“臭老九!”然后命令麻线田的红卫兵集体向草人吐口水,并齐声骂:“臭老九!”
小赛Q推辞出家人骂人会被佛祖惩罚的,于是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来代替。
虽然“臭老九”孔老夫子被斗了个够呛,按理说检查过关是没有问题的,但朱三驴子心里还是不够踏实。他想,外面的人靠不住,说翻脸就翻脸,如果出点什么差错,天才知道他们会拿我朱三驴子怎样开刀!
他亲眼目睹过他们收拾不听话的“资本主义残渣余孽”的手段。他朱三驴子算是够狠的了,可是外面的许多玩法他连想都想不出来。比如说,把老女人(据说是地主的女人)弄在几条长脚高凳上,然后在她们的长发上系一个大称砣,在最下面一根凳子脚上系一根粗绳,让一个红卫兵远远地牵着。当批斗大会进入高潮时,红卫兵使劲一拉,女人从两米多高的空中摔在地上,称砣砸在后脑上铿锵有声。这么一折腾,轻则残废,重则浆脑涂地,每每看得他心惊肉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命令小赛Q率领麻线田的红卫兵对整个麻线田挨家挨户进行全面搜查。为了保险起见,他下了一个极端的命令:凡是私人的器具(财产早被结巴县长搜刮一空),除了茅草以外,全部没收并予以销毁。
“你说这把剑是你家的传家宝?好,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只犁头还用得着?赶紧挖个坑埋了!”
“把你们有用的东西都藏起来------”
小赛Q和红卫兵没收了一大堆破缸烂罐摆在朱三驴子面前。朱三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感谢小赛Q的鼎力相助。他认为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检查组迟迟没有来。兴许他们把小小的麻线田忘了。朱三驴子担心时间一长百姓会心生怠意,于是每天都要挨家挨户走走,不过令他心慰的是看到的情形比他想象中还让他满意——空空的茅草屋里连用来引火取暖的剩余茅草也被小心谨慎的村民丢弃在屋外,火塘里的灰烬和冬天的大风差不多一样冰冷。
小赛Q向朱三驴子建议,他虽然是出家人,承蒙抬举,现在多少也是麻线田的一个领导,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来在村民面前说不过去,二来也不好开展工作,能请到楚子给他充充“电”就好了。
朱三驴子说:“好,只要无累师傅肯学,没有问题。”
小赛Q说:“你还是先问问楚子愿不愿意再说。”
回去以后,朱三驴子把小赛Q想拜师的意思给楚子说了。楚子心花怒放却很平静地说:“这恐怕不妥吧?”
朱三驴子笑道:“我还怕一头骟牛吃了我老婆不成!”
白天由于太忙,抽不出时间,楚子就把授课时间放在晚上。最初朱三驴子熬更守夜坚持守在楚子身边,可楚子每每都要讲到东方泛白,小赛Q也学得异乎寻常的卖力,一点也不显得疲倦。
朱三驴子想抱着楚子亲热亲热,于是说:“今天怕差不多了?”
楚子头也不抬,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另一个新字,说:“你先睡吧,教学要有耐心才成。”朱三驴子没有办法,只有悻悻地去睡了。
时间一长,朱三驴子被两个热恋中的恋人彻底拖垮了。每当天一黑,他就呵欠连连。然后坚持不了一两个钟头就睡着了。楚子心里清楚,光拖还是不够的,漫漫长夜要和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还得喂保朱三驴子。于是她白天主动把身子献给朱三驴子,她知道这是通往幸福之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后来,朱三驴子在这双重夹击之下,整天精神萎靡不振,随时倒在床上就鼾声如雷。
这个时候,楚子就会大声教读,见朱三驴子没有反应后,如饥似渴地钻进小赛Q的怀里,把他身上的衣裤一件件褪去。小赛Q则把她饱满的乳头衔在嘴里,左手搂紧她纤纤玉腰,右手像一条快活的鱼儿,穿梭于丰茂的水草下湿漉漉的温柔之乡。不一会儿雾翻云腾,山崩地陷,鹰啸凤喘,天合地欢。
小赛Q的学习不得不中途夭折了,因为楚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朱三驴子不是傻瓜,楚子一下子大起来的肚子让他疑窦顿生。他出山以前每次合欢都是把精液排在体外的,楚子说她见不得那东西。他怀疑这种不是他的,可楚子斩钉截铁的口气又让他拿不准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瞎琢磨什么?河里游的鱼儿那有不吐几口水的,你就敢保证完全不留那么丁点儿在里面?”这话也没错呀,可他心里就是不踏实:“和尚?——难道结巴县长是对的?可是证据呢?”
为了防止检查组的突然袭击,麻线田的红卫兵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是给草人“臭老九孔夫子”泼粪便和吐口水。麻线田人再也不敢到场坝上来,一闻到烈日下那股浓烈的粪臭味许多人忍不住翻肠倒肚地吐。
千盼万盼,检查组来了。带队的正是结巴县长。一队人马呼拉一声拥向场坝。
“好臭,好——臭——”结巴县长站在草人面前掩面不停地吐口水,“够这个——‘臭老九’——受的了,干——得好!我们——就是要——和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势不两立,绝——对不能——让这个——老东西——在——麻——线田——复活——过来!”
朱三驴子没听懂结巴县长的意思,脸色刷地变了:“复活?难道孔圣人在阴曹地府百炼成妖,变成妖魔鬼怪来危害麻线田了?”
“不是妖魔鬼怪,是牛鬼蛇神,危害的不只是小小的麻线田,是全中国!因此记住,不能对这种人客气,孔圣人——哼!抬举他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称呼他了,这是路线问题。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言论是为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抹脂擦粉,你这种麻痹意识足以毁掉社会主义现已取得的革命成果,这和反革命分子的舆论鼓吹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结巴县长身边一位戴着红袖标的红卫兵头头义正辞严地批评了朱三驴子的浅薄。
结巴县长乜了一眼朱三驴子,然后转身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架子十足的红卫兵头头说:“阎汪——同志,你——就饶——他——这一回吧,他们——刚从——水深火热的——原始——社会——走过来,不懂——规矩——是——可以——理解——的嘛。”
“原始人就可以随便胡来,无视毛主席的伟大教导?除非他们再变成猿人穿上猴子皮,否则没门儿!我这次是从北京带着毛主席的嘱托来的,一定不辜负伟大领袖的重托,把麻线田这片愚昧的土地打造成社会主义崭新的新阵地!”这个被结巴县长称为阎汪的人指着朱三驴子的鼻子咄咄逼人。
朱三驴子大气不敢出一口,头上的汗珠子啪哒啪哒落地有声。阎汪见状,手臂一挥:“不是看在一包包谷万斤重的分上,今天老子第一个革你的职!”
朱三驴子连连点头称是。结巴县长则脸红一阵白}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关中老人般若烂尾了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