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十岁了,30岁 发现什么都没有有什么都不会。应该做些有什么有前景?入一个三四千工资的厂干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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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幸福离我有多远--连载已结束!
[小说]幸福离我有多远& &[精华]& &&&作者:舞蹈的荷
这是一篇关于一个曾经自卑的医学生的小说,如有雷同,或有冒犯,请相信是偶然的,幸福和不幸都是偶然的!
作者很有心哦,她认真地回复了每一位虫子的留言,有兴趣的虫子可以去看看哦~
幸福离我有多远--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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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感觉,朴素自然,但有泛着点点清新自然的气息,细细读来如涓涓溪水,似乎应该赏心悦目的,实则让人黯然神伤!真实的社会,真实的人生!读研也罢,不读也罢,真的能改变小老百姓的生活么?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没有理想的人生是可悲的,没有理想的人生是盲目的,但当真的有了理想,他与现实的距离又有多么遥远呢?苦苦等待的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真理是亘古的,代价是惨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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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北京,是一个29岁的“剩女”。
  我不漂亮,但也不算恐龙。
  我曾经是个医生,这是个让很多人羡慕、又遭很多人谩骂的职业。
  一个月前,我收到博士入学通知书,在那个城市有Ben,而在两个月之前,我突然知道他结婚了。
  我每天从这间4平米的平房里走出去,坐公交车从高档住宅小区旁经过,经常可以看着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和降旗仪式,绕过故宫的红色城墙,上班,下班。
  我不聪明,但是能够靠自己考上大学,保研,找到工作,特别想替平凡的爸爸妈妈分担生活重负,想早点嫁出去,把房子腾出来供弟弟结婚用。
可是,我,努力生活,努力工作,我追求爱与被爱,我不憎恨离开我的江,我也不责怪Ben突然结婚。
我不想抱怨命运,我不会因此而放纵。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我蜷在床上,被痛经折磨得死去活来,只能自己忍着。没有人爱我、娶我。
我即将离开北京。
我要依然坚持,坚持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1997年,就是香港回归那年。那个夏天,我手里攥着准考证,在公交车上被挤得东倒西歪,赶往考场。高考对于我来说仅仅是个过程,是个我离开北京的过程。大多数同学都在家长的前呼后拥中度过,而我,一个人。
  我习惯一个人。从我记事起,我就得一个人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个时候,我会相信邻居大妈的话,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因为他们总是围着弟弟转,而弟弟也总是生病。
  弟弟比我小6岁,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哮喘,动不动会出不上来气。我永远忘不了弟弟惊恐的眼睛和憋得通红的脸,所以我从来不和他争什么。爸妈照顾他的时候我就一个人,习惯了以后,爸妈不照顾他的时候,我也一个人。
那个时候,上小学就是划片,上初中、高中靠考试成绩,我很顺利,小学是第一名,初中在前三名,高中在前十名。爸妈给我最多的表扬就是两个字“省心”。其实,高中那时候,同学之间因为家庭背景的不同造成的差异已经开始显著,但我在那时就已经很能接受现实了,我明白自己的家庭,爸妈都是普通工人,还因为生弟弟都受了处分,岗位都不好,工资也不高。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一切都要靠自己。
中学时代,我很沉默,在家里和在学校都很沉默。
  考大学的时候,我就想学医,也许是小的时候陪弟弟去过很多次医院的缘故,我觉得医生是最受人尊敬的人,也是最有本事的人。但是,那个时候我清楚自己考不上北医,或者我是从内心就不想再在北京呆了,于是我报了另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在离北京很远的城市。那个城市,我没去过,但我就是想离家远远的,一个人。
高考完的那个下午,我特意坐车去了天安门广场。我觉得我要离开了,还是应该看看北京的这个标志。广场上摆满了鲜花,迎接香港回归的大牌子还在,可是我下了公交车,突然不想穿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就是在公交站那儿站着,看了很久,过路坐另外一辆公交车回家了。
  我如愿以偿,得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特别高兴,和好朋友一起去了前门的肯德基。那里是我之前从没有去过的。不是因为我没有钱,那个时候我就特能攒钱,爸妈给的钱我能省就省,省下来我就一点一点攒着,记得那个时候我已经攒了几百块钱了。
妈妈看到通知书的时候第一句话是,要去那么远。但是,她还是很高兴的,爸妈都很高兴,毕竟女儿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还学了医,也是他们期待的吧。
  那个时候,我太期待了,我期待离开北京,离开家,期待去一个新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我重新来过,不再沉默。
  有些习惯是骨子里的,比如沉默。大学里的我依然沉默,在那个有些喧嚣的城市。
初到那里的时候,我特不习惯,特别想家,想念北京。抑制想家的方法只有一个,到图书馆看书。
  真正学了医学,才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喜欢。
  学医学的初级阶段是靠记忆力,靠死记硬背。医学的基础课程有人体解剖、组织胚胎学、药理学、生物化学学,等等,里面全是定义、不能出一点差错的定义,只有靠一遍又一遍的记忆去掌握。这对于喜欢理科的我挺难的,但是我都还在努力。努力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像努力去爱一个根本没感觉的人,或许可以做好,却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我的快乐在医学之外,比如看小说,听广播。看一本小说,我会跟着哭跟着笑,心情被影响几天,听广播里的歌曲,只要我喜欢的,听两遍肯定能唱出来。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音乐课上我们学吹口琴,老师说我有一定的音乐天赋,可以考虑学一种乐器,可是我甚至回家都没有说,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有那个条件。后来告诉妈妈,妈妈搂着我说,不要那么懂事,懂事的孩子容易被上天收了去。搂着我的时候,妈妈好像哭了。后来,我到血液科实习,发现真的是那样,得白血病的孩子都特别懂事,却没几个能救回来的。
大学里我有一个好朋友,田娜。田娜是个四川女孩,一直住我的隔壁宿舍,有些男孩子脾气。好像大一大二的时候,我们并不是特别要好,等到大三,宿舍里的姐妹们,要么在谈恋爱,要么是准备谈恋爱,剩下我们两个一直没有动静的。
  我并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常常会莫名奇妙地被宿舍里的姐妹们打笑,“×××今天坐你后面吧,他一直在盯着你看。”“××今天是不是看你的书了?书里有没有纸条?”说我不期待爱情,是假的。可是等我真正去认真看姐妹们说的×××或××时,要么觉得外表不能接受,要么就是发现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有一个四川男生,称为刘同学吧,他从大一就对我们宿舍每个人都特热情。有一次,我们宿舍3个人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到很晚,等出来的时候发现在下雨,可是我们只拿了一把雨伞,那个男生撑着把雨伞走过来,另外两个女生打着伞就跑了,剩下我尴尬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口。
刘同学微笑着把伞撑到我的头顶,特别绅士地说:“那我们走吧。”
那时我的脸肯定憋得通红,竟然不敢抬头看他。那个情景真的像是小说里写的一样,男生撑起伞,却把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两人并肩款款走过校园的小路。一路上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自己心里暗暗甜蜜着。
  可是,那甜蜜太短,等我回到宿舍看到大家都在开一个人的玩笑,才明白刘同学是在追我的室友,就是先跑开的两个中的一个。
  说实话,当时比较优秀的男生在七年制班里。其实,我的优秀的标准并不高,个子要一米七以上,要正直,要善良。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大一到大四的生活,我常常记不清楚,比如同学聚会,他们说起一些事情,我模模糊糊记得,但是记不清,就是说那几年的生活脉络不太清晰。
  有一次和田娜通电话,我说:“我脑子有毛病了,大学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她问,“那从实习开始的事情呢?”
  我说,“还行,能记起一些。”
她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从实习开始谈恋爱的,傻子”。末了,她还刻薄地说,“女人都是为了爱情活着。”
  大四下半学期,已经开始见习了,为了考研的也都蠢蠢欲动起来。田娜和我都在准备考研,但是我算着自己有很大希望可以保研,也就没有太着急跟着她报学习班什么的。她是在报学习班的时候谈恋爱了,特别快,好像也就一两个星期吧,就进入热恋期,表现就是不到熄灯不回宿舍。
  她的男朋友是另外一个班的男生,如果不是他俩谈恋爱,我可能到毕业也不认识这个男生,太没特点了,但是对田娜很好,可以说百依百顺吧,去医院替田娜拿白大褂,去教室替田娜占座,天热的时候买块西瓜就给田娜一个人吃,那男生只是看着。
  从我见到他俩那天起,我就觉得这男生肯定是受气的主儿。事实不完全是那样,田娜本是个急脾气、大嗓门的女生,可是谈了恋爱之后,她也变得温和起来。有一次,我去食堂打饭,看见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田娜在给她的男友喂饭,那一脸的柔情,之前是从没有见过的。爱情能够改变一个女人,一点都不假。
但是后来,两个人都没有考上研,只好各回各家,恋情终止于毕业。
也就是在那个学期,我22岁那年,有了自己的初恋。
第二章&&我的初恋
  那年寒假,回到北京就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说全班同学要聚一聚。高中毕业之后,都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会在寒暑假聚在一起玩,没有过大范围的聚会。那年要聚会是因为读专科的同学已经毕业工作,其他学工、学理的同学本科即将毕业,很多都已经找好了工作。大家分开了3年半的时间,是该聚一次了。
  老同学聚会,说得好听就是联络联络感情,说得不好听就是再比试比试。原来按照成绩排名,现在可以按照社会地位再次排列,或许曾经自卑的可以扬眉吐气一把,爱好虚荣的再满足一次,急于建立社会圈子赶紧拉拢关系,也让曾经在年少懵懂时有过好感的有一次相逢的机会。
  高中时代,大多数女生暗恋的都是学习好的或者是长得帅的,如果哪个男生具有这两个条件,那几乎就是大众情人了。我们班长就是全班女生的大众情人,而我是暗恋他的女生之一。
其实,班长在高中时已经谈恋爱,和女友青梅竹马,从初中就是同学,无论是学习还是长相都很般配,所以全班女生也就是想想而已,都知道无机可乘。后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北京,上了不同的大学,但是大一暑假我就听说两人分手了,其中原因不太清楚。所以,这次的同学聚会,估计有好几个女生是冲着班长去的,和我一样。
  聚会的前几天,我就开始张罗自己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发卡,前所未有地对自己外貌那么上心。可是到了聚会那天,我发现自己算不上是最土的,也是学生气息最浓的。
  进了饭店,脱去大衣,男生几乎清一色的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女生一半都是头发都又直又顺,披在肩上,高领紧身羊毛衫搭呢子裙,脚下踩着高筒皮靴。我呢,还是扎着马尾松,一件白色宽松毛衣,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所以大家见了我都说:“你一点没变啊!”随便吧,反正我读的是医科,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呢,我起码还是个学生。
  令人失望的是,班长同学没有参加这次聚会。我或多或少有些失望,不过和老同学聊起天很快就忘了。我虽然是个沉默的人,但并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我的话很少,静静地听别人说、看别人笑,我的心像是在不透明的水晶盒子里,别人看不见,也不会受别人影响。
是的,我很少大笑,很少痛哭,我是个很少有自己情绪的人。
  大家聊天的时候,一个男生就坐在我右边,和我一样话不多,随着气氛淡淡地笑。他是江,高中的时候也是坐在我的右边,隔着过道和我并排,可能因为我们都不爱说话吧,几乎记不起高中时代有关我俩的太多记忆。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江是个很干净的男生,冬天会穿白色的羽绒服,夏天穿白色的T恤,书桌里从来都是井井有条,课本全都包书皮。他学习很一般,第一年高考后又返校复习了一年,之后读了北理。
  那天,在大家欢声笑语的时候,他问:“学习忙吗?”声音很低,只是说给我的。
  我扭头看他,“还行,要到医院见习了,会忙一些。”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其实我应该礼貌性地回问他的,可是我好像没有这个习惯,暗暗有些自责,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在成都习惯吧?”
  这回我笑了,我很感激他又找了一个问题,打破了我的尴尬。我望着他,“早习惯了,成都很好啊,有时候回来反而会不习惯。”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和我印象中的感觉很一致,特别干净。
  我们对望了一下,他反而脸红了,低着头说:“你不是不吃辣椒吗?”
  我说:“去了很快就学会吃辣椒了。”再次感动,是的,在去成都之前,我一点辣椒都不吃的,可是他会怎么记得?“谢谢你记得。”
他张张口,没再说什么。又是一阵沉默。后来我们好像互相问了问学校的情况,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吃饭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有坐在一个桌子上,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而我也默默地望了他很多次。
  吃饭的时候,不时有人说个过去的笑话,大家笑一阵,有人讲个过去的所谓秘密,大家一阵起哄。临别时大家互相留联系方式,那个时候手机还不盛行,很流行呼机,留了呼机号的都会特自豪地说“呼我啊!”我手机、呼机都没有,就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大年初一的下午,妈妈突然喊我接电话,我心里刹那间就想到了江,想到他的眼睛。
  真的是他的电话,他说“新年快乐!”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开学,还说了几句,就挂了。
挂了电话,妈妈对我说:“这孩子很懂礼貌。”我淡淡地笑了笑,可是心里很甜蜜。很久没有这种甜蜜了,就像上次在别人伞下的甜蜜,那次太短,我真的祈祷2001年啊,不要再给我短暂的甜蜜。
  那天之后,我经常惦记那个电话什么时候会响,响了我应该怎么回答,我设计了无数种可能,最好的,最坏的,最浪漫的,最离奇的,我都想到了。我不肯出门,怕错过电话,不得不出去的话,回来就拐弯抹角地问妈妈有没有我的电话。
  女孩子真是奇怪,仅仅是一个问候、一个眼神、一个电话,竟然开始茶不思饭不香的,拼命地搜索,搜索关于他的一切回忆。有一天,我躺在床上突然跳起来,疯狂地从床下拉出箱子来,我要找到毕业留言本!翻开他写的那一页,眼睛突然湿了,那一页写的是:
  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话
  反反覆覆握不住一粒砂
  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你懂……请留步
  这是林志颖的那首歌《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我曾经以为这仅仅就是一段歌词,我以为这就是篡改了歌词的一段留言,可是,在我再次看到的时候,我才能明白,那不是。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那阵子真的有些崩溃,觉得爱情是我手里的一粒砂,是我没有握住。我猜想在我走之前,他总会来一次电话吧?可是没有。
  爸爸送我上火车的时候,我甚至幻想他会突然出现在站台上,或者他就在站台上的某个角落,在火车开动的时候,他挥舞着手跟着跑过来……
  火车开动了,我黯然神伤地离开了北京。
  大四的下半学期就要进入医院见习了,我满怀希望。
我期待每一个新的开始,期待在每一个新的起点,自己能够获得新的改变。我渴望脱颖而出,我渴望引人注目。
  回到学校后,我总是在回忆。回忆的片段很短,只是他就在右边坐着,他低声问候我,他干净的眼神,他悄悄地望我,太短。
有一天我在机房上网,突然找到了我们高中班的校友录,上面有他的留言,我盯着他的留言看啊看啊,仿佛那就是对我一个人说的。于是,我立刻注册、登陆,留言,还把自己几乎全部的信息都登记上,真希望他看到。第二天我在上网的时候,收到了他的Email。
他给我的所有Email我都留着,一直到现在。网上有我一个固定的邮箱,里面只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是“江”,一个是“Ben”。
  Email里写着:
  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吗?
  聚会的时候见到你,感觉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高中时的样子。
  都说学医很累,对于你应该不在话下。
  祝你永远都那么漂亮!祝你快乐!祝你幸福!
这封Email对于我来说,是个美丽的开始,我的生活开始美丽了。回复的什么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讲讲医学院的情况,讲讲成都。信写得不算长,但是每一句确实都是反复推敲的,我需要压制心中的渴望,还需要透出我的热情,这个尺度,很难。后来,江告诉我,“你的信写得像散文一样美,像你一样美。”
  Email几乎是隔天一封,我们都写得很克制,没有任何暧昧,讲讲大学生活,讲讲生活中的一些琐事。过了没多久,就开始聊QQ了。
  QQ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打出来的是字,却仿佛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语气,仿佛看到他的动作,甚至眼神。只是那时上网还很贵,对于我算是一种奢侈,只能隔一段时间才上网聊一次。
  有一次,他在QQ上突然问我:“如果我高中追你,能追上吗?”
  我屏住呼吸,这或许是我等了很久的一句话,我回答:“不知道。”
  “现在呢?”
我在屏幕上打了“能”,却迟迟不能按下回车,女孩子的矜持吧?删了“能”字,换成“还是不知道。”
  江:你一直都没谈吗?
  燕子:你呢?
  江:我一直在等你。
  燕子: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
  江:如果我当时和你同一年考上大学,我会立刻联系你的。
  我在网络这边沉默了。
  江:可是我相差一年,我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我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对不起,或许你已经谈了,我打扰了。
  我们在各自的电脑面前沉默了。我打了一个哭脸。
  江:对不起,你哭了吗?
  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燕子:别,别说对不起,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江:别哭,我会心疼的。
  我们恋爱了。
  我们恋爱了,虽然相隔着半个中国。
  Email,QQ,电话,呼机,都在为我们传递爱意。
  那些日子,我真幸福,我在惦记一个人,也在被一个人惦记。当我在病房做了一个操作,褪去手套的时候,我会想到晚上写Email的时候,我要告诉江;当我听到一首歌,被那旋律吸引住的时候,我会想到等回到北京,我要和江一起听;当我和同学出去吃了美味的小吃,我会想等江来的时候,我要和他一起吃。
  江也在每天和我联系,无论何种方式,哪怕是QQ上的一句留言“你怎么还不上网?”他踢足球扭了脚,我会心疼;他打星球争霸,我会叮嘱他别太熬夜;他说北京已经很热了,我说,等着,我就要放暑假回去了。
那是我最期待的一个暑假,因为他答应我去站台上接我。
  火车徐徐靠站,我已经看到穿着白色T恤衫的江。我们的恋爱是隔着空间的,所以一见面竟有些拘谨,他没有像我曾经设想那样热烈拥抱我,只是浅浅地微笑,还有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他接过行李箱,走在我的右边。
人太多了,我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汗,一下子紧紧握着我的手,就那么握着,走着。后来挤公交车,他一手把住公交车上的拉环,一手提着皮箱,我几乎伏在他的胸前,闻到他的汗味儿,感觉到他的呼吸,只是不肯贴上去,我们还有那么一点点距离,我矜持着。
  他把我送到我家胡同口的时候,站住了,我知道这么让他送我进去,有些唐突。站在那里,真不舍得分开,仿佛我们已经相恋很久很久,仿佛这一分开又要很久见不到面。正在告别,弟弟骑个自行车冲到我后面,吹了一声口哨,大喊“姐!”我慌张得来不及介绍,和江告别了。
  弟弟的哮喘早就好了,可是因为小时候总是病,学习不太好,爸妈托人让他读地铁技校,那里毕业之后如果可以进地铁系统,将是不错的工作。他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了,高我半头,虽然平时我们联系不多,但是关系特别好,不会像一些姐弟那样争抢什么,也没有因为我离开北京上学而生分。
  “姐,你谈了?”
  “回家别告诉咱妈。”
  “大学生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嘛。”
  “你懂什么,小孩子家。”
  “哈哈哈哈,姐,姐夫有点帅哦。”
  “瞎叫什么?”
  “哈哈哈哈,不过没我帅。”
  “你以为你有多帅啊?”
  “哎,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那个暑假,快乐极了。恋爱让女人美丽,让自卑的我不是那么自卑了,我突然特别爱笑,江讲什么我都笑,都开心。
  江带我去香山,从他们家出发。他骑车,我就坐在后座上。一手举着伞一手揽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的后背上,闻他的汗味儿,听他的呼吸。
  江带我去北海,我们坐公交车去。他一手握住拉环,一手把我拦在他的胸前,我们出了好多汗啊,粘兮兮的皮肤贴在一起。
  江带我去天安门广场,那是傍晚时。我们拉着手在广场上奔跑,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一口气从这头跑到那头。降国旗了,我们远远地看着,我说,许个愿吧,会实现的。我们俩就一起闭目合掌。我们谁也没有问对方许的什么愿,我坚信和我们的爱情有关,而我许的愿就是“早点回北京来。”
  我们不该在降旗的时候许愿吧?因为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那个夏天,太阳好晒啊,天气好热啊,但是我们不觉得,我们觉得好幸福,好像要把曾经失去的前4年的快乐全补回来。
  那个暑假,我们没有互相见家长,谁也没有提出来,也觉得才刚刚开始,隐隐的有种不确定。而且,我提出来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先保密,不要让老同学们知道,等到我们确定了,一起拉着手去见他们,吓他们一大跳。
  假期里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我俩是面对面的位置,尽量逃开彼此的目光,和旁边的同学使劲找话题。那种感觉也挺好玩的,就是我俩在保守一个只属于我俩的秘密,呵呵。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提出来想去他们学校,我要看看他们的足球场,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那样,莉香要看看完治工作和学习过的地方一样,看看他曾经在Email里给我讲的差劲儿的食堂、宽阔的操场、卖东西总算错帐的小卖部。可是,江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拒绝了,好像是他以去外地的理由推辞了学生会的什么工作,怕被学生会的同学看到他还在北京。所以,我特别遗憾,那个假期我没有去他的校园。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我们面临考研还是工作。我俩的家里都想让我们继续考研、读书。我执意要考回来,但是江知道我可能可以保研之后,劝我如果能保研就继续在成都读,他说“4年的阻隔,我们还是有缘分走在一起,何必在乎再有4年?”我也知道,保研肯定是公费,但是考到北京呢,谁也不能保证我是公费读研。如果不是公费读研,三年下来学费就最少要3万块钱啊。虽然那时家里的经济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是,3万块钱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不小的数目。
  最后,我和江商量定了,我先做考研准备,就报北医,如果能够保研,那我们就咬牙再坚持3年。江也是要考本校的研究生。
  我多傻,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怀疑过江为什么不让我去他们学校,为什么并不坚持让我考回北京。
  可是,我相信,那个暑假,他是真正爱我的,真心的。我相信他在QQ上说的,他一直等我、一直没有忘记高中时代的萌动。直到今天,我还是相信,即使在后来我们分手的时候,我也没有质问过他关于那个夏天的一切,我宁愿我相信的都是真的。
  大五了,我们开始实习了。实习的日子是很忙的,跟着带教老师收病人、写病历、值班、上门诊。我开始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一方面江说过他母亲很想让他找个医生,另一方面,我觉得当医生真的很有成就感。我判断,我处置,我用自己的知识、自己的本领救治病人、挽救生命,我凭的是自己的努力,谁也不能以其他来评判我。
  那个时候太天真了,就是那么想的,把医生这个职业想得过于简单,或者是因为自己还不能够称为真正进入了这个职业,所以远远看着很美。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5年之后,我在拼命想逃离,无比憎恨自己最初的职业选择。
  我和江还是那么甜蜜,彼此惦念着,起码我还是每时每刻都惦念着他,而他也几乎每天都会和我联系。
  十月,我得到了可以保送本校的内部通知,彻底放弃准备考研。那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如果不是这个决定,现在的我会怎样?
  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没有继续读研,我回了北京工作,我和江会结婚的,现在我们有车有房,有了孩子,我们会幸福的。
  生活没有如果,选择会有对错,当初我选择错了,所以,江离开我,我也没有恨过他,我只会祝福他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因为恋爱,我变瘦了,变得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从那个时候,我开始修眉,买了自己第一支口红,在寒假来临之前还去拉直了头发。衣服不会随随便便地买了,起码会去批发市场逛上半天才会看中一件。现在回头去看照片,的确是从那个时候变漂亮了,有女人味儿了。
  我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实习上,而江在准备考研。那个时候他有了呼机,汉显的。我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留言,除了表达自己的思念,就是鼓励他好好复习。如果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就会呼他让他回电话;有的时候晚上跑到校园里的IC卡电话上给他的宿舍打电话,因为他都是复习很晚才回宿舍的。
  有一次,带教老师带我值夜班,两个消化道大出血,抢救活一个,送走一个,一晚上没合眼。早晨交班的时候,因为自己汇报得不够好,被主任当众批评了一下。所以那天心情挺郁闷的,下午一点多才回到宿舍,特别想向江倾诉,于是打了他的传呼。那好像已经是冬天了,应该是考研复习的关键阶段。可是呼了很久,江都没有回,于是就再呼一次,他还是没有回。我就趴在上铺的床上,死死地盯着电话,不肯睡觉。一直到晚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电话,于是我不肯出去吃饭,就想等到他的电话,就再呼他。一直到天都黑了,我实在顶不住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突然电话响了,我奋不顾身地跳下床去接电话,果然是他的电话,还没说话,我就哭了,我说,你怎么不理我了。
  江说,我在上考研班啊,怎么会不理你呢,别哭,哭了我会心疼。
  我问,那你上考研班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我在想你?
  江说,有,我也在想你。
  我说,我想回北京,不想在成都继续读书了,我回去找工作。
  江说,那好啊,你回来工作了供我读书好不好?
  我说,好,你等着,我供你读到博士!
  说着说着我就开心了,只要能听到江安慰我,我就开心了。
  那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江考研后给我打电话说考得不好,话语间听到他的心情低落,我真想早点回去陪他,安慰他。我是腊月二十一到北京的,北京已经很冷很冷,他嘴里哈着白气在站台上等我,幸福的我们又团聚了。
  腊月二十二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江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找我,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俩坐在我的小房间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记不清说了什么了,反正我们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话都很多,仿佛攒了下来要说给对方听。
  虽然平房里装了土暖气,但还是挺冷的。后来,我俩就并排坐在小床上,背靠着墙,脚在被子里捂着。我俩就那么并排坐着,没有拥抱,只是手紧紧握着。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弟弟敲窗户喊我们,我们才意识到天都黑透了。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知道江。江就和我一起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吃饭,房子很小,桌子很小,饭菜也不复杂,但是江吃得很香,他话不多,但是说话得体,和爸爸妈妈弟弟都很融洽。那种气氛真好,我当时想自己真幸运,让我找到江是这么个好男孩。
  那天晚饭后,江要赶公交车回去,起身和爸爸妈妈告别,我出去送他。
  雪夜,没有月亮也很亮堂,我俩牵着手专挑路边没有人踩过的雪地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江冷不丁挠我的手心,我就咯咯地笑。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有棵离墙根很近的大树,树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里很黑。我俩走到树的影子里时,江突然地抱住我,越抱越紧,紧地让我窒息,让我眩晕。我也紧紧地抱住他,把脸紧紧帖子他的胸口。他低下头,用额头碰我的额头,然后吻我的额头、我的脸颊、我的眼睛、我的鼻子,当温热的嘴唇最终落在我的嘴唇上时,我几乎颤抖了……
  那是我的初吻,我的初恋。
  那是我不能忘记的一个雪夜。过去6年了,那棵树还在,每次我回家都会从树旁边走过,而不敢走树和墙之间,仿佛那里有个凝滞的时空,而我和江一直都站在那里,紧紧拥抱、热吻……
  那个寒假过得很是匆忙,江和他父母去了海南三亚度假,我返校也早,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他没有提出领我见他的父母,所以多是他来找我,我俩就在我那4平米的小房间里。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个笔记本,经常背过来,我俩就坐在床上看电影。记得很清的是看《倩女幽魂》,看到宁财臣和聂小倩爱得那么苦,我都哭成泪人了,江抱着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这就是个电影。”
  我伏在他的肩上,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那么难过?”
  他敲着我的脑瓜,“你不瞎说好不好?”
  我继续说,“那我们会不会有分开的一天?”
  他拍着我的后背,“不会,不会。”
  那个寒假,我想到了婚姻。我曾经做梦想过我们结婚,全都是很圆满的结果。真正相爱的人,在深爱中谁也想不到还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那个假期,我买了手机。江要给我买的,我没要。自己的钱少,可以不买最好的,但也不会接受江的赠予。他的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部委的国家干部,父亲还有职务。但是,我听他讲过,他的父母都是老三届,为人正直,在政府机关里也是几番坎坷,并不是贪官那一类。
  有了手机,我俩就可以发短信了。他去三亚的那些天,我俩发短信发得特别疯狂,能发大半宿,躲在被窝里就那么按啊发啊,发啊按啊,尽给中国移动做贡献了。
  本科的最后一个学期,发生了很多事情:江没有考上研,很快进入一个大型国企实习,最终签在了那里。江的女同学,安,东北女孩,和他签在了一个单位。我努力实习,顺利毕业,从拥挤的本科宿舍搬入硕士生的学生公寓。我还认识了Ben,他是个乙肝患者,算是我的病人。
  江打电话给我说,他高数没过,考研失败了。比起他刚刚考完那会儿,他的情绪并没有太低落,可能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也可能是家里已经给他做了更好的安排。
  我们原计划他考研过后的那个春天,他到成都来找我,我们一起去九寨沟玩,可是因为他没考上,要立刻去实习单位好好表现了,我们的计划没有实现。但是江说,会在五一过来的。
  实习到了后期,我已经开始独立管床,挺累的。可能因为自己出身于工人家庭,生活在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接触到很多社会底层的人,我很容易同情病人,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病情,交流情况,耽误很多时间,所以几乎每天加班。我不怕吃苦,不怕累,加上那段时间运气好,没有碰到扯皮的病人,一直都还顺利,我越发投入地工作在临床。
  临近五一,江说他可能来不了,新单位组织员工有活动,他也可以参加,正好是和同事磨合的机会,不想放弃。我很支持,也很理解,我真心希望他有好的发展。于是,那个五一,我泡在临床,江和新同事们去旅游了。
  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学兄的电话,他高我一级,已经回北京工作了。电话里说,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在成都一所大学里工作,有乙肝,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查了转氨酶有些高,让我帮忙看看。
  我说,学兄啊,您太信任我了,您也是学医的,您给他指导就行了。
  学兄说,唉,我已经不干医生了,全忘完都。慢乙肝不就那么回事,你给他看看,安慰安慰他。
  末了,还说,我这同学人不错,就是有乙肝,你给他看看,他请你吃饭。
  学兄的这个高中同学就是Ben。
  Ben通过短信和我联系,通过一次电话。我特认真地问他病史啊、症状啊、化验指标啊,其实他是母婴传播感染的乙肝,过去有没有抗病毒治疗,他也说不清,当时DNA阴性,表面抗原和e抗原阳性,由于工作有些劳累,体检查到转氨酶高了几个单位,我就叮嘱他好好休息,饮食上注意些、用药上注意些,定期复查,等等。我觉得那是很普通的医患交谈,电话打了很久。
  后来,Ben告诉我,他当时特别感动,因为看过很多医生,都是三五句就打发了。其实,我给他说的,他都知道,上网、看书,他都了解过的,但是从来没有医生对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
  说实在,他的病情不复杂也不重,真的到了门诊,医生确实没有时间给他说那么多的。
  联系之后,我就忘记了。
  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那个给我介绍Ben的学兄突然打电话,说领着女朋友来四川旅游,要请我吃饭。我欣然同意了。
  吃饭定在神仙豆花庄,我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骑上自行车,穿过校园直奔而去。饭店门口的自行车有点多,摆放又不整齐,我下车之后先挪出个空儿,正要往里面放车子,旁边的几辆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向旁边。门口的服务员看着我也不理,正觉得可气,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大男生半骑着车子就过来了。他把自己的自行车先放在一边,伸手就来帮我。很快,自行车都扶了起来,我连声说谢谢,先进去了。
  进了房间,只有学兄和他女友。学兄的第一句话就是,赫,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他女朋友酸酸地说,晚了吧?现在才看出来。我也不太会说话,呵呵地笑,有点发窘。
  门突然推开,那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生进来了。师兄大叫声:“你丫才来啊!”黑色棒球帽回敬一句:“你大爷的,来几天了,才接见我!”房间里是纯正的京片子,听得服务员一愣一愣的。
  寒暄,互相介绍,黑色棒球帽就是Ben。我俩互相微微笑了笑,算是认识了。他摘了帽子,我才看清他有张俊朗的脸,戴着一副黑色窄边眼镜。
  席间,学兄非要喝白酒,Ben也不推辞,我只好说,Ben不适合喝白酒,你们喝点啤的就行了。学兄拍着Ben的肩膀说,得咧,有人疼了啊。我和Ben的脸一下子都红了,Ben说,严大夫是有医德,不像你丫的学了医还害人。我呵呵的笑了。
  那顿饭吃得特别轻松,学兄是北京侃爷型的,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嘴就合不拢,听他那京味儿的神侃、笑骂、讽刺、推让,就像在听相声。那场相声,学兄是逗哏,Ben是捧哏。
  吃完饭,学兄要打的送我们,我和Ben同时说骑了自行车。学兄做出夸张的表情,头一下子耷拉到他女友的肩上,“得咧,敢情我多嘴,恕我先行了啊,您二位想干嘛干嘛去啊。”Ben帮他招呼了出租,他好像在Ben耳边嘟囔什么,Ben使劲把他摁进出租车。招手,告别。
  我和Ben并肩骑着自行车,随便说了几句。出了西校区的大门,我正要说“再见”,他说,“都说华西漂亮,我还没进去看过呢。”正好绿灯,我俩就骑进东校区了。我煞有介事地介绍“这是我们外语楼,是个古建筑。”“那是钟楼。”“那是三教,再往那边是一教。”……
  过了三教,我把车子停下来,“你从这里过去,就是林荫街了……”我给他指路,他笑笑问,“你们宿舍在哪儿?”
  我感觉到了什么,不再笑了,“前面就是女生院了,你赶紧回吧,再不走这个门一会儿就锁了。”
  Ben说,“送你到女生院。”不由分说地继续往东骑车。
  我只好骑车跟上。
  女生院前还是那么壮观,一对儿一对儿的不离不弃。我说,“到了。”
  Ben单腿支着自行车,笑眯眯地说,“那就再见了!”
  我咬咬嘴唇,说:“再见!”
  这是第一次被男生送到女生院门口,其中滋味怪怪的。起码,我不讨厌这个戴着棒球帽的大男孩。
  本科要毕业了,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悲伤,田娜要离开我了,这是我最悲伤的。我不足够出众,因此没有敌人,我不足够有亲和力,因而没有太多朋友。虽然平日里和同学们也能有说有笑、有来有往,但是真正的朋友或许仅田娜一个人。
  田娜知道我和江的所有事情,我给讲所有能记得起的细节,她总是坏坏地问我:“江就没有要求那个?”
  有,男人都有的冲动,江也有,身体上的,我能够感觉得到。但是,我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克制。虽然我们出生在不同阶层的家庭,但是受到的教育都很传统,我们曾说过,最美好的应该留在结婚那一天。
  田娜说我:“好男人都让你遇到了,可是又丢了。”
  暑假到了,我和江又团聚了,他7月下旬就要报道并参加封闭训练,我们拥有的不过是20多天的时间。阴天,我们去公园、游乐园,晴天,我们就在我的房间里,或者去网吧、看电影、逛商场。一切都很正常,热恋着,甜蜜着。
  直到有一天。江又拿他的笔记本来我家玩,那天是他在打游戏,我在看杂志。中间他要去厕所,我们住的是平房,厕所在胡同里,他穿上拖鞋出去了。
  那天很奇怪的,平时他这个时候就是按暂停,不会退回到桌面,或许这次他想换个游戏玩;平时他不在的时候,我很少动他的电脑,一直到现在也用不好笔记本的触摸式鼠标;平时我动他的电脑也是直奔最后一个盘,那里有电影、音乐和我们的照片。可是,那天真奇怪,我没有直奔最后一个盘,而是打开另外一个盘,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名是“五一照片”。我想都没有想就打开了,里面的照片不多,应该是从很多张照片里选出来的,除了江自己照的,其他都是合影,而其中有五六张都是他的旁边站在一个穿着紫色上衣的女孩。从我在照片里看到这个女孩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她很成熟,虽然穿着也是大学生模样,但是她的眼神很成熟,很有把握那种。甚至,我从照片里看到女孩的笑容带着幸福。
  江进来了,我把照片调到他们很多人的合影上,我问:“怎么不给我看你五一的照片啊?”
  江一边擦手上的水,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照得又不好,看什么啊。”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这个女孩是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江凑过来,把笔记本接过来就要关窗口,“同事呗。”
  “不对,怎么总是你俩合影?”我心里开始沉。
  江还是不肯看我,“我们一个学校的,又到一个单位了,比较熟。”
  “你怎么不看着我?”我问。
  “你吃醋了?”他笑着,眼睛眯着,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吃了!”我真的开始难受了。
  “看你,真有事儿,我就把照片删了,留着干嘛?”江已经打开游戏,要继续打。
  我一把按了“Esc”键,“她会不会喜欢你?”
  “至于嘛?来。”他把笔记本放在一边,抱住我。
  “至于!你们封闭训练是不是又要在一起?”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我们是同事啊,又不是我俩封闭在一起。”
  我相信江,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男孩。但是,那时,我没有意识到,他在回避一些,或者隐藏什么。不说出来,算不算撒谎?不算,或许不算。
  7月中旬的一天,我俩在阜城门的天意逛,那里的小饰品琳琅满目,就是来满足爱美而又没有钱的小女生们的。
  我想买两个手机挂坠,一对儿的。看来看去,要么太俗,要么太贵,江逛得都不耐烦了。我搂着他的胳膊说:“你别烦嘛,我要让别人看到你是有女朋友的,就不会想入非非了。”
  他呵呵笑着,指着自己的脖子,“这儿,吊个标签,燕子牌的。”
  “不行,燕子专属。”我一边继续看一边说。
  “行!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他满嘴回答,却不肯好好走路,几乎是在被我拖着走了。
  他的手机震了,有个来电。他看了一眼电话,甩开我的胳膊,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楼梯那边走。我跟在他后面,没多想,大厅里太吵,接电话都得往那边走。
  我听见他说:“你还有别的事儿吗?”过了一会儿说,“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我问:“谁啊?”
  他一边收电话一边说:“我们单位的。”
  我警惕地问:“那个女生?”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叫什么名字。”
  “安。”那个时候,江抬头看着我,我觉得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只是有些忧愁。
  “她喜欢你?”我盯着他看。
  “我们是大学同学……”江几乎是在嘟囔,表情有点紧张。
  “倒追啊?”反而是我笑了,还是没多想。
  “我们出去喝点冷饮吧。”江说话挺严肃的。那时,我有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天意旁边就是肯德基,我俩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对面。
  我不说话,就是看着江。江有点局促了,他吸了一大口冰饮,想说话还是没说。
  我去拉他的手,冰凉的。他紧紧攥住我的手,攥得有点疼。
  我突然有点想哭,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江要给我说:“对不起”,他要给我讲对不起我的事情,然后让我原谅他,而我,我怎么办?
  “对不起。”江的开场白如同我想的一样。
  听到这一句,我就开始落泪了。
  江看到这,一下子慌了,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求求你,别哭。”
  我的嗓子眼儿里像噎了一个气团,出不来,也下不去。忍了又忍,尽量平静地说:“你说吧。”
  江的眼睛也湿了,就那么看着我一点一点讲出来。
  事情比我想得要复杂,又没有我想得那么糟糕。
  安是江的前任女友,在我之前。
  这很可笑吧?我以为,一直以为,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他从高中暗恋我,我们在同学聚会上再相见,他追我,我也爱上了他,我还一直以为,我们是恋爱的楷模,相隔那么远,我们相知、相恋,有礼有节地相爱,就在不远的一天,我俩牵着手走到老同学面前,他们为此惊讶,也为我们祝福。
  我一直那么以为,从不多想,不多想他为什么不带我去他们校园,为什么不带我去他家里,为什么没见过他的大学同学,为什么那几张照片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没多想。
  人啊,有的时候被幸福冲昏了头,有的时候是潜意识地不去多想、不愿多想。
  江说得很简单,他和安从大一谈恋爱,到大三再遇到我,就分手了。可是,谁能料到,他们即将要签一个单位。江反复强调的一点是,他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是和安分手了,是彻彻底底的分手。只是,现在要在一个单位了,见面尴尬,安又找他谈过去的事情,他已经回绝。
  我相信他,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江说:“以为过去就过去了。”
  “那就是说,现在发现并没有过去?”
  “不是不是,我……”江为难的表情让我难受,“我只是想你应该知道。”
  我已经不哭了,盯着他看。
  “我们不会在一个部门的,她可能会去分部。”
  我还是盯着他。
  “我们结婚吧。”他突然两支手都握过来。
  这是个俗套的情景,这是句俗套的话,可是女人,每个女人听到这句话都会感动,在任何时候。我也一样,我又哭了,是因为感动。
  接下来,我问了很多问题,他都一一回答。我说我可以谅解他的过去,可是将来呢?对于我们的爱情,我第一次那么没有把握,不敢再问,怕他发誓,我不敢听,怕誓言不能实现,将是永生永世的痛。
  突然间,想起苏芮的老歌:
  因为誓言不敢听
  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
  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二十一)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睡着了,翻个身就醒过来思考白天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睡着了,又恍恍惚惚地在思考。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清楚,究竟我是拆散了江和安的人,还是安拆散了我和江。从最终结果来看,是后者,而在那时,我是插在他们中间的人。我可以想象安是个优秀的女生,她一定聪明,比我漂亮,凭自己的实力进入和江在一起的单位,留在北京,她和江从大一就开始谈恋爱,是江移情别恋,而安一直在原地等待自己心爱的人。
  我可以肯定,我、江、安,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都没有想过要伤害谁,我们都是因为爱而爱,因为爱而无意中忽视了第三个人的爱。有时,我觉得对不起安,我想,如果我是安,我同样会伤心欲绝的。
  我宁愿摆在我面前的是个思考题,而不是个选择题。江没有让我选择,而我怎么能选择?退出吗?一想到和江分手,我的心就会疼,那种疼描述不出来,暗暗的,隐隐的;不退出,安呢?
  早晨起来的时候,头痛得像要裂开,我躺在床上还是恍恍惚惚的。江一直都没有来短信,不像往常,他会发个短信来:“懒虫,起床没有?”
  中午,我一个人在家,总是幻听,仿佛有人在砰砰地敲院门,仔细听听,没有。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江再也不会来了。想到这里,我就会哭,用毛巾捂着嘴哭,坐在床上趴在膝盖上哭,出去冲一下脸,蹲在水池子旁边继续哭。
  再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手机响了,我猛地坐起来,才听到这次真的有人在敲门。
  是江,他进屋就抱住我,我感觉到他的泪就落在我的肩上,他喃喃地说:“你别这样,我们不会分开的。”
(二十二)
  江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金黄色的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铂金钻戒。
  他把戒指放在我面前,轻声问:“你喜欢吗?”这是他跑了一个上午挑中的。
  我就又哭了。他拉过我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没有反驳,也没有躲让。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思考,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笑,也没有力气哭。
  我躺在小床上,面向里面的墙,江躺在外面,从背后抱着我,我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
  研二时,我读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看到闻婧跑到冰天雪地里去那个座椅后面看那行字“老婆大人什么时候回家”,我再一次哭得不能自已,心的那种痛,就如那个夏天的痛。
  《梦里花落知多少》里说世上最恶毒的词就是“物是人非”,我也这么觉得。
(二十三)
  很快,江去参加培训了,我提前返校。火车穿过北京市,我觉得自己是很凄凉地走了。
  导师见面就和我谈愿不愿意硕博连读,我摇摇头,搞得导师有点没面子。他安排我先到实验室跟师兄师姐学习,我就每天跟着去学。
  师兄是个神叨叨的人,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你这个丫头整天魂不守舍的,失恋了吧。我的泪唰就下来了,师姐赶紧过来打圆场,让师兄请吃晚饭。
  师兄师姐都比我大许多,他们是工作过又回来读博的,既珍惜学习机会,也珍惜同门间的友情,我读研三年,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师兄和师姐。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我和师姐几乎无话不谈。
  师兄自称会看相,掰着我的手他说我23岁会有一次姻缘的机会,可是模模糊糊的,他看不太清,但是他肯定我在30岁之前结婚。
  23岁时的姻缘应该说的就是我和江,如果我当时留在了北京,如果我没有执意不戴戒指,或许这段姻缘就成了。而30岁之前的姻缘在哪里呢?还有1年,只剩下1年。
  我执意没有戴上那枚周大福钻戒,太贵重,而且觉得自己要到病房戴戒指很不方便。戒指交给妈妈保存,后来我和江彻底分手,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就还在妈妈那里放着,成了妈妈的话柄,她是个很要强的人,觉得我收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是特别不对的。
  我和江的联系一如既往,短信,电话,QQ,Email,只是感觉总是很谦让很怕对方生气、误会,谁也不肯再提一个关于安的字。
  十一长假,我甚至没有问他怎么过,他也没问我。
  过了十一的第二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他早早地从网上发来电子贺卡,还一个劲儿地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随口说,我想要你来陪我。
  生日那天早晨,我睡了个懒觉,醒来之后看到他的短信:“我在首都机场。”时间是八点十分。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打电话过去,关机。连忙洗漱,穿戴整齐,一边自己收拾,一边催室友把床铺整理整理。那时已经十点半了,我紧张得脸直发烫。室友看得奇怪,问:“怎么了?有检查啊?”我忸捏地说:“我男朋友要来。”室友还是觉得奇怪,“他不是在北京吗?”我说:“已经在飞机上了。”室友比我还激动,用四川话惊叹着:“这个瓜娃子,飞机好贵哟。”又觉得说得不太对,坏坏地笑:“你们订了房间没有哋?”
  十一点。我的手机来了短信,“成都,我来了!”我立刻回复:“成都人民欢迎你!”
  在人民南路的校门口,我们又相聚了。
(二十四)
  相聚的时间太短,他仅仅是用周末两天时间来给我过生日的。
  我们去了春熙路,去了九龙小吃,去了武候祠,去了成百。我们还想去大学路吃串串,去林荫街吃乌江鱼,去川大那边吃花溪牛肉粉,想到钟楼后面的荷花池谈一晚上恋爱,想去青城山、九寨沟旅游,想去花园影城看场电影,我攒了许多地方等他来陪我,可是时间太短太短。
  那天晚上,他住在药学院的招待所,我们缠绵了很久,他还是送我回宿舍。
  我们是周日上午去武候祠的。武候祠里有一个长廊,廊顶和廊柱都是暗红色的,江让我倚着一根廊柱,给我照相。
  那张照片照得很好,背景就是那一组排列有致的暗红色廊柱,我穿着白色的短袖毛衫,牛仔裤,运动鞋,斜斜地靠着柱子,眼睛里溢满了幸福。
  从武候祠出来,我们简单吃了点饭,就打车去机场了。
  一到机场大厅,我就哭了。那个时候怕极了分别,总觉得一旦分别可能就把对方丢了,他还是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说,“别哭,我会心疼的。”
  他穿着一件暗绿色的条绒西装,一条牛仔裤,一双黑皮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笑起来眯成一条线,他对我说,“还有四个月,我们就又团聚了。”他进了安检那个门,还转身挥了挥手,再拐弯,消失在我的眼前。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亲密的相聚,再聚的时候,他已经是安的丈夫了。
(二十五)
  Ben在十一节前给我发过一次短信,问我买电脑的事情。在上次和学兄一起吃饭时,我曾经说过读研以后要买个电脑,学兄连连推荐Ben,Ben也没有推辞。
  Ben短信里向我确认是否准备买,我回答是的。他说百脑汇将在十月进行一个月的促销活动,十一期间还会有赠品。我十一期间实在不想去热闹的地方,因为心情不好,越是在人声鼎沸的地方越觉得孤独。Ben说,不急,反正十月里都行,最好别凑周末,可以从容地挑一挑、测试测试性能。
  我是在江走后,才有心思买电脑的,正好我们隔壁宿舍的一个同学也要买,于是,我们约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吃了中午饭就在百脑汇门口见了。
  Ben还是那样,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只是没有学兄在,他的话也不多。很耐心、很专业地陪我们走了n家店铺,最终满足了我们既要价钱好又要美观还要好用的要求,两个机箱、两个大显示器,有点难为我们三个人了,最后我们三个的自行车后座上各驮一个箱子,Ben手里再提一个。
  是Ben用绳子把大箱子一点一点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同学扶着自行车,我扶着箱子,Ben认真地绕着绳子、用力打结,我看到他脑门上的汗珠,说:“大热天的,你总戴个帽子干嘛?”他抬头看了看我,笑了,什么也不说,两支手都忙着缠绳子、打结。突然间,我特别希望面前的Ben是江,我们可以离得这么近,我可以帮他把帽子摘了,帮他擦擦汗。
  那时候,泪腺很浅,想到江,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模糊了。
  Ben帮我们把电脑运到宿舍,把线接好,还要安装程序。他在两个宿舍之间跑来跑去,我们那个时候都是电脑盲,也帮不上他。
  他在我的桌子上看到了我和江的合影,什么也不说,也不问,还是那样不怎么说话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偶尔微笑。
  等他把程序装得差不多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我和同学要请他去大学路上吃饭,他死活不肯,送他到了女生院门口的时候,他说,“买了个电脑就等于买了个麻烦,反正以后有事情再说吧。”我和同学感激的望着他,连声说谢谢,他笑笑,问我:“回去我加你的QQ,以后联系方便。”我张大嘴巴,原来刚才他装好QQ程序,我试着上了一下QQ,他已经把我的号码记下了。
(二十六)
  在江离开成都之后,我们的联系变了一些味道,尽管我没课的时候都可以上网,可是江的头像总是灰着;尽管我们几乎每天都还保持着联络,但是仿佛都很谨慎,都很怕触动到什么。
  江给主动发短信的时候越来越少,或许是我过于思念,我根本等不及江先给我发。其实,我每次都想问,你在干什么?你和谁在一起?可是我从来不问,我有一条固定的短信,那就是“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江通常就会回答,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如果没有立刻回复,也会把耽误那段时间说清楚。
  当他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他曾经有过的浓浓爱意,都被他详实的叙述冲淡了。
  我也曾在QQ上问过,你觉不觉得我俩现在的感觉怪怪的,江回复我,我太想让你在身边了。
  我感觉到了,就在那段时间,江和安肯定发生了什么,江在为难。
  我不是没有努力,我每天都告诉他我在想他,我每天都叮嘱他工作不要太累,我主动联系他,约他上网,他上不了网的时候,我就给他写Email,自己在QQ上自言自语,我觉得我在努力了,除非我立刻返回北京。
  我不敢问关于安的话题,我怎么说,我怎么把自己和安比较,比较再多,我在距离北京半个中国远的地方啊,这个事实是没法比较的。
  有一天,我上QQ,江的头像还是灰着,我发短信告诉他我在线等他,他很久都没有回复我。我坐在电脑前反复地发“你快来吧,我想你了”“你快来吧,我想你了”“你快来吧,我想你了”。
  江上网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他说他在健身房多呆了一会儿。
  江:你要坚强,别总是想我
  燕子:我忍不住就想你
  江过了好久才回复:你要坚强
  燕子: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要我坚强?
  燕子: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要我挺住,是吗?
  燕子:很多事情我都不问,但是我能感觉到我俩的感情在变淡
  江:燕子,你要在身边多好
  燕子: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燕子: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江:燕子,不早了,睡吧
  燕子:不睡,你有事情要说,为什么不说?
  江:没有事情,你别胡思乱想,再有一个月你就回来了
  燕子:不行,现在说,就现在说!
  江:没事情的,你让我说什么,我就是工作压力很大,很累
  江:睡吧,我们一起睡!
  燕子:那睡吧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至今也不知道。
  只是我已经开始默默承受,因为我已经感觉到,我们的感情就要结束了。每当我想到我和江就要分手,我的心就会痛一下,只是我已经很少哭了。
  那个夏天的撕心裂肺已经让我的神经结了痂,痂附在我的伤口之上,我还会痛,但已经没有痛彻心扉了。我还会哭,但是枕巾湿了一片,我枕着也就睡着了。
  学期末了,我在准备考试,有一天,江打电话来,说他在医院急诊,踢足球伤了韧带,需要做关节镜手术。我既心疼又着急,详细地问他情况,跑到骨科问老师,等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他说已经被收入院了,他的表哥找了熟人,住在全国权威科室的病房里。
  我记得我和江谈恋爱之后,他就不太踢足球了。所以,一直以来,在我脑海里都是那样一种景象:他太为难了,太苦闷了,疯狂地踢足球是为了发泄,就在他疯狂地奔跑在球场上的时候,被人撞倒了。我没有问过他,没有证实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的感觉。
  有的时候,就会觉得那是一种潜意识,如同我们的爱情,奔跑着,摔倒了。
(二十七)
  我们的爱情摔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江的左膝前十字交叉韧带撕裂,他和他们家人选择关节镜手术治疗。我很想回去,可是接连有几门考试,我不能放弃。
  在他术前的那个晚上,我发了短信他没有回,我就开始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听。第二天晚上将有一门考试,可是我没有办法坐下来看书,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拨他的电话,从八点一直到十点。十点多的时候,他把电话打了过来,他说他表哥请骨科主任吃饭,他也去了,吃饭的时候不好接电话。
  我问他,医生没有让你制动吗,怎么你也去?
  他说,就在医院旁边,柱着拐杖去的。
  我没有继续问,我也是在医院实习过的,我知道手术前的一天晚上,病人很难得到医护人员的允许而走出病房。
  江突然问:你说我会不会死?
  我说:不会的,你太紧张了。
  江说:你过去说过,麻醉也会死人。
  我说:你不会,局麻而已,风险很小。
  江说:如果呢?如果我死了呢?
  我在电话这边开始哽咽地说不出话。
  江接着说:如果我死了,你要坚强,要好好的,要找个爱你的人,对你好的人。
  我说:求求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情的,小手术。
  江说:嗯,我明天下了手术给你打电话,护士在催了。
  那个时候,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给我说这些,或者是因为他紧张、恐惧,或者他是在暗指让我把他忘记,就当作他已经死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还通了短信,我安慰他,他反过来安慰我,说好手术完再通电话。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在十教的大教室看书,手机震动,上面显示的是江。我慌忙边按接听边跑出去,“这么快啊?”
  手机那边沉默着。
  “说话啊,疼不疼?”
  “我是安。”一个女生的声音,很沉稳,也很忧伤。
  我站在十教前的那条路上呆住了。
  手机那边再没有了声音,但是没有挂断。
  手机贴在我的耳边慢慢变凉,我终于坚持不住,挂了。
  那时已是冬天了,真的很冷。我沿着那条路往荷花池的方向走,脑子乱极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江再也没有通电话,甚至没有问他的手术情况,他也没有和再我联系。
  等我在看《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我觉得江就是顾小北,但我不愿意相信,安是姚姗姗那样的人。我觉得我和江有了闻婧和顾小北一样的结局,而我真的不希望江和安像顾小北和姚姗姗一样。
  那个寒假,我一个人从北京西站回家,我无数次地坐在床上,写好短信、选择了江,却按不下发送键。我等他和我联系,但是始终没有。
  我们就那样分手了。
(二十七)
  从接到安那个电话起,我就明白其实安一直都是存在的,无论是安对江的感情,还是安在江的生活中。
  那个时候,我有很多种幻想,比如,江在好好处理他和安的事情,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会辞职跑到成都来,我会在某一天的早晨突然接到他的短信说,“我在首都机场。”比如,江的手术没有成功,他残废了,就像《不可不信缘》里的那个男主人公,我们会在约在某个餐馆见面。我还会有坏的幻想,比如,安怀孕了,孩子是江的,比如,江受家里压力要和安结婚。
  但是我坚信一条,如果江爱我,如果江决定选择我,他就一定会和我联系。不和联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做出了其他的选择。
  那是研一的第二个学期了,我作为住院医进入临床,很忙很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会想起江就哭了,只是还会心痛,我的泪仿佛都攒在一起,只在我看一部小说、一部电影,听一首歌的时候,才会哭,一旦哭起来就不可收拾,哭到头痛睡一觉就好了。
(二十八)
  2003年的春天,SARS肆虐,除了奔赴在传染病房一线的医护人员之外,其他医务人员也都几乎处于战备状态,因为在那时,没有人知道这场瘟疫究竟能波及多广、持续多久,但是出于职业的本能,没有几个人当逃兵,甚至想都没想过逃走。各个科室都有预案,分着不同的梯队,如同在一场大仗之前就等着前赴后继、向前冲锋了。
  隔壁宿舍住着一个感染科研究生,她每天都早起晚归,累得脸色发灰,我们心疼地慰问她的时候,她总是微微一笑说:“坚持就是胜利!”这是一句口号,但我每次听到从一个文弱女生嘴里说了出来,都会眼眶湿润,特别想像战友一样拥抱她。
  几年后我工作了,在我面对一个艾滋病人呼吸骤停,我和护士毫不犹豫冲上去抢救而忘记任何保护措施的时候,我深刻体会到,这就是这个职业的本能,面对生命时不顾一切的本能。
  那个时期,我们科病人并不多,但是走进医院,都会神经高度紧张。因为不太忙,我有更多的时候上网,从网上得知北京疫情越加严重,我担心极了。和爸爸、妈妈、弟弟每天都会通电话,报平安,但是我没有江的任何信息。
  江最后一次上校友录是他手术出院后,他在校友录留言说“……差点就成瘸子了,不过估计再也不能踢球了……”几个同学留言问候他,我只是静静地看。我知道,那个留言是写给我的,但是我没有必要回复。
  此后,江再也不上校友录了,QQ头像也总是暗着。而我,上校友录必然要看的是同学登录记录,上QQ必然要看的是他的那个头像的颜色。都过去5年了,我还是这样,不是还有多么伤心,多么挂念,而是成了一种习惯。
  有一天晚上,我再次从网上看到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区被封了,担心极了,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还好吗?”
  江回复:“还好。你呢,医院里也很危险,你多保重。”
  我看到他的短信就哭了,想起他拍着我的背说,别哭,我会心疼的;想起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从背后抱着我让我安心地睡;还想起在机场他转身消失在我眼前,就永远地消失了。
  曾经以为这是会让我依靠一辈子的人,曾经以为这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看到短信,我就知道已经不是了,真的不是了。我回复他:“保重”。他很快又来了回复:“保重!”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 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二十九)
  那个春天,我经常在网上和Ben聊天,他是我的电脑老师、网络老师。
  在他给我装好电脑之后,我还只会上几个门户网站,还有就是维普。我打开电脑的几件事情是上QQ、看新闻、查资料。
  Ben在QQ上问我:你买来电脑干嘛用?
  我回答:学习用。
  Ben在QQ上打了一串的夸张的笑脸。然后贴了一个链接。
  我惶恐地问:什么?有没有病毒?
  Ben再次打出一串笑脸,说:大小姐,请放心,没有病毒,点开吧。
  我战战兢兢地去点那个链接,蹦出来一个下载框,我再次问:真没病毒吧?
  Ben:没有啊,是一首歌,最近很喜欢。
  是《明年今日》,陈奕迅的,这首歌的国语歌曲是《十年》。第一次听,听到纯钢琴的前奏,鼻子就酸了,陈奕迅的嗓音带着点伤痛,到了副歌高潮附以吉他声拨弹着情绪,直至结尾,寞落的声音渐隐于吉他和弦之中,重力后寂寥而止。
  那之后,再听《十年》,觉得少了很多感觉。陈奕迅是以粤语见长的,所以用国语不太能唱出感情,又因此音乐修饰做得过重,少了纯净。
  我和Ben的熟悉是从网上开始的,他领我上“望江楼”逛“天涯”,带我玩联机游戏,教我用FTP从他电脑上拖电影。和他聊天不累,不用多想,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嘻笑怒骂,我都觉得不是现实中的我了。
  非典那会儿,我俩在网上见面就问候“发热没?”有一天,他说他爸爸托人给他带了几支丙球白蛋白,他问我要不要?
  我说:不要,生死由命吧
  Ben突然问:你男朋友在北京没事儿吧
  我俩在网上尽是闲聊,从来没有触及过关于我男朋友的事情,他从来不问,我也不会说这些。
  我说,分了。
  Ben说,哦。
  燕子:不要乱用丙球,毕竟是血液制品,有感染风险
  Ben:我都乙肝了,谁怕谁啊
  燕子:反正丙球不怕你
  Ben:你怕不怕我
  燕子:我怕你干什么,魔头啊
  Ben:怕不怕我传染?
  燕子:怕啊,怕死了
  Ben:哈哈,上次在神仙豆花庄是不是没吃饱
  燕子:什么叫没吃饱,我压根没吃
  Ben:那我再请一次
  燕子:我吃你看
  Ben:没问题,我戴着口罩
  燕子:省了吧,我在减肥
  Ben:好吧,看在你给地球减负的份儿上就不请你了
  燕子:面子好大啊
  Ben:我去好又多,你去不去?
  燕子:现在?
  Ben:减肥不仅要少吃,还要多运动
  燕子:天已经快黑了
  Ben:赶紧决定,我要出发了
  燕子:你走好啊
  Ben:我在好又多门口等你啊,你赶紧的
  燕子:我没说要去啊
  Ben:赶紧赶紧,现在超市没人敢逛,全部大减价
  燕子:真的假的?
  Ben:赶紧啊,二十分钟后见
  他的头像突然就灰了,我只好去了,有点像网友见面的感觉,怪怪的。
  在好又多门口,我俩第三次见面。我骑车赶到的时候,看见Ben靠在交行的ATM机旁边,眯着眼睛看着我来的方向,看见我冲我招招手,指指存车的位置。我点点头。
  见面之后,我们不太说话,仿佛有点拘谨。网上贫惯了,见面以后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进超市的时候,他拿起一个篮子,我也顺手拿了一个,他斜着看了我一眼,“都放我这里就行了。”我笑笑,把篮子放了回去。
  超市里的人是很少,我俩一个区一个区地逛,离得很远,从不并排,篮子一直空着。到了食品区,他开始往篮子里塞东西,一边塞一边说,喝奶不发胖,你要不要来点儿?我凑过来看看,果然有特价,拿了两袋。接下来,他就开始不厌其烦地介绍,什么熟肉啊,什么腌蛋啊,什么卤鸡腿啊。
  我心里说,这人可真够婆婆妈妈的。
  到了结帐,我拿出来两袋牛奶排到另外一队,他冲我呵呵地笑了笑,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有点不屑。
  那是第一次逛超市,后来,我俩经常在周末一起逛超市,仿佛都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找个理由在超市里走走,有些暧昧,有些虚荣。暧昧的是大龄单身男女总是一起逛超市,虚荣的是大龄单身男女还是有人一起逛超市的。
  暧昧是后来才有的,是从一起爬峨嵋山开始的。
  非典过后的一天,Ben在网上给我说他和两个老乡要去爬峨嵋山,“现在人少,玩得好。”我动了心,之前是去过峨嵋的,但是再玩一次也无妨啊,我也想散散心,或许也是觉得Ben并不让我讨厌。
(三十一)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需要新的感情,需要忘记。这种想法其实很傻,往往会伤害别人,但是那个时候不觉得。
  我不后悔和江刻骨铭心的爱,但对和Ben曾经的暧昧十分后悔。有人说,男女之间最高境界的状态就是暧昧,如同太极的推手,行如流云一般漂亮,却不会有致命的杀伤力。其实错了,太极的推手发的是内力,终究要精疲力竭或走火入魔的,受的内伤更深,深到无法测量。
  一个周五,我下了24小时夜班,吃了点午饭背起背包就直奔新南门车站了。那时候真是年轻啊。
  到了车站,我见到Ben和他的两个同事,人家是一对情侣,绝对热恋中的情侣,十指紧扣,四目相对,粘糊得像一个人。他们喊上Ben估计是为了安全考虑,而Ben喊上我,是为了和分担电灯泡的热量。
  上了车,那一对情侣坐在我们后面,我俩直挺挺地坐着,不敢转身,更不敢转头,如果需要对话,就直着脖子平移、倾斜,我说:“两个电灯泡。”Ben说,“照亮彼此哈。”
  SARS过后,峨嵋山上的游人真是少啊,我们走在山路上,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的,除了偶尔的水声和鸟鸣,安静极了,惬意极了。我和Ben走在前面,不太说话,因为我会时时想起江,总觉得旁边走的是江,我们有距离地并排走着,就如同刚刚谈恋爱地时候。Ben爱好摄影,边走边拍风景,走走停停,渐渐地我们落在了后面。
  我问Ben,你怎么不谈?
  Ben反问:谈什么?
  我知道他明知故问:你自己清楚。
  Ben漫不经心地说:谈恋爱啊,谈过啊。
  我问:那后来呢。
  Ben说:分了。
  我继续问:为什么?
  Ben斜着眼睛看了看我:为什么告诉你?
  我觉得有点自讨没趣:随便问问,我又没逼着你说。
  Ben是个有点怪的人,他从来不谈过去,不谈他的大学,不谈他的家庭,他也不谈未来,比如他是不是打算考研,他是不是打算谈恋爱。直到现在,我都是隐隐约约猜到一些,证实一次,他不肯说,我绝不会问第二次,因为我明白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着自己的故事,不一定要和人分享。
(三十二)
我们走走停停,吃点东西喝点水,还没到清音阁,天就黑了。越走近清音阁,水声越发清脆,空气中含着植物的、泥土的味道,这是在黑暗中才能体会的到的。
Ben叮嘱我小心点儿,我说:“你说我现在摔下去,会不会死?”
“会!”Ben没好气的说,“你个乌鸦嘴,到山里头不能乱讲话,这里都是神灵住的地儿,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啊。”
我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头,紧跟Ben打出的手电筒光束。
前面路口有个人冲我们喊,“不能上山了,太晚了,来这里住吧。”这是农家乐在招揽生意,我们也确实无奈,原计划是过了清音阁有一个寺庙,据说可以留宿香客,但是天色太晚了,山里黑起来,真是黑啊,真能够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商量了一下,跟着他进了一个岔道口,那里面是个坝子,居然有几栋二层小楼,隐隐绰绰亮了几盏灯,看着像是“农家乐”。
我扯扯Ben的背包,小声问:“安全吗?”
我是寻求安慰的,没想到Ben小声说:“不——知——道——”
进了一个小院,昏黄的电灯泡也很刺眼,真正看到招呼我们的是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妻时,心里踏实了。
女店主殷勤地领我们上二楼,推荐给我们两个“标间”,可是我一转身看到同行的两位恋人已经闪入一个标间,简直晕了。Ben瞟了我一眼,边转身边用咳嗽掩盖尴尬,我问:“有单人间吗?”女店主奇怪地望着我,摇头说:“没有。”
Ben说:“再开个标间。”
我听到这里赶紧冲进房间,把门关起来。等我把东西都放下,发现房子的窗户半掩着,被山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这是劣质铁窗,我使劲儿关也不能把窗户扣儿扣上,只好先推开。这一推开,一个树枝“噗嗒”扫了进来,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Ben仿佛就在我门口,喊:“怎么了你?”窗户已经打开了,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飞快转身,开了房间门就冲到走廊里,Ben坏笑地看着我。我拉着女店主解释着要她换房间,她说这里都是这样,还说后面就是山,没事儿。我真是绝望啊!
下楼吃饭的时候,我脑海里这个翻腾啊,心想晚上就别睡觉了,打坐算了。
吃完饭我们回各自的房间,我刚坐下,Ben来敲门,我错了门缝看着他,递给我一张塑料纸,是一次性塑料台布,“床脏,垫着点儿。”
我没接,“我没打算睡。”
他还是一脸坏笑,问:“怎么了?”
我本想和他吵架了,可是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的:“害怕。”
他点点头反而一本正经了,说:“我过来睡吧。”
我还是有气无力的:“谢谢您了,不合适。”说着就要关门,他转身就走了。
就在我即将把门关上的一霎那,我突然又把门打开,冲他说,“你过来吧。”
那一夜,我和Ben同居一室,相安无事,甚至几乎没有说话。我睡得很香,大概因为太累了,而且,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怎么样的考虑,竟然那么信任他。
(三十二)
我们走走停停,吃点东西喝点水,还没到清音阁,天就黑了。越走近清音阁,水声越发清脆,空气中含着植物的、泥土的味道,这是在黑暗中才能体会的到的。
Ben叮嘱我小心点儿,我说:“你说我现在摔下去,会不会死?”
“会!”Ben没好气的说,“你个乌鸦嘴,到山里头不能乱讲话,这里都是神灵住的地儿,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啊。”
我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头,紧跟Ben打出的手电筒光束。
前面路口有个人冲我们喊,“不能上山了,太晚了,来这里住吧。”这是农家乐在招揽生意,我们也确实无奈,原计划是过了清音阁有一个寺庙,据说可以留宿香客,但是天色太晚了,山里黑起来,真是黑啊,真能够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商量了一下,跟着他进了一个岔道口,那里面是个坝子,居然有几栋二层小楼,隐隐绰绰亮了几盏灯,看着像是“农家乐”。
我扯扯Ben的背包,小声问:“安全吗?”
我是寻求安慰的,没想到Ben小声说:“不——知——道——”
进了一个小院,昏黄的电灯泡也很刺眼,真正看到招呼我们的是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妻时,心里踏实了。
女店主殷勤地领我们上二楼,推荐给我们两个“标间”,可是我一转身看到同行的两位恋人已经闪入一个标间,简直晕了。Ben瞟了我一眼,边转身边用咳嗽掩盖尴尬,我问:“有单人间吗?”女店主奇怪地望着我,摇头说:“没有。”
Ben说:“再开个标间。”
我听到这里赶紧冲进房间,把门关起来。等我把东西都放下,发现房子的窗户半掩着,被山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这是劣质铁窗,我使劲儿关也不能把窗户扣儿扣上,只好先推开。这一推开,一个树枝“噗嗒”扫了进来,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Ben仿佛就在我门口,喊:“怎么了你?”窗户已经打开了,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飞快转身,开了房间门就冲到走廊里,Ben坏笑地看着我。我拉着女店主解释着要她换房间,她说这里都是这样,还说后面就是山,没事儿。我真是绝望啊!
下楼吃饭的时候,我脑海里这个翻腾啊,心想晚上就别睡觉了,打坐算了。
吃完饭我们回各自的房间,我刚坐下,Ben来敲门,我错了门缝看着他,递给我一张塑料纸,是一次性塑料台布,“床脏,垫着点儿。”
我没接,“我没打算睡。”
他还是一脸坏笑,问:“怎么了?”
我本想和他吵架了,可是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的:“害怕。”
他点点头反而一本正经了,说:“我过来睡吧。”
我还是有气无力的:“谢谢您了,不合适。”说着就要关门,他转身就走了。
就在我即将把门关上的一霎那,我突然又把门打开,冲他说,“你过来吧。”
那一夜,我和Ben同居一室,相安无事,甚至几乎没有说话。我睡得很香,大概因为太累了,而且,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怎么样的考虑,竟然那么信任他。
清晨,我猛地醒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在值班,急急地坐起来才发现对面的床上躺着同样和衣而眠的Ben。他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显然早就醒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一觉睡的,比睡值班室还踏实,看着对面的这个男生,有些感激。
“睡得美啊你。”Ben说。
“还行。”我笑着说,“你呢?”
“你打呼噜,震死我了。”Ben半闭着眼睛,还躺在床上。
“真的假的?从来没人说我打呼噜!”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唉,女张飞啊你!”他还是那个懒洋洋的样子,看来晚上是没有睡好。
我笑起来,“是不是须竖目张,鼻息如雷?”
“嗯,响彻山谷。”Ben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就不害怕?”
我有些得意了,“怕什么,我是张飞我怕谁?”
Ben坏坏地说,“你不是缺心眼儿吧。”
我踢了他的床一下,“你才缺心眼儿呢。”打开手机看了看,才五点多。
Ben叹了口气,“俩缺心眼儿。”
和Ben在一起很轻松。最初是在网上的一个月里,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一起看个帖子,他非要逆着我说话,只要我俩有争议的帖子肯定是水帖;一起去联众打升级,他不停骂我笨,气得我不跟他打对家。
从网上到现实中,说话一直别别扭扭的,不再像网上那样自如了,直到那个山里的早晨,我俩把网络上的气息带到了面对面。
和他在一起,我因为没有太多想法所以没有什么矜持。虽然我觉得需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是,和Ben,我没有特别多感觉,而最大的犹豫是,他是一个乙肝患者。
Ben也从来不表露他的感情,他让我感受到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在乎,但是又都模模糊糊的,他让我觉出来他很欣赏我,但又总在“贬低”我。在他面前,我的信心是被“贬低”出来的,因为从他身上我能隐隐地感觉出他地忧伤、他的自卑,有点像我。
对他的信任很莫名其妙,某种程度上是女人的知觉,觉得他是一个心灵深处同样细腻的人,但是他也同样受过伤害。他受过良好传统教育,是内敛的,却在我面前有些张扬。
洗漱之后,我们下楼吃饭,顺便敲隔壁还没动静的房门。等我俩都快吃完了,那一对情侣十指相扣着款款而来,我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结果人家根本就太搭理我们这茬,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
我俩只好先走一步,约好在清音阁那里见。
(三十四)
清晨,山间的小路上飘过丝丝缕缕的雾气,偶尔有水珠落在脸上、头发上,地面上湿漉漉的,我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Ben后面。
水在欢唱,山却睡眼惺忪,白雾妙曼,翠色欲滴。我的心情舒畅极了,是许久没有过的舒畅,因为在那种环境中真的忘了所有,忘了几个月以来的压抑、忧郁,眼里湿湿的,却在笑,走几步就想仰起头转个圈,想伸开双臂深呼吸,想跳舞,想唱歌。
我们很快走到了清音阁,水声很大,我俩说话都得喊。
Ben冲我喊:“美吧。”
我喊:“美——”
Ben说:“给你照张相。”
我喊:“好——”
我倚在凉亭的暗红色柱子上,侧着头,Ben喊:“别动,我到下面照。”
他转身往下游跑。我僵在那里,依着柱子照相,好熟悉的动作,好熟悉……
那张照片里,山很青翠,亭子在青翠之中,我穿着一件牛仔夹克,在亭子的一个角落,看不到表情,因为焦点是亭子,而不是我。
那一路,我们话不多,却很默契。越爬山越累了,我背包里的矿泉水成了负担,我又不好意思说,于是,一到休息,Ben就说,我要喝你包里的水,我说,干嘛,敲诈啊?Ben说,你真缺心眼儿啊,帮你减负都不知道!
到了猴区,Ben对我说,把你脖子里的坠儿往里塞塞,别把红绳露出来。我知道,是怕猴子抓,就听话的把领子都竖起来。我们每人拿着一根棍子,不停地敲着石板,咚咚咚的,于是平安走过猴区。
一路上,我们没有照过合影,同伴说给我俩合一张,我俩几乎同时摆手,真心地或是扭捏地拒绝了。
到了雷洞坪,山谷里的云海往上涌,云海和天相接的地方,山峦若隐若现,天是碧蓝碧蓝的,仙境一般。
登上金顶的时候,天又黑了。
(三十五)
那天晚上的住宿安排还是那样,Ben和我一前一后走进房间,不说话,各自放东西,有次序的进洗手间。出门的时候,Ben说,“把能穿的都穿上,晚上冷。”
我说,“吃了饭不就回来了?”
Ben笑了,“干坐着不难受啊?吃完饭出去走走。”他看着我,“去不去?”
我们在大厅吃了晚饭,同行的一对恋人就回房间了,我俩走出宾馆,果然是特别冷,但是立刻被眼前的夜色吸引了。
月亮快圆了,挂在清朗无云的夜空中,月光皎洁,却仍能看到很多星星。云彩在我们脚下、腰间穿行,就那么随着风忽快忽慢地飘,伸手揽不到,却能感到丝丝的凉意。
很快,我们就走到华藏寺,正好遇到一些马来西亚人请寺里的僧侣做个法事。我们到寺院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在往寺里搬运很多祭品,一箱子一箱子的,Ben就走过去帮忙往里抬,我也帮忙拿一些小东西,就这样,我们混了进去。
夜晚的华藏寺更加威严,在月光下殿堂错落,殿堂里桔黄色的灯光从窗子里溢出来,又无比温馨。
我们走进主殿,里面灯火辉煌,佛像和殿顶的金黄色灿灿生辉,我俩找了个靠近墙的蒲垫做了下来。很快法事开始,喇嘛们吟诵着陆续走进殿堂,不停变换阵势,喃喃的吟诵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宽阔的殿堂之上。我俩都惊呆了,虔诚地看着、听着。
过了很久,法事还在进行,我俩悄悄地溜了出去,绕着周围的走廊随便走走。院子里只有传来的吟诵声,静极了。廊间的灯光错落,我们在明亮、光影和黑暗中穿行,就在一处走廊的尽头,我俩的身影映在红色的墙上,我指着说:“合张影吧。”
Ben拿出相机调试了半天,照了几张,从屏幕上看还是漆黑一片,我叹了口气,Ben说“到电脑上一调,就能看到的。”
这张影子的合影,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回宾馆的路上,云层厚了,月亮已经被裹在厚厚的云层之后,特别冷,我的衣服没有口袋,冻的我直撮手。
Ben指指他的夹克口袋,“伸进来吧。”
我伸进去一只手,里面真暖和。我说:“你也把手伸进来吧。”
Ben把手伸进口袋,我的手握成拳头,他的手就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很安心,有了久违的幸福的感觉。我们就那样走,走一会儿,就换另一只手伸进另外一个口袋,他就再用大手握住我的拳头。
那个晚上,我有些失眠,躺在床上,脑子很乱,他在并排的另一张床上也没有睡着,仿佛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过了很久,他说:“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害怕了?”
“没有。”
“那就快睡吧,明天还得走下山呢。”
“你也睡吧。”
很快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又是一夜安眠。
早晨,天还没亮,我就醒了。Ben的床上空了,望着那个空着的床,我又想起了江,想起江,我就又哭了,就那么躺着,泪流着。那个时候,我有个念头,永远永远忘记江吧,我应该和Ben谈恋爱,结婚,永远永远留在成都。
Ben突然开门进来,喊,“快起,看日出!”
我们那天看到了日出。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云海散尽,山峰、沟壑一览无遗,而且天是那么那么篮。我们互相照像,他拿着相机对我说,“给我照的不错,可以当相亲照了。”
下山到了雷洞坪的时候,同行的恋人执意坐汽车下车,而我俩还是决定要走下去。下山的路上就剩我俩了,我俩的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记不清说的什么了,反正已经开始有说有笑了。
走了一半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了,在一个淌着溪水的路面上,我滑了一下,一下子坐在了地上。Ben笑着拉我起来,又开始说我笨,但是那以后,我俩一直拉着手下山,不是十指相扣的那种,仅仅是握着。
从山脚下我们坐上返回成都的大巴车,我又累又困,上车就睡了,睡着睡着突然醒了,发现自己的头就斜在Ben的肩上,他就那么直挺挺的坐着。我猛的坐好,Ben看着我说:“睡吧,没事儿。”
我转头看着漆黑的窗外,玻璃上是Ben端坐的侧影,我把头斜在靠背上,面朝黑夜,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对不起,Ben,我的心又痛了,因为我又想起了江。
在那个峨嵋金顶的夜晚,在两支手放在一个衣服口袋的时候,在我们下山的那个下午,在我们手拉手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在大巴车上的那个夜晚,在我把头伏在他肩上的时候,我们好像要谈恋爱了,可是,那也是我们走的最近最近的时候。
(三十六)
峨嵋行之后,我在从意识上主动去接受Ben,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起码品质好,这个很重要。Ben开始约我出去吃饭、逛超市,但是我俩真正见了面,就不像恋人了,不再牵手,不提及爱情,没有亲密的感觉。
我得承认,我没有忘记江,我会在和Ben一起的时候,突然想起江,然后自责,然后忧伤。我又主动和Ben找个话题,有说有笑。我希望Ben强势一点,他霸道地对我说爱我,霸道地拥抱我,霸道说让我留在成都,我都不会拒绝。可是,Ben温文尔雅,有礼有节。
我们的“约会”还是周末的时候逛超市,偶尔会在逛之前吃点东西,或者逛之后喝点冷饮,我坚持AA制。那个时候,我兼职给一个网站做课件,医院还能发点补助,已经不是纯粹的穷学生了。
有一次,从好又多出来,他的自行车没气儿了,我俩推到马路对面修车铺里修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听了我俩的口音说:“你俩是北京人?”
Ben说:“是啊,您也不是四川人吧?”
老师傅说:“我在北京呆过很多年,不过成都更好。”又问,“你俩在这里工作啊?”
Ben说:“是啊,成都不错。”
老师傅说:“你们小两口应该在北京,少不入川。”
Ben看看我,我也看看了Ben,笑了,什么也没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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