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真是有千副面孔 只要他人有利用价值的 就充分利用起来 即使你学习成绩很厉害 你把本职工作做的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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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的最大特点就是变幻莫测。你永远无法预测前面是金光大道还是荆棘丛生。在阳光明媚和鲜花掌声的背后,往往潜藏着许多尚未发现的消极力量,关键时刻便会出其不意地显示出它们的破坏作用,突如其来地颠覆你的全盘计划。这就相当于股市的意外崩盘。政治就是一条充满变数的股市曲线。所以,一切来自政治的喜悦都只能是谨慎的喜悦,即使开心一笑也要笑得小心翼翼的。政治的奥妙和魅力就在于此。
这是郑啸风脑子里的一个并不明晰的观点,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现在,他从心里对这个观点按下了确认键。原因是它又让实践给证明了一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很乐观地认为,他一心要提拔重用的人——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是最有希望提拔到县长岗位的,可偏偏就在市常委会表决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未能通过。十一个常委本应举起十一只手,但只举起来六只,给他来了个欺骗的惊喜!郑啸风满以为票数过半了,谁知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有人举着双手。举起的这双手很酷,酷得异常醒目——那只右手上只有四个指头,没有中指。市委书记程万里咳一声嗽,示意举双手者放下一只。程万里说:“你举双手也只能折合成一只。”举双手者就把左手放下了,留下一只四个指头的右手。计票结果是五票,未获通过。这个恶劣的结果,让郑啸风的心头在瞬间冷若冰霜。一个他预计中的新县长人选就象无痛苦人流一样黯然消失了,胎死腹中的恰恰是一个可以寄予厚望的政治新生力量。
常委会议室里挂着市委书记程万里手书的巨幅匾额:“政通人和”,匾额给室内增加了强烈的政治色彩,尽管有一些鲜花点缀其中,但依然无损于它的庄严和神圣。常委们常常聚集在这四个大字下议政表决。在北安市,凡是关乎国计民生和人事变动的重大事项,都是无一例外地在这里进行的。于是,这个会议室就成了一个政治符号,成了一个政治风向标,成了一个神秘莫测而又非常现实的地方。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郑啸风无意中看到了“政通人和”四个大字,刺激了他的想像力,使他在淡定之中产生了一种感觉,政治从来就不是风花雪月和温情脉脉的产物,带着残酷和冷峻的微笑才是政治的惯常表情。而会议室通常就是制造这种表情的地方。
今天这样的常委会,对于举手表决的领导者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但对于当事人——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来说,却少了一次迁升的机会,甚至决定了他的人生命运。作为北安市市长的郑啸风就只能在心底里表示惋惜。让郑啸风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召开本次常委会的前几天,郑啸风还跟其他几个主要常委私下里通过气,谈过罗小理的任职问题,大家一直认为罗小理在江河县口碑极好,为人正直,聪明能干,原则性强,深受群众爱戴。再说他人也年轻,才三十出头,让他接替县长,是最好不过的人选。既然这之前大家都同意了,可为什么偏偏在投票表决时又不能通过呢?
同样,在研究江河县县长人选时,郑啸风估摸市委组织部提议的另一个人选——郑永刚是很难通过的。郑永刚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他跟郑啸风私人关系不错,甚至关系特殊,但郑啸风认为郑永刚这人交际太广,结识人员复杂,又是公安干警出身,到江河县当县长不是很合适的。郑啸风自己也不同意郑永刚到江河。所以在表决的时候,郑啸风投了反对票。可奇怪的是,也仅仅只有郑啸风一个人投反对票。毕竟寡不敌众,郑永刚差不多全票通过了。这让郑啸风打了一肚子的问号。但这种问号是不能表达出来的,不能将遗憾溢于言表——用微笑的态度包容不同意见和看法的同志,是一个执政者起码的政治风度。大家都明白,如果权力和个人私欲频繁地**,就会孕育出发育不良的政治婴儿。当民主政治还没有完全到位的时候,常委们的个人立场很难做到坚定不移,甚至处于悬浮状态,会随时随地发生某种奥妙地变化,从而改变整个决策层的既定思路。
程万里书记宣布散会之后,郑啸风象往常一样,打开会前关掉的手机,然后平静地点支烟。刚把烟盒装进口袋,那只只有四个指头的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给一支。”
郑啸风说:“姜书记,你不是戒烟了吗?”
“没戒掉,烟瘾卷土重来了!”姜书记的四个手指头在低空挥了挥,“在强大的烟瘾面前,我是弱者!”
郑啸风把烟递过去,说:“换只手吧。没有中指是夹不住香烟的。”
姜书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香烟,那姿势有点怪怪的,不象正常人。郑啸风给他点燃,他吸了一口,便把香烟交给了左手。
这时,坐在会议室核心位置的市委书记程万里缓缓地起身了,立起一副五大三粗、横行霸道的身材。程万里走过来,冲两人一笑,说:“我去年就建议大家戒烟,现在十一位常委里,就只有剩下你们两个烟鬼了!看来一个人要改掉恶习真是很难的!”
郑啸风说:“还不是为了给国家做贡献嘛!假如全国烟民都戒烟了,垮掉的就不仅仅是烟草行业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歪理邪说!”程万里笑笑,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包白色的、看不见牌子的香烟,递给了郑啸风,说,就一包了。他的意思是只有一包,就只能给你一个人。这话是说给姜克钢听的。郑啸风把程书记给的烟看了看,可能还是不错的烟。据说抽烟也很讲究的,富人抽名牌,穷人抽低档,领导抽的是反包装。因为反包装是特制的香烟。
大家都知道,程万里自己以前也是抽烟的,领导越当越大之后,就特别关注生命健康了,希望政治生命跟生理生命都能长寿。在他看来,抽烟是一种娼妓行为,与普通娼妓不同的是,抽烟者是自己掏钱,用身体健康的付出去换取一时的生理快感。这么一想,程万里就下决心戒烟从良了。所以今年在市委工作会议上他就下了一道禁令,不许任何人在会议室抽烟。引得下面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局长们满腹牢骚。说书记太自私了,自己不抽烟,还对别人抽烟横加干涉。可牢骚归牢骚,谁也不会当面发。只是整个会议场呵欠不断,此起彼伏,有的忍无可忍。忍无可忍的最终结局就是打起了瞌睡,程万里就在这样的场景中作完了工作报告。后来外界知道了,程书记的戒烟令确实很严厉,即使他的宝贝儿子在家抽烟时,也要把他轰到阳台上去抽。可是现在,程书记自己口袋里却装起香烟了,说明他还是偶尔抽一支的,并非完全彻底地跟香烟绝缘。
其他常委都是不抽烟的,散会后可以了无牵挂地往外走。两个烟鬼要完成取烟、点烟、装烟等一系列机械性动作,自然就走在了后面。郑啸风是北安市市长,另一个抽烟的就是举双手投票的那位,他是北安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姜克钢。姜克钢经常在常委会上玩这种双手游戏。他说过了,这不是不严肃,而是很严肃,并且要通过这种“很严肃”的方式传达一种旗帜鲜明的态度。他说,不举手就表示不同意,举一只手就表示同意,举双手就表示双手赞成。反正他不会多占指标,大家也就习惯了。大家更习惯的是姜克钢的四个指头,这是他最大的亮点。三年前,姜克钢从县委书记出任市纪委书记,在北安掀起了一股廉政风暴,集中查处了一批有问题的县乡领导,结果遭到打击报复。有天晚上姜克钢加班回家,半路上被人劫持,蒙上眼睛拉到一个陌生处,暴打一顿之后,歹徒依照“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古训,剁掉了姜克钢右手的中指,然后将他送到市委大楼门前扔下车了。程万里闻讯后拍案而起,指示市公安局必须限期破案。因为当时姜克钢正在查处北安区委书记肖正强的腐败案,他们猜测系有人指使地方黑势力所为。三年前的肖正强那时还是区长,也是一个颇有治市方略的铁腕人物。举报他的人很多,却又没真凭实据。“剁指案”发生后,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案,上了一批得力的侦破人员,查了半年都毫无结果,成了悬案。原因很简单,罪犯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为了确保姜克钢的人身安全,市委领导曾经考虑是否给他换一个岗位,但被姜克钢拒绝了。姜克钢说,我怕什么?如果歹徒一次剁我一个指头,我还能剁九次。那我就成半个烈士了!于是乎,姜克钢残缺不全的四个指头便成了北安市廉政风暴的象征性产物。这几天年来,不知道姜克钢的人很多,但不知道纪委书记的右手是四个指头的人就很少了。
现在正是人间四月天。此时的太阳眉清目秀,跟春暖花开的气候里应外合,使这种日子具有了鲜明的节令气质。散会后的常委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地了,各自忙着要办的事。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郑啸风回到办公室坐下一会儿,就接到姜克钢的电话,问他午饭在哪吃。郑啸风说回家吃,保姆做得一手好菜,不吃就浪费了,你别请我出去吃饭,我不会去的。姜克钢哈哈一笑,说不是我想请你吃饭,是我想在你家蹭饭啊。郑啸风知道,姜克钢妻子五年前得病去世了,女儿北京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又在紧锣密鼓地恋爱,一边又在读博士。女儿说她比布什总统都忙。所以在北安市,姜克钢就孤苦零丁一个人,常常是凑合着吃饭。郑啸风说那你就到我家吧,我免费供应午餐,还可以喝点小酒。姜克钢说太好了,还是免费的。郑啸风便专门给家里的保姆打了电话,说中午有客人来,多烧几个菜。郑啸风的保姆叫帘子,帘子问十个菜够不够?郑啸风说又不是摆酒席,那么多干吗。只有一个客人,而且这个人又不是饭桶。帘子说那就烧五六个菜就行了。也许帘子觉得市长家里是很少有人来吃饭的,既然来的也都不是凡人,所以还特别报了菜名。郑啸风嫌她啰嗦,说本市长不管这种事,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郑啸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姜克钢就紧随其后跟上来了。郑啸风回头看他一眼,一边开门一边说,没见过,你这蹭饭吃的比主人都积极嘛。姜克钢说大约有半年没和你套近乎了,有点想你了。郑啸风开门往进走,给姜克钢递过一双新拖鞋让他换上,说,你别说得情意绵绵的,我可不想你。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厅坐下了,抽起烟来。帘子开始陆续往桌上端菜,郑啸风电话响了,是北安区委书记肖正强请他吃饭,昨天邀请时他就拒绝过,现在又来电话,说在饭店上等他。郑啸风说了声有事,就关机了。姜克钢有点悲凉地感叹说,自从他做了纪委书记,就没多少人请他吃饭了,别人把他视为眼中异物。厅级干部中最难忍受寂寞的是谁?就是纪委书记这个角色!你可以看到各种形式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和腐败现象,看起来热热闹闹,但是你内心是孤独的。这年头,搞腐败的人辛苦,反腐败的人也辛苦,都活得不容易啊。郑啸风说,尼采说孤独者有三种状态,神灵、野兽和哲学家。你老姜既不是神灵,也不是野兽,那可能就是哲学家了。姜克钢说,我可当不了哲学家,哲学家是聪明,可聪明得花言巧语,聪明到云里雾中了,我不会。郑啸风把烟头蹭灭,起身说,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不说不愉快的事了,来,我陪你喝酒。
姜克钢提出要跟郑啸风划拳。郑啸风说,那你用左手划。姜克钢说用左手不习惯,还是用右手吧。郑啸风提出要求,让姜克钢讲个笑话才能用右手划拳,否则用左手。姜克钢就讲了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东北女人把屁股涂上彩色颜料,往宣纸上一坐,就印成蝴蝶了,然后拿到市场上当画卖。她男人见能赚钱,就来帮忙,也在自己屁股涂上颜料,因为多了一物,结果印出来的画怎么看都不象蝴蝶,而是象蜻蜓。这笑话经不起琢磨,越琢磨越想笑,郑啸风笑了,对姜克钢说,你可以用右手了。两人就势均力敌地拉开了酒战。
虽说姜克钢少了一个中指,可那中指也不是连根剁掉的,还有保留了一段骨节的残余。但无论如何也算是残废人了。这给他酒席桌上划拳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扯皮。他可以把剁掉的指头算进去,也可以不算进去,一切以他的输赢而定。比如他出一只巴掌,别人也出一巴掌,他喊“十全十美”,他就说他赢了。对方论理,说:姜书记,你只有四个指头。我们加起来只有九个呀。姜克钢指指他的残指说,尽管它残了,但不能因为残废而受到歧视。于是他赢了,对方喝酒。接下来,对方出三个指头,他出四个指头的时候,对方叫喊“八”,他说对方没赢。对方又跟他论理,他说那个残废的指头不应该算数。总之,有他这个机动性很强的指头,别人就永远赢不了他,就只有喝酒的份。
现在姜克钢跟他划拳喝酒,他开始还是没耍赖皮的。可连续输了三拳之后,姜克钢就急了,又故伎重演,他换了右手划拳,节骨眼上又耍赖皮。姜克钢职务比郑啸风低,可年龄比他大,同僚间,年龄大也是资格,郑啸风酒量大,也就不计较了。可郑啸风也不能一让再让,姜克钢第二次扯皮的时候,郑啸风就不服气了,指着姜克钢的右手恶狠狠地说,“我说那个歹徒真歹啊,干吗不剁掉你的脚趾头,偏偏要剁掉你的手指头呢?他是方便了,却给你留下了钻空子的机会!”
姜克钢说,“剁脚趾头可以,那也要等到下次了。”
郑啸风有些不解地说:“老姜啊,我真纳闷儿,你一个好端端的纪委书记,在本地也算是享有盛誉的人,为什么喜欢在酒席场合耍赖皮呢?你是典型的心软骨头硬,人正酒风歪!”
姜克钢便哈哈一笑,说:“告诉你,真正不讲理的不是老百姓,而是领导。领导不讲理是中国官场最大的顽症!如果哪天我们的领导干部讲理了,民主进程就推进了一大步!”
郑啸风说:“你也是当领导的,这话可只能私下说。”
姜克钢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罗小理影响那么好,那么能干,为什么他就不能在江河县当县长?”
郑啸风知道姜克钢想起今天上午开会的事了,在为罗小理鸣不平。郑啸风也是喜欢罗小理的,可是,作为一市之长,他不能把喜欢一个人太过直接地表露出来。即使对面姜克钢这种可以信赖的人也是这样。再说,个人服从组织是原则,大家都得遵守常委会的决定,这是维护集体领导的一个重要方面,个人有不同看法也只能保留。郑啸风呵呵一笑,大大咧咧地说:“在政府的人事决策中,委屈一两个人才,提拔一两个庸才,都是正常的。如果他真是人才,是能够经受这种委屈的,委屈也是一种考验。真正的人才是能够经受委屈的。”
姜克钢喜欢罗小理,一是因为他的清廉,二是因为他个性可爱,见谁都是一脸笑嘻嘻的。即使在批评人的时候,也是微笑着批评。在他的身上,总是深藏着一个政治家的宽容与温和,而该强硬的时候则是非常强硬。作为纪委书记,姜克钢对各县区主要领导的民众反映还是比较清楚的。纪委是什么?纪委就是阅读和处理举报信的专门机关,是非常专业的匿名信的特别读者。姜克钢上任纪委书记的三年多来,几乎接到过全市各县所有县委常委的告状信,其中大多数都是匿名举报的信件,主要反映这些领导干部的贪污受贿或生活作风问题。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是恶意诬陷,有些是真凭实据。介质上,有书信,有DV,有录像带,还有录音带,品种繁多,举报方式千奇百怪。唯一没人举报过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这实属难得。没有受到举报的县级领导,已经象大龄处女一样稀罕了。姜克钢心里很明白,受到举报的干部不一定就真有问题,但群众反映强烈的干部多少是有一些问题的,群众反映好、从未举报过的干部基本上是可靠的。这是判别干部优劣的一个起码尺度。这便是姜克钢在常委会表决罗小理作县长人选时举双手赞成的重要原因。
一个人的个性当受到更多人喜欢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成了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正是罗小理的清廉和个性,市长郑啸风同样也非常喜欢他,认为他天生是块从政的料子。最初,罗小理是前任市长的秘书。郑啸风当常务副市长时,前任市长调到省委去了,新来的程万里市长又带着自己的尾巴,罗小理工作没有着落,又不适宜就地提拔。一时就闲着无事可干,就给了一个正处级调研员的闲职。从几何时,市委市政府形成了一个惯例,主要领导在调动时,都得给秘书做好安置工作,留下一笔政治遗产。即使暂时不任职的也不会轻易安排很差的岗位。罗小理是个例外,没有提拔,就冷落起来了,悠闲自在的罗小理成天玩一种叫“挖坑”的游戏。他悟性极强,不出半月就成了政府机关里的挖坑高手,逢场必赢。郑啸风就顺手牵羊让罗小理用作了自己的秘书。罗小理的出色表现让郑啸风觉得让他继续当秘书浪费了人才,就让他到江河县当了副县长。罗小理下去就风风火火地处理了几件前几届政府都深感头疼的事。比如江河县群众上访的问题,这在全市都有名的。他们可以为一件小事从县委告到中央,冲到天安门去撒尿泄愤。省市领导每回来当地检查工作,当地县政府最头疼的就是怕上访者围住他们的车辆,影响了当地政府的形象。县政府害怕上访者已经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象游击队一样防不胜防。罗小理下去当副县长,分管信访工作,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扎扎实实处理老上访户的遗留问题,而大多数问题都是涉及移民补偿、安置之类的,说白了就是要钱,或者说是要更多的钱。罗小理的原则就是用钱买安宁,对于老百姓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在涉及面不大的情况下,政府是可以迁就的。罗小理说,政府迁就自己的错误是严重错误,但迁就老百姓并不是错误,而是一种执政胸怀。于是,县政府拿出二十多万,专门解决这个问题。老上访户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县委县政府跟各乡镇签订信访责任书,把上访问题全部压到乡镇去,出现问题要就地消化,就地解决。凡是出现到省市中央上访的事件,要追究乡镇主要领导的责任。这一招还真管用,责任书一签订,乡镇领导就不推诿了,因为要保乌纱帽。这一举措成了全市的一条重要经验全面推广。这年正好是郑啸风当市长,罗小理为他化解了一个重大的心头之患。罗小理当了一年副县长就当常务了,现在常务也当了三年了。郑啸风就希望这次让他独当一面,主政全局。作为市长,他一心要举荐的人未能如愿,虽说略有不悦,但反过来想,常委们有自己的主见也是好事,不能因为市长的意见而左右他们,可见民主的力量还是强大的。
以前,郑啸风和姜克钢并不在一个市里工作,但却是中央党校高级研究班的同学,曾在一个房间住过两年时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时,某地的一个女副市长偷偷喜欢上了郑啸风的高大帅气,隔三差五地请郑啸风喝咖啡,两人差点摩擦出类似爱情的火花来。弄得郑啸风魂不守舍的。郑啸风的妻子祁洁似乎从丈夫身上发现了什么苗头,每月往北京跑一次。并偷偷跟姜克钢说,大哥,郑啸风这人可是招女人喜欢的,拜托你给我看着点。姜克钢就给祁洁当起了线人。之后凡是郑啸风私自出去,回来就要逼他坦白交待,出去干什么事了,是不是又跟女市长在一起眉来眼去啊。郑啸风说,他和女市长真有一次暧昧的行为,但他控制了自己,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后果。姜克钢说,你郑啸风在仕途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千万不敢在这里有男欢女爱的。否则,我就向你老婆举报你***!而且那二奶还是副市长,是个大号二奶!郑啸风呵呵一笑,说,我老婆给你了什么好处啊,让你对她如此忠心耿耿?姜克钢说,她没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怕你为情所迷!祁洁对你那么痴情,你要是有什么红杏出墙的事,天理难容!那时,年长的姜克钢总是把郑啸风当成自己的小兄弟看。两年后,郑啸风调到北安市,两人由朋友成了同事。
现在,两人一边划拳喝酒,一边谈论罗小理。拳的输赢是要计数的,可酒是随意喝,于是,整个午餐就以谈事为中心了,人事议题便成了正餐,水酒和菜肴反而成了政治话题的佐料。但是他们的谈话是非常讲究分寸的,不轻易表明他们的爱憎。姜克钢是个急性子,吃了饭就走,说我走了,你中午可以休息一会儿。郑啸风从卧室取出两条好烟给他,说,你带回去抽。姜克钢说,吃了喝了还要带走,这样的事儿真好。
郑啸风看着姜克钢消瘦的身子说,“赶快找个老婆吧,生活没有规律是不行的。男人四十一朵花,你趁早下手,兴许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姜克钢哈哈大笑起来:“就我这连指头都残缺不全的人,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要找也是二锅头三锅头之类,要么就是别人废弃的二奶或三奶。”
郑啸风说:“嗨,只要有爱情,废弃的二奶三奶又何妨?”
姜克钢说:“这倒是个实话。”
两人在门口分手后,姜克钢就拎着郑啸风送他的香烟往家里走。路上,姜克钢有点好奇,想看看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烟。撕开报纸的一角看了看,是两条大熊猫。这烟太贵了,一千块钱一条,目前算是中国最好的香烟之一了。姜克钢平时烟量大,当江河县委书记时,倒是总有不少人送他香烟的。一当纪委书记,很少有人送他了,部分香烟靠自己买。工资水平就那么高,自己买就抽便宜的,一般就是十元一包。在他看来,烟就是个烟,高档低档都没营养,抽好抽坏一个样。别人抽的是体面,他要的是实惠。
离市委机关不远处有个名烟名酒店,姜克钢经常在这里买烟的,里面的服务员他也面熟。在路过这家商店的时候,姜克钢就转身进去了,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了一只小白猫。小白猫看上去很顽皮,用爪子抓着女人的胸脯,似乎觉得里面有好玩的东西。小猫抓挠的动作轻佻而优雅,女人把猫爪取下来,猫又抓上去了。女人见有人来,把猫爪打了一下,说了声不听话,然后把猫丢在地上了,起身迎客,冲姜克钢微笑一下。姜克钢记得,女人姓牛,他对小牛说:“能否给我帮个忙,把这两条烟换成便宜点的?”
小牛嫣然一笑,说:“我说你们这当官的,就应当抽这种好烟嘛。”
姜克钢说:“不行。抽不起的。”
小牛抿嘴一笑,说:“看来你不是贪官!”
姜克钢说:“那也不一定抽这烟的就是贪官啊!”
“那倒也是。”小牛把烟打开,反复看了看烟草专卖局的标识,说:“不会是假的吧?”
姜克钢说:“朋友送的。应该是不会吧。”
小牛说:“要是假烟怎么办?”
姜克钢说:“这样吧,我打个记号。以后谁买去发现是假烟,可以退我。”姜克钢说着,就用铅笔在商标附近写了一个“姜”字,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小牛说:“我也只能给你换一条,高档烟是不好卖的。我只能给你换九百块钱的烟。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要不,你把另一条放在这里,我给老板说说,要是他同意换,我就给你送来。你留个电话。”
“你叫牛什么?”
“牛亚丽!亚洲的亚,美丽的丽。”
姜克钢想,这些商人真是会赚钱,九百换一千,一百元就硬赚了。但毕竟能换九条一百元一条的烟,对他来说也是划算的。小牛记了他的电话,又给他打了另一条烟的收条,然后就把置换的九条烟装进纸箱捆扎好了,放到了柜台上。那只小白猫象一个娇小玲珑的模特儿,迈着猫步在柜台上来回走动,摇晃着尾巴,展示着它的娇艳浪漫和万种风情。在走到纸箱旁边时,它好奇地抓了抓纸箱上的绳子。姜克钢顺毛摸了它一下,然后提着纸箱回家了。
姜克钢回到家里发现电话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号码似曾相识,十分钟前打来的。自从老婆去世之后,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业余时间都在家,一些找他说事的就喜欢给他家里座机上打电话,说话方便些。姜克钢把香烟收拾起来,泡上一杯清茶端进书房,然后顺着号码回拨,接电的是江河县副县长罗小理。罗小理说知道常委会的消息了,看来我还得在江河县长期干下去,继续给县长打工。姜克钢皱皱眉头,说:“常委会上午才开,瞬间消息就传出去了,你是小灵通呀。你这次原地不动,是组织的决定,你也不要背思想包袱。但大家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你要做得更出色,以新的成绩来争取新的岗位。”
“到底是领导说话,含蓄如诗!”罗小理在电话里笑起来。“我不就是想换个环境嘛,你还用得着这么婉转。”
姜克钢说:“怎么样?情绪没受影响吧?”
罗小理说:“革命热情依然高涨。”
姜克钢隐约感觉到,罗小理也许还想说什么的。但姜克钢不想跟他谈任职之类的事情,这类事情往往不好谈,也不该他谈。姜克钢知道,下面的同志对他很尊重,很热情,也很友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常委身份,而不是他的纪委书记身份。如果抛开这些政治功用,那么他就狗屁不是了。他在江河县当县委书记时,因为他刚直不阿的个性,雷厉风行的作风,下属们无不对他毕恭毕敬,人气如火,旺得发烧。自从当了纪委书记,以前的朋友就减少了许多,有的人在机关里遇到了,还假装没看见,便扭头走了。那些跟他保持关系的,大约也分为几类:第一种是重情重义的,是纯粹的工作友情。第二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属于物以类聚。第三种是企图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人,看重了他的利用价值,把他当作一颗棋子。有朝一日犯什么事了,也好找他通融通融。他总是在想,要是没人想利用他,大家之间保持一种平等、和谐的朋友关系,那该多好啊!这种关系虽说也有,但毕竟不多。他有时就觉得很悲凉,很空落。一个总体感觉是,政界缺少人间真情,倒是处处可看世态炎凉。这就是每一个从政者必须面对的现实。
姜克钢说:“要是新来了县长,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是的,姜书记!我罗小理是很讲团队精神的。”罗小理象宣誓一样,然后放慢了语气,说:“新来的是郑永刚吧?”
姜克钢听出罗小理是在探听口风,姜克钢说:“至于是谁,一切以正式文件为准!总之,无论是谁来江河当县长,你都要全力配合他,支持他,绝不能让江河的工作滑坡!”
罗小理说:“放心吧,姜书记,江河的工作不仅不会滑坡,而且会趋势而上。”
姜克钢进一步对他说:“常务县长是承上启下的岗位。高明的常务就是对县长的工作拾遗补阙。县长考虑到的你要首先考虑到,县长没考虑到的你也要考虑到。打个比方,政府职权是身体,正副县长就象冬天穿的衣服,县长就是外衣,其他副县长就是中间的夹层,如羊毛衫之类,常务副县长就是贴身内衣,有一件好的贴身内衣,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政府的日子就好过了。因为内衣的岗位特殊,位高权重,所以也最容易沾上污垢。”
罗小理哈哈大笑起来:“高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姜克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我说完了。想睡了。”
罗小理说:“你快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见。”
姜克钢的睡意突然不翼而飞。他放下电话,看看空荡荡的屋子,面貌依旧,却了无生机。然后泡杯茶,打开电脑,上网聊天。发现有个女人在QQ上晃动,是组织部的一个风流寡妇,聊过两次之后再不想和她聊了,他赶紧把自己隐藏起来。
第二天上午,罗小理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顺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条烟来。姜克钢说:“你干吗送我烟啊?”
“也是刚才别人送我的。”罗小理说他有事要办,坐了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
姜克钢打开香烟一看,又是熊猫。再一细看,上面还有一个“姜”字,这正是昨天自己打记号寄卖的那条。真是山不转水转,就连礼物也转回来了。他决定不能让它再转了,干脆把它抽掉。
就在罗小理离开半小时后,姜克钢接到名烟名酒店牛亚丽的电话,告诉他香烟卖出去了,卖了一千元,给他九百元的烟,这是店里的老规矩。就跟你们政府制定的什么法律条文一样,不能违背的。牛亚丽问怎么给你送钱来?是送单位还是家里?
姜克钢说:“你有空就送我单位吧,没空我就自己来取。”
牛亚丽说:“你是大官,怎么能让你老人家自己来取呢?再忙也应该我送呀!”
姜克钢听出对方有开玩笑的意思,说:“那还是我来取吧。明天下午下班时我顺路过来。”
牛亚丽说:“报上地址,我送来。”
见她这样热情,姜克钢就说了单位的楼号。牛亚丽二十分钟就来了。牛亚丽进门就唠叨:“你们市委机关真没劲,进门找人还要登记!幸好我知道你姓姜,否则还进不了门!”
姜克钢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姓姜的?”
牛亚丽把钱递给他,笑嘻嘻说:“有次你去买烟,旁边有个同事叫你姜书记。你们一走,我们的同事就说,这个姜书记是市委机关的,以前当过江河县的县委书记,后来右手就变成了四个指头。我当时就记住了,姜书记是个四个指头。”
姜克钢说:“是的。伤残人的特征容易给人留下记忆。”
牛亚丽呵呵笑起来:“你这也算伤残?不就一个中指吗?我从来就没觉得我的中指有用过。有它没它都一样的。”
“那你剁掉试试。”姜克钢说:“身体上的任何东西都是有用的。否则它就不会生长。当你弄丢之后,就觉得它的重要了。”
牛亚丽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来我得把我的中指保护好,不能让别人给剁掉了。”
牛亚丽快嘴快舌地说了一阵,莫名其妙地处于兴奋状态。直到有新的顾家来了,牛亚丽才停下来。她朝姜克钢挥挥手,美化之后的彩色指甲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然后迈着生动而华丽的步子出去了。
  郑啸风下午刚刚上班,就接到市委书记程万里的来电,要他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下。郑啸风心想,上午散会时就没说下午要商量事啊,什么话电话里不能说,偏要见面说。不过程书记叫他去,他就不能不去,这接近于一种君臣关系。既然是君臣关系,那就只能服从。所以古人很早制造了“臣服”一词,这词就是专门用于官场的。在一般人的视线里,党委一把手就是比政府一把手大一些,尽管他们行政级别相同,但程万里是脑袋,郑啸风是肢体,脑袋总是指挥着肢体的。
市委和市政府以前是在一幢大楼里办公,由于机构在改革中迅速膨胀,机关干部越改越多,人丁兴旺,场地爆满,办公大楼不够用,后来市委单独建了办公楼,分开了。两家相距不到五公里。郑啸风让司机把他送过去也只需几分钟。他估计说话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便让司机吴江在下面等他。吴江跟市委的司机很熟,他们常常在一起挖坑斗地主玩麻将。这些近似于赌博的游戏他们没一样不会的。市长让他等着,他也不甘寂寞,又是刚发工资,身上还有些银子,便跟郑啸风同时下车,走进了市委大楼,然后找小车班的哥们挖坑去了。这伙司机这样描述他们的生活:领导出门我紧跟,领导说话我傻等,领导收礼我托运,领导开会我挖坑。
程万里已经泡好了茶,满腔热情地等待郑啸风的到来。郑啸风的烟茶嗜好是很有名的。别人茶瘾再大,晚上也不敢多喝,害怕失眠。但郑啸风睡前一定要喝杯浓茶才能入睡。他的神经系统仿佛就浸泡在茶水里,就熏烤在烟雾里。郑啸风一进门就盯着茶杯目不转睛了,接着就眉开眼笑了。程万里说,啸风,这可是特级西湖龙井,一般人我还不给喝呢。郑啸风笑笑说,此茶喝至地师级。然后仔细端详茶叶的品相,的确非常不错,可爱极了,全是两叶嫩芽,象是一种观赏植物,让人不忍下口。郑啸风呷了一口,说:“书记大人找我什么事?”
程万里在身子往前倾了一下,有点拉近距离的意思。程万里说:“咱们开门见山吧,我就不绕圈子了。今天上午的常委会,好像你对人事安排不太满意对吗?叫你来就为这事。本来是要尽快下文的,又怕不妥,准备先压着,听听各方的意见,特别是你的意见。”
郑啸风呵呵一笑,猜想是程万里开会时看得很真切,他在江河县县长人选郑永刚表决时没有举手。如果是普通常委倒也罢了,可郑啸风是市长,他不同意的县长人选就非同小可了。这不仅涉及到以后的工作,也涉及到班子的团结和集体意志的问题。郑啸风说:“我是不同意让郑永刚去江河县当县长。但是,组织集体决定了的事,我们就要执行,这样才能要维护组织的威信。我个人的意见算不了什么。”
程万里说:“那你说说不同意郑永刚的理由。”
郑啸风说:“这次江河县县长的人选是两个。比起郑永刚来,我是个人更看好罗小理。郑永刚是公安局副局长,熟悉公安工作,可对农村工作并不熟悉。他在公安上是一把好手,但放在县长的岗位上就未必能发挥优势。而罗小理呢?他是江河县的常务副县长,江河县是比较复杂的地方,罗小理在那里镇得住台,群众基础好,对各部门,各乡镇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让罗小理当县长比较合适。第一次讨论人事时,我也表明了我的观点。这次表决我就是坚持以前的观点。”
“你说的有道理,我陪你抽支烟。”程万里从抽屉里取出烟来,递给郑啸风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然后说:“可就是这两个人选,也是从几个人选中遴选出来的。组织程序上应该没问题吧。”
郑啸风说:“这我知道。”
程万里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踱了几步。因为他块头大,长相蛮实,尽管脚步很轻,但落脚却是很重。程万里坐下去,说:“啸风,那你说怎么办?是拖一拖再发文?还是马上发文?还是重新调整部署?这事我们两个头头要商量好,要拿出一个主导性的意见。”
郑啸风看出程万里的态度是诚恳的。依照常委会的一般情况,凡是会上定案的人事问题,结束时程书记都要有一个表态性的意见,比如任职和发文的时间等,要么马上发文,要么过后再定,困为还涉及到省委组织部的最终考察这一关。有些重大问题,尽管常委会定了,公开前处于保密阶段,在此间也容易发生一些变故。一般地说,常委会定下的事还是不会变动的,但在特殊情况下也会推翻重来,重新表决。可是,今天上午在开会结束时,程书记只是说,先按这个定吧,有的意见下来沟通。然后就散会了。好像他已经注意到郑啸风的情绪,留了变动的余地。郑啸风觉得,程书记叫他来,不是带着情绪的,是真正希望把事情做得更妥当一些。郑啸风也就诚恳地说:“我看还是发文吧。既然常委会已经定了,就不要变动。至于我个人的看法是否正确也很难说。更不能因为我个人有看法就推翻集体决定。”
程万里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硕大无朋的脑袋在横行霸道的身躯的支撑下显得壮实而威猛。程万里说:“那就这样吧,既然你也无异议了,就马上发文件,人员要到位。江河县是人事调整的重点,由你给郑永刚谈话。”
“我谈?”
“你谈!你是市长嘛!”
郑啸风很清楚,县长和县委书记上任前,一般都是由组织部长或市级的副职领导跟他们谈话。现在却要市长跟郑永刚谈话,规格就很高了。但程书记这样说了,他就得照办。两人说完这事,话题就扯到近期工作上去了。郑啸风告诉程万里,说最近出了一件事情,山南县的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在体检时,一次查出来四个避孕环。这是一个大家庭,她有四个儿媳妇,每回搞计划生育动员时,这位婆婆都会自告奋勇地替儿媳妇去上环,完成村里规定的节育指标。十多年来,他们家四个儿媳妇,一共超生了五个。这个儿孙满堂的老太太,身上就一直带着四个节育环,要不是身体发炎了,至今都不会被发现呢。程万里听后直乐,连连说,荒唐,荒唐。这都是工作不细致导致的,形式主义的恶果。看来好多领导都是在群众和干部的欺骗中成长和提拔起来的。
说到这里,程万里突然收敛了笑容,板了面孔说:“这事要彻底调查,严肃处理!”
郑啸风轻描淡写地说:“算了,领导都换了几届了,还怎么查啊。”
程万里瞪大眼睛看着郑啸风,似乎对郑啸风的态度表示不满,有些激动地说:“我亲爱的市长啊,这么严重的问题不查怎么行?时过境迁了也要查办。你给我查,我支持你!”
郑啸风哈哈大笑起来,他本不想说出实情的,想想也没关系,就说了:“下边查过了,十多年前,你就在山南县当主管计划生育的副县长,这个县的计划生育工作是年年先进,我总不能把你抓出来处理吧?再说,这种事也不能光怪县上领导。领导都只有两条腿,能千家万户都跑到?计划生育方面的问题有个特殊规律——问题都出在乡村这个环节。”
“你说什么?是山南县的事?”
“是的。”
程万里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他就在山南县当副县长。他是十分敬业的,一心一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那时的计划生育的难度确实要比现在要大的得多,农村的难度更大。农民为了逃避计划生育检查可以钻进山洞里去,情绪激烈的农民可以明火执仗地跟乡镇干部对着干,甚至有人对下乡的女干部说,你再要管我们生娃娃,就让你怀上我们的娃娃!女干部一贯自信而泼辣,以为对方是在威胁她,便对他们说:愚昧,不是以为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我可不是吓大的。话音未落,几个男人就一一涌而上了,抱住了女干部,有的就开始拉扯她的衣服,有的试图涉及禁区,看样子真想要她怀上他们的娃娃。刚才还信心百倍的女干部迅速将身子缩成一团,放出几声凄历的惨叫,招来了其他村民,几个放肆的农民才把她松开。自此,女干部再也不敢单独下乡了,就怕一不小心激起了农民的野性。所以,主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县长程万里也清楚,干部很辛苦,抓得也很严,但农民意识顽固不化,早生超生的死角仍然很多。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出现一个妇女身上戴着几个节育环的怪事。那里不就成了仓库了!
此时,程万里有点脸红,但他很快从内疚中返回了从容与自然的样态。之后,他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大笑起来,说:“看来我也是在人民群众的欺骗中提拔起来的呀!我就想不通,那个地方怎么能装上四个避孕环呢?奇迹!奇迹!”
郑啸风说:“奇迹往往是人民群众创造的!”
“可见糊涂的不仅仅是基层干部,还有我们的医务工作者!”程万里说:“下午我请你吃饭,就算对我的处罚吧。”
郑啸风说:“晚上老婆回家,我得陪她吃饭。在工作上,你是我的领导。在家庭里,她是我的领导。她半月才回来一次,我不能旷工呀。”
程万里连连点头称是,说,“优秀丈夫就是要时时处处让老婆给他打满分。”
郑啸风从程万里办公室起身时,就给司机吴江打电话,告诉他要回家了。下楼之后,发现吴江正从市委办后勤科的小车班往外走,脸上挂着一丝不悦。吴江跟市委的司机既是哥们又是牌友,好久没赢到他们的钱了。今天玩着玩着,一位领导突然要出门,领导的司机刚刚输一把,趁机起身就跑了,钱也没付。于是缺人,就去叫程万里的秘书邹秘书。秘书跟司机的工作性质不同,他是不能随便离岗的。吴江好说歹说,邹秘书才答应玩半个小时,身上只有几百元,准备输光就走。结果邹秘书赢了三百多。今天挖坑,吴江一上场就出手不凡,运气极好,可他赢牌不赢钱,市委另一个小子口袋空了,还欠了他三百元,这三百元永远就是呆帐了。吴江窝了一肚子气,心里正在埋怨这些家伙输不起,打牌赖账。就把三百元债权挂在了脸上。郑啸风走过来,关切地问,小吴怎么了?玩得不开心啊?吴江说刚才有点头昏。郑啸风笑而不语,径直往车里去。郑啸风知道,机关里酷爱打牌的干部职工很多,官民同乐,屡禁不止。司机是机关里最普通的职工,出车之余就很悠闲,特别是领导的司机,自以为身靠大树,对挖坑、斗地主、投骰子、打麻将一类带有赌博性质的娱乐活动更是有恃无恐。但郑啸风是不批评司机的,司机由办公室负责管理,轮不到市长来批评他们。
郑啸风回到家里的时候,保姆帘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做饭,把厨房搞得轰轰烈烈,爆出一片菜与油的煎熬声,生动而活泼。因为老婆祁洁要从省城回来,郑啸风清早就特意嘱咐保姆要烧几个可口的菜。尤其是清蒸鲈鱼,是老婆最喜欢吃的,说是吃了对皮肤有好处。他让帘子一定要从海鲜市场买一条活鱼回来。帘子瞪着大眼说,市场上的活鱼能活到什么程度?全是半死不活的。郑啸风很喜欢帘子的这种喜欢质问的性格,郑啸风说,那你就从半死不活的鱼中挑选一条最有精神的买回来。帘子眨眨眼,算是明白了劣中选优的意思。现在,帘子听见郑啸风下班回来了,便从厨房里出来,先给郑啸风泡了茶,然后端出鲈鱼向他展示,鱼在盆里一动不动。帘子说:“叔叔,根据你的指示,我挑了这条最有精神的,可一回家就没精打采了。”
郑啸风瞅了一眼,感觉帘子是在嘲笑他似的。因为祁洁不在家的时候,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是没精打采的。全然没了在机关里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更没有了虎虎生威的领导派头。回家了,他就是普通老百姓了,他所面对的就是家里的保姆。儿子在上大学,妻子在省城,他们回来一次就做一次客人。
郑啸风以前并不在北安市工作。他是异地提拔,在本省另外一个城市当副市长,妻子祁洁在市国家税务局任副局长。调过来时,郑啸风任常务副市长,祁洁也跟着平级调到北安市国家税务局任副局长。儿子那时读高二,是副班长。儿子说他们一家人都从政,郑啸风就笑儿子官瘾大。儿子说班长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请假,很多时间由他主持班上工作,所以他是常务副班长。这个一家三口、三个副职的家庭就这么整体迁居到北安市了。郑啸风心想一辈子可能就在北安市定居了,所以就很快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商品房安顿下来,一副扎根不动的样子。新房刚住一年,祁洁就调任省国税局当人事处长,儿子也考上了大学,就扔下了郑啸风一个人在北安。祁洁调走时,郑啸风当初是坚决反对的。他希望夫妻在一起过,祁洁还可以一心辅佐他的仕途。可祁洁正好相反,任职通知一下,她就欣喜若狂,就执意要去赴任。由市国税局副局长变成省国税局人事处长,本来就是提了一格。这提格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人事处长这个职务属于官场精品,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祁洁不求而得,她当然不能弃之如弊帚。再说儿子在省城上大学,她正好可以照顾。祁洁是个女强人,在她看来,政治舞台并不一定就是男人的天下,从古到今都有女人主政的时候,为什么女人为了男人的事业就非要牺牲自己的事业?祁洁言之凿凿地说,在当官的事上我纯粹是歪打正着,我讨厌买官卖官,可我也没有资格拒绝到手的职位!夫妻俩靠在枕头上,呈现出两军对垒的态势。正在争执不下之际,刚刚成为大学生的儿子半夜醒来,听他们还在争吵,便敲开父母的房门,双手叉腰往卧室门口一站,威风凛凛地说:“郑市长,祁处长,你们听好了:一切服从组织!既然你们都是能干人,就应该在不同的岗位上各自发挥作用!”儿子一上大学就是班长了,说话一言九鼎,说完就来了个军人般地转身,威武而去。夫妻俩噗哧一笑,也不再吵闹了。这回听了儿子的,儿子就是他们最大的组织。郑啸风自嘲说,这个家的关系完全颠倒了,官小的管官大的,班长管市长,处长也管市长,市长成了家庭地位最低的人。
可祁洁一走,郑啸风的生活起居都成了问题。他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早晨总是睡过头,只好让秘书每天早晨专门负责叫醒服务。虽说常务副市长经常有公务宴请,平时在机关食堂吃饭也不错,但家里没有女人照料,就象空气缺氧一样,没有了活力。衣服穿脏一件放一件,直到没有换洗的衣服了,才急着到商店去买。祁洁调走的第三周回家看了一下,郑啸风堆积的脏衣服都变味了,象从美国运回的垃圾服,使整个家里笼罩着被污染、被损坏的气氛。祁洁看着看着就唉声叹气,觉得这样下去必然导致市长不长,家将不家,堂堂常务副市长,过这种日子太窝囊了。她决定拯救丈夫于水火之中,打定主意要找一个聪明贤良的小保姆。先后从职业介绍所挑了一个排的兵力,一个都没看上。后来听说北安市有个烹饪学校,祁洁就跟学校领导联系,从实习生里找了一个各方面影响都比较优秀的学员帘子。帘子是个农村女孩,朴素,勤快,聪明,又烧得一手好菜。有这么一个保姆在家,祁洁就放心了。
程万里听说郑啸风家的帘子不错,又能做一手好饭菜,就让帘子给他家也推荐了一个保姆桃子。桃子是帘子的同学,又先后做了北安市最高行政长官家的保姆,成了烹饪学校的荣耀,甚至于学样有什么事也直接来找市长书记了。这且不说。帘子和桃子经常频繁的打电话,有事没事地聊天,有时在买菜时便聚在一起侃大山,说主人家的私事。保姆与保姆之间最容易抖落出主人家的秘密的,郑啸风和程万里两家便同时颁布了禁令,不许她们私下来往。帘子也很自觉,不让来往就不来往了。
祁洁对家里是放心了。可祁洁对自己却不放心起来。她从市国税局副局长到省局当人事处长,两地分居,在省城里算是单身了,又生了一张漂亮可人的面孔,周围便有许多献殷勤的男人们。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是一个可以把天下男人一网打尽的年龄段,上至五十多岁的男人,下至二十多岁的男人,都成为他们倾慕的对象。祁洁最受不了的,是处里的一个三十岁的小男人,模样很帅气,才结婚不久,祁洁的到来给他提供了新的追逐目标,有事没事地跟祁洁套近乎,成天“姐姐”“姐姐”地叫得亲热。祁洁在省城分了一套单位的福利房,要装修,说不尽的繁琐,所有装修跑腿的事都让他给包了。祁洁很感动。可她也明白,这类姐弟恋的事无非是一种现代城市游戏,这种游戏不合适她。她是什么人?一个大学生的母亲,一个人事处长,一个北安市市长的夫人,她是玩不起这种游戏的。再说,小弟弟这种男人太嫩,属于那种热情有余而理智不足的男人。祁洁每次回到北安市,那帅哥就不停地发短信给她,问寒问暖的。仿佛他就是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有次祁洁在卫生间洗澡,手机就一个接一个的短信发来,郑啸风无心侦察自己的老婆,只是听着烦躁,就打开看了看。虽说短信毫不暧昧,那些关心的话语却更容易让人生疑,郑啸风心里当然很不舒服。祁洁洗澡出来,首先看手机。见短信已被打开看过,便问郑啸风,你是不是偷看我手机了?郑啸风说不停地响,我就看了一下,有人问候你。祁洁说吃醋了吧?是本单位的一个帅哥。郑啸风就若无其事地笑笑,其实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只是装出一点绅士风度。郑啸风说,你们有故事?祁洁说,没有。我会跟他有故事吗?郑啸风说,我们又不是天天在一起,有故事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要是给我这个市长戴了绿帽子,我就要剥了你的皮!祁洁从没见到郑啸风这么严厉过,也知道他的担心所在。只是,用这种口气给她说话她也受不了,便说,我就是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把我的皮剥了试试,算你有种!郑啸风第一次感觉权力与地位的尊严在老婆面前受到了威胁,他有能力管好一个城市,却没能力管好自己的女人!岂有此理。于是就顺口骂了一句脏话,说:“真是浪费人材,原来你是可以当地下性工作者的,却偏偏当了处长!”
祁洁指着郑啸风的鼻子咆哮起来:“郑啸风,你还是个人吗?”
两人就这么对骂起来,一赌气就是两个月。郑啸风是个不藏气的男人,骂了就没事了,问题在于祁洁受不了这样的骂,觉得郑啸风太可恶了,不仅仅是不信任她的人品,而是在污辱她的人格。回到单位之后,当那个帅哥再次向她献殷勤的时候,祁洁明确告诉他,请你离我远点,弟弟你太小了。帅哥说你嫌我小,但我不嫌你大。祁洁说,我嫌的不仅仅是你的小,而是嫌你的嫩。你看我们家郑啸风多成熟!帅哥问,你们家郑市长有多么成熟?祁洁说,他能把世界翻个面来看,而你怎么都看不明白!所以对你这种帅哥,我只是喜欢。而对我老公这种男人,我除了喜欢还有敬畏。祁洁说得帅哥眼睛直眨。此后,帅哥就对她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了。
可祁洁还在继续生郑啸风的气,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连郑啸风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他只好求救于儿子石头。那天石头在妈妈那里吃饭,郑啸风把电话打到石头的手机,石头拿着电话对祁洁说,妈妈,有个男的找你。祁洁一听是郑啸风的声音,啪地就把手机合上了。郑啸风怕老婆气出病来,专门跑到省城给祁洁道歉,说了无数好话,才把祁洁的气消了。重归于好之后,双方都很在乎对方了。这两年来,两人一直恩爱有加,相安无事。用儿子石头的话说,你们的恩爱,有利于我的茁壮成长。
现在是晚上七点来钟。祁洁是顶着朦胧月色回家的。帘子已经把菜全部烧好了,就等她回来用餐。祁洁进门就连连说饿死了饿死了,说得郑啸风心疼不已。自从有了帘子,郑啸风从来自己不舀饭的,可一听说祁洁饿了,连忙到餐厅给老婆舀饭,让她先填饱肚子再说。祁洁一边吃一边微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表情。趁帘子到厨房的空当,祁洁伸长脖子,小声说,想不想我?郑啸风点点头,并警惕地看了看厨房,意思是小心点,别让帘子听见。祁洁脸上红扑扑的,象害羞的淑女一样。她瞟了一眼旁边,又问,哪儿想我?郑啸风压低嗓门儿说,哪儿都想,就是没功夫想!祁洁用拿着筷子的手打了他一下手背,说,没良心,上午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郑啸风说,开会,忘记关手机了。当然不会接你电话。两人在饭桌上搞得眉来眼去,暧昧无边。直到帘子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他们的眉来眼去才暂时告一段落。
祁洁放下碗筷就冲进了洗澡间。帘子收拾好厨房,就准备洗涤他们换下来的衣服,在公用卫生间里搞得叮咚直响。祁洁从洗澡间走出来,对帘子说,明天白天洗吧,又不赶急。累了,早点休息。帘子哦了一声,把东西归位,收拾妥贴了,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家里四个房间,三个主人各自一间,还有一间客房,就给帘子住了。帘子的房间紧挨着公用卫生间,跟郑啸风夫妇的主卧室比邻。里面除了一张单人床外,还放着一台电脑。这台电脑本来是郑啸风儿子石头的,帘子想要学电脑,祁洁就给儿子买了一台新电脑,把这台旧的给帘子用。帘子每天把家务劳动做完,一切打理妥当了,就关进屋里上网,她还从网络上学到不少新的烹饪手艺。不过,帘子已经摸清了市长家的一些生活规律,平时几乎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而且不时会有一些地方官员来到家里说事,有的说几句话就走,有的要聊到很晚才走。但是,有条重要规律是不变的:只要女主人一回家,他们就会早早地休息。
祁洁每次回家,郑啸风都象幼儿见到新玩具一样兴奋。这天晚上也一样。祁洁是个天生丽质的女人,从小到大都以美女的姿态生活着。他们是校友,郑啸风读研究生时认识了大一的祁洁,开始一直称为小妹妹,对她象小妹妹一样关怀她。祁洁没有哥哥,希望有个哥哥的肩膀来靠一靠。结果这一靠就把兄妹靠成了一对恋人。他们在图书馆的阴暗角落完成了第一个惊心动魄的吻,从此开始了他们持久的地下活动。那时学校不许谈恋爱,他们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校园恋爱的先驱者。祁洁比郑啸风小六岁,现在是直奔四十岁的女人了,皮肤依然细嫩,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象是熟透了的桃子。她的体貌步态,举止言谈,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和关节都显得柔情似水,活力四射。壮男配娇妻,郎才配女貌,这也是郑啸风离不开她的原因。祁洁似乎不仅是他的妻子,而且是他的骨肉至亲。
在称呼上,郑啸风对外一直称祁洁为“我们家的领导”。有时跟外地领导拉家常,介绍自家的情况时便说,我们家一个大学生,一个市长,还有一个是管大学生和市长的人,就是我老婆。
现在,他老婆祁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澡间出来后,进卧室整理衣物,郑啸风就拿来电吹风给她吹头发——这是郑啸风在恋爱时练就的一种恋爱上岗技能,吹头发。祁洁的手上在劳动,脑袋不停地晃动,郑啸风就跟着她的晃动而移动着。祁洁觉得也这样不舒服,干脆放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坐到床上,端坐在床沿上的祁洁象一尊浴后的女神。郑啸风就站在床边给她丝丝缕缕地吹着。祁洁翻过脸去嫣然一笑,说,你真会讨好女人。郑啸风笑笑,只有一个老婆,我不讨好你讨好谁?再说,你一个月只有几天时间是我老婆,我就更要讨好了。祁洁给他送去一个媚眼,就偎依在他怀里撒起娇来。郑啸风顺手放下电吹风,双手就抚摸到祁洁脸上去了,祁洁的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如醉如痴,那情状宛若一对初恋情人。这时,祁洁突然感到屁股底下传来一股热风,原来是电吹风没关,一直躺在床上对着她吹。郑啸风走过去,一把将电插座拨掉了,搁到了一边。
祁洁说:“把客厅的灯关了。”
郑啸风就出去把客厅的灯关了。
祁洁说:“把室内的大灯关了。”
郑啸风就把室内的大灯关了,换上了一个光线柔和的小灯。
祁洁说:“还是点上蜡烛,放点音乐吧。”
郑啸风就点了两根蜡烛,放了淡淡的轻音乐。分贝很低,音乐贴着墙壁游走着,显得轻盈,飘渺而虚幻。因为音乐,整个卧室而变成了完全封闭而自我的私密空间。
这是祁洁一向坚持发扬的传统习惯,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变过。她把同房搞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宗教仪式,在温馨和虔诚的笼罩下,注入了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色彩,同时也注入了崇高的美学品质和艺术气质。郑啸风是个非常直爽的人,喜欢直截了当,喜欢单刀直入。原本是不喜欢这些的。他之所以必须要按祁洁的要求办事,纯粹是为了尊重她的个人习惯,包括尊重她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尊重的最后是自己也习惯了。他觉得这样真不错,把情欲变得神圣和纯净了,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与民间的粗鄙。两人就在这样的场景中开始了他们的作为。郑啸风是个强悍的男人,夫妻正值盛年,旗鼓相当。工作过程中,郑啸风沉浸在妻子身体最滋润的包裹中,以此获得生命中最绚烂、最彻底、最密实的安全、哺育、信赖、抚慰和归宿。他还喜欢不停地说话,一切能表达相思和爱慕的语言,一切能调动情趣和兴致的语言都全部用上了。他们用身体操纵着对方的快乐,步步为营,步步紧逼,款款有致地演绎着至纯至真的爱情颂歌。尽管祁洁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断高涨的情绪,可是总有一种力量去驱使她反抗和突破这种控制的防线,压抑中的声音还是随着身体的波动越来越大。郑啸风怕隔壁的帘子听见,不得不捂住她的嘴。祁洁的呻吟就变成了一丝丝气流,从他的指缝中流泻了出来,气流象冬天从门缝中穿过的尖啸的北风,后来变成了微风,最后变成了无风。而在此期间,祁洁觉得灵魂从身体中脱壳而出,游离于天地之中了,并持续地向上飞翔,飞翔到无穷无尽的高度后,迅速变得没有了着落,仿佛企图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没抓住,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抓住。就在难上难下,想上想下,不上不下的矛盾漩涡中,飘荡的灵魂变得五彩缤纷,支离破碎了,忽然骤集一股力量,从某一个高端跌落下来,终于缓缓着陆了。随着一系列痉挛动作的结束,一切都嘎然而止。这时,意识和身体才同时回到了现实中。
许久,祁洁睁开眼睛,送给丈夫一个迷离而又妖娆的微笑,甜蜜地说:“上次回来,你把我的例假全搞乱了。每月都提前了。”
郑啸风煞有介事地说:“你不知道今年是闰月吗?例假也应该多来一次。”
祁洁气急败坏:“啊——呸!”
郑啸风一脸坏笑。
手机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郑啸风披件衣服坐起来接电话。电话是办公室打来的,说半个小时前,从外省过境的一辆长途大巴发生重大车祸,行驶在江河县内的高速公路时翻进沟壑,车上载有六十多名乘客,伤亡情况严重,但详情目前尚不明确。郑啸风处理这种紧急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积累了许多经验。在他的脑子里,就装着处理有关此类紧急事件的基本程序。郑啸风说:“马上传达我的指示:第一,紧急通知北安市医院、江河县政府及境内医院,迅速派出救护车赶赴现场,尽一切努力营救伤员。第二,通知北安市交警队、江河县交警队、县保险公司赶赴现场调查事故原因。第三,要特别强调,不能因为是外省车辆我们就可以不闻不问,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管。不论是哪里的车辆,只要在我市境内出了车祸,只要我们有条件和能力帮助,我们都要当成我们自己的事去办。”郑啸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说:“马上准备车辆,我要到现场亲自指挥!叫上卫生局长,急救中心主任,跟我一块去。”
交待了工作,郑啸风不慌不忙地跳下床,一边找鞋子一边穿衣服。床上的祁洁蜷伏在那里,焦急地看着丈夫,眸子里含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忧伤。在烛光的映照下,祁洁显得特别安详,白皙,象一个放在床上的瓷娃娃。郑啸风突然有些难受起来,妻子半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没有好好地陪过她,总是有这事那事干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似乎不能由自己主宰,而是由别人支配着,因此不能象别的夫妻那样,可以构筑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清静无扰地守候在一起。虽说祁洁已经习惯这样了,但还是让郑啸风感到内疚。
郑啸风衣服穿好了,弯腰去亲了亲祁洁,说:“真抱歉,我得出去工作了。你好好睡觉。”
祁洁眼睛里溢出了泪水,顺着眼窝往外缓缓地冒着。祁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丝浅笑,说:“我有个请求。”
“你说。”
“你能抱我十分钟再走吗?”
“不行。最多只能抱你五分钟。”
郑啸风非常吝啬地同意了妻子的请求,重新躺在床上去了,搂抱着妻子的腰肢。祁洁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早飞到事故现场去了,此时是心猿意马,搂抱仅仅是个形式,一种充满宽慰、尊重和爱怜的形式。也许对于郑啸风来讲,希望抱她一辈子,可现在时间的价值跟生命的价值是同等珍贵的,他的时间直接关乎着别人的生命,抱两分钟他都嫌时间太长太长了。
祁洁看出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把推开他:“算了,你走吧。”
郑啸风翻身下床就走了。他只能是欠着。他想,领导的爱情,可能很多属于欠帐式的爱情。再有深度,再有浓度,也都是没有密度的。
隐约听见祁洁小声叮嘱了一句什么。
  郑啸风带着卫生局长和急救中心主任赶到江河县事故现场的时候,交警队已经封锁现场,江河县医院的救护车也开始运送伤员了。可是,大巴是翻进深谷的,下面还有乱蓬蓬的石头,乱蓬蓬的树林和荆棘。由于地形复杂,又是在深夜,天上除了一些星星,地上是一片漆黑,救护伤员的难度很大。除了公路附近的伤员能够发现之外,被甩在深谷中的乘客根本无法看见。六十多个乘客只找到了三十多人。运送伤员的几辆救护车同时把大灯开着,利用汽车的光线来寻找乘客,参与搜救的是附近地区的群众和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而且都没有经验,这种搜救的方式本来就存在着极大的危险性。
郑啸风查看了现场情况,然后给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打电话,可电话怎么也不通。给江河县委书记打电话,他在党校学习,不在本地。原来的县长已经调离,新县长没有到任。目前是罗小理临时主持工作。郑啸风问江河县交警队的负责人,车祸情况给县政府通报过没有?交警队的负责人说,给罗小理打过多次电话都没通。后来给县政府值班室打电话通了,好像接电话的不是值班室工作人员,让他叫了一个人来听电话,那人听了情况汇报后,冷冰冰地说:“外省的车出了车祸,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样吧,现在领导都休息了,无法联系,我去找找他们。”交警队长说,这人一去不回,再打电话就没人接听了。
郑啸风听后心头火冒三丈,转身对司机吴江说:“走!马上赶到江河县政府!我要亲自去找人!”
从出事地点到县政府大约十多公里,吴江开得很慢。车到县政府门前,门卫人员正在打瞌睡,用喇叭吵醒他之后,只见一个老头一边揉搓着眼睛,一边问他们是哪里来的。老头很认真,查看了吴江的证件才让他们进来。郑啸风问老头:“你们罗县长呢?”老头指指办公楼说:“今天周末,领导都回家了。只有罗县长一个人在楼上办公室。”
郑啸风气呼呼地直奔罗小理办公室。门上有门铃,但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用拳头使劲地敲击。出来开门的是穿着一身警服的公安人员,他不认识郑啸风。回头向里面叫道:“罗县长,有人找你!”
罗小理从里面出来了,一见是郑啸风,吓得大惊失色。罗小理说:“郑市长,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郑啸风一边说一边走进去。只见里面的房间里还坐着几个人,围着一张圆桌,上面放着扑克牌和一叠现金。郑啸风一看就知道了,他们在挖坑。郑啸风胀红了脸。他万万没有想到,罗小理——这个他一心要提拔重用的年轻人,在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遭受损失的时候,他还在跟下属玩赌博游戏,自己的办公室竟然成了一个小型赌场。这是他的意外失误,还是工作责任心不强?还是组织上用人失察?郑啸风看着罗小理的脸,心里阵阵疼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一直器重的人吗?这就是一个县长人选吗?这就是一个政府官员在关键时刻的表现吗?这就是一个执政者的良知吗?
郑啸风从桌上抓起一把扑克和一把现金,痛心疾首地在手上摇晃着,说:“你们说说,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没人回答。大家都站在他的四围,都紧张得要命,不敢正视郑啸风那双喷着烈火的眼睛。
郑啸风对罗小理说:“你先说。自报家门。”
罗小理说:“我是罗小理,江河县常务副县长。”
郑啸风问穿警服的:“你!”
“我是江河县公安局长,龚大成。”
郑啸风又问另一个中年人:“你!”
“林业局长,张潮。”
接下来一一都问了。郑啸风金刚怒目地看着他们,缓缓地把扑克和现金放到桌上,一叠扑克和现金撒得满桌都是。郑啸风用手指头指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好,县长,局长,局长,这一个还是局长,你们都是领导啊,知道出了重大车祸吗?你们居然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挖坑?你们这不是在挖坑,是在自掘坟墓啊!”
公安局长龚大成说:“郑市长,我们也才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安排交警队去人了。听说那是外省的车辆的,不是我们本地的。但是,我们会积极配合他们抢救伤员。”
郑啸风气不打一起出:“原来你们知道出了车祸。只因为是外省的车辆,所以你们就可以漫不经心。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要知道,救死扶伤是没有地界的!”
罗小理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说:“对不起,郑市长,今晚的责任在我。”
郑啸风说:“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你这个常务副县长的身份!对于一个执政者来说,如何对待外地的突发事件,考验你的执政胸怀。如何对待本地的突发事件,考验你的应急机制。如何对待他人的生命,考验你的做人良知!”
“是的。我检讨,我对不起组织。”罗小理连连说。他的心理素质还是要强一些,消除了先前的尴尬,快速启动了正常表情,满面春风地招呼郑啸风一行人坐下来,泡上茶水,说了几句检讨性的话。郑啸风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发了一顿脾气,脸色也缓和过来了。他也不想把大家臭骂一顿之后让他们产生恐惧感,更不想让他们变成陌生人。你当市长的骂也好吵也好,说到底,具体工作还得下面的同志去做。他们的问题只能放在以后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营救问题。因为时间紧急,也来不及仔细研究了,他就地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对车祸抢险工作进行了部署。
郑啸风看看手表,说:“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气候很冷,又是一片漆黑。但还有二十多个乘客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是十万火急的事,一分钟都不能拖延。怎么办?你们马上调动县武警中队和消防中队全力以赴投入工作,从山谷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消防部队的同志有攀爬能力,有照明设施,也有高空作业经验,这是他们可以发挥的几大优势。照明问题可能是最大的问题,你们要想办法解决,可以向铁路部门求助。公安局要派出少量警力维持秩序,保证过往车辆畅通无阻。同时要注意的是,车祸之后,乘客的行李物品散落在山坡上,凡是找到的物品要有专人保管,一一登记造册,要尽可能找到,尽可能物归原主。”
到底是从政经验丰富,郑啸风的快速部署让在座的领导们不得不服。他们考虑到的郑啸风考虑到了,没考虑到的郑啸风也考虑到了。郑啸风部署完毕,大家就离开了。罗小理和公安局长龚大成带着一脸愧色到公安局去了,要动员武警中队和消防中队的全部人马参加抢险救援,他们要到现场坐镇指挥。他们心里更明白,刚才挨了市长的严厉批评,这次是争取表现革心洗面的时候。
郑啸风心中惦记着伤员的生命安危。从罗小理办公室出来,他就和卫生局长一行乘坐吴江的车直奔县医院,去看望车祸中的伤员们。在车上,郑啸风对抢救伤员问题作了专门指示,他要求不能集中在一个医院,在手术力量不足的前提下,病人太集中了容易延误有利时机,重伤者要直接转到市急救中心。对于已经死亡的乘客,要按惯例进行妥善处理。要迅速与出事单位取得联系,让他们赶快派人来处理善后事宜。要做好一切准备和接待工作,要让出事单位感到温暖。发生的费用以后要和对方单位专门研究的,眼下十万火急的是救人,费用你们不要着急。郑啸风交待完毕,车就到了医院门口。
令郑啸风感到欣慰的是,医疗单位对伤员的施救是非常及时的,整个急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贻误抢救时机。车祸已经当场死亡了九个人,在运输途中又死亡了两个。据了解,车祸单位是外省交通局下属的一家大型客运公司,他们的领导已经得知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郑啸风看望了重病号,看望了医生,为了不打扰他们,郑啸风没有在医院逗留太长,看过之后就匆匆住进了宾馆。他所在的房间就成了事故的临时指挥中心。
疲惫不堪的郑啸风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是,快到上午九点了。秘书和司机他们已经把早餐备好,放到了他套房的客厅,他一起床就可以用餐。刚刚吃到嘴里,就接到罗小理打来的电话,报告搜索情况。截止早晨八点半,对出事的整个山坡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现已搜索完毕,发现了二十多个重伤乘客,他们已经全部运送到市急救中心抢救,由于伤势太重,可能会有人在中途死亡。罗小理还汇报说,一位受轻伤青年妇女介绍,她有一对刚满周岁的双胞胎儿子随她同行,车祸后已经找到一个,没有受伤,健康状况良好。而另一个则没有找到。昨天车祸之后,当地农民进入出事地点帮忙,因为交警尚未赶到,天黑,又在野外,现场很乱。据一个农民反映,有人抱着一个大包袱一样的东西从山坡上的树林中走了,很有可能是那个丢失的双胞胎婴儿。现在,公安局已经部署警力,深入附近农家,全力查找婴儿的下落。
郑啸风听完罗小理的汇报,心理上获得了一丝安慰。他最担心的是,夜晚搜救工作难度大,危险多,最害怕意外。没出任何安全事故,就算很顺利了。郑啸风说:“你们非常辛苦,干得很好,谢谢你们!请转达我的意思,我代表北安市委、市政府向参加救援工作的公安、消防和武警战士们表示感谢和慰问!”
罗小理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会转告的。”
郑啸风本来是要挂电话的,他又想起了那个丢失的双胞胎,叮嘱说:“你们一定要把丢失的孩子找到!”
罗小理说:“是!”
郑啸风的一顿早餐断断续续吃了四十分钟。几次都是刚吃一口饭在嘴里,电话就响了。他不得不停下来,专门听对方讲话。中途他还接到了市委书记程万里的电话,全面了解了救灾情况,程书记对他的工作表示由衷的赞许和支持,也对参加救灾工作的全体同志表示感谢和慰问。那一时刻,郑啸风心里忽然热腾腾的起来。他感动的是,程书记对他工作的肯定和赞赏,给他的心里注入了几分温暖。他由此及彼地想到,他这个市长尚且需要市委书记的表扬,那么普通干部就更需要了。推而广之,喜欢被别人表扬可能是人类共有的天性。
十点来钟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由小雨变成了中雨,再变成了大雨。郑啸风心里一下子着急起来。出事的山谷地势险要,尽管车祸中的伤员和尸体都已在早晨全部转移到医院,但工作人员还在现场清理和登记行李物品,还在寻找婴儿的下落。郑啸风又打电话就安全问题作了交待。因为刚刚出了特大车祸,大家在惨不忍睹的景象面前胆小了,心虚了,必须坚决拒绝二度灾难性事件的再生。春天的尸体容易腐烂变质,郑啸风让卫生局长亲自到医院去督战,确保那些尸体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要等待家属辨认。与些同时,县委县政府放假回家的领导全部归队,县政府已经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处理善后处理的接待小组,宾馆和相关工作人员已全部安排妥当,肇事单位的领导和死伤者家属已陆续抵达江河县处理善后处理。郑啸风给县里订了一条铁的纪律:这是一起重大灾难性故事。尽管是邻居的事,也要当成我们自己的事来对待,要做好,做圆满。在处理故事期间,县委县政府原定的一切会议和其他活动都要无条件取消。谁要有消极抵触情绪,就要按党纪政纪给予处分。
春雨坚持不懈地下着,格外地严肃认真,本质上变成了绵绵不绝的连阴雨。第三天,郑啸风回到市政府,向市委常委会做了全面汇报。在汇报中,郑啸风特别指出,那天晚上他们抵达江河县政府,常务副县长罗小理和公安局长龚大成在明知境内发生了重大车祸的情况下,一伙人竟然若无其事地在县长办公室挖坑,玩赌博游戏。尽管没有造成直接后果,但他们对这起事故的态度是麻木不仁的,是漫不经心的,这就等于见死不救,是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高度不负责任,是对他人生命的漠视,是一种严重的失职行为。因此,郑啸风建议市纪委派出调查小组进驻江河县,对相关人员进行严肃查处。
在郑啸风看来,对自己越是喜欢的干部越是要严格要求,这样才利于他们的发展。他讲毕,就有几个常委对罗小理他们的做法提出了批评,认为郑啸风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是,市委书记程万里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罗小理他们在明知出了车祸事故的前提下,安排下属前去现场处理,自己则在办公室打牌固然不对,应当严肃批评。但是,鉴于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没有贻误抢救时机,而且他们在抢险救灾工作中不畏艰险,表现出色,这是能将功补过的。同时,我们应当考虑到另一种因素,现在大小不等的车祸很多,如果每一次车祸都要县长出面也不现实。更何况,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车祸的严重程度,只是当成普通事故而被忽视了。因此,我的意见是,应该用一种保护和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的错误,这是有利于干部的成长的,保护和宽容也是对干部的一种培养和教育方式。作为一级党委和政府,对待干部应当有这种包容胸怀和气度,而不应该是锱铢必较。”
郑啸风觉得,程万里是一种庇护态度。他在心里发出了一连串反问:你程书记不是在各种场合都在反复强调各级领导干部要有政治头脑吗?强调他们要有爱民之心吗?强调要对干部严格要求吗?强调老百姓的事才是最大的事吗?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怎么又宽容起来了?这是否有点言行不一呢?
郑啸风整理了一下情绪,和颜悦色地说:“我认为,在对待干部的问题上,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的老百姓,对干部已经够宽容了。那么,我们换一个思路看这次车祸事件。假如不是外省的呢?假如是我们省级机关的车辆遇到了险情呢?假如这次出车祸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某地的政府官员呢?那我们应该怎样处理?我们必须强调一点:人类的生命价值都同等的。任何人的生命都应该受到同样的尊重,这是每一个生命应该享受的权力。所以,我们的干部在对待抢险救灾这个问题上,不能有狭隘的人道主义,不能有狭隘的地方主义。这可能是一个执政者的思想境界问题。”
很明显,郑啸风站在了生命价值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与程万里的观点就完全相左了。观点的针锋相对,但并未出现场面的针锋相对。程万里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郑啸风说话,表现出一副倾听、恭听和领教的模样。这副模样使会场的气氛不会向激烈转化提供了某种可能性,同时也维护着现有的活跃与温和的格局。大家知道,程万里在常委会上的一贯表现就是不发脾气,不据理力争,不板着面孔,外表总是那么谦逊不倨,和蔼可亲。可别看他笑嘻嘻的,他的骨子里却是很硬。市委市政府的副职都怕他这一点,别看他笑容可掬,可他一个“不”字就给你否决了,这回才让你知道他的厉害。唯一不怕他的就是郑啸风。郑啸风喜欢先是以硬对硬,然后再以软对硬。以硬对硬就是只要认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那么就坚持到底,始终悍卫。以软对硬就是以理服人,让对方服气,让众人服气,争取其他常委成员站到他这边来。有他这种柔绵的方法,其他常委们也不用担心两个主要领导之间会闹矛盾,搞对立,绝对不会出现剑拔弩张的厮杀场面。相反,他们这样,还促进了民主空气的形成和浓厚,可以尽可能地让大家在观点不同的情况下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于是,围绕罗小理打牌的问题,大家开始踊跃讨论起来。有人说,如果下回洪水来了,他们还呆在屋子里玩牌怎么办?那年有个乡长就在汛期打麻将时让洪水淹死了,找到他尸体时,他手头上还捏着一张二饼。要是罗小理这样糊涂就完了,不仅他个人的乌纱帽保不住,我们大家的乌纱帽都保不住。这么一比对,一深入,就觉得问题离他们的切身利益就很近了,近在咫尺了。当官的就靠乌纱帽过日子,没了乌纱帽就什么都谈不上了。因此后来还是决定纪委派出调查小组秘密前往江河县政府,调查罗小理车祸当晚打牌的问题。
散会后,郑啸风才想到家里的老婆。祁洁是很懂事的,凡是郑啸风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她是不给他打电话的,害怕影响他的工作。这两天她就没给他打过电话,郑啸风也完全把她甩在脑后了。于是,会毕就急急地往回赶。回到家里,帘子说,阿姨已经走了。郑啸风顿时感到一阵冰凉。走进卧室,妻子留下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他永远不会拒绝、不会陌生的一种女性香味。之后,他从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啸风,你辛苦了!我两天闲居在家,知道你忙着,又不敢给你打电话。多年没给你做饭了,我亲手给你煲了一锅营养汤,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要你尝尝我的手艺。吻你!洁。
郑啸风看着纸条,身上一股暖流涌上来,心里酸酸的。从政的人真是不能有儿女情长的事。他觉得又欠了一回妻子的情份,这份债务越累越多,越累越沉重。他温情脉脉地将纸条夹在了工作笔记本里,然后往床上一躺,对外面的保姆说:“帘子,把你阿姨煲的汤给我端一碗来!”
  由纪委书记姜克钢率领的调查小组用了两天时间,把车祸当晚江河县副县长罗小理、公安局长龚大成等几人挖坑的经过进行了全面调查了解,结果跟郑啸风在江河县当时知道的情况基本一致。回来后,市纪委做出处理决定的建议,上报市委:给予罗小理同志党内警告处分,给予龚大成同志党内警告处分,给予其他参与挖坑的同志行政记大过处分。对于这个处分决定的建议,姜克钢请示了市委和市政府主要领导,程万里和郑啸风都同意了。
然而,正在处理决定即将发文的时候,北安市委市政府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是车祸肇事单位——某省交通局下属客运公司的党总支书记和总经理。他们送来了两样东西:一是一封《感谢信》,感谢北安市委市政府、江河县政府在车祸发生后所采取的一切行之有效的救助措施,帮助他们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他们还将一一去拜访和感谢参加这次抢险救灾工作的医务人员、公安干警、消防和武警战士,以此表达他们诚挚的谢意。第二件东西是一封《请愿书》,他们请求撤销对罗小理等同志的处理决定,并对北安市委市政府对领导干部的严格要求和管理表示由衷的赞赏。这让他们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地方政府领导的大气魄和大胸怀。可他们又说,罗小理同志作为一个常务副县长,龚大成同志作为公安局长,在搜救工作中他们一直战斗在第一线,两天两夜都没睡觉,后来两人都累倒了,最后是用担架抬上救护车的。即使他们当初有什么疏忽大意,即使他们有过不积极的表现,但他们后来的表现也实在让人感动,也足以抵销他们的过错。肇事单位老总老唐是位很精干的中年男人,老唐说着说着,自己就掉下泪来了。他红着眼睛着说:“一切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如果因为我们这次车祸让他们背着处分工作,我们于心不忍,良心不安啊!”
郑啸风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真诚,也能理解他们的善意。自己的工作得到了他们的肯定和褒奖,郑啸风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他把当时调查处理的意图作了简要说明,然后客观地说:“你们的意见我们研究一下,可以考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处理意见是错误的。”
唐总说:“郑市长,你们如果不撤销处分决定,我们公司将组织一个庞大的请愿团,来你们这里静坐请愿。”
郑啸风爽朗地大笑起来,说:“来了就是客人,如果一次来那么多人,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接待你们啊!”
唐总说:“郑市长,你可以不接待,我们又不会闹事。”
郑啸风说:“不闹事?别人还以为集体上访的呢!”
唐总说:“那就请你撤销处分决定吧?”
郑啸风看看在坐的姜克钢,姜克钢也点了点头,这无疑给他了一个暗示,就是尊重唐总他们的意见。对方一腔诚意,以《请愿书》来表达他们的意愿,是不能不给予充分考虑的。但郑啸风作为一市之长,也是率先提出严肃查处罗小理的始作俑者,他是不能说撤销处分决定的,不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这是执政者的大忌。怎么办?这就必须用现有材料搭建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又不留任何痕迹的台阶,让自己顺其自然地往下走。对此,郑啸风使用了很严密的措词说:“我要纠正你们的错误提法,我们市委截止目前,并未做出最后的处理决定,只是一个处理意见,所以不存在撤销处分决定的问题。尚未成立,何以撤销?党委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要以正式文件为准的,口说无凭。鉴于你们的请求,我们可以考虑,在处理方式上由文字批评调整为口头批评。”
“既然这样,这就更好了。”唐总告诉说,我们作为肇事单位,今天晚上隆重宴请北安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我们客运公司党总支书记准备了一个简单讲话。作为报答,我们将送北安市政府一辆价值二十万元的公务车,过后要举行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
郑啸风连忙说:“不能这样,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至于公务车,我们会受之有愧的。”
书记说:“我们把车都开过来了,在市政府院子停放着。总不能让我们开回去吧。”
郑啸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找找文件,先研究研究,是否属于集体受贿。”
书记知道郑啸风在开玩笑,也笑起来:“我们早研究过了,基本不属于集体行贿。其实,我们的感激之情不是一件礼物能表达的。你们的做法,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做人、做事、做官的情操,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高尚。”
既然拒绝不掉,那就只好接受了。郑啸风想,宴请当然要参加,如果对方要讲话,市委和市政府也要有人讲话的,这是一种互动的对称的关系。但他自己不能讲。因为他是抢险救灾的总指挥,他讲了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就是自夸。对从政者来说,讲话尽管累一点,但又往往是一件体面活。它能展示你的风采,你的水平,以及建构在权力之上的尊贵。所以,这话只能让程万里来讲。郑啸风离开座位,来到会议室外面跟程万里取得了联系,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请他出面代表市委市政府讲话。程万里开始是谢绝的,说自己忙着。稍后又问了一句,他们是省交通局下属的企业?什么级别?郑啸风说,那能有什么级别,顶多是处级吧。不过,这事与级别是没有关系的。你出个面,说明你对这项工作的重视,对大家都是一个激励嘛。你要是不经常激励我,我就会说错话,办错事。我这个市长还怎么当?程万里说,你又给我耍贫嘴!这样吧,准备一个稿子。郑啸风说我马上安排,到时候你老人家来就行了。郑啸风看看表,现在离晚宴还有半天时间,市政府秘书班子里,专门配备了应急讲话的快枪手,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稿子的。郑啸风放下电话,当即就给自己的秘书布置了任务,让他为程书记写一篇三千字左右的讲话稿,要求要有感情,有激情,大话空话就不要讲了。下班前交上来。
郑啸风正要往会议室去,纪委书记姜克钢出来了,外面有人找他。郑啸风悄悄地对姜克钢说:“今天的晚宴可能要喝酒,你看他们两个好像都是海量。你要发挥你四个指头的战斗作用,你平时那些狡辩和赖皮的功夫都可以派上用场,集中炮火去对付他们!”姜克钢双手叉腰,满脸的不服气,然后伸出四个指头的其中一个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平时什么时候狡辩了?什么时候赖皮了?污蔑残疾人,太不厚道了。”郑啸风说:“我实言相告,这几天没休息好,怕喝酒。你就冲锋陷阵吧!”姜克钢说:“你要是表现好,我可以替你喝两杯。”
郑啸风正要回话,手机响了。前两声郑啸风没听见,姜克钢指了指他裤袋。一看是家里的号码,保姆帘子打的。帘子说她胃痛,好像越来越厉害了。郑啸风是很喜欢帘子这姑娘的,父母又不在身边,他就是家长,得处处照看着。其实他也没尽到过家长的职责,倒是帘子象侍候孩子一样侍候他。郑啸风一听说她胃痛,就不敢马虎了,对帘子说:“你别急,我让司机小吴把你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如果身上没钱的话,我让他给你送来。”
帘子说:“谢谢叔叔,我身上有钱的。”
郑啸风说完,就给吴江打电话作了交待:“我家保姆病了,你把她送到医院去。”
吴江说:“是帘子吗?她人在哪里?”
郑啸风说:“在家里。”
吴江说:“我走了,等会儿你用车咋办?”
郑啸风说:“我下午不用车。”
郑啸风说完,和姜克钢一道从外面回到座位上了。两人相邻,象是搞秘密活动。这只是一个“说事”的正式场合,但不是一个正式会议,事情说毕,大家就比较松散。突然,工作人员从郑啸风和姜克钢之间的地上看见一张纸条,猜想就是他们中的哪位弄丢的,便弯腰拾起来,交给了姜克钢。姜克钢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念道:
啸风,你辛苦了!我两天闲居在家,知道你忙着,又不敢给你打电话。多年没给你做饭了,我亲手给你煲了一锅营养汤,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要你尝尝我的手艺。吻你!洁。
还没念完,郑啸风就一把夺了过去:“隐私!隐私!”说着重新把纸条夹进了笔记本里。
唐总和书记都笑起来。
姜克钢怕别人产生歧义,便伸出一只四个指头的手向他们比划说:“你们别以为市长***。这是妻子给他留下的纸条。他们夫妻可是市政府里最有名的恩爱夫妻,也是最有名的郎才女貌。”
书记连连说:“钦佩钦佩!”
开了一回玩笑,距离近了,气氛好了,大家就拉起家常了。成了一家人。
在外面,吴江接到郑市长的指示,一路奔驰来到了郑啸风楼下,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跑。一按门铃,不响。再按,还是不响。吴江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吴江走进去,一边叫喊帘子一边换鞋,突然听得“哇”地一声,帘子从门后一声尖叫,然后咯咯地笑起来。吴江说:“吓死我了!你胆子真大呀!敢这样撒谎骗我出来!”
帘子说:“好几天没见你了嘛!”
吴江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有时我送市长回家,是可以进门看看你的。”
帘子嘟噜着嘴,说:“可你这几天就没来过。”
“市长没让我进门,我又不能主动来。”
吴江是当兵出身,两年前从副排长的岗位上退伍回家后,他父母以前都在市政府工作,利用老关系把吴江就安排在了市政府开车。吴江车技好,又是党员,就让他给市长服务。吴江没媳妇,平时没事的时候,除了打牌就是上网聊天。经常送市长回家,一来二去就跟帘子熟悉了。帘子平时也上网聊天,互相交换了QQ号,两人就从生活中走到网上对话。两人是在现实生活中相识,在虚拟世界里相爱,虽说没有明确表白,但双方都心照不宣了。帘子晚上上网的时候,就是他们对话的时候。帘子外出购物的时候,就是他们偷偷见面的时候。实际上他们见面是很简单的,不拥抱,不抚摸,没有那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甜言蜜语,只是说说话而已。
吴江陪郑啸风在江河县处理车祸的日子里,帘子陪祁洁到发艺中心做头发,帘子搭了便车,也做了一下。她把头发全拉直了,拉成了长短不一上下错落的那种直,还染了几根彩色的略加点缀。女孩的时尚是从头发开始的,头发成了她们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帘子头发一变,就变成了一个城市女孩,祁洁就夸她越来越漂亮了。头发做好,听说费用是二百元,帘子当下就懵了。她说在小店里照样是拉直,人家只收三十元,这里却要二百元,太贵了,贵得象黑店一样!祁洁就笑,说这个钱阿姨给你付。又说小店里的直与大店里的直是不一样的。帘子问哪里不一样?祁洁说艺术含量不一样,艺术品位不一样。帘子似懂非懂地摇摇头,终究没感觉出来这种玄妙的东西到底区别在哪儿。
有这么一头漂亮头发,帘子就希望吴江能看到。怎么才能让他看到,也是问题。吴江有机会来郑市长家,但如果郑市长不邀请,他就不能来。帘子越想越急,就决定冒险一次,声称自己生病了。郑市长是不可能亲自陪她去看病的,但他有条件安排人来帮助她,而最合适的最方便的便是吴江。果然不出所料,郑市长对她的关心正好配合了她的预谋。
事实上,吴江在见到帘子时就手足无措了,心里莫名其妙地狂跳着。帘子才十八,比他小八九岁,她又越来越漂亮了,又是市长的保姆,又是在市长家里,吴江有种强烈的恐惧感,不知道怎么办。可他又确实喜欢她。吴江极不自在地坐下来后,眼睛直直地望着帘子,痴迷得看不够。帘子给他倒好茶水,让他喝。吴江握着杯子,眼睛转到门口,紧紧盯着,害怕有人突然撞进来。帘子说:“你怕什么呀!这家里一般不会有人来的。即使来人,也要提前打招呼的。不要以为市长家里是随便来的。”
吴江说:“我知道。可我就是怕。”
“还当过兵呢,叫你上战场,肯定是逃兵!”帘子说。
“上战场我就是英雄了。因为面对的是敌人。”吴江说:“可这里不一样啊!”
帘子就不高兴了,费好大心思把他弄来,竟然象走到地狱门口一样。帘子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连手脚都放不开了!”
“那我们还是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吧。”吴江终于想出逃了。这地方他太压抑,太难受。
“公园前面有个咖啡厅挺好的。”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离开这里,换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可是,正在准备换鞋出门的时候,吴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帘子,就拼命地亲起来。帘子被捂得透不气来,直把吴江往开推。可帘子只是把吴江的嘴推开了,身子却被吴江紧紧地箍着,挣脱不开。帘子索性就不挣了,听天由命地任他抱着,吴江的双手企图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和方位进行捣乱,但都没找到突破口。两人却象麻花一样拧在一起了,脚下是一片凌乱的拖鞋,被他们的皮鞋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象警报一样,两人同时产生了条件反射,身子骤然一弹,迅速分开了。
帘子跑去接电话,而吴江吓倒在了地上,瘫软了。头枕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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