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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一个」已经很久了,觉得其中的图文都很有滋味,让人成长,所以决定搬运来此与我大七中校友分享。拘泥在七中的日子里这未尝不是一种消遣。——来自 爱贴吧 Windows Phone 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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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姑娘 陈谌 1、 我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窗口望出去,无尽的黑夜中弥望的依旧只有漫天的星光。 十一月,极夜的结束仍遥遥无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习惯在这段漫长而寂寥的时间里沉睡,尽管北极熊并没有冬眠的习惯,但对我而言,睡眠是逃离孤独的最好方式,毕竟等待终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可能会消磨掉你的希望,然而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无论是梦境还是想象,那些画面总会泛着些许光亮。 我起身数了数剩下的鱼,应该是吃不过两天了,于是我很不情愿地从我温暖的冰屋里钻出来,一头扎进了寒冷的夜中,琢磨着是时候去储备点粮食了。 今天没有风雪,总体说来是个适合出来觅食的天气,我缓缓地踱着,环顾着四周被星光映得晶莹透亮的雪地,脚步无端变得轻盈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的感觉了,自从她走了之后,我把自己藏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我时常会自言自语,甚至故意从鼻子里弄出点声音来,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走到一个岸边,我敲击着地面,选了一个冰薄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在那儿挖了一个洞,然后把爪子伸到水中搅动了几下,希望能引来鱼群。我一向都是这么捕猎的,其他北极熊或许会直接跳入水中去抓鱼,而我则习惯于守株待兔,撑着下巴望着洞口像是个哲学家一般,虽然可能有些花时间,但时间对我来说并不值钱,作为一只没有理想也没有追求的北极熊,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用来挥霍。 等了大概有四五个小时,我已然有些昏昏欲睡,可是正当我歪着脑袋流着口水就快要意识模糊时,水面忽然有了一些波澜,我听到声音连忙打起了精神,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盯着洞口,准备来个突然袭击。说时迟那时快,见水面下似乎有一团黑影闪过,我一伸爪子就把它从水里给抓了出来。 “啊……”我手里的不明物体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着实把我给吓得不轻,于是我手一滑又把它给丢了出去。 只见那团圆鼓鼓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出老远,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我张大嘴巴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那坨东西竟然是一只企鹅。 “企企企……企鹅?”我被怔得说不出话来。 “是,怎么了?”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忿忿地瞪了我一眼,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姑娘。 “没没……不好意思,有些吃惊而已。” “吃你妈个鬼,你没把我吓死就不错了。” “真对不起,我刚才在捕鱼来着……” “捕鱼?企鹅是鱼么?你知道‘鹅’字怎么写吗,左边一个‘我’又边一个‘鸟’,姐姐我是只鸟啊熊孩子!” “是是是……错伤无辜,请您见谅。”我连忙点头哈腰给她赔不是。 “哦,没事。”她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道,“北极熊?” “是。” “哎妈呀,第一次见到活的了,真有趣,不亏是北方汉子哈,个子这么高。”她看着我笑得很开心。 我心里嘟哝着,你大爷的,我在北极见到企鹅都还没说啥,你丫在北极见到只北极熊有啥可笑的。 2、 她叫米娜,来自南极,地球的最南方。 我和她坐在雪地上聊了很久,她告诉我她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里,只为了心中简单的一个梦想。 “你知道吗,大熊,从小我就想知道,地球的最北方是个什么样子,然后我想在北方看一次日出。” “噢,那你可来错时候了,现在这里是极夜,下次出太阳怎么也得三个月以后了。” “好吧,那怎么办?” “要么等,要么回去呗。” “现在回不去。” “为啥啊,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呗。” “我顺着洋流漂来的,这个季节只适合北漂。” 我觉得这种说法冲击了我的价值观,便掏出爪子在地上画了画,试图找出这里面的科学依据。 “好吧,那你只能住我那儿了。”我把地上乱七八糟的箭头擦掉,缓缓对她说道。 “住你那儿?我跟你很熟吗?你不会把我吃掉吗?” “姑娘,你这么瘦,还不够塞牙缝呢……”话没说完,我的肚子便很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尴尬地沉默了几秒后,我干咳了两声对她说道:“不如这样吧,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顺便作为住在我那里的报酬,你帮我抓鱼吧,只要我有得吃,肯定也不会吃你对不对,你又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多好啊。” 她沉思了片刻,觉得有些为难,但似乎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来,因此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建议。于是她一头扎进了洞里,不一会儿就丢上来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我在洞口接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忙活了几个钟头,我找了块浮冰把收获的战利品堆在上面拖回了住处。路上米娜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了,看她睡得那么香,回想起刚才她努力抓鱼的样子,我无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历经了这么远的长途旅行,还要被我这只废柴熊雇作廉价劳动力,肯定是累坏了。 然而对此我却又感到深深的不解,她这么千里迢迢地来到北方,仅仅只是为了看一次日出吗,这听起来是病,得治啊。 到家后,她醒来从我的背上翻身下来,钻进门看了看我的冰屋,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就住在这小破屋子里?” “条件有限,别计较那么多,而且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要那么大房子有什么用。” “你没有女朋友吗?” “有过,死了。” “噢。”她忽然就不说话了,然后过来想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是因为够不着,只好戳了一下我的屁股。 “没事啦,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你过来躺躺看舒不舒服。”我钻进屋子里示意她过来。 然后她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屋子的正中间。 “亲,注意素质啊,你这样躺让我躺哪儿。”我尖着嗓子喊道。 于是她一脸不情愿地一路滚到了墙角。 我躺下后,往窗边挪了挪,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往我这边躺一点。 然后她又往回滚了两圈。 “感觉怎么样?”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道。 “还行,虽然有点拥挤,但是还好你庞大的身躯挡住了风,挺暖和的。” “嗯,那就好。” “只是我担心一件事情,睡觉时你会翻身吗?” “我尽量不。” “可别‘尽量’,你‘尽量不翻’,我也只能‘尽量不死’,麻烦你体会一下。” “好好好,绝对不翻。”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是那个似曾相识的梦境,梦里我看到了她的脸,闻到了她的气息,听到了她的呼唤,交织着冰川碎裂的声响,大地颤抖的回音,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到,只能看她坠跌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猛然醒来后米娜已经不在了,我从窗口望出去,她正一个人坐在雪地上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醒啦,睡得好吗?”她看我钻出门来,问我道。 “刚才做噩梦了。” “又梦到她了是吗?” “嗯,习惯了,这些年总是会做相同的梦。” “她是怎么……”她很小心地问我道。 “意外吧,在这地方很常见,出去觅食的时候,冰川有时候会碎裂,她就这样掉下去了,一瞬间的事情,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救她。”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到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来了?” “嗯,想把自己隔离起来,过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 她叹了口气,然后又戳了我的屁股一下。 “你不必总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真的。”我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笑道。 她也会心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3、 和米娜一起的日子,过得简单却很开心。 我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一起睡觉,因为在寒冷的极夜,睡觉可以很好地减少能量的消耗,这样我们就不必经常出去捉鱼。 自从有了米娜,我睡觉老实多了,再也不敢随便翻身了,但她却似乎却很不老实,时常睡着睡着就趴到了我的肚子上,或者钻到我的胳肢窝下面,而看到她睡觉时候的样子,我有时候也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她像所有南方的姑娘那样,有着娇小柔弱的身子,让人忍不住有想要保护的欲望。 睡醒的时候,我们时常会躺着聊一会儿天,然后起来一起吃鱼。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开阔的雪地上散散步,看着漫天的星光,聊着不同世界里的那些故事。如果运气好,有时还能看见极光,而每当这个时候,米娜总会表现得特别兴奋,在雪地上又跳又叫。 “我说米娜,南极的极光和北极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区别,除了发音上的,我们说‘极光’不卷舌头。” “那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相同的事物,也会有不同的心情,这正是旅行的意义,也是我想要来北极的原因。” “唉,女文青的世界我不懂,我是觉得你要是现在在南极,那里一定很温暖,也总能看见阳光。说真的,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放弃光明而选择来黑暗中等待。我总是很害怕极夜,这种无尽的黑暗让我感到孤独与绝望,等待光明是个痛苦的过程,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太阳究竟还会不会照常升起。” “但是你没有一次是在白白等待不是吗,有期待的日子终归是好的。” “我不知道,或许自从她走了之后,我就更加害怕这种等待了。” “大熊,你真的不必用过去的事情来惩罚自己的,你应该学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抱着你那些过去还能得到些什么呢?” “我就是心里很沉重。” “那就先试着让自己轻盈起来,过来,让我们一起在极光下翩翩起舞吧。”她跳到了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冲我招了招手。 “神经病啊,一只北极熊和一只企鹅在雪地上跳舞,听起来就像个冷笑话。” “谁看到了啊,这周围连只骆驼都没有。” 我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在雪地上跳起了舞。作为一只熊,我跳舞从来都是很豪放的,这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释放自己压力的方式,而她跳舞的样子却很美,像是为了诉说一个故事。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舞步,她的小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幅画,舒缓的线条勾勒出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南极姑娘,她轻盈欢快,却又像风那样捉摸不定,她总是无忧无虑,身上带着一股北极所没有的芬芳。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南国气息吧,时常听见有人唱起那里的歌,说起那里的故事,但对我而言那里却一直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 然而此刻,虽然我从未到过那儿,却能够感受到属于那里的所有温柔。 4、 米娜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不在吃和睡的时候,嘴巴总是一刻也闲不住。 她时常会嘲笑我的口音,和我探讨南极和北极之间有什么差别,还总抱怨北极的鱼味道竟然是咸的,这是她这个南极甜鱼党所无法接受的。 我虽然有时候觉得她一直唧唧歪歪也挺烦的,但无论如何,总比我之前那些只能和自己说话的日子要来得要舒服多了。毕竟熊也是需要交流的动物,我不得不说米娜的新鲜气息确实缓解我很久以来的抑郁和苦闷,让我感到其实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天外面刮起了暴风雪,我挖了点冰块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于是屋子里顿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我摸索着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把米娜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以前遇到暴风雪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呆在小黑屋里大概会很害怕吧。”米娜问我道。 “习惯了就还好,就是闷得慌,你们在南极遇到暴风雪怎么过的?” “我们会在屋子里抱成一团取暖呀,然后大家一人说一个故事,暴风雪差不多就结束了。” “噢。”我努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陷入了沉思。 “你们北极熊不这么做吗?” “其实北极熊生来就不是喜欢群居的动物,我们虽然内心渴望沟通,但是彼此却只是在雪地上擦身而过,忙碌于各自的生活中。” “为什么呢?” “或许我们彼此并未达到如此强烈的地步吧,我们每个个体都有能力狩猎,也有足够的脂肪让自己保持温暖,因此我们不像你们企鹅会成天凑在一起,更多时候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生存奔波而已。” “所以听起来北极熊真是矫情的动物呢。” “少来啦,你根本不懂作为一只北极熊的脆弱……不过我的确挺羡慕你们的那种生活。” “但其实作为企鹅,我们也有自己的苦恼呀,群居生活虽然听起来热闹又有趣,但是成天和一群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呆在一起,做着一样的事情,难免也会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呀。” “怎么说?” “你想啊,为了合群,大家在吃饭的时候你也得吃饭,大家在睡觉的时候你也得睡觉,即使是游泳这么自由的事情,我们都要排着队一个个往水里跳,我觉得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所以这也是你独自出来旅行的理由?” “是的呢,可以逃离那种生活,去做真正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哈哈哈,我觉得我们俩都挺矛盾的嘛,不是吗。” “生活嘛,就是一个不断逃离,最后发现自己回到原点的过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旅行就是一群人去到另一群人活腻了的地方体验生活。” 我们俩就这么在黑暗中讨论着彼此的生活,不知不觉外面的风雪声越来越小了。 我把米娜放在身边,到门口挪开了一点冰块往外瞅了瞅,感觉暴风雪似乎就快要过去了。 “米娜,过一会儿就能出门了,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呀,我觉得我们俩这种相处方式就挺好的,既不过分亲密,又不疏离。” “你说北极熊和企鹅能在一起吗?”
我笑着调侃道。 “可以,不过会是个很冷很冷的爱情故事。” 米娜在黑暗中调皮地戳了我的屁股一下。 5、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米娜开始每天趴在窗口张望,等待漫漫极夜后的日出。 而我却感到一股深深的失落,因为我知道,当太阳出来以后,米娜就要离开了,回到她久违的故乡。 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如此不情愿看到日出,因为一个来自南极的姑娘,一个甚至还没有我脑袋大的姑娘。 但我却没有告诉米娜我的心事,毕竟我不能挽留她,我也不可能跟她一起随着洋流漂到南极去,如果我再轻一点的话,或许理论上是可以,但是我毕竟是一只北极熊,一旦到了南极就会变成一个无解的笑话。 某一天,我忽然从睡梦中被叫醒,米娜兴奋地拉着我到外面,说太阳马上就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我陪着她在雪地里坐了不知几个小时,太阳才终于羞涩地从地平线上露出了一角,但是没过多久,它又缓缓地落下去了。 这一幕虽然短暂,米娜却显得非常开心,她对我说道:“大熊,极夜结束啦,从今天开始,日出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你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嗯。”我冲她别扭地笑了笑。 “怎么啦大熊,你应该开心才对,你等待的东西不是终于来了吗。” “是啊,但是你要走了呢。” 米娜忽然就不说话了,她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望了望我。 “大熊,你再抱着我睡一次好不好?等下一次天亮我再走。” 于是我和她回到了屋里,最后一次把她拥入怀里。她很快就睡着了,然而我却一直清醒着,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送她到岸边的时候,我一时想不到什么要说的,既不知道该怎么告别,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这些日子的陪伴。 “大熊,我该走了。”米娜戳了我的屁股一下道。 “嗯,米娜,赛由娜拉。” “别整鸟语,听不懂。” “这几个月,谢谢你了。” “你不必谢我,我觉得你应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去南方。” “南极?” “你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只要再往南走走就好了,你既然害怕极夜,越往南的地方,极夜就越短不是吗。你是时候和这里说再见了,这里太沉重太荒凉了,而且你又喜欢用意念来抓鱼,我觉得你早晚会饿死的。” “好吧,我会的,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如果你愿意一直往南走,我会在世界的最南方等你的。” “但我如何知道哪里才是南方?” “既然你已经在世界的最北方,那么无论未来你朝哪个方向走,都注定是南方。” 陈谌,90后作者。微博id:@陈谌cc。已在「一个」app发表《冰箱里的企鹅》、《时光若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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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再来一篇吧。
「屎壳郎先生的推粪人生」 屎壳郎先生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姓“屎”,毕竟这实在是有“屎”以来最糟糕的姓。 但无法否认的是,自有“屎”以来,屎壳郎家族就一直在推粪球,倒不是他们真的爱推,而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把粪球推得像他们这么好的家族了,别看这工作听上去很脏很累,但也多少算是门技术活儿,不仅要推得快,还得推得美观,推得艺术,于是推粪球实际上也渐渐变成了他们家族的一项垄断产业。 屎壳郎先生作为家族产业的第四百五十七代继承人,对此表示深感绝望,他总说他对于自己目前的事业最介意的地方在于,粪球再这么推它也是粪,看不到任何变成金球银球的希望,这个行业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的市场前景可言。而且这工作说到底还是挺被人瞧不起的,不然为什么每次人家跟蜜蜂先生握手后都要偷偷舔一舔自己的手,跟他握手后却总要冲去卫生间洗手呢。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屎壳郎先生莫名就失眠了,他琢磨着照现在这个尿性来看,自己很可能要把家族的粪继续推下去,并一直推到世界末日,于是心烦意乱之下,他从书架上拿起一本《西方文明史》就开始翻了起来。屎壳郎先生觉得读历史是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手段,毕竟漫漫历史的长河中,总会有比自己混得更惨的人,而且能惨到名垂青史,也足以激励人心,就算读到比自己混得好的,也可以潇洒地把书一合,心想他们混得再好现在不也死了么,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样一来就有如醍醐灌顶,顿时便可豁然开朗。 当屎壳郎先生正好翻到“古埃及史”这一章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原来自己几千年前姓“圣”,叫“圣甲虫”,是古埃及人的图腾,当法老死去的时候,他们的心脏会被挖出来,换上一块缀满圣甲虫的石头。屎壳郎先生心中大喜,搞半天原来自己的家族也不是注定推粪的嘛,曾经也有贵族血统的好吧,还他妈的是什么“图腾”来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屎壳郎先生是个有眼光的人,他隐隐从这里面看到了一丝商机,如果能把这个炒作起来,自己以后就可以不用天天把粪推成个球了。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就重新印了一套自己的名片,把上面的名字换成“圣甲虫先生”,还华丽地加了一个自己杜撰的英文名“Mr.Saint Beetle”,然后把头衔改成“埃及皇室后裔”。随后他让自己的团队上网发了几个爆料贴,说屎壳郎家族的第四百五十七代继承人被证实为仅存的埃及皇室后裔,现在正在寻求与埃及政府商讨夺回所有法老遗产的继承权。 果然这些帖子一经发出,就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两天内点击量便超过千万,微博转发量超过百万,并得到了来自各方媒体的关注。在接受某网站独家采访的时候,屎壳郎先生很低调地表示,自己虽然一直从事着卑微的推粪行业,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名或者吸引眼球,不过当自己得知自己的身份,并发现家族的遗产现在正在其他国家被侵占的时候,觉得自己作为皇室仅存的后裔,有权利也有义务去为整个家族来讨一个说法。
随后屎壳郎先生便成为了网络名人,虽然有很多反对者,但他的支持者也不在少数,毕竟作为一个经历了从平民到贵族的人,大家从他的传奇故事里看到了一种草根精神,一种人生的态度。由于人气的日益火爆,他随后参加了不少的电视节目,如《昆虫大本营》,《螳螂来了》,也代言过不少广告与网络游戏,甚至还接拍了几部贺岁电影,如《虫虫总动员》,《甲虫危机》,《草丛热恋》等等。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金钱和名誉,屎壳郎先生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他没有想到网络的力量如此强大,大众的智商和情绪如此容易地就能被调动,另一方面他虽然一开始就计划着自己要达到今天这样的效果,但对于后续该怎么发展,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毕竟他不能永远顶着这样一个光环来保持自己的影响力,一旦人们对于他的关注度降低了,他早晚也会变成一个过气的名人。 这天晚上,当屎壳郎先生正对未来感到困惑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来自蝴蝶小姐的。 蝴蝶小姐当年拒绝过他,其中原因自然和他推粪球的事业不无关联,尽管蝴蝶小姐本身也没什么正紧工作,整天就是挥动着绚丽的翅膀飞来飞去,沾花惹草,蹭吃蹭喝,但漂亮也是种资本,这是蝴蝶家族一向的理念,有人拼死拼活混不到一口饭吃,也有人逍遥自在张张嘴就有人送饭吃,这就是自然法则,没有公平不公平这一说,所以她不可能嫁给屎壳郎先生然后跟他一起推着粪球白头偕老吧。 屎壳郎先生也知道蝴蝶小姐现在就是看他出名又有钱了才会来找他,本来他也觉得挺为难的,心里骂骂咧咧地想,这女人还真是势利啊,但他打心眼里还是喜欢蝴蝶小姐的,所以换了个角度想想,觉得也许是自己现在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人家才想起了我的好来,总之他最终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多年前的这个情结,还是答应和她见面了。 两人约在蝴蝶小姐的住处一起吃饭,两杯红酒下肚,借着酒劲和昏黄的灯光,两人敞开心扉把这么多年的事情都说开了,蝴蝶小姐信誓旦旦地告诉屎壳郎先生,都怪自己当年太幼稚,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只有屎壳郎先生才是个实在的人。屎壳郎先生也感动得泪流满面,说自己并不怪她,当初自己虽然有着一颗真心,可是没有物质条件的爱情也不能长久,总不能让她跟自己一起吃苦吧。
欢乐园《乐蜀三国》今日新服,尊享高额返利!挖矿出装备,平民变土豪!
不知不觉聊到了半夜,两个人也从客厅聊到了卧室,从坐着聊变成了躺着聊,从穿着衣服聊变成了不穿衣服聊,从用昆虫的语言聊变成了用肢体语言聊,最后聊到各自出了一身大汗才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天屎壳郎先生回到家后,再打蝴蝶小姐的电话,却发现无论怎么打都打不通了。 屎壳郎先生默默地想,也许是两个人发展地太快了,蝴蝶小姐才故意要躲着他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吧。可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发现自己和蝴蝶小姐那天晚上的照片竟被发到了网上,底下的报道说是黑客入侵了屎壳郎先生的电脑,然后找到的这些照片,至于照片的女主角是谁,现在还有待考证。 屎壳郎先生吓出了一声冷汗,忙拿起手机想通知蝴蝶小姐,结果他的经纪人打来电话说,蝴蝶小姐刚刚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说她是被屎壳郎先生下药,然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下的照片,他当年追求自己不成,后来就准备用这种手段来威胁她云云。 于是屎壳郎先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陷入了昆虫界的“艳照门”事件,不仅要接受警方的调查,还要应付媒体的穷追不舍,正当他被这个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蝴蝶小姐却借着他出名了,她开始代替屎壳郎先生成为公众的焦点,原先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媒体和赞助商也一窝蜂地跑到了蝴蝶小姐的那边。总之呢,屎壳郎先生这才感慨原来这个圈子并不是这么好混的,有看上他钱的人,有把他当生钱机器的人,更有拿他当跳板自己想火一把的人,推粪球推了这么多年,搞到最后自己也被当成一坨粪让人给越推越大了。
不过这事儿还没算完,真正让屎壳郎先生身败名裂的是来自一个叫做金龟子的昆虫界打假卫士,他曾经成功质疑了蚂蚱企业家的学历造假,大黄蜂作家的作品代笔事件等等,这回借着屎壳郎先生的“艳照门”事件,他对屎壳郎先生的埃及皇室血统提出了自己的怀疑,觉得这根本就无从考证,毕竟从屎壳郎的身上不可能检测出法老的基因来,你说你是古埃及皇室的后裔,金字塔能证明吗,狮身人面像能证明吗,法老能证明吗,法老的粪球能证明吗。 这套逻辑不知为何深得人心,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纷纷提出要人肉出屎壳郎先生的族谱。屎壳郎先生这下可慌了神,心想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自己这回真的要栽了。慌乱中他又翻起了《西方文明史》,妄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有点说服力的证据来,怎料他无意看到的一段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当中。 “圣甲虫通过自己的努力,从无到有,推出了粪球,这就如同像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从无到有,诞生了另外一个世界,它正好象征着整个宇宙诞生了这样一种重演,于是它受到了人们的尊宠,因而被称为圣甲虫。” 原来说到底,一直被自己嫌弃的推粪球的工作,恰恰却是自己祖先受到尊重的原因,无论他最终证明了自己是不是埃及皇室的后裔,到头来都得回去推粪球。 他默默地合上书,没有再去看一个字,却渐渐读懂了自己的人生。
吼吼,决定了,除了每天搬运一个之外,有闲情逸致也会挖出以前的文章分享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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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深圳记(上) 破罐 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出版后,风靡欧洲,为年轻人所喜爱,但因此也出现了多起模仿书中主人公维特自杀的事件,后人称这一现象为维特效应。——题记 0 那年,我在深圳打工,第一次看到台风。当时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集体宿舍的阳台上。外面已经起风了,天上黑云滚滚,流动得特别快,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快的风云变幻。然后开始下雨,雨势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况且在工厂里,就像是一个围城里,也不可能形成摧枯拉朽式的破坏,但是天地间顿时凉快了。我背靠着椅子,脚跷在栏杆上,风吹着我,细小的雨珠溅在皮肤上,一扫我上夜班的疲倦和颓废。心情也凉快了很多,我成了一个悠哉的看云听风者,枯燥的工作、寡淡无味的生活也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云从我眼前快速吹走,童年也一帧一帧地飘走,熟悉的面孔也一副一副翻过去,淤积在内心的困惑和抱怨也随之散去。我成了一个御风而行的人,似乎行走在空中,轻盈赤裸,无所畏惧。就在这一刻,我得到了内心的启示,它通过这个迹象向我显现。这是我在深圳的唯一收获,我看见我想看到的,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就要离开深圳了。 这个场景一再从我脑海深处浮现,每次回想起来都让我感慨万千。当时的决定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将我从一个可怕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我不知道继续呆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但是那些生硬的厂房、机器、生产线、气味,拥挤的人群,千篇一律的制服,麻木的面孔,燥热的空气……想起来都让我心脏紧缩,长吸一口气,仿佛有一个幽灵在我后背脖子上吹一口冷风。我知道这个幽灵依然存在那里,它依然在寻觅那些软弱或者被折磨得麻木的人,但我不会,我是从那条坎坷颠簸的路上走过来的。那条路虽然艰辛,但也是对我的一种磨练,一次检验,它甚至没有亏待我,给我一次感情的洗礼,使我更加成熟。我不会去刻意回避它,相反我会保持一个冷静的心态去回忆,我也愿意向你诉说那段时间我的经历、变化和身边的人物百态。罗素说,参差百态是幸福的源泉。同时它也是痛苦的源泉,而归根到底,是生活的本源。 1 年后初八,我坐上拥挤的春运火车去深圳打工。和我一起挤在吸烟区的是另外一些民工,我庆幸自己找到一个能放下屁股的角落,很多站在过道上的人根本没办法转动身子。虽然坐久了难受,但我还是建议坐下了就不要站起来,因为当你站起来,另外一个屁股就会占据你的位置,你就再也没法坐下去,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行程会让你抓狂。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打扮非主流的女孩子,一头飞蓬,牛仔裤裤腰低到能看见股沟。上身是敞口毛衫,露出半个丰满的奶子,嘴里嚼着口香糖,不停地找我说话,一句一个“山炮”(我差不多理解为“傻逼”),有口无心地应付着。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用蓝色墨水刻着一个男人的名字“王力”,让我觉得格外庸俗。 “兄弟,你到哪?” “深圳。” “我也去深圳,你在哪上班?” “还没有工作,过去找。” “f公司年后要招好多人,我就在里面上班,可以介绍你进去呀。按时发工资,包吃包住。” “我自己去找,在那边有熟人。”我怀疑她是传销骗子,就没有答应她。我在深圳并没有熟人,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你qq号是多少?有空一块玩。”她缠着我不放,问道。 “34259××××。”我不得不告诉她。 “石下流,是你吗?”她用手机登录qq,查找到我。 “是石上流。”我纠正道。 “呵呵,”她尴尬地笑着,问我,“你姓石?” “姓李。”我说。 “我加你了,你确认一下。” 我也用手机登上去,通过确认,看到她叫“轻舞飞扬”,忍不住笑了,我看过《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我并不想和她做更多的交流,我将一个人奔向未知的南方,最终将淹没在庞大的打工人群中,于是闭上眼睛装睡。到了半夜,她歪倒在我肩上睡着了,我没有去叫醒她。
2 打听到f公司在华龙镇,我坐上了302公交车直达公司北门。找了一间便宜的旅馆,先安顿下来,然后去了网吧。虽然在这个陌生而真实的地方,没有一个朋友,但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狐朋狗友一大堆。尽管他们并不关心我现在身在何处,生活得怎么样。周围的网吧都开在一家一户的楼房里,因为打工的人太多,生意好得不行。据说f公司在华龙的厂区就有二十万人了,你可以想象,多少年轻人需要解决生理和精神上的需求。附近的居民就利用这个优势,开网吧、租房子,而他们自己坐在家里打着麻将就可以收租金、赚钱、生活。我行走在这嘈杂的特区小镇里,发廊、小餐馆、游戏厅……到处都在吆喝,放着震天的音响,散发着金钱、淫荡、世俗的气息。 我钻进了一家路边的网吧,坐在门口吧台处的一台电脑前。登上qq,打开网页,随便看了看,然后进农场偷菜、牧场偷牛。这时收到一条短信,掏出一看,是“深圳移动欢迎您”。看完以后我犯了一个错误,把手机放在了电脑边上。正当我玩着游戏,聚精会神时,突然一只手直接伸到电脑桌上,拿着手机就往外跑。我大叫一声,“小偷,别跑!”起身就去追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溜烟地钻进迷宫似的居民楼过道里,气得我直捶首顿足。从没有见过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这就是南方,这就是深圳?简直让我失望至极。 灰头丧气地回到网吧,木然地坐在电脑前,有点不知所措。所有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码全部丢失,只记得家里的座机号码。这时,我想起在火车上认识的女孩子,她的号码很显然也丢了,但我还有她的qq号。我试着给她发一条信息,告诉她:“我手机被人抢了。” 过一会儿她才回复,显然在线隐身。她问我在哪,我告诉她在f公司北门。她说她也在,让我到华城超市门口等她。我出了网吧找到超市,站在门口处等她,东张西望,终于盼到她出现。她还是那身打扮,但看起来已不是从前那般庸俗,让我觉得异常亲切温暖。我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怀疑感到愧疚,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而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黑暗,虽然我刚刚经历了一次堂而皇之的抢劫。 她带我到一个手机专卖店,里面全是山寨手机,她帮我挑选一个个手机,拿在手上,先是把外观看了一遍,还拆开后盖,卸下电池,仔细察看,然后试着手机里的应用和功能。拿起一款超大屏幕、镀着银漆的手机,问老板多少钱,一直从500讲到了300,伶牙俐齿让我目瞪口呆。而且她还口吐许多专业术语,什么烤漆、电镀……直把老板说得哑口无言,最后叹口气,摇摇头说:“你们做手机的,想挣你们的钱真不容易。”最后我付钱,拿走了那款手机。 我们走在大街上,她让我坐在绿化带的水泥檐上,说能给我指出路上谁是小偷扒手。于是,我就顺着她指的那个人看,鬼鬼祟祟地跟在那些粗心大意、毫无戒心的女性身后。我看着小偷将手伸进一个女孩子身侧的挎包里掏出手机,掏出钱包;还看到他被一个反应过来的女人发现,而他根本无视别人的双目怒瞠,耸耸肩,一甩头又去寻找下一个猎物。我就这么看着,像是看一场戏剧,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吼一声,或者去抓住那个小偷。在这样一个世风日下的社会,很多人都已经麻木,司空见惯,唯有靠警惕和莫管闲事来保护自己。 一直晃悠到了下午五点多,她请我吃拉面,告诉我她男朋友也要来找工作。她说我可以跟他一块去,因为她男朋友以前就在f公司干过,现在回来重新应聘,能够帮我通过简单的面试。最后她说,不要忘了说是e栋组装厂的孙倩介绍来的,因为每介绍一个人,公司会给她发50块钱奖金。而如果通过外面的中介机构,我至少要交200块钱的手续费。 孙倩告诉我她男朋友叫刘军,我大脑没经过思考就她问王力是谁,她说那是他前男友。两人沉默了一会,孙倩突然说“王力死了”。她接着说,有一天晚上下班路上,王力被一伙人抢劫,可是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加上他自己脾气火爆,双方拉扯起来。那帮劫匪恼羞成怒,把他痛打一顿,扔在路边,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还是不治身亡,而凶手到现在还没有被抓到。这是我来深圳听到的第一个悲伤的故事,顿时让我心有戚戚焉。这种事还在继续,如果它发生在我身上也不用大惊小怪。我们再次沉默了很久,后来她去上晚班,我也回到了小旅馆。 3 第二天(初十),我起了个大早,就去北门招工处应聘。孙倩刚好下夜班,和她男朋友在等我,一个和我同龄的小伙子,与孙倩一样性格爽朗,乐于助人。我和他排在最前面,后面陆陆续续地排起长龙。一直到九点,招聘的人来了,放我和刘军进去,什么也不问,居然让我做俯卧撑,刘军在一旁笑,看着我憋着通红的脸做了30个俯卧撑,起来时已经双手打颤。招聘人员给我一份表格,让我填好交上。然后是刘军,也是什么都不问,就让他做仰卧起坐,他一口气做了50个,起来也填一份表格。就这样我们都通过了面试,正式进入工厂,成为这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这里是一片军事化管理的厂区,外面的人如果没有厂牌根本是不可能进去的,每一个进出口都有戴着厂牌,拿着电棍的保安站岗。而这些保安都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势利之人,厂牌没戴好会训斥你一番,带着包的避免不了被翻个底朝天,也不是怕你把公司机密和专利带出去,他们对于公司高管是断然不敢搜包和吆喝的。进入厂区,就是一栋栋白色幕墙的大型、现代化、方方正正的厂房,就像一个个矩形的集装箱,据说这还是董事长从西方请来的建筑师设计的,美名其曰现代化工业艺术造型。每栋厂房下都堆积着成排的集装箱,叉车游刃有余地穿行、运输。穿着白色或红色工服的工人在指挥清点着,一派忙碌的景象。 我和刘军被领队带着去宿舍区,我还沉浸在新鲜劲中,刘军以老员工的资历向我讲解着里面的门门道道。开着高尔夫球场专用车的是巡逻的保安,也有巡视的高层,一般员工也是不能乘坐的,除非你有特殊开备的证明。刘军说他认识一个开车的工友,有机会可以带我坐一坐。当我四处观望,对未来充满期待之时,刘军突然把我往前面一拽,一辆载着两节半人高箱子的叉车从我身旁猛然驶过,顿时吓得我心脏乱跳。刘军破口大骂:“屌人,开车不长眼,老子去投诉你!”而开叉车的员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理都懒得理,纯熟地卸下货,把车开走了。 刘军告诉我,去年一个叉车卸货时,因为前面货箱太高,疏忽的司机竟然将一个年轻的员工给活活挤死了。死亡员工的家属来公司闹事,当事员工、组长、课长全部被开除,副总记一大过,取消当年年终奖和绩效奖。最终处理结果是,赔偿20万,公司在出事地点祭魂,在出事地点搭了一个台子,白布遮顶,四个立柱也挂满白纱布,台子中间摆着火盆,一连烧了三天纸钱,最后才息事宁人。公司也从中吸取教训,开叉车的员工一律要经过严格的培训,取得内部驾驶执照才能上车操作。对于刚才的惊险,如果刘军带我去投诉,那个傲慢的员工是再也不能去开叉车了,而且很有可能被开除,失掉工作。 领队带着我们进入宿舍区,八人间,上下铺,能洗澡,还有独立卫生间,和一个阳台。我跟刘军分到一个宿舍,我睡上铺刘军睡在我下铺,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新来的。因为都是年轻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就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有一个叫张亮的工友,居然信基督教,和我睡在一边,头对头。我看着他把一本圣经放在铺好的床头,还拿出一个十字架挂在撑蚊帐的横杆上,就在我们头对头中间。他问我们有没有弟兄,刘军哈哈大笑说都是兄弟。
4 下午,你被分到了e栋手机制造处,刘军拉我去了物流组。组长跟我们讲了一下分工,主要就是将生产线上检验合格、打包好的产品用手推叉车运到物流仓库。组长对我们说,不要小瞧物流这一行,里面有很多学问,e栋厂长以前就是干物流的,一步一步往上爬,九年升到副厂长,至今无人能及。刘军是厂里的老油条,他不信这一套,因为那时是公司创业之初,而现在,公司庞大,体系臃肿,到处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工人。他教我如何打混(就是偷懒),公司向来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机器人用,能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都是会打混的人。 正如刘军所言,干物流还算比较轻松,不像在流水线上,一站就是一上午,一下午,一天下来,全身酸软。不过流水线上的员工告诉我,他们早就习惯了,也没有那么“腰酸背痛腿抽筋”。我摇摇头,还是挺同情他们的,打死我也不去流水线当一个麻木的机器人。而我们可以在运货途中偷懒,不会有人监视你。有时候出去拉货,碰到一个下坡路,我们就踩在叉车上呼啸而过,就像踩着滑板,倍儿拉风。不忙的当儿我们还可以躲进成堆的货物中间睡觉,有的物流甚至把货物箱堆成一个围城,躲在里面抽烟打牌。当然,都是一些资深的老油条。 e栋楼里,有三个分厂:成型厂生产手机壳;烤漆厂喷涂油漆,手机壳的外装颜色就在这里决定;组装厂进行组装,打包出厂。环境最为恶劣的就是成型厂和烤漆厂,因为成型要融化塑胶粒,会散发各种化学物质,整个成型车间就是笼罩在这种气味中,使人昏昏欲睡;而烤漆厂的喷涂室里,虽然有水幕过滤装置,但调试的作业员还是置身漆雾中,他们为了方便,甚至不戴口罩,而按照正规操作,是需要戴防毒面罩的。 很显然,成型厂和烤漆厂男工比较多,而组装厂则需要大量心灵手巧的女工完成繁复精细的组装任务。宽大辽阔的组装车间,一条条生产流水线,站满了身着白色静电服的普工,大部分都是女工,仿佛置身女儿国。机器咔嚓咔嚓有规律地响着,时间间隔都是设定好的,站在流水线上必须跟上机器的节奏,否则就会导致产品积压,甚至会发生工程事故,所以员工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绝对的警惕。好几次我从组装车间经过,都禁不住绷紧神经,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走过,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那一条条生产流水线、冰冷生硬的机器吞噬。我对这个场景记忆犹新,因为二月十五早上上班,我拖着叉车去拉货,就听到了组装厂的员工私底下在讨论昨晚发生的事:有人跳楼了。 前一天就是情人节,当天晚班,组装厂的一个女工爬上了e栋和f栋两栋楼之间的天桥,虽然只有四层楼高,但她还是当场就死亡了。而死亡原因显而易见,为情所困。男方也是组装厂的一个员工,当天晚上就被喊去协查,据说只不过是因为他忘了给女朋友买礼物。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中国上演,在深圳上演,马上就会成为过眼云烟,被人们忘却,而后又接着发生。男工后来被辞退,女方家人来收尸,带走了10万赔偿金,事情也不了了之。这是公司向来的应对手段,金钱换来沉默。整个中国,煤矿、大火、交通事故……向来如此。
5 三月十号发工资,我拿到了在f公司的第一笔工资,1980块钱。一下班,就去银行自助取款机取钱,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等了半个小时才轮到我。有的人急着给家里寄钱,有的是月光族等着花钱,还有的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刷卡族。我就听到一个哥们说,他刷信用卡三个月没还,银行打电话给他父母。为了感谢孙倩和刘军对我的照顾,当天晚上我请他们吃饭,然后去ktv唱歌。 唱歌的时候,我拿着麦深情地演绎着《完美生活》,“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后来我发现孙倩和刘军在小声地争吵着,“我不想做手术,我要把孩子生下来”“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回家领证”“我们都没钱,怎么养活孩子”“给你妈带”“她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依稀能听出来他们在谈论什么,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我问他们要不要唱,刘军有口无心地唱了几个,交给孙倩,孙倩闷闷不乐,没有好脸色。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很尴尬,到了十一点,我提议回厂区。刘军和孙倩让我一个人先回去,他们要商量点事。 当我走进厂区,已经十二点了,正是晚班吃饭的时候。汹涌的人群从各栋厂房涌出,奔向就近的食堂。我在人群逆流中,难以阻档随波逐流的力量,这是我在深圳最为深刻的一点体会。在内地在北方,人们从来没有如此匆忙,每天上班,你基本上是被奔波的人流赶着往前走,很多人都是一手拿着早点,边吃边走,绷着神经,不敢松懈。难怪有数据统计,这里的人均寿命要比内地少十年,在这里,心脏都要有异于常人的抗压能力。 而在f公司,这个劳动密集型的工厂里,生产线的麻木无情,人群之间的冷漠,根本不需要人性化管理;少得可怜的工资更导致普工们自愿、主动加班。虽然有各种缺点,但f公司作为世界500强,工资按时发放,加班工资1.5倍,节假日2-3倍,医疗养老工伤保险都算得清清楚楚。虽说工人们怨声载道,但在打工者遍布的深圳,甚至广东,声望还是要好于那些没有任何保障的小公司,家庭作坊。像刘军,以前在这里打了两年工,后来又去东莞、珠三角,发现还是f公司好,不会拖欠工资,包吃包住,每个月挣的钱除了自己花销,还能寄点回家。 当然,拥有二十万员工的f公司也容易吸引外界的关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各种猜测、质疑和诘问。于是危机处理团队应运而生,新闻发言人,法律援助,政府公关……它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f公司总裁有句名言,独裁造就效率。他的军事化管理手段也必然导致内部的各种矛盾,而底层的员工就是被压榨的羔羊,大多数都是沉默的羔羊。 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被一路走回来的沉闷搅扰得睡不着觉。刘军一直没有回来,我猜想他们又去开房了,但又隐隐为他们的争吵感到担心。果然第二天,流言四处传播,说是发工资的当晚有两个人跳楼自杀了。我还没起床,晚班回来的工友就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刘军和孙倩,赶紧给刘军打电话,电话不通,孙倩也是关机,顿时预感不祥。爬起床,忐忑不安,也没有胃口吃早饭,赶紧赶到e栋厂房。因为还没有交接班,工友都说没有看见刘军,我的心像热锅上的蚂蚁。 刘军和孙倩是我来深圳认识的最好的朋友,刚到深圳就是孙倩帮助了我,工作上也是刘军带着我学会使用叉车,登记物料,识别各种产品,仓库管理等等事务。没有他们,我在深圳将是无依无靠,会走很多弯路,甚至流落街头,他们也把我当做真正的朋友,但昨晚的事,他们不和我说,我真的很生气,很痛心。 我并没有放弃寻找刘军,心里暗暗为他们祈祷,希望跳楼的两个人不是他们。我想到去物料仓看看,翻上一个个物料箱,大多都是昨晚堆好的,等待白班出厂。当我搬开在仓库角落的一堆货物时,终于发现了刘军,他正在里面睡得死气沉沉。我赶紧摇醒他,问他孙倩在哪。刘军睡眼惺忪地说,在宿舍吧。我告诉他昨晚又有人跳楼了,他一下子跳起来,赶紧给孙倩打电话,这回她接了,已经上班了,在厂房里,我们俩顿时大松一口气。 后来刘军告诉我,孙倩意外怀孕,他带她去做了人流手术。这种事在年轻的打工者身上很常见,而且厂区周围到处都是无痛人流的广告,那些传单都发到了厂区大门口,连平时作威作福、狗仗人势的保安们都无可奈何。走在拥挤的上下班人群中,你总能看到一两个大肚子的年轻女工,在那些稚幼的脸庞上,能看到冲动留下的悔恨和忧虑。 那两个在同一天晚上跳楼自杀的员工并不是在同一栋楼上,调查显示他们之间也是毫无关系。但这次自杀事件很显然不能瞒天过海,况且在这么多人的一个厂区,外界很快就知道了事件的细节。一个是因为赌博,欠债累累,微薄的工资根本不能弥补天大的漏洞,不堪压力选择一死了之;另一个则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毅然走上这条不归路,之前已经讲过,以前自杀的员工都能获得10万元的经济补偿,以此换取他们家人的沉默,这位员工的遗书证明了这一点。当时深圳的基本工资是960元,而底层员工,通过超负荷的加班,每个月最多也只能拿到2000元。所以他选择自杀,通过死给家里留下5年甚至更久才能得到的巨款。这一恶果可能导致更多员工效仿,最后,公司经过曲折强大的公关,才将事件在一个星期内压了下去。二十万左右的员工,依然忙忙碌碌地工作着,生活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赶向前…… (未完待续……) (本文为作者根据自己真实经历改编,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破罐,诗人。微博id:@破罐polo
出深圳记(下) 破罐 6 三连跳之后的三月底,发生了第四跳,是成型厂一个精神错乱的女工。我体验过成型厂的恶劣环境,有人自杀也不是奇怪的事。医学上已经证明塑胶化纤会挥发有毒物质,比如一个矿泉水瓶不能长久使用,新装修的房子不能马上住人。手机部件都是塑胶粒融化后经过模具成型的,塑胶粒首先要在烘干器里进行几个小时的烘干,被吸入机台后,又要经过高温融化。虽然有中央空调,但整个成型厂还是充满了未知的化学气体,就像一个毒气室,谁都知道这会在生理上的造成各种损伤。至于精神上的压抑、错乱也是无需置疑的,成型机台和机器人抓手驱使着工人也像机器人一样,保持同步工作。 f公司员工基数大,即使每年死一二十个也比日本自杀率要低,这是公司新闻发言人对外说的。每年,f公司都会招进大量员工,而且还有很多大学生,甚至每个月都有几百几千的出入量。来的多,去的也多,来来去去这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没有归属感。呆上两年的人很少,我听组长说过,每过一年,你看到的基本上都是新鲜面孔,旧人就如过眼云烟。就像生命体,据说七天就会换一次血,七天后你就不是从前的你。f公司也是一个生命体,它是通过换血来维持庞大机体的运转。人生无常,我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我是否还在这里,我甚至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问过张亮,就是同一个宿舍信奉基督的那位工友,我问他自杀是不是一种罪过。他告诉我,基督教是不允许自杀的,人是上帝造的,他的身体是属于神的,是不能随意抛弃的。他还惋惜地说,如果那些跳楼的员工信了耶稣就不会自杀,然后问我要不要信。虽然我相信人是有罪过的,比如贪婪、嫉妒、淫欲等等都是罪恶,但是从小的唯物主义教育使我对他持有怀疑态度。为什么我们只有信他才会被拯救,难道不信的人就活该受惩罚,被折磨?那些站在高楼之上绝望的人,上帝为什么不给他们看到曙光,而任由他们跳下去?张亮说,这是撒旦在作祟,意志薄弱的人就容易被魅惑。张亮也承认,即使相信基督的人也可能被引入歧途,因为撒旦本来也是上帝的天使。那么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我质疑道,我更宁愿相信,宗教只是为了树立一种道德规范。张亮说,基督是超越道德和法律的。 张亮给我讲他信基督的故事:高三快要高考时,他突然生病了。开始只是小感冒,流鼻涕,后来一直咳嗽,每一下咳嗽,内脏就会撕心裂肺地痛。检查出来是肺炎,一直诊不好,最终医生也无可奈何。他本来被高三的压力折磨得快要发疯,居然希望能一直躺在医院,逃避高考。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渐渐地被发热、咳嗽侵袭得失去了意识,整天胡言乱语。这时他奶奶来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守在他的床前,为他祷告、读经。他犹如一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眼甘泉,一道曙光,捧起泉眼里的水,甘甜得沁人心脾,一口又一口……是奶奶的祷告让他重新发现了生的希望,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和信念。即使后来高考失利,他也没有咒怨,依然奉耶稣为他唯一的主宰。 我对他说,有一种解释和你的经历非常契合,精神科的医生认为有自杀念头的人就像是患了一种无药可治的病,最终就是死亡。张亮寻到了耶稣,就是找到了他的再生良药。又比如,为情所困的人,陷入一种病态,他们自己没办法解脱,亲人朋友医生无法成全和开导,却还要去指责他们不负责任。再比如欠债的人,没有能力偿还债务,就如同身患大疾的人无钱治病,亲人朋友不借钱,医院不通融,见死不救,最后必然酿成悲剧。正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呼唤人心温暖、社会关爱。f公司高层也深知这一点,四连跳之后,工会成立了心理咨询小组,爱心专线,各个部门组织聚餐、唱歌、郊游,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一段时间内缓解了员工们的心理压力和恐惧。
7 厂区内有一家学而优书店,是公司邀请进来开的,对员工八折优惠。年轻员工大多都是文化程度较低的外来务工者,开书店不仅能展现公司的品味,也是提高员工修养的一个途径。每天中午下午吃饭的空当,书店内就挤满了人,捧着书的,倚着书架的,蹲在地上的,清一色的员工制服,男工是白色和黑色,女工是红色,走动的店员,放着舒缓的音乐,让人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忘掉了人群的嘈杂,机器的轰鸣,仿佛置身一个世外桃源。 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下班后,我走进这家书店,浏览着摆在书架上的书籍。“好书推介”的书摊上摆着公司总裁的自传,以及各种管理书籍《思考的技术》、《执行力》、《西格玛管理法》等等。每个角落都站着人,我来到一处人少的书架前,是散文诗歌区,拿下一本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翻看着: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如此干净简单的诗句一下子就让我如沐春风,吹走一天的疲惫。又读了几首,但都不如这首好,粗略翻了一遍放下。又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拜伦雪莱济慈抒情诗精选选》,葱绿色的封面,犹如一片绿洲映入眼帘,一片绿叶唤醒另一片树叶。翻开一看,是中英文对照的,很多单词、语法都不懂,只能怪自己当初没学好英语。我看到雪莱的《西风颂》,里面有那句传诵至今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南方的春天早就来了,四月就有二十多度的高温,而且还不用担心倒春寒。南方的乞丐都比北方的要幸福,如果在海南,根本不用担心冻死。心里暗想,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天涯海角。 “你要买这本书吗?”我正看得入迷,只听见一个女人问道。 我抬起头,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女工正看着我,扎着马尾辫,皮肤比一般女工要白,身材高挑苗条。我承认当时一下子被她吸引了,心跳在加速,那恬静端庄使我感到窒息。她的气质让我有些自卑,我肯定她不是一般的女工,可能是女工程师或者办公室人员。她的年龄看起来也要比我大,有一种成熟的韵味和高傲,如那首诗里“夜夜的月圆”。 “不买,我看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完了吗?”她说。 “没有,你要买吗?”我问她。 “你先看吧,我一会再买。” “只有一本吗?”我问她,一边往书架上看去,确实只有一本,“给你,我不看了。” “哦,谢谢你!”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书,转身去结账,准备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内心仿佛一点点被抽空。我鼓起勇气,跟上去,问她:“以后能借给我看看吗?” 她盯着我,愣了一下,空气似乎凝滞了。过了几秒钟她才说:“可以啊,你记着我的电话号码吧,136 xxxx xxxx,田慧。” 我记下了她的号码,又给她打过去。她对我说:“我经常来这里,看到我可以和我打声招呼。”我点头说“好”。
9 失恋之后,刘军和孙倩带我去喝酒,打桌球。他们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普通的女工,那样才门当户对,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专一的人,第一次就这样失去了,我说再也不会爱了。孙倩笑了笑,对我说,以前她也那么认为,但碰到刘军后,她又找回了曾经的热情。就像春天,逝去了还会再来,他们说我以后会碰到更好的。 孙倩介绍了几个同宿舍的女生,说到一个叫张丽的,曾经住过精神病院。原来她上高中,家里人对她寄予厚望,高考失利后就精神不正常,读了一个大专。但在学校里,有时半夜起床坐在窗户边,自言自语,害得宿舍里的姐妹们提心吊胆。她也不怎么与人说话,经常一个人躲在厕所半天不出来。读了半年大学,老师建议她休学半年,因为也怕担责任,家里人就送她进精神病院了。治疗了半年,出来后还是不能适应大学生活,只有退学来打工了。每天她都要吃好几次药,克服头疼、稳定情绪。住在孙倩宿舍,她们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经常陪她去看心理医生,参加活动,聊天谈心。孙倩开玩笑,让我做她男朋友,说不定人就好了,吓得我连连摇头。 没有爱情的生活需要工作来打发时间,每天我和刘军推着叉车,从成型厂到烤漆厂,到组装厂,或者偷懒到楼外抽根烟。不忙的时候就找个隐蔽的角落玩手机,中午还能躲在货物堆里睡觉。有时候实在苦闷,就去组装厂车间找女工聊天,其实大多数人都比较苦闷,聊天能放松一下心情。一直在流水线边工作的员工,其实边做边说话更有效率,一个人不说话时间过得更慢,更让人发疯。谁都不愿意面对着死气沉沉的机器一个又一个小时,尤其是那些年纪轻轻、内心充满躁动的90后。这些刚从高中或中专出来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了做一个螺丝钉的寂寞,何况,这颗螺丝钉还是随时可以换掉的。 组装厂是做手机装配的,五月份的时候接到了苹果的订单,而最新的iphone手机就是从这里组装,然后出口到世界各地。虽然我买不起那么高档的手机,但我看到了它们的组装过程,还能偷偷地摸摸试玩一会。俗语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呵呵。我有空就跑到组装厂去溜达,看他们组装苹果手机,里面的员工都穿着无尘服,戴着口罩和指套,防止产生静电、手印。有些女工还拿着手机自拍,后来流传到英国的一部手机里就发现了f公司员工的自拍照,网络上称之为“iphone girl”。 因为我不是组装厂的员工,所以进入车间后,里面线长、组长也懒得管我。那天,我又去了组装车间,晃悠到苹果生产线上,看到流水线的最后处摆放着许多托盘产品,右边的是检测过的,左边还有很多没有检测完。我看见质检人员不在,就蹭过去。检测好的产品每盘8个,每一摞5盘,40个要装一箱。我怕被巡查的人看见,就从5张托盘的中间一个托盘,拿出一部检测好的手机。正当我研究着手机功能时,质检人员站在我身边大声呵斥:“放下来!”吓得我差点没拿住手机,赶紧将它放在一边,赔着笑脸说:“就看看,用得着这么大声吗?”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这件事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又一起跳楼事件引起了我对这个细节的回忆:我没有把手机放回原位。我不知道后来质检人员有没有发现,按理说装箱的时候还会再检查一遍,这样出厂才不会出现差错。可是这次跳楼事件,就是因为样品的遗失导致的。事件迅速在网络上流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跳楼的是一个大学生,哈尔滨工业大学国际贸易专业毕业的一个师二级工程师。他的同学在网上详细而恐怖地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和发展:两箱寄送到苹果公司的样品被发现少了两部手机,于是客户要求代工厂商严查。苹果的手机在世界各地流行,它的样品就是公司机密,关系到商业竞争甚至一个企业的命运。f公司保卫科开始审问寄发产品的工程师,言语、辱骂之难听,以及是否动用暴力、长时间非法拘禁,我们不得而知。网络转帖见风是雨,作为一个刚刚工作的大学生,为了人格和尊严,从十四层高楼上一跃而下,网友无不为之震惊。 我甚至为自己开脱,我没有放回去的只有一个,而丢失的是两个。我把它放在一边,可能是左边,也可能是右边,况且它不在托盘里,质检人员也应该把它放回去。至于装箱之前,更有复查这一道工序,而且在生产线上只是初检,入库之前还有二检,二检不合格的返工重检。我设想一个个天衣无缝的细节安慰自己,但内心一直无法释怀,而且这个痛苦的回忆也不可能被抹去。开始的几天,让我辗转反侧,我把内心的纠结讲给张亮听,他让我忏悔。我说不能确定是我的过失导致他人自杀,他又让我请求上帝的原谅,以期得到内心的解脱。虽然得到了些许平静,但我再也不敢踏入组装车间了,每次要去那里收货,就推辞让刘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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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邓安庆 小时候姑姑常来我家,吃了晚饭就住下,住了两天就又沿着长江大堤走回去。来的时候,会从青布包里掏出苹果或者梨子来,专给我吃。走的时候,哭,站在我家茅厕边上的杨树底下哭,哭到最后像是打嗝,一只母鸡不耐烦地从柴垛上飞了下来,她吓了一跳,哭声噎住了,低下头抹了抹脸,就沿着田间小路爬上长江大堤回去了。她的头发稀疏,黄牙齿,大门牙断了半截,手臂青紫,我看了忍不住躲到房间里去。有一次父母去了长江对面的江西种地,我刚放学,从小学一路走回来,就有大伯说:“快回去吧,你家里来亲戚了。”我撒开腿往家里撵,远远地看见她站在我家的豆场上,冬天的风把她的头发吹起,露出红黄不均的头皮。她把我搂起,摸摸我穿的单褂:“你咋穿这么少啊?”又看看我穿布拖鞋的脚:“你没有棉鞋穿吗?”我吸着鼻涕说:“妈妈没有告诉我在哪儿。”我忍不住看了又看她青肿的嘴角。 姑姑给我做饭,又给我烧青艾水泡脚,还给我脚背和手背上的冻疮抹了药。她在我家的堂屋里走动,问我爸爸妈妈离开家多长时间了,又问我一个人在家里怕不怕。我说怕的,打雷的时候轰隆隆的,还有老鼠跑来跑去。她揉搓着我的脚,要我在滚烫的水中多泡泡。我泡脚的时候,她又去我家的米缸看了看,没有米了,也没有面了。她像是房子着火了一样,慌张地跑过来:“你这几天吃的什么?”我说:“家里有红薯和土豆啊,我煮了吃。”她坐在板凳上,又搓起我的脚背,搓着搓着掉眼泪,抹了抹眼泪,又继续给我搓。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的床下有了新的棉鞋,还有新的棉袄,穿上后暖和极了,还有姑姑给我端来的米汤,也被我一口气喝光了。 大我十几岁的表哥第三天来到我家,姑姑站在豆场上挥着手让他走:“告诉那个老祸害,我不会回去的!”表哥隔着几米远,细细地叫道:“妈嘞,家里不能没有你。”姑姑扭着头不看他:“不回不回!老祸害不死,我要给打死。”表哥继续细细地说:“妈嘞,我们都批评他了。他不敢咯。”我站在灶房的门口看着他们一对一答的场景,姑姑干瘪的脸颊簌簌地抖动,红肿的手在空中劈切着什么,而表哥缩着大而敦实的身子在姑姑边上打转。到最后,姑姑让表哥去村里买了肉、排骨、莲藕和一袋米来,给我做了晚饭,又多做了好多菜。我说太多吃不完的,她说:“你明天后天把菜热热就好了,别喝冷水,实在饿了去我那里知道吗?”我点点头。她收拾好东西,表哥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我站在路口看着他们离去。走着走着,姑姑突然又转身过来,“你到我家去吧!”我摇头:“我还要上学啊!”她点点头,从她上衣的兜里掏出手帕,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有钱:“这是十块钱,没米了就去村里买,知道吗?” 有时候姑父沿着长江大堤下面的村庄收破烂,也会到我家来。那时我正站在板凳上拿着锅铲炒菜,他就站在灶房的门口笑眯眯地看我。我回头见是他,叫了一声,他黝黑的脸上更是笑意满满。我不愿靠近他,因为他身上很脏,带着垃圾的臭气。他抽着劣质呛鼻的烟,不断咳嗽,咳咳一口浓痰吐到豆场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害怕他。姑姑来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来过。他来的时候,姑姑也从来没有来过。他们像是故意相互错开。唯有一次,他们相聚在我爷爷的葬礼上。爷爷的棺材放置在老屋的堂屋里,大伯、二伯、我父亲守灵。姑姑站在棺材边上喊:“我今早晒衣服,你都冲上来打我一气。”她把手臂上的瘀伤亮给她的三个弟弟看。大伯说话了:“大哥你这要不得!”姑父摊开手掌说:“她从嫁过来,就对我父母不好。对我也不好。”姑姑趴在棺材上号啕大哭起来:“你是个畜生!我早不想跟你过了。”姑父蹲在老屋的门口:“你对我从来都不好。”大伯站在他们中间:“老两口不就是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过一生的嘛!”
爷爷死后,姑姑很少来。她得了一种很难治的皮肤病,头发掉光,皮肤如生鱼鳞,奇痒无比。过年去她家拜年,她缩在表哥家的偏房里,初初看去,她身体裸露出来,雪白亮眼,再近看,皮屑落满了衣领,连眉毛也没有了。我内心泛起一阵恶心感。她从竹椅上站起,喊我的名字,我且答应且往后退,匆匆说了一句新年好就跑掉了。远远地她在喊我,我站在路口回头,她手上拿着苹果和饼干让我拿着吃。我摇手说:“不用啦!我还要去拜年!”说完跑走了。再一次她到我家里来,是表哥的缘故。姑姑与姑父长久的争吵,大表哥压抑多年的怒火爆发了,冲到姑姑的厨房,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砸碎了。夜里我们都睡着了,听到敲门声,爸爸起床刚一开门,姑姑一下子就坐在堂屋地上,拍着心口痛得呻吟。爸爸抱着她,拍着她的背部。好久姑姑才缓过气来。我给姑姑端了杯水过来,姑姑的手抖得拿不住,手上的皮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又一次难以抑制自己的恶心感。 爸爸毫不在乎这些的,他抱着姑姑问长问短。我想起爸爸说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姑姑就出嫁了。爸爸在家里饿得没饭吃就去她家,姑姑把家里仅有的米都煮上了让他吃。后来爸爸中风了,天天坐在豆场上,毫无生活下去的意志。姑姑依旧从长江大堤那边下来,走到我家豆场上,叫了一声:“弟儿。”爸爸抬头,愣愣地看她。姑姑又喊了一声:“弟儿。”我们站在边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爸爸突然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姑姑几步走过来,搂着他,哄着他:“哭什么啊。莫哭啊。”说着自己也哭起来。她没有眉毛的脸红扑扑的,脸颊没有皮肤的保护,都有些发皴。她住下来,陪着我爸爸去打针,又喂药给爸爸吃。她不再那么矫健地抱起一袋棉花送到阳台上去,她的步伐迟滞,眼睛老是像蓄着泪水,风吹了吹就出来了,抹了抹又出来了。 姑姑的笑是在她说起自己的孙子孙女时绽开的,大表哥的子女争气,都考上了我们当地的重点高中,说不定他们都能上名牌大学,甚至是清华北大。她说着说着,瘪着牙齿落光的嘴唇,微微仰着头。我坐在她的对面,那时候我正在上大学。她向我扬扬手:“我叫他们向你学习!”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她那时皮肤病好了大半,而我跟她却再难亲近起来。她的笑声像一丝温柔的气息,轻轻的,柔柔的。我正在看我的书,突然感觉头上有人在摸,姑姑的手又拿了起来:“你要多吃肉!还是这么瘦!”我喏喏地答应着。她一步一颤地进了堂屋。过完年她又一次来时,却是来借钱的。大表哥的孩子得了脑病,休学在家,四处求医都没有效果。那孩子逐渐变得六亲不认,智力下降到只有几岁小孩的水平。她绞着手站在堂屋中央,爸爸把五千块钱塞到她手中时,她嘴唇哆嗦着不知在说着什么。爸爸喊一句:“姐嘞,没得事的!”她恍恍惚惚地没有反应,爸爸又喊了一声:“姐嘞,都会过去的。”她从兜里取出手帕,还是当年那条,白底兰花,把钱裹上一层又一层。我推着自行车,带她上了长江大堤,送她回家。 因为修路,我家门前的那几棵杨树都给砍了,水泥路绕过我们家的豆场,这样我们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能直接看到长江大堤和麦田。而姑姑再也不能走过来了。她走不动了。我跟哥哥过年去看望她,她勉力而为地一定要送我们出来,我哥哥掏出几百块钱塞给她。她推了过来,我们又推了过去。大表哥的手在打工的时候断掉了,而大表哥的儿子病情越发地重了。我们往前方的路上走时,我忍不住再回头看,姑姑佝偻着身子依旧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她手上的钱还在攥着。我说:“姑姑嘞,进屋啦!起风了!”她向我们挥手:“你们路上小心啊。”我不敢再回头看她,匆匆地离开。 大学毕业我去外地工作,一次跟爸爸说了几分钟的话,正准备挂掉,爸爸说:“你姑姑去世了。”我没反应过来,再次问爸爸。爸爸说:“前天去世的,在床上躺了半年,最后吃不下去任何东西,饿死了。”挂了电话,我没有任何感觉。我拎着从菜市场买来的大白菜、豆腐、鸡蛋、五花肉,去我的租房做晚饭吃。锅烧干放油,刺啦啦的响,米饭的香气从电饭煲潽出来。我忽然想起姑姑那次做的饭真香,她给我烧了红烧肉,还炖了莲藕汤,她把米饭给我端到桌子上来,她说我:“你莫急,慢些吃,莫噎住了。”我记得当时她做的每一个菜,说的每一句话。我把做好的菜放在桌子上,洋溢出来的饭菜香气扑鼻,忽然心口一阵生疼。 爸爸说她最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大小便失禁,我不敢多听下去。姑姑死后半年,大表哥为瘫痪在床的姑父去池塘洗东西淹死,再过三个月姑父去世,再过两个月大表嫂自杀。这些姑姑都不会知道的。那次从长江大堤上骑自行送姑姑回家,她细瘦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江风吹落防护林的枯叶,哗哗如落雨,沿路的村庄都沉在暮色中。姑姑说:“你要多吃饭啊。”我在前面答应着。到了她的村庄,我停好车,扶她下来,看着她沿着泥路走下大堤,融到村庄的黑暗中去,狗吠声此起彼伏。而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ps:谨以此文献给天上的你。写于姑姑二周年忌日。 日 邓安庆,作家。微博id:@浮尘录。已在「一个」发表《站在三十岁的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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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荡起双桨 吴晓星 1 高中毕业那个夏天,我在派出所。讯问室空调温度开得很低,空气里飘着细微的冰碴子,吸一口到肺里,比吸烟疼得还要清晰。一个体型微胖的警察拍着我的肩膀说:打起精神来小伙子,是不是男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戴手铐的中年男人进来,咕咚一声在我旁边坐下。跟着进来的警察问:怎么把人打成那样了,脸上划那么大个口子。喝了点儿? 男人一直在愣神:啊?啊。 微胖的警察一摆手对另一个警察说:送看守所吧。 我交完罚款走出派出所,热浪袭来,顿时感觉自己像被烤化了,双脚无力。临走时微胖警察对我说:社会不同于学校,要想堕落,分分钟的事儿,没人管你。 嗡嗡的声音像法官落锤,在燥热的空气中漾起透明的波纹。 2 1998年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小学操场只有区区几个乒乓球台,周一到周五被高年级的学生霸占。想打乒乓球得在周末爬上操场外一棵老榆树,翻进操场。即便这样,打乒乓球也要排队。一次我翻墙进去,人比往日少了很多。一个高年级男孩靠在球台边,我拿着球拍走过去,他问:玩会儿? 我们打了没几个回合,他漫不经心,心思完全没在打球上,眼角不时瞥着操场那头。一会有一群男生朝这边走,他扔掉球拍说有事不玩了。 他们在操场中间说着什么。没多久听到有叫骂声和尖叫声:杀人啦! 星期二学校开完大会,我从同学口中得知,男孩一直被欺负,于是在周末操场上和那群人约架,他带了把匕首,对方一个男生被捅了六七刀,没到医院就断了气。 学校后边有片空地,每天放学后常有人在那约架。我偶尔去看,后来觉得没意思,一是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动动嘴皮子,另一个原因是我被游戏厅吸引了注意力。 游戏厅老板是个拄拐杖的中年人,夏天经常穿白色的背心,胳膊上红色的蝴蝶纹身在闷热的空气中分外扎眼。游戏厅刚兴起时,游戏币还很贵,一块钱只能买四个。小时候零花钱不宽裕,一块钱要攒一个礼拜,换成游戏里的四条命。实操的机会并不多,更多只是在看。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钱花光的孩子用铁丝撬开了游戏机下边存硬币的箱子,老板也看到了,吼了一声:干吗呢! 孩子慌不择路地跳上窗户,被老板一把揪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像一只被风吹下窗台的猫,一个激灵爬起来,低头不知所措。 空气凝固了,窗外的知了叫得更起劲了。大家呆呆地看着扔掉一根拐杖的老板和那个犯了错的孩子。过了很长时间,老板用手摸摸那个孩子的头,从兜里掏出一把游戏币塞给那个孩子,说:去玩吧。自己一跳一跳地去捡起丢在一边的拐杖。 后来听人说起过,十年前我们那一带有个“蝴蝶帮”,后来和另一个团伙起了冲突,老大被砍掉了一条腿,那之后“蝴蝶帮”三个字就很少被提起了。 有次我上学迟到了,老师规定上课迟到不能进教室。我扒着窗户从一年级看到六年级,每个教室都有不同的老师在讲课,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就连我们班里的同学,也突然显得那么陌生。那节课上音乐,老师的女儿夏荷在弹钢琴教大家唱歌。 夏荷比我们高几个年级,业余练钢琴,那时普通人家是买不起钢琴的,所以她上体育课时就会弹钢琴教我们唱歌。我也奇怪过为什么她上体育课时我们总是上音乐课。现在想想,老师的孩子有优越感不是空穴来风的。 我从一年级转悠到六年级,再回到我的教室窗户外,趴着窗户看她边弹琴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只能看到她长发散落的背影和逆光的白衬衫。 后来我经常找机会接近夏荷,找她玩。女生发育早,她比我高两个头,似乎也没有把我定义为一个“异性”。有一年夏天,我没有午睡就去了她家,透过窗户看到她和妈妈躺在床上,我以为她睡了,正要失望地离开,听到她对妈妈说:妈我睡不着,饿了。 她妈妈扭头问:真饿假饿? 夏荷嘻嘻一笑:假的。 她妈妈亲昵地刮刮她的鼻梁说:傻丫头…… 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我趴着窗户在外边,干热的空气在嗓子眼里打转,我咽了咽唾沫,嘴里嘀咕一句“那么大了还吃奶,不害臊”,失落地走开了。我又去找别的同学,大家都在午睡,没有人玩。我顺着阳光最毒辣的地方一直走,一万只知了憋足了劲地叫。我感觉肺像是一只将要被气炸的气球,扬起脖子大声喊:叫你妈逼啊! 后来的事情不知道了,那天我中暑了,在床上躺了很多天。
后来对方班里的朋友过来问我:你他妈怎么回事啊都带人找到我们班门口了。 我说我哪他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被叫到教导处询问事情经过。校长对着我们咆哮“滚进来”,“滚出去”,滚得慢了就要踹屁股。离开教导处时我回头望了望四周,那么陌生。烨子拽拽我的衣服,说:不走,你还想写首诗啊。 我想起在哪看来的一个句子,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烨子认真地对我说:哥们,我觉得,你以后肯定能成一作家。 明令禁止无效后,教职工厕所外出现了一块小黑板,上边写了一个大大的“女”字,学校这招果然管用。郝锋出院后被开除了。临走他说,打在他头上的凳子腿是带钉子的。郝锋收拾书离开的时候正是晚读,我没有看他,摇头晃脑地大声背那个总是和“大象”混淆的单词:“e—l—e—g—a—n—t——elegant——优雅的”。 不多一会,楼下教导处传来玻璃的碎裂声,霎时整栋教学楼鸦雀无声,接着是郝锋嘶哑的吼叫,他留给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句话是:l—o—v—e——love!f—u—c—k——fuck! 高考后我和烨子进了那个躲在家里不出来的男生家。他心知肚明,示意我们出去说。烨子搂着那个男生,男生一直解释,烨子漫不经心地应答。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烨子手腕一翻,我冲上去把那个男生撂倒,烨子起脚就冲着男生脑袋猛跺,像是在踩一个毛绒玩具的头。 烨子跑了,我被叫到派出所。 5 高考后没有报志愿,几城漂泊,参加工作,半死不活上班去,灰头土脸回家来。生活这个坟头始终没能冒烟。在北京有天凌晨和朋友们从酒吧出来,路过斜街吃夜宵时,旁边坐了三男一女。男的是中国人,女孩子大概只有十几岁,外国人。斜街离三里屯使馆区不远,估计是酒吧喝多了被带出来的。几个人轮流灌她喝酒,嘴里说着中文夹杂着“wc”“make love”之类常用英语词组。我们吃完走时,我走过去用英语跟女孩说“原来你在这,找你很久了,再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我只能尽量装得专业一点,骗过那几个人没问题。他们警觉地看着我们,他们只有三个人,我们六个,最终女孩站起来,我说“不跟你朋友道个别吗”。我印象中电影里是这么演的,但愿没有演穿帮。我们送女孩到东直门外能打到车的地方,女孩子招手叫了出租车,临走用中文对我说:谢谢。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个记不住的单词。e—l—e—g—a—n—t——elegant。 还有一次路过东城一个胡同,路边几个男学生围着一个低着头的男学生推搡。我转过胡同口之后下意识停下来,点着根烟,听他们说什么。被围着的男生在哭,为首的学生操着一口京片子夹杂京骂,开始介绍自己叔叔是干什么的,舅舅是干什么的,七大姑八大姨干什么的。我踩灭地上第三个烟头,还没有听到总结性发言或实质性的举措,站起身走了。加缪说,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种命运,我们都是幸运的人。 春节回家,郝锋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在国道上狂飙,风呛得我睁不开眼,他从后视镜里看见,笑着说:这有什么,前几年我经常偷上高速和宝马飙车,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不敢了。 猎猎的风抽打着我的脸,我看着他安静的脸侧,在想是不是每个男孩子都会这样成长。或者,有没有别的可能。曾经我们都认为“敢”才算长大,最后我们又都在“不敢”中真正长大。 对了,郝锋如愿成了“郝帅的爸爸”。 6 再后来生活非但没有冒烟,反而长了草。所谓生活无非就是努力积攒能量,再被消磨殆尽,而你所能决定的仅仅是让它怎样归于平淡。就像冰川凝聚再多的寒冷,露出来的也永远只有十分之一,而人总会傻呵呵地幻想,如果鼓足勇气跳一跳,结果是否会有不同。 于是在一次聚会上,我对一个姑娘说:我知道一特好玩的地儿,吃完带你去吧? 她问:为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姑娘两脚冒烟地打车跑了。在我看来,比被认为“这人很流氓”更难以接受的是,“这种行为很流氓”。大概人都会乐于沉浸在自己臆想出的情绪中,或快或慢,或伤感或笃定。我时常想起那个因为迟到被罚不能进教室,扒着窗户往里看的小学生。成长的经历在他身上烙下了洗不掉的印记,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沿着二环一直走,让所有迎面而来的情绪都慢下来,走到簋街,走到锣鼓巷,走到地安门。天亮在路边吃了早点。对面小学的孩子由父母接送,进校前说“谢谢爸爸”“妈妈再见”,我加快步伐走开。走到北海公园,已是上午十点。当我终于像歌词写的那样,望着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看着小船儿推开波浪时,天却是阴沉沉的。想象中一群学生划着船唱歌的画面没有出现,我抬头望着不可知的未来隐藏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失落得不知所以。闭上眼睛,仿佛有另一个世界的歌声如同命运一般从穹顶传来,轻如羽毛,沉如洪钟: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是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吴晓星,青年作者。微博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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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想想以前实在寒心,俺差点儿就做掉这个女儿。怀她的时候,闹小病晚,跟原来不大一样,俺跟丈夫说:“这个准是闺女。”俺有三个儿子了,再添个闺女,以为他得和俺一样高兴。没想到他生气了,作,逼着叫俺去做流产。 俺不去,说:“不管是闺女是儿子,最少俺要四个孩子。” 他说:“这个是闺女,咱就得做了去。” 俺说:“孩子在俺身上,俺就不去做。” 本来闹小病不能吃饭,总想吐,天天看见他丧拉着脸,俺实在受不了。有天下午,俺去医院了。 妇产科大夫说:“现在四个月了,不能做,做了有危险。” 俺说:“没事,俺身体好。” 大夫说:“我劝你还是别做了。今天上午来了个十八岁的大闺女,怀孕四个月,没结婚。闺女的妈叫闺女把孩子做掉,另嫁别人。手术是张大夫做的,张大夫对她妈说,孩子大了,有危险。她妈说,有啥事也不怪你,非做不可。结果,把闺女做死了。闺女的男朋友在门外,本来心疼不敢进屋,怕进屋挨打。听见屋里有哭声,几步走进产房,抱住爱人哭。闺女的娘上去要打,男孩一脚蹬过去,哭着说:‘老东西,你毁了俺的大人孩子,毁了俺的一家!’尸体推到太平间,他还在后边哭着追呢。” 俺说:“俺不怕死,俺死了也没人哭,你还是给俺做了吧。” 大夫说:“你不怕死,医院怕。你非要做,明天大夫都在的时候再商量吧。” 第二天早上,俺跟丈夫说:“今天你别上班了。” 丈夫问:“啥事?” 俺说:“你跟俺做流产去。” 丈夫说:“做个流产,去这么多人有啥用?” 俺说:“孩子四个月了,大夫说做不了,有生命危险。俺非要做,她叫俺今天去。你做好收尸的准备吧。” 丈夫说:“咱不去了。” 俺说:“你不去了?你不去俺自己去。”俺抬腿就走。 他拉住俺,没叫俺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作了。 生了闺女,爷爷奶奶都不高兴,总拉着脸。刚出满月,婆婆就想叫俺去砖厂推车子。俺说:“身上没劲儿,晚几天再去上班。” 婆婆说:“推那小车跟玩似的,俺看有点儿劲儿就能推着跑。” 公公听见了,骂婆婆:“你他娘的去推!那叫一千多斤的车子,你他娘的去玩!” 俺上班以后,回到家也有的是活儿,俺老师躺了八个月,爷爷奶奶谁也不抱。三弟结婚后,弟妹才给抱起来了。弟妹说:“你们这是啥人家?孩子八个月还不抱,啥时候能会走啊?”到了一岁半,老师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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