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为何就见过周扬青本人差别大那么大?同是一个村里的,一起初中毕业的同学,为何她去深圳工厂打工,就被老板看上,

灰色的童年(1936一l951)    一. 苦难中降生    我祖籍是在浙江省湖州市乡下一个叫"贤家湾"的小集镇上。我的祖父叫张楷生,在贤家湾有一幢三开间门面的店铺,上下有二层,底层开着闻名乡里的"张天真药材店",楼上就用来住家。    我祖母姓陈,叫秀英,出身于书香门第,婚后,按祖上规矩,省了名字,人称张陈氏。    祖母知书达理,不仅是居家理财的好手,而且还助夫经商,礼贤乡亲,极得人心,被乡人誉为"女托天"。    祖父母生有一女二子,以大毛二毛三毛作乳名。    大毛是我姑母,二毛是我父亲,三毛是我叔父。    二+世纪三+年代,国内战乱不断,乡间也受害非浅,常有强盗出没,杀人劫财放火,弄得人心惶惶没安全感。    有那么一天,不知是强盗开枪还是放火,全镇陷入火海之中,竞然三天三夜不熄。“张天真药材店”就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祖父气急攻心,就此一病不起,祖母在一无所有的困境中照护丈夫,拉扯儿女忍饥挨饿死里求生,苦苦撑持着凄凉败落的家庭。    屋漏偏逢连夜雨,叔叔张秉乾在河边钓鱼时碰上了土匪兵,从调笑戏弄开头直到残忍殴打,叔叔鼻孔出血不停,三日三夜后血尽而亡。重病的祖父雪上加霜,不久也离开人世。    祖母在毁家丧子亡夫的沉重打击下,泪流成河,脸瘦心碎,但仍未失去头脑,真不愧是压不垮的“女托天”。祖母在料理完后事以后,毅然携子拖女离开了令人伤心的贤家湾,去到一个叫林塘湾的小村庄寻出路求生存。    祖母就靠一手好针线替村人缝衣补袜养家糊口。凭着她的勤劳和毅力,勉强在村里人帮助下苦度光阴    几年后,我姑母大毛长成大姑娘,嫁给“加伦绸布店”的年轻账房许佩卿为妻。许佩卿原是祖父药材店的学徒,家境尚可,婚后也不忘接济乡下受穷的丈母,但我祖母为人很硬气,宁愿忍冻挨饿,轻易不肯接受外人的帮衬,何况她十分体凉女婿也不怎么富裕,所以家无存粮也会不生不响勒紧裤带不肯随意向人伸手。家里剩下母子二人,生活真是难说的清苦,但依旧坚持顶着熬着挨日子,可见我父亲是在煎熬中长大吃尽了苦头。    父亲童年很苦,但仍比同龄穷孩子有福气,那是因为祖母能断文识字,从小就跟着祖母识文断字,十三岁时就稍通文墨,后来在姊夫许佩卿关照下,到一家布店做学徒。那时父亲年少气盛,又精明能干,做学徒不足一年,竟敢离店外出跑单帮。姊夫借给他本钱,装备起一个小布包,就此走南闯北做生意,十四岁的孩子就有此胆识,使祖母觉得欣慰。    父亲做生意有了收入,人也更加老练,祖母怕日子长了,要耽误儿子前程就打发他到南京乡下去投靠教书为生的三舅公,三舅公早就在离南京不远的江苏当阳县博望镇水南村办一所私塾学堂,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见了父亲,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欢喜,尽心尽力培养父亲,所以父亲从小虽没上学读书,但却比不少上学读书的人还能写会算,而且毛笔字写得雄劲有力,这都是受益于三舅公。    再后来,三舅公替父亲订了一门亲,姑娘是当地丁旺村丁昌锦的女儿,名字叫桂枝。事隔不久,祖母卧床生病迟迟不见好,三舅公得信后就命父亲携未婚妻桂枝回家探母。祖母一见他俩心里欢喜,只怕自己病重难好,催着他俩拜堂完婚。父亲从小孝顺母亲言听计从,当即同意成婚,用来为祖母冲喜。结婚以后,祖母心宽意满,竟然重病减轻慢慢痊愈,从此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丁桂枝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父母婚后日子好转,母亲丁桂枝在当地蚕丝作坊里做工,父亲仍跑码头做零头布小生意,慢慢有点积蓄,就在“南栅”小镇上租了个店面,开起“张同和布庄”,仍专做零头布生意。因为价廉物美,很配乡下穷人口味,所以生意越做越好。一九三一年,母亲桂枝十月怀胎,顺利产下头生女儿,取乳名“安初”,后来又起名叫张剑萍。她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相亲的胞姊,相依相护了一辈子。大约又过了二年,母亲生下第二个女儿,取乳名“安美”,也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重男轻女,我的二胞姊被送给了人家,从此就失去了联系,好坏不得知。    过了几年安定生活,父母就掉以轻心,不注意防范灾祸,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布店突然起火,睡梦中只逃出了一家性命,拚死拼活赚得的家产全部化作灰烬,几年辛苦废于一旦,父亲顷刻又沦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那时,正值日寇侵华国难当头,农村破产.经济萧条.蚕丝作坊关闭,母亲失业.一家四口度日如年,在万般无奈之下.父亲挑起了货郎担,本钱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少得可怜,只能弄点盐酱火柴之类小商品,走村串巷摇鼓叫卖,天天东奔西走风雨无阻以求维持一家的生存。    然而战火连连民不聊生,父亲尽管精明,且能吃苦.但乡下人无钱购买最起码的生活必需品,货郎担生意清淡,别说东山再起,就是维持一家人糊口也成万难,所以一家人只能挣扎在饥饿线上。    一九三六年冬天,母亲又在阵痛中煎熬,我这个不知体谅父母艰难也不懂世事险恶的楞头货,终于冒冒失失地降临到苦难的人间。可怜的母亲,本就在无衣无食的状况下苦挨时日,我的出生使母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于是产后身体极度虚弱,祖母和父亲急着四出求告,但仍无法给母亲找来那怕一点点可吃的营养品,母亲几经折磨手脚无力,疲软衰弱,再也抵御不了病菌的侵入,产后不久就染上了伤寒,从此卧床不起。当时的环境健康人也不好过,生病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就是有钱也找不到医生,更何况家中早己山穷水尽无钱可用。幸亏祖母经验老到聪明过人,她千方百计觅土方找草药,早晚精心护理,母亲竟然稍有好转,那时父亲的货郎担不敢一日停息天天早出晚归,在风雨中奔波。    我的降生给全家带来无穷的麻烦,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母亲,她的生命危在旦夕,而父亲则忧心如焚还得疲于奔命,祖母日夜护理母亲已劳累过度,可还得费尽心计喂好我这个无奶可吃的婴儿。可怜祖母迈着小脚在村里为我讨奶水,实在讨不到就用薄粥汤来灌我,我能成活就赖于祖母一人,当时母子两条命都靠祖母一手维持,可敬的祖母就是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苦难。    祖母的坚定沉着就是一家人的支柱和灵魂,苦难压不垮她,死神吓不倒她,在她不辞辛劳的调理之下,病入膏肓的母亲渐渐有了生气,而我这个无奶可吃的小孩儿竟然千难万险地存活下来了。    日子飞快,一晃我已满三个月,母亲仍然好好地活着,奇迹般地慢慢恢复过来了。要是不发生祸事,母亲也许就不至于丧命,但老天不长眼珠,还是把巨大的灾祸降到了我家。到我懂事以后祖母告诉我,就在我刚满三个月的时候,万恶的日本鬼子闯进了我家,口喊“花姑娘”扑向卧床的母亲,祖母在鬼子的刺刀下毫不畏惧,伸开双臂拦住鬼子,大声喝斥道“不要过来,伤寒病会传染的”,可野兽们怎肯罢休,猛地一脚踢翻了祖母,用刺刀挑去盖在母亲身上的棉被,他们一见病得脱形的母亲,才知遇到了最可怕的疾病,慌忙掩鼻而逃,母亲总算保住了清白,但已吓得昏死过去。    经此一劫,祖母下决心像别人家一样举家逃难,等到天黑父亲做生意回家,祖母就要他叫人用门板抬上母亲,挤上村里逃难的无篷木船和大家一起躲到风吹雨淋的野地里去,以免再受日本兵的凶暴侮辱。可怜重病在身的母亲怎经得起野地露宿之苦,寒风冷冻之下已是奄奄一息,本有好转希望的亲娘,终于忍受不了折磨倒在父亲的怀抱之中一命呜呼,就此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永远闭上了双眼。我那时实在太小,什么也不明白,所以直到现在脑里始终没有留下亲娘的丝毫印象,成了不孝之子。    母亲去世后,祖母代替了母亲,她用豆渣菱禾煮薄粥汤毫不气馁地把我拉扯大,已经六岁的安初姐姐是祖母的得力助手,领我带我哄我成了她的重要生活内容,父亲还是挑货郎担做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风雨飘摇。父亲是个孝子,对祖母百依百顺从不违抗,然而艰难的环境逼得他下狠心偷偷作着准备,想抛下老母幼子离家外出去找生路,深明大义的祖母得知父亲的打算并不加以阻拦,相反默默地为他收拾衣裤打好包裹,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姐姐送父亲上路,不说话不流泪,用深情的眼神注视着父亲一步步远去,这眼神寄托着一个慈母万般万难的哀思和期盼。      二.受虐待的少爷    一九三九年我已有四岁。父亲离家后就一直杳无音讯,祖母只有叹气的份,在耐心等待中天天为父亲祈祷。忽然有一天喜事降临,有人给林塘湾我家送来一张纸条,竟是父亲的手迹,纸条写着让送信者把我带到父亲那儿去,而祖母和姐姐暂时还得留在林塘湾,等今后有了办法再接到父亲处。那个送信人是个满身鱼腥味的捕鱼人,篷头赤脚破衣褴衫如叫化子一般,但因他有父亲的亲笔信,祖母就很相任他,同意让他带我走。    我被抱上了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摸螺蛳的破网船,船篷上到处是破洞,直透风雨。船主说接张家小少爷到菁山去享福了。就这样我第一次莫名其妙地被人叫做“小少爷”。    小船一摇一晃,我也就在船舱中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天或者三天,小船终于泊了岸,说是菁山到了。这渔人把我交给了父亲,父亲高高兴兴抱着我,要我对一个穿着很时髦的漂亮女人叫“姆妈”,我第一声叫姆妈却不是亲生的娘亲。也就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了个相依相克纠缠了差不多一辈子的后母。后母姓俞,名顺芝,浙江菁山当地的山里人,不识字也不讲礼节,人长得有模有样鲜艳可人,但脱不了山里人的粗俗和野气,待人处事单凭心境好坏,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而且还变化无常,一会风一会雨,让人捉摸不透,根本不能和豁达开朗、和善慈祥的祖母相比,也完全不同于温顺柔弱的亲生母亲。她是另一类女性,没有头脑,一触就跳。发起脾气来,刁蛮、凶狠、无赖、放肆,无人能受得了。这就决定了我受苦受难的命运无可避免。在她手下过日子,时时刻刻都会心惊肉跳。    当时父亲在菁山镇上开了一个点心店,雇了一老一小二个伙计,从早到晚生意接连不断,日子过得像模像样,而我呢,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张记点心店的“小开”,伙计们全叫我“小少爷”。    我的出现可真让那个不甘寂寞的后母着实新鲜了一阵子,她对我又亲又抱买糖做衣,人前人后见人就夸我长得帅气皮肤雪白,不哭不吵像大人一样懂事等等,竟然似觅到个无价之宝那样欢天喜地。这一种表演立即得到许多人的赞赏,都说我福气好,得到了一个少有的好后母,比亲生的还宝贝。父亲看到后母如此表现也就放宽了心,很欢喜地把我交托于后母,让她全权照料我的生活。    受宠的日子无比美好,可惜好景不长。半年以后吧,后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妹妹,起乳名叫安芳,后来学名叫张丽娟,安芳妹妹注定要成为我的又一个克星,她一出世就彻底夺走了后母待我的亲热和宠爱。没有修养的后母强烈地表露出她早就具备的排他性,开始显露出对我的讨嫌。她第一个措施就是以照顾妹妹为理由将我赶出卧房,让我去楼下后房与雇工老人合铺睡觉,接着又冠冕堂皇提出男孩子不能娇生惯养要从小学会干活,于是就指派我早起扫地烧火,饭后揩桌子洗碗,空下来领妹妹。那时我还不到六岁,但后母已把我当作大人了。    从这以后“小少爷”己名存实亡,而且一下子沦为了“小佣人”。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吃多少苦,因为还有一老一小两名伙计不时护着我。他们常常瞒着后母帮我干活,他们喜欢我,待我特别好,我也就有了一定的依靠。然而事有多变,过不多久,不幸的灾祸无声无息地突然降临了。那是某一天的夜晚,小镇街道上响起了枪声,连续不断,响了好长时间。第二天天亮,全镇陷入了恐怖之中,日本鬼子大批出动,满街都在追人抓人打人,被抓的人都被五花大绑,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我亲眼目睹一个大汉两眼淌血己被挖了眼珠,头部肿得像个东瓜,脸已分不清嘴巴鼻子,腿脚也被打断,无法走路,完全由日本鬼子拖着在地上移动。我害怕极了,哇地大哭起来。镇上的店家都关了门,行人几乎绝迹。如此连续好几天,人们白天怕鬼子杀人,晚上怕土匪开枪,逃也不是躲也不成,人心慌乱成一锅粥。    后母有个弟弟在日本鬼子军营里烧饭,镇上一些商家就要父亲出面给为日本人烧饭的那个小舅子通话,给日本人送东西求情,希望能让店家开门做生意。父亲当仁不让一口允应做了联系人,不料日本鬼子见了父亲后就不让他走,要他出面维持好镇上的秩序,硬要他出任镇长。父亲要是不答应,他们就要继续抓人杀人全镇戒严不准做生意。商人们无奈,一而再再而三要父亲应承下来,父亲实在推辞不了,就接手做了伪镇长。说也真灵,父亲一当伪镇长,日本兵果然停止抓人杀人,夜晚的所谓土匪枪声也不再出现,一、二个月中竟然太平无事,小镇也就重新热闹起来。然而平静中又在孕育新的灾祸,直到又一个深夜,可怕的枪声突然响起,集中指向日寇营地,烧饭的后母弟弟不幸中枪死亡。父亲害怕受拖累,连夜收拾细软,乘黑夜日本兵不敢出来,偷偷地雇了条小木船带着一家人逃离了菁山镇。    父亲带我们离开是非之地后显得非常轻松,立即改行做贩运木材的生意。湖州多山,山上林木遍地,把当地人砍下来的柴爿木料运到上海能赚大钱,一船来回一次上海一般有一个月时间。父亲在湖州市内花露桥堍租下一幢二层楼房子,把家安顿下来,他就抽身出门贩运木料,每运一次,总能回家休息几天。就这样我和母亲妹妹在那幢楼房里安定过日子,一晃就过了一年多。那时我已六岁有余,可还没上学读书。在这段时间里,父亲一出门,母亲就主宰一切,她说的话我必须照着做,否则巴掌拳头随时会落到身上。    母亲极其宠爱妹妹,“阿囡、心肝、宝贝”成天喊在嘴上,妹妹一笑天下太平,妹妹一哭天下大乱,我最害怕妹妹哭,按照惯例,妹妹一哭母亲就会去抱去哄,要是哄好了,我就算躲过一劫,要是哄不好,母亲就会开骂发脾气,接着是甩东西打人,而发泄的对像竟然不是妹妹而必然是我。唯有我才能充当母亲的出气筒,我只有自认倒霉等着挨打,时间一长竟成了习惯,母亲要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决无半点反抗。不过有父亲在家的时候,母亲绝对会做好人,极会演戏,一切恶毒的言行隐藏起来,待我分外亲热,说不出的关怀备至,但一等父亲出门立即变脸,横眉裂眼,随意折腾,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打骂倒是小事,最受不了的是不让吃饱肚子,每餐只许盛一碗饭,吃完就不准再添,而且一碗饭只许夹一筷萝卜干或者咸菜,若是想再夹菜,母亲就会恨得咬着牙说“咸死你”,我盛饭时想多装一点,偷偷往碗上压一压,母亲的竹筷就会突然落到头顶上。有一次下午,我肚子饿得厉害,两眼无奈地紧紧盯着高高吊在半空的竹饭篮,那里装着白米饭,我多么希望竹篮能突然掉下来,好让我吃个饱。我流着口水呆呆地痴想之际,灵感突现,惊喜发现饭篮距楼梯不远,要是借着楼梯的高度冒点风险也许有望勾到饭篮。于是我上了几级楼梯左手拉住扶手,将上半身探出荡在半空,再伸右手去勾饭篮,果然一举得手勾到了饭篮。迅速拉近身旁,空出手来狠抓了一大把冷饭,随手放去了竹篮,急急逃离现场,躲到门外去享用美餐。然而就在那时后母无意间下楼,并没有能当场抓获小偷,但发现了摇荡着的吊篮,她略一思索就洞穿了饭篮的秘密,很快就在屋内屋外仔细搜查。等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时,那饭团还没有全部消灭,因此而人赃俱获不容抵赖。母亲冷笑一声,举手就把我咬着的饭团打落在地,然后大叫:“安芳,快下来看,姆妈捉着了一只偷饭吃的大老鼠啊”。妹妹笑着跳着在母亲的指挥下举起小手打我的嘴巴,一面还唱着:“偷饭老鼠抓到了”。比我小五岁的妹妹聪明灵利,她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欺侮哥哥。她知道我肚子吃不饱常常要嘴馋,就会故意在我面前慢慢地啃肉馒头或香香的奶油饼干,引得我瞪眼吊睛不断咽口水,她才开心地又唱又跳逃开去,从来不肯发善心分一点好东西给馋嘴哥哥尝尝。    天一冷妹妹穿得又暖和又漂亮,我却还光着脚穿一双头上张了嘴的破单鞋,衣裤又薄又小,早晚时候总是要冷得嗦嗦发抖。出于人的本能,往往会不自觉地靠近烧着火的灶堂口,借火取暖。有一天母亲在烧火,我就抖抖擞擞一步一挪向灶堂前挨近。也许是太兴奋了挨得过头了,靠到母亲身上去了。这下可糟了,母亲猛然大吼一声,迅捷异常地抽出己在灶火中烧红了多时的火钳,冷不防砸在了我赤裸的左脚上,一击之下还恶狠狠地喊:“我让你烘火!好好舒服舒服!”。红头火钳正砸在我第二第三脚趾之间,顷刻烧破外皮鲜血直冒,我痛得滚在地上嚎哭,抱着脚趾哭了好久好久。后来我只记得跛脚了好多日子,慢慢才恢复过来,至今还留着很大一块疤痕。从此母亲那心狠手辣的举动让我一见她的影子也会吓得发抖,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尿尿,比老鼠见猫还恐惧。然而每当母亲动手惩罚我的时候我竟然不敢哭出声来,拼命忍着委曲的泪水,大气不出躲到一边,缩在一个暗旮旯里偷偷落泪。    母亲不但凶狠,而且+分虚伪。绝对不让父亲知道对我的种种虐待。每当父亲回家休息的前一天,她就会忙着替我洗澡换衣服。把妹妹的糖果装到我的衣袋里,把我收拾齐整才让父亲见我。在我印象中那时母亲绝对害怕父亲,而且会想尽办法讨好父亲。当父亲见我穿得干干净净,和妹姝一样有糖果吃,以为母亲很公平没有偏心就会笑着夸母亲。母亲有时也会有所疏忽,使父亲偶然发现一些我受虐待的蛛丝马迹,于是夫妻间就有磨擦,从小声对话到大声叫骂再后是大打出手。若是母亲遭了打我就更害怕,因为父亲一走我将更受罪,再讨饶也无用,母亲那口毒气非出在我身上不可。所以每当我见到父亲想扑上去哭个痛快时会立即忍住,偷偷瞧一下母亲的脸色,然后装出一副笑脸来。我已经看到母亲用眼神在命令我,要让父亲觉得我又幸福又开心,否则就会对我不客气。我不敢对父亲说话,怕引起母亲怀疑。甚至我不敢吃一粒装在衣袋中的糖果,因为那是临时用来欺骗父亲的,过后还得如数归还给妹妹,少一粒也要挨打。大概这就是我后来事事胆怯处处逆来顺受不敢作任何抗争的缘故。就这样我从小被母亲训练成一个窝囊废,长大到老也变化不大。    老古话“夏天的日头晚娘的拳头”,此仍真理,我深信不疑。原本就是胸无点墨的深山蛮女子,一旦做了晚娘,而且又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就自然而然会丧失理智用偏心来对待前妻儿女,那是无可非议的。事实上对她来说虐待一个惹她生气的幼小生灵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相反她会觉得痛快,有泄愤的快感,很解气。    三、 沦落长兴镇    住在湖州的日子很平静,附近没有人家,我们也不和人家往来。但不知为什么父亲好久不见回家来。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收拾行李变卖家什,贸然雇了黄包车带着妹妹离家而去,什么话也不对我说,剩下我一个人,真不知怎么办好。一幢诺大的空房子只让一个小孩子守着,无人理睬实在很害怕,而且还无人烧饭,饿了只能扒剩下的冷饭。-到天黑更加吓人,不敢睡在屋里,就搬一只小竹凳坐在门外,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不时向远方探望,寻找父亲的身影。那时候我尽管非常害怕凶狠的母亲,但仍然希望她能出现在我面前,就是骂我打我也好,然而很可惜我什么也没等到。时间很快过去,夜深了我两眼睁不开了就坐在凳上睡着了。醒过来天已大亮,还下着毛毛雨,我身上的衣服也淋湿了。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却来了一个穿皮鞋的叔叔,他把我抱进屋里,替我换下湿衣裳,然后说要带我去找父亲。我惊喜万分扑在他怀里大哭。后来跟着陌生叔叔走了很多路,进了一个有持枪警察守大门的院子,再进入一条阴暗的长廊,弯弯绕绕兜了个大圈子,最后果然见到了父亲。父亲一把将我紧紧抱住,过了好久,才对周围席地而坐的几个陌生人介绍说:“我儿子,一个好孩子!”。听他这样说,我忍不住热泪如雨下,两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尽情享受起这份难得的父爱。    在父亲那儿停留了半天,吃了一碗阳春面,味道真是可口。吃好面就由原来那个叔叔抱我离开,直接送我去了林塘湾。于是出乎意料地见到思念久久的祖母和安初姐姐。祖母含泪吻我,把我抱得极紧,生怕我会飞走似的。姐姐盛粥给我吃,泪汪汪地望着我,我感觉到亲人的爱是那么甜蜜那么幸福。我以为从此就摆脱了可怕的后母手掌,心里一乐,舒心地大吃一通。    后来祖母告诉我父亲住的那地方叫做牢房。原来父亲在回家休息的路上,遇到一个菁山人,就被他拖住了。父亲在菁山做过三个月的伪镇长,日寇投降后国民党警察局没有找到父亲,想不到被一个菁山人无意中碰上了,如此就进了大牢。父亲被抓以后,母亲先得到消息,她吓得半死,就糊里糊涂匆匆带着妹妹躲到山里娘家去,把我丢下不管了。我那时太小,对大人的事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父亲倒了霉,我们又要吃苦了。祖母很镇静,只有她沉得住气,家里出了如此凶险事,她竟毫不畏惧。第二天竟然送我到一所学堂去见先生读书。就是那一次,学堂先生给我起了个学名叫张企良,又安排我座位,发我二本书,我就开始了第一次的学生生活。    姐姐比我大五岁,但祖母不给姐姐读书,她说男孩子大了要出门做事,所以一定要识字,女孩子大了在家里干活,不识字也无所谓。这样姐姐就没有进过一天学堂,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我。祖母说家里再苦也要咬紧牙关让我上学读书,决不动摇。    然而只过了三个月,我还是被迫辍学了。那是因为父亲的案子判定下来,刑期是二年,判刑后就要从湖州看守所转到长兴监狱去了。其实那时不少真正的汉奸摇身一变成了革命者,像父亲这种无钱的小脚色才做了替死鬼,服刑也是必然的事。    父亲要在长兴监狱关二年,祖母毫不犹豫作了决定,要带姐姐和我去长兴陪伴父亲,在那里寻活谋生可以就近照顾牢中的父亲,直到他刑满释放为止。祖孙三人立即动身,风尘仆仆赶到长兴镇,祖母找了不少地方,总算免强租到了一楼-底带灶间的小房子,我们三人住了几天后,母亲带着妹妹也赶来了,如此我们一家算是在长兴会齐了。患难之中倒是很团结很好商量,那时一切都由祖母安排。母亲和妹妹住在楼上,祖母、姐姐和我三人合住楼下,安顿下来以后再分头去找活干。    长兴镇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是那座林石桥了,那是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桥上面已损坏了好多石级,过桥如不小心就可能有危险,所以在我的感觉上好像桥高得可怕。我记得那时唱山歌似地说“不得了,林石桥,上桥如爬山,下桥吓破胆",当然夸张了些,不过在小孩看来桥确实高得可以了,每次走过大石桥,我那两条小腿会软得发抖。    在长兴的二年里,祖母重操旧业替人缝补衣袜做针线活儿挣钱养家,姐姐十多岁了,她已经能挎起香烟篮头到街上茶楼酒肆兜生意挣钱。我也七岁大了,念不了书,干活又没力气,但也不能闲着,祖母安排我去野外拣柴爿,不管树枝.木块还是小竹子,好烧就行,拾回家来煮水烧饭可省下买柴的钱。从此我每天拿个小竹框,去竹园树林河滩坟地转圈子,一天能拣到几框烧柴。日子长了就更有经验,拾的硬柴越来越多,到后来,除给自己家里烧灶用外,还能把多余下来的硬柴卖给别人,为家里挣些小钱。妹妹当然不用干活,她太小了自顾自还不成呢。母亲就是领妹妹,同时还得跑监牢照顾好父亲。祖母不再安排母亲找活做,母亲也没主动去争钱,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环境的艰难亲人的相聚使我的生活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比较突出的是母亲的态度完全起了变化,她再也不像在湖州时那样折磨我,相反会在祖母面前夸我几声,至于我要吃多少饭能干多少活她也一律不加干涉。祖母.姐姐和我就只管拼命干活,要尽力挣钱来买米买菜付房租,若是有了点多余,祖母就全交给母亲,由她去牢里打点或给父亲买些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因为挣钱不多,我们吃得很苦,差不多每顿都是薄粥,有时还会加点菜叶豆渣之类很便宜的东西,只有妹妹可以特殊,她能吃到馒头或大饼,祖母说,妹妹人小不懂事,吃不了大苦得让着她点。事实上比起湖州时候的生活来,妹妹也确实苦得多了。    姐姐是全家挣钱的主力,她每天一早出门,天黑才能回家,东奔西跑就可兜售许多香烟,赚到需要的救命钱。因此祖母一直说姐姐最懂事。中饭我们都吃粥,只有姐姐特别优待,祖母专门给她烧干饭,盛好一大碗,又在饭上加上豆腐小虾肉骨头之类的小菜,装进一只小长篮,然后命我提上篮去大街上找姐姐送饭。姐姐吃饭时我在一边待着,有点眼馋,常常口水欲滴,她知道我中饭没有吃饱,往往就会省下一点饭菜装着吃不下了的样子,要我替她吃掉。每逢这种时候,我就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知道姐姐从小疼我爱我,有吃的就要留给我,待我真是太好了。    天一黑姐姐准回家,只是累得倒床就睡觉,我当然也会很快躺下睡觉,只有祖母还要在昏暗的豆油灯下串针引线一直干到深夜。那时候祖母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精神痛苦,她是全家的支柱,困难再大,也从没听见她说一句抱怨的话,对父亲也没讲过一句责备的话。她只是说我们苦一点没啥关系,忍一忍熬一熬过去就好了,等你们父亲出来,我们家就会有办法好起来的。其实父亲在菁山时收入很不差,后来在湖州贩木柴条件也还可以,但他人在外面就很少想到家中还有个娘亲,更没想过要接她老人家出来一起享享福,这孝子二字真该加上个引号。等到父亲灾祸缠身落难时,也只有祖母才想到要就近照料儿子。她说过儿子过得好时,自己就该放心满足,从来没想过要跟着儿子去享受。相反如果儿子有难了,做母亲的就应该站出来有难同当,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呀。深沉的母爱才是人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所以父亲精神上始终是富有的,而我的精神财富却贫穷得可怜,因为我出世不足三月,亲娘就离我而逝,从此我就再也无法得到母爱,也就是一辈子也没尝到过母爱的滋味,有的只是遭后母打骂的屈辱,所以父亲比起我来就要幸福了许多。    整整二年,我们挣扎在长兴,过着艰难得不像人过的日子,咬牙忍受盼望父亲出头。父亲终于刑满释放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们期盼的好日子就会来了。因为父亲很小就闯荡江湖见过世面,他胆识过人有头脑还会做生意,所以他一有自由,就会谋划东山再起。    果然父亲要带领我们尽快离开倒霉的长兴,然后再作谋生的打算。后来父亲经过慎重思考定下了方略,决定远去上海谋求发展。他说,上海是个好地方,高楼大厦电灯电话车水马龙人头兴旺,低头能在地上拣到钞票,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父亲决定去上海闯荡,祖母和以前一个样,既然是儿子的意思,她就支持。她忙着给父亲整理行装,还尽量多凑点钱,她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一钱难煞英雄好汉。上路那天祖母亲自送我们登上湖州到上海的大轮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了家乡,她怕拖累儿子手脚,宁肯一个人返回林塘湾去苦挨岁月。    我那时刚到九岁,当我登上从未见识过的二层大轮船时,就幻想着天堂上海的美好生活,快乐得忘乎所以,早就忘了去林塘湾的祖母是何等的凄凉和孤独!我一个劲地拉着姐姐和妹妹在船台上跳呀唱呀笑呀,多么无忧无虑,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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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连载,楼主今年多大丫?
  五.在大上海上学和做生意的日子里    结束了童工生涯和父母住到了一起,虽然住的是箱子样的阁楼,每天只能钻进钻出过日子,但身心却无比舒畅,享受着有家的幸福。那时父母在亲友的帮助下早出晚归做一些马路零售生意,主要贩卖那种女孩子喜欢的飘带.花边.手帕.毛巾.头饰等小玩意儿。批到了货就拿到马路上人多的地方摆地摊叫卖。经过一天的奔波,运气好的话赚的钱就足够一家人吃用开销。我和姐姐归家以后,经济负担增加了,因此父亲必需多进货,好让我们姐弟两也能参加叫卖做生意,指望能多赚些钱,可养活五口人,也好早点在大上海站住脚跟。    摆地摊并不很难,一学就会。关键是必须谨慎地避开警察的眼睛,时刻要提防警察来没收货物。一见警察立即逃跑,越快越好,假若跑慢了让警察抓到那就倒大霉了,货物充公人财两空,连老本都完蛋了。警察冠冕堂皇巡查,说摆地摊有碍市容,抓不到作罢,抓到了就不客气,所有货色和现金全部要充公,还要抓人到局里去登记处罚。如此,每个小贩见警察都如老鼠见猫,怕得要死又恨得要命。    父亲让我和姐姐搭配,姐姐摆摊叫卖,我负责望风。望风是行话意思是负责观察警察的动静,一有情况立即发出信号,好让姐姐及时逃走。那就要我做到灵活机动,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我就把全身神经都吊了起来,只要远远发现警察的一点影子,马上发信号叫姐姐快跑,姐姐很老练,一接信号马上停下生意,包起货色迅速撤离,让警察扑空。这真有点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带有些神秘感,对小孩来说很有趣很刺激。也许小人比大人机灵,每次望风我都能及时发出警报,姐姐也总能纵容转移,生意做得比父母要顺当。到后来我们不再怕警察而是玩警察,他们来了我们跑,他们一转身我们又叫卖起来,在他们屁股后面耍花样。父亲怕我们出事,严厉地责备我们。说做生意可不是开玩笑,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了本钱那里去赚钱?借的债怎么还?一家人能喝西北风?听这么说,我才紧张起来,明白生意成败关系到一家人前途命运,谁也不能掉以轻心。从此我望风特别认真,再刺激的场面也休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一出门神经就高度集中,脖颈连轴转,不敢开一点思想小差。一天下来累得可以,躺倒就睡死了。    说来也怪,这种忽隐忽现的游击生意,买客倒也很开心很配合,我们刚摆摊,买客很快就会围拢来,他们都想买点便宜实惠的小商品。人一多生意就好,可警察就会加强巡查。所以生意好做的地方风险也大,但我们做惯了,胆子也大了,就是喜欢向人多的地方去叫卖,而那些买客挑货付款都能自觉加快速度,一到我们急需收摊逃跑时,买客都很帮忙,飞快弃货或者付钱,主动掩护我们逃走。决无人乘机为难我们。几个月做下来,我们竟然赚到了许多钱,父亲说还了债还有积余。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下去,我们都相信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时候,父亲却想到了我的将来,他想让我上学读书。,怕我长大了不识字无法谋生。我能上学,当然很高兴。背起了书包,由父亲领着,进了唐家湾小学,第二次跟着老师念起书来。这次上学时间较长,前后达一年多,已经升上了二年级。但我觉得好景总是长不了,刚刚有了安宁的环境世界又不太平了。日本鬼子算是投降完蛋了,可上海滩换来不少横冲直撞的美国兵,上海市面相当混乱。大马路上经常出现游行队伍,有人发传单演讲,也有警察和老百姓冲突,还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横冲直撞,商店有开也有关,老百姓到处排长队买米买盐买生活用品,物价飞涨,谣言四起,社会动荡不安,天一黑,到处戒严弄得人心惶惶。我们学校也极不正常,上课没有老师,放学大大提早,有些天简直似放假一样,到处吵翻天。那时候我们低年级小学生真不懂事,以为老师不管就自由了,玩的时间多了,功课也没有了,开心极了。    有一天放学很早,我们七个小同学看到马路上停着一辆卡车觉得好玩,一齐爬了上去,在车上又跳又喊吵闹不休,不知不觉中突然响起了马达声,接着是车轮滚动,原来有二个美国兵坐进了车头发动了机器将卡车开动了,他们大笑着不让我们下车,吓得我们大叫大嚷哭声连天,可美国鬼子仍不停车存心要我们好看。这时候大家急死了,怕被他们抓去埃打,就一个个冒险往车下跳,摔在地上头破血流四脚朝天,车上的美国兵拍手叫好,我跌得很重,手臂大腿都擦掉了皮,七个人都受了伤,老师赶上来也没办法,更可气的是二个警察看到了也不敢制止,看见只当不看见。后来我们听大人说,美国人横行中国和日本鬼子-样欺侮我们,叫我们离他们远些。    又过了些日子,市面更其混乱,许多商店关门停生意,我们学校也无老师上课,大家就在课堂上打弹子翻夹子溜小车滚铁环什么都有。我与大家一起玩,虽然学校里不上课,可我还是要玩到天黑才回家。在这段日子里,我喜欢上看小人书,马路旁有几个小人书摊头,出了钱就能租书看,我会在书摊上看大半天不走,大多时间是靠在别人旁边借着看,照样很过瘾。当然有钱时就会挑挑拣拣看个舒服,渐渐我迷上了小人书,觉得看书比玩游戏有趣,一有机会就溜书摊。我后来读书兴趣极浓,养成习惯,就是看小人书打下的基础。    学校不上课,但考试依旧,这我一点不怕,考就考,从来就不紧张,事实上父亲从来不问我考了几分,我自己更无所谓。要紧的是留级还是升级。幸好我有很过硬的应变能力,每门课都能考及格升级不会有问题。从来没有发生过老师上门告状的事,父亲对我很放心    又过了些日子,情况更加复杂了,大街上不时出乱子,大人们也不大敢出家门,如果非要出去,也往往来去匆匆,悠闲游荡的人几乎绝迹。这种市面苦了父亲那样靠摆摊叫卖维持生计的小贩,他们喊破了喉咙也叫不来顾客,缺少了人气货色卖不掉,钱赚不着一家人的生活受到威胁,生存也成了难题。更要命的威胁是查户口,警察不厌其烦一次次上门核对检查家里的人数,如若发现有多出来而未报户口的人,二话没说带到局子里去查问,态度很凶如狼似虎。他们强调查户口是为了防匪徒作乱,是要整顿社会秩序。我们一家五人没有户口,报的是临时住几天,遇到查户口就要过难关,房主人每次都想尽办法为我们说好话,有时还塞钱给警察,才马马虎虎给过一次关。但没过多久他们又来了,又得好说歹说送钱了事。如此下去决非长久之计,只要有一天满足不了警察的要求,警察就会耍横,一家人连带房主人一块倒霉,也就是说大祸随时可能降临,想到可能累及好心的主人家父母于心不忍,所以父母再三商量,决定要尽快改变这样的局面。既然我家在上海的境遇已岌岌可危,赖着不走是行不通了,父亲以为迟走不如早走,尽早离上海到别地去另谋出路,诺大的天下-定会有我们生存的去处。同时能让父亲下决心离开上海的另一方面原因是母亲快要临产了,要是在唐家湾那狭小的屋子里生孩子,不仅不方便,而且打扰主人家太过分了,一件件麻烦事给人家增加了许多的压力,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主人虽什么也不说,但我们应当心中有数,非走不可了。    一九四七年初春,我不得不辍学了,因为我要跟着全家离开大上海到别处去另谋出路。我们掮着提着大小不同的包裹行李,一次再一次地向主人道谢和告别,坚决拒绝主人的诚恳挽留,拖拖沓沓逃难要饭似地由父亲领着匆匆上路,又一次奔向了茫茫的未知世界,不知哪里才是我们存身活命的所在。  
  七.最好的父爱    -入秋生意好了许多,我们有了较多收入,生活也就好起来了。母亲的情绪坏得快好得也快,有了钱她脾气也好多了。夫妻战火有了较长的间歇期,大家就轻松多了。    父亲一有点办法,就不忘送我上学读书,大概这就是最好的父爱。    于是我第三次挎上了书包,走进有点名气的青浦城厢第一中心小学,那时己经十二岁了。先生不喜欢张企良这个名字,给我改了个新名字叫张振华,以后一辈子就用这个名字了。    在林塘湾上学不足三个月就退学,到上海没读完二年级就离开了,那么到青浦我能否直接进三年级呢?大家心里都有些犯愁。为此,父亲找先生交谈了好长时间才算落实下来。父亲还不放心,临走又到三年级教室看我确实坐在了位置上,才笑着向先生告辞。父亲这细微的动作竟让我鼻子酸酸的几乎哭出声来。这时我深切感受到父亲的关爱,觉得又温暖又自豪,决心要好好读书,长大孝顺父亲。    我成了三年级小学生,但早上起来不忘帮父亲背布匹上街摆摊,放学后也急着去帮忙收摊。读书干活两不误。在我的印象里,当时读书很容易一点也不难,书包也不重,作业也不多,放学也不晚。离开学校的时间一般都是玩,可成绩并不差。至于小考大考也用不到担心害怕,稍加复习就很容易对付,关键是上课必须听懂记住,下课就放心去白相。每次考试我大多能进入前三名,从未挂过红灯笼。四年级我当了级长,并被学校军乐队招为小鼓手,确实是神气了好一阵子。不过我不喜欢当时很荣耀的童子军,也实在无钱购买童子军的制服和其它装备。所以只要学校举行童子军操练和活动,我准会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想看。我喜欢和穷哥儿们结伴去校外踢皮球或者爬树捉虫摘果子。    让我十分感激父亲的第二件事,就是他去了林塘湾把祖母接来青浦和我们一起过。从此我就可以天天见到祖母,得到她的爱护。我们家再一次团聚在一起了。我觉得父亲很了不起。    接着又有好事发生。父亲的精明能干和江湖义气在青浦商界圈子里有了很好的反应,也交了些讲得来的朋友,某中有些还是青浦老土地。他们都很有经验,就帮助父亲在青浦城内找个立足之地。首先帮我们选了块空地,那地在老城隍庙出口处,石碑楼的南侧。此处野草遍地、垃圾成堆、荒滩一片,因此无人顾问。但只要开发出来加以利用,过不久就可能是黄金地段。父亲闻风而动,马上雇人清出一大块地方,用毛竹做柱脚,用芦席盖顶,用竹帘糊泥为墙,塔起一个两开间门面的大棚。前后-隔为二,前面做生意后面居家做房间,另外再圈出一块院落,用来做灶间和洗晒衣服堆柴草,总共面积真不小。有了自己的棚屋就退掉租借的小屋,我们高高兴兴住进了新家。后来顺理成章编入户口,门牌号码是庙前街+四号。从这以后,我们就结束了所谓外来人的隔阂阶段,完全融入到青浦本地人的群落里去,算是真正立足生根了。总起来说,父亲带我们刚到青浦时穷困潦倒,而后由小布包变大布包,从落荒而逃到东山再起,又从无处落脚到搭起店面和新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父亲的能干和胆识。父亲自夸老上海,靠经验足人头熟跑市场,进货渠道,商号老板烂熟于胸,而且讲信誉,才能批到好货便宜货。再加上摸准买主的需求,生意就发得起来,滞销货可转成抢手货。要是中间不发生资金一下被扒光的祸事,父亲就可能成了大老板,所以有很多生意人看得起父亲,说父亲是个人物。当然也有人说父亲老奸巨滑,次货卖高价赚黑心钱。应该讲这话也不错,历来说无商不奸,赚钱免不了会弄点手腕,否则谁肯无缘无故白给钱呀。但我认为父亲完全是正常买卖,并无欺诈,靠本事发财应在情理之中。商人只要不骗不黑,那么赚再多的钱也无错处,千古一理,谁能否认。    我们居有定所,生意小有发迹,而且父亲还尽了孝道接来祖母一家人团聚,可以讲小有成就很不容易了。我见到祖母苍老衰弱的样子难过得要掉泪。不禁会想起以前在林塘湾苦煎苦熬的日子,想起在长兴衣食无着的生活。那时祖母是一家的顶梁柱,要不是她老人家带领大家度过难关,今天能否有这一家子就很难说了。    由于我家人多,新盖的房子住不下来,祖母只好租房分住,好在离得不远相距不足百米。祖母也不计较,她还是那样豁达随和随遇而安。只是母亲似乎不那么高兴,说话不冷不热。幸好祖母宽容大度一笑了之,尽力维持家庭的和睦。    我们是祖孙三代七口之家,所有负担都压在父亲一人肩上,我很佩服父亲的能耐,常为他而骄傲。说实在的我已懂事多了,已经能够感受到父亲那种潜在的爱意,虽然不像人家父亲那样抱抱亲亲给吃给钱,但在他眼神中常能见到一刹那的闪光,表达他的喜欢和关爱。特别是当他不顾一切为保护我们而向母亲翻脸直到大打出手时,我总要淌着眼泪在心中喊“父亲,谢谢!”,这就是我所享受到的最好父爱。  
  八.父亲出轨失权    庙前街新开零头布店不知为什么生意不好,不如在聚星街摆地摊兴旺。研究其原因一是市口不对路,二是开店卖零头布档次太低,所以只能承认失败。这时候父亲毫不犹豫,立即改行,放弃布料生意,改做庙前街比较集中的陶瓷器生意,开始贩卖罐盆碗碟。这在青浦尚属新兴行业,全部集中在庙前街上,连我们共三家店。店少生意好做,而且陶瓷本小利大,生意做得开。果不其然,我们店新开张,就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也正好逢到年关将临日子,各家各户都需添置陶瓷器皿,这早在父亲预料之中,所以他早就集中资金大批进货,我家房子空地大容易堆货,货足生意旺,父亲调动全家人投入,拆包上架,刻字捆扎,发货收款,人人都忙个不停,从早到晚店里挤满顾客,我们连吃饭都没时间,只好饿着肚子熬着,这样的好景足足延续有半个月,直到年底关门,货色不讲优劣,全部脱销清仓。结算收入,一下大发了,全家真高兴呀。    城里做生意的老板们,见父亲头子活,调头快,小本能做大,常会出人意料地出些新花样,所以资产虽不大也照样被人看重。竟然也被请进商业联合会里,和大店老板平起平坐,讲起话来-套套,不拘束很大气,大家当他一个人物。他自己也就非常得意,有点飘飘然。    父亲是个逆境不怕,顺境却过不好的人物。每当度过难关,顺境出现,条件好转时,他那追求享受的致命弱点就会紧跟而来。只要生意兴旺手中有钱,穷时的窘困无奈就会忘得干干净净,他会莫名其妙地摆起阔来,把自己当成有钱阶层,只想寻欢作乐过一把有钱的瘾。那时候,他晚上天天要出门,白相到深更半夜才溜回家。在外面化钱大手大脚,出门时装的钱回来都不翼而飞。母亲-轧苗头就知道路数不对,她影影绰绰感觉到有女人盯着父亲。她可不是吃素的,马上开始跟踪调查要弄个水落石出。没过多久,就被她摸清了底细,父亲确实与女人鬼混,而且有证有据无可抵懒。这时候母亲就毫不留情地发起有力的攻击,于是刚刚太平下来的战乱之家,又重掀滔天波澜。不用说,夫妻便完全进入激战状态,一见就吵,一吵就打,一打就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但因为错在父亲,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硬充好汉而己,决没有为保护我们站出来主持公道时那样理直气壮-往直前了。所以往往战事一起,父亲就虚晃一枪夺门而逃,一逃就是好几天不见人影。这可真的害苦了我们,祖母、姐姐和我全都成了母亲攻击的靶子,代父受过是我家早已成立的规矩,无法逃避。在万分无奈之下,我和姐姐尽可能趁早溜之大吉,眼不见为净,由母亲去大闹天宫。但倒霉的祖母可就惨了,代子受辱势在必行。不过婆媳之间向来引不起战火,不管母亲如何撒泼耍蛮,或盛气凌人肆意污蔑,祖母都能忍气吞声保持沉默,而且还会好言相劝平息母亲的火气。到最后,母亲闹得口干舌燥仍找不到着力点,发威也就落了空,慢慢也只能自行落蓬冷却下来。我万分敬佩祖母的作为,她竟然能忍受污言烂语的辱骂,义无反顾地去平息家庭战争,而且对父亲不说一句抱怨的话。    如此吵闹中过日子,虽然很不安,但时间长了反而麻木了,父亲也不得不有所收敛,采取一些妥协措施,这就让母亲独占风头,父亲只能下意识地陪些小心,以换得家庭安宁。从此父亲就失去了当家人的硬气,明里暗里都要软母亲一筹,母亲就此趁机夺了家庭大权,成了无人敢碰的太上皇,她说话无人再敢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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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没有了,老人有七十多岁了吧,难道是自已打字?
  用手写输入软件
  楼主用手写输入软件把自己早几年写的回忆录输入了电脑。在我的劝导下同意在天涯与凯迪猫眼连载。    老人已经年逾七旬,每天奋力输入,很辛苦。    谢谢读者的鼓励。    
  占座~  LZ爷爷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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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家过五一去了,改天再来。
  作者五一后有一段时间回家,家里没有电脑。希望他能尽快回来把余下的内容上传。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心。
       作者:xzhang_300 回复日期: 13:15:04 
    作者五一后有一段时间回家,家里没有电脑。希望他能尽快回来把余下的内容上传。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心  =============================================  你是谁呢?你怎么不帮他把余下的内容发上来?这个贴子我很喜欢,它使我有机会真切的体会到在那个苦难的岁月,中华民族所承受的苦难和广大人民生活的艰辛。  期待下文,老爷爷休息好,再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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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青浦解放的风光日子    青浦解放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四日,那时我十四岁,读四年级。    解放前几天,青浦城中发现种种不明所以的骚动,人们的脸色言行都带着点神秘色彩。我虽然不知世界就要发生大震荡,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即将来临,但我已经嗅到空气中的反常味道,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按平常习惯,学校放学以后我有充足时间在青浦镇上随意游荡,但那些天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最明显的是发现城里几条主要通道突然横着铁刺栅栏,后面还垒了高高的沙包像碉堡似的。县政府门前更是不得了,到处是迎战设施,还有不少站岗放哨的大兵,他们个个全副武装,枪尖上插上了闪着寒光的刺刀。杀气腾腾十分了得。警察也拿起刀枪,到处耀武扬威如临大敌。    终于有一天,青浦城里响起吓人的枪声,后来知道是县政府门前的大兵开的枪,还当场打伤了行人。于是老百姓再不敢上街,所有街道冷冷清清充满恐怖。如此又过了二天,再不见有什么动静,大家以为风头过去了没事了,上街的人就多了起来。这时候,城里国民党的军警非常活跃,他们不像前些天那样惊慌失措,而有点神气活现,甚至连横在路上的铁丝栅栏也放开了,恐怖气氛也随之消散了。我以为没事了太平了,但可怕的事却突然出现了,那就是人们不约而同地往东城门赶去,我自然不肯落后,紧随而往,到那里一看,城楼上竟然高高挂着十多个血淋淋的人头,鲜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掉,残酷极了。走出城门可以看到城墙脚下,木桥堍的河滩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无头尸体,赤条条一丝不遮真让人寒毛直竖。城墙上贴着布告,说是围剿丁薛山部队大获全胜,砍头示众,不许收尸等等,用此来威吓老百姓。就这样,东门成了杀人场,阴风凄凄,白天已经要吓死人,晚上当然更可怕,谁也不敢到那里去了。这一天我吓破了胆,眼一闭就出现人头.鲜血.尸体.路也走不动饭也吃不下,一见桌上放着一碗平时最嘴馋的红烧肉,马上联想到死人的肉体,恶心得大吐起来。    此事一出,天地都颤抖,青浦全城也就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老百姓哪里还有安宁。如此又颤颤悠悠地挨过了二十多天。记得是五月十一日夜里,突然从东面上海方向传来隆隆的大炮声,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寻找较为空旷而地势又高的所在,向远处瞭望。人人都看到了东方大半个天空全是通红通红的火光。枪炮声时续不断,一阵紧过一阵,三三两两的人群彻夜不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猜测着。上海那里在打大仗那是确定无疑的了,至于谁打谁?为什么要打?打多久?会不会打到青浦来?各种问题不少,谁也说不上来。但是倾城出动的青浦老百姓精神兴奋情绪激动,有人大笑,有人痛哭,有人担心,有人害怕,还有人兴奋期待,不过绝大多数人保持沉默,谨慎等待形势的发展。尽管各人有各人的表现,但战火将烧到家门口,迟早会打到青浦来的想法很一致,无人表示怀疑。    一连三个夜晚都是炮声隆隆,火光闪闪映红半爿天空,那时候通上海的公路两旁站满了仰头观望的人群,直到凌晨枪炮声渐趋平静以后才悻悻然散去。    五月十四日一早,我如往日一般开店门去外面重要小解,可那天一开门就吓了一跳,猛然发现情况大变,店前廊棚下躺满了抱枪熟睡的兵士,我连忙缩头关门,惊慌地叫醒父母。父母一听我说,立即跳下床来,小心翼翼拉开一线门缝,偷偷向外张望,而后才再开门上街。一上街不仅看见自家门前睡着的士兵,而且家家店铺门前都有横七竖八躺着睡熟的士兵,他们都抱着大枪。大家很吃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不多久,大街上响起哨子声,睡着的士兵纷纷跳起来,迅速排好队伍。接着就传来锣鼓声,口号声,鞭炮声,再过一会儿,大街小巷全是老百姓兴奋激动的议论声和欢笑声,不管是认识的或是陌生人都一样地打招呼,一样地询问消息,丝毫不觉得拘束。    真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原来是解放军半夜进了青浦城,青浦解放了。值得庆贺的是解放军解放青浦十分顺利,未发一枪一弹。因为国民党政府的大小官僚和军警,早在前一天上海方面炮声隆隆的时候,已经开溜了。解放军面对了一座空城,进城又是深夜,老百姓都在梦里自然一无所知。后半夜寒风紧刮,而且下起了冷雨,纪律严明的部队战士,决不肯打扰老百姓安宁,竟然没有惊动一户人家,全部露宿街头屋檐下,在风吹雨打中等待黎明。    青浦解放的最初几天,街头锣鼓喧天日夜不断,各行各业都争着表示欢迎亲人解放军。到处是醒目的欢迎标语,到处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到处是张灯结彩的场面,全青浦沉浸在隆重的喜庆之中。    我当然很惊奇很意外也很兴奋,只是没有人来招呼我去欢迎解放军,所以还是照常去上学。使我十分惊讶的是一向安宁平静的小学校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只见老师们惶恐不安哭丧着脸,不像平日那样坐在办公室里,而是东奔西走到处乱串,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好奇的学生。学生们毫无顾忌地惊呼起哄,造成了恐怖气氛。我飞快进入学生行列,立即打听到又高又胖神气活现的童子军教官半夜潜逃了,宿舍里鸡飞蛋打一片狼藉。再有是那个公民课教员,全校师生甚至校长都有点怕他,可他却在房中上了吊,尸体还悬在空中。我对这两名先生只有威惧,没有好感,平常总想远远躲开,所以他们出事一点不难过,反觉活该。至于他们为何要一逃一死,谁都认为是怕解放军。    学校乱过一阵之后就渐渐恢复正常,来了几个年青新老师,校长班主任没变化,上课下课听讲做作业也没二样,惟一使我吹呼雀跃兴奋不已的是学校新置了一套西洋鼓号,并声称立即着手组建军乐队,准备抽调班级骨干担任鼓号手。我是头号骨干,所以就自认为非我莫属了,可冷静一想也许高兴得太早了,说不定像童子军一样要自己出钱买衣买鼓,这样就与我这号穷学生无缘了,一想到此,我不免有些泄气。后来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我不仅被先生点名担任小鼓手,而且没有出钱。先生说解放了,穷人当家作主,穷孩子要争气为学校争光。军乐队完全公费,学生不用交钱。就这样我成为学校军乐队成员,充当小鼓手。只是训练安排在放学以后,无形剥夺了我快乐的时间,不过我甘心情愿毫无怨言。训练时间特长,先生说要突击要速成,因为有重要的政治任务在等着我们。我们都不懂什么政治任务,只管一个劲地练着,直到整装演出。那天我穿起了耀眼的新制服,挎着小鼓排列在大鼓后面,挺起胸脯行进在街头,觉得很神圣很自豪。我们这支军乐队总共+四人,是全校六百多学生中挑选出来的,这可是很高的荣誉,需要好好珍惜。    在青浦全城就我们一支军乐队,而且全套西洋装备,威武雄壮光彩夺目,令青浦人大跌眼境,很快就有了名声。解放初期,无数单位都忙着筹备各种庆祝慰劳活动,还要举办各类大小会议,凡是有活动或会议,组织单位必然要请我们军乐队到场演奏以壮声威。说实在的军乐队确实远胜于传统锣鼓,所以用不用军乐队竟能显示不同的规格档次。如此请军乐队助兴一时成风,我们也当仁不让有请必到,不论是庆祝还是会议或者是游行,再或者是迎宾送客,我们城厢一中的军乐队必然到场演奏。一时间我们成了大忙人也成了大红人,一天竟然要好几次,邀请单位得排队预约,而我们也得日夜出动,有时还要跑场次。如此一忙读书学习就丢在了脑后,演奏任务第一,谁也不反对。军乐队成了大人们的宠儿,到处受欢迎,队员个个风光,劲头十足。就在此高峰当口,《人民日报》居然登载了一篇来自有识之士的批评文章,痛陈青浦县各级领导无节制动用小学生军乐队以壮声威,严重影响到小学生的学习和健康。这事可闹大了,人民日报声威谁能抵制?县政府立即发文,通知各单位,今后动用小学生军乐队必须经县级领导批准。这一下真管用,我们军乐队几乎停止了演奏,队员回班级正常学习。风光日子就此结束,前后不足二个月,但在我人生经历中却是很宝贵的幸事,难以忘却。    青浦解放给学校带来新气象,其中最令学生欢天喜地难以忘怀的是走出校门与工农相结合。我们在老师带领下去农村帮助农民伯伯捕捉秧田幼苗上的害虫。这可是天大喜事,小学生个个兴高采烈如过年一般,城里孩子没去过农村,更不用说下农田了,所以当我第一次赤足下秧田浸泡在温水中时,觉得是那样新奇和美好呀。我们十分认真地按照农民伯伯指导的方法细心捕捉秧苗上的害虫,相互比较手里的俘虏,逗笑欢闹不停,一连几天竟然兴致不减,农田里干活的男女大人们都夸我们,我觉得又快乐又自豪。    这年夏天,青浦开始土地改革,我们小学接受了上级的新任务,迅速组织了土改宣传队,我又被老师选中担任宣讲员。老师给了我许多资料,告诉我要通读一遍,然后选择最感人的两篇作重点准备,全文背下来,下乡宣传时背给农民听。因为时间紧,要我突击背熟。当时我既高兴又害怕。因为被老师选中的全是学校的佼佼者,我就是其中之一,当然值得高兴。但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演讲就傻眼了,那事可从未经历过,心里毫无把握,觉得害怕。这可不是敲锣呀,呼口号呀,挤在人群中不露山不显水,轻松自然没有负担。宣传演讲是一个人对着一大群人,假如讲错了,忘词了,那就砸锅了,羞死人了,没脸见同学了,那时该怎么办呢?顾虑重重患得患失之后,决定要求老师调换别人去演讲。可带队老师不肯通融,严肃地批评我自由主义不服从分配。我没撤了,也无处求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选好材料就读了背,背了讲,一遍再一遍地重复着,闭上双眼对着墙壁大声地吼,连续好几天下苦功准备,直到滚瓜烂熟为止。但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担心到时候过不了关,坏了学校的名声。    土改宣传队出动是晚上,老师领我们到很远的村庄,进了一间大屋子,里面已经坐着很多村上的农民,宣传队一到就表演节目,几个节目之后老师要我出场,我心慌意乱地站了出去,两眼茫茫无所适从脑子一片空白,云里雾里地忘了自己在何处,呆呆地急得想哭,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竟然消失得没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越急越无影,完了,砸锅了,等着挨批吧。那时,我才看见面前有无数的人头,个个瞪着眼严肃地盯着我看,怎么办呢?躲那儿呢?如果脚下有个洞能钻下去该有多好。乱七八糟思潮不断。危急之中多亏老师救了我,他看到我那窘态立即明白我忘词了,就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害怕,精神集中,第一句是一一"我一听老师的提醒,刹时记起了背熟的一切,农民受剥削受压迫的典型事例一涌而出滔滔不绝,人们屏息听我激情背诵,而我两眼始终望着屋顶,不敢看人群。想不到等我背完材料农人们就闹了起来,大骂狗地主可恶,愤怒的口号声震耳欲聋。场面火爆。老师激动地抚我的头发说很好,我们成功了。    有了第一次经验,第二次就不再怯场,连续半个多月宣传队夜夜出动,我的演讲越来越成熟,流利而有感情,轻重缓急控制得恰到好处,自我感觉非常美妙。自这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有强烈的表演欲望。而且好像胆量大了许多,当众说话很自然不害怕,好似换了个人一样。我觉得参加军乐队和土改宣传队,得到很好的训练和考验,自己确实提高不少,而且还露了脸,受夸奖,很光彩。    土改运动逐渐进入高潮,斗地主,分田地,抄家游斗,公审恶霸,搞得热火朝天。我喜欢热闹,那里热闹就往那里凑。公审会特别热闹,挺大的操场塔了台,人山人海。我目睹地主被拉上台,先是九十度弯腰,后来是跪倒地上,再后来被命令一件件脱衣衫,直到赤膊留一条裤衩儿,跪倒在碗片碎玻璃片上面,膝盖立时淌出血来,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雪,在寒风中穿棉衣裤都感到冷,那赤身露体跪着的恶霸颤抖得筛糠似的,但愤怒的人们并没因此而心软,好多苦大仇深的穷苦农民往台上挤,拳打脚踢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恨。不多久恶霸就横倒在地,我估计是活不成了。看到这一幕残杀,我想起了解放前夕反动派将革命者人头血淋淋地挂在东门城楼上的情景,幼小的心灵无法平静,开始意识到革命和反革命斗争的残酷无情。    后来我又经历了一次全县公审大会,最惊人的一幕是一排+四个地主恶霸反革命被拉到荒草地上,一个个挨着跪倒,枪声一齐响起,一个个脑袋开花,白花花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水喷射一地,远远观望的人群搔动起来,竟然有几个老人奔上前去抢脑浆,真使我毛骨悚然。  
  十,姐姐离家去上海做工    不知不觉中姐姐长成大姑娘了,艰难拼搏的生活环境形成了她泼辣豪爽的性格,她有好多很亲热的小姐妹,常常风风火火来来去去地闹腾。青浦刚解放的那阵子,姐姐更加活跃,上夜校扫盲啦,唱歌做戏啦,游行宣传啦等等简直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当然看不大惯,总会寻找把柄发脾气,或者借故羞辱姐姐,可姐姐长大了再也不怕了,当着母亲也能敢做敢为,甚至不理睬母亲的阻拦,一转身冲出门干她的事去。这时候母亲再厉害也已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了。    当时有一个很英俊的男青年常和姐姐在一起,也许就是异性知己吧。这应该是件美好的事,但父母知道后却极力反对,尤其是母亲虚荣心特强,在她势利得很的眼光里,那青年家境不富,而且既无工作又不会做生意,前途渺茫,所以往往话中带刺挖苦姐姐。但姐姐倔强得很,说什么都不买账,渐渐母女之战剧烈起来。父亲想帮姐姐,但他一开口就让母亲顶住,夫妻也会大闹起来。姐姐和我一样,最怕父母打架,因此不得不让步,与男友疏远,直到停止往来。    过不多久,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父母一起表示要为姐姐介绍对象。这样两人合谋,竟然找了个贩螃蟹的男子给姐姐认识。他们无非是贪图螃蟹生意谦钱,发起来快,全家好有所依靠。但姐姐不是省油的灯,她早有自己的主见,而且+分倔强,她看不中意,父母想强迫也无济于事。僵持几天后,姐姐失踪了,离家出走了,全家出动寻找,邻居和朋友也都帮忙,仍然一无所获。父母终于急了,怕出大事,吓得六神无主。三天以后姐姐自己回来了,父母再也不敢为难她了。就这样姐姐树立了威信,谁也不怕,那蟹贩子也就此失声匿迹不再出现了。    事情过去后,父母仍心有余悸,觉得女大不可留,就想方设法给姐姐找出路。后来终于托上海的一个父亲称姑母的远亲,给姐姐找到了一个在弄堂里做生意的包工头,让姐姐在她那里打工做学徒。    姐姐就去了上海,那是一九五0年,刚解放不久,著名作家夏衍笔下的那种包身工在上海还依旧存在,姐姐做的大概就是这一种。那儿根本不是工厂,而是个大弄堂,包工头去工厂领到了活,就招了不少像姐姐一样的小姑娘在弄堂中加工。姐姐干活多,劳动时间长,基本上吃饭无工钱。只不过因为解放了,包工头不能打骂工人而已,比起解放前的包身工,姐姐算是侥幸多了。更加幸运的是半年以后,这批弄堂小工人被政府接收,全都进了国营工厂,姐姐因祸得福,一下子成了当时十分红火的产业工人,共产党的依靠对象,光荣的无产阶级。这样姐姐算是出头了,跳出苦海了。父母非但不敢作难她,相反要讨她好,依靠她争钱养家。    姐姐离家后,念叨她最多的是祖母,担心她在外受苦受罪无依无靠。我呢,也想姐姐,常常梦见她好舒服好快乐。等到将要过年的时候,才得悉姐姐要回家探望,我是在望眼欲穿的情况下得此喜信,当时的兴奋和激动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姐姐要来的那天,我去车站接姐姐,可又不知是那班车,早早候着吧。那天风真大,刮得黄沙飞扬睁不开眼,班车一辆辆来又一辆辆离去,却始终没见姐姐的身影,但我不着急,坚信姐姐一定会回来。果然,末班车进站后,姐姐就出现了。她从车上下来,我就冲上去,激动之下鼻子酸溜溜,泪水叭哒叭哒往下掉,那种见到亲人的心酸和甜蜜实在无法言喻,难以忘怀。    姐弟俩冒着弥漫的沙尘边走边说,姐姐急于了解祖母的处境,她是那样地爱祖母,在她心里最不放心的是祖母的老年生活,也最清楚祖母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仍一问再问,然后就忍不住偷偷掉泪。    当时姐姐还是学徒工收入微薄,大部分要交给父母。但还是买了很甜的糖糕,让我瞒着父母在路上吃掉。她回家见到祖母,祖孙两抱着哭了讲,讲了再哭,好久好久没分开。由于时间很紧,姐姐在家只过一晚上,天亮就要赶回上海,所以相见难别更难,整整一夜似乎都没睡着。姐姐走时也是我一人送到车站,当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消失时,我只觉得一阵空落,无边的惆怅,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姐姐做工后,父母争吵仍然处于不稳定阶段,像天气一样忽晴忽雨,高兴起来两人亲亲热热难舍难分,一遇犯愁之事,两人就你来我往争吵不休,谁也说不准等会儿将是什么场面,想提防也没法儿。面对这种无奈的处境,我唯一的选择仍是逃避,尽可能溜在外面消磨时间,如此,青浦城的四面八方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留下我的足迹,而且还多次重复,其中解放场和中山公园是我乐而忘返的场所,不见天黑绝对不想回家,在我思想深处家已失去了温暖,变成了火坑,什么地方都比在家轻松。就学校而言,我觉得老师比父母亲,同学都看得起我,我是级长,成绩不差,常受表扬,心情舒畅得很。总之,只要走出家门,我就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没有威胁,没有恐惧,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屈辱和不平,这有多好呀!可是一走近家门,就得提心吊胆难测祸福,更不知是笑声还是骂声。当我轻轻推门,要是发现有战事,那就二话没说回头就跑,饿着肚子去祖母那里讨吃喝。要是没有战事,那也得识相,快快吃饭,快快洗碗,快快上床,什么也不要说,别人也不会问我,我是个多余的人,在和不在都无人会过问。父母开心也好,烦恼也好,都不会想着我了,二个妹妹就足够了,即使我失踪了,估计也不会惊动他俩。这对我来说并非坏事,我有许多时间和空间自由支配,在自己喜欢的小天地里自得其乐逍遥自在。我唯一想接近父母的事情,就是打探姐姐的消息,我实在太想姐姐了,我希望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家。那就非得父母开口不可。  
       作者:见习活阎王 回复日期: 9:11:43 
             作者:xzhang_300 回复日期: 13:15:04        作者五一后有一段时间回家,家里没有电脑。希望他能尽快回来把余下的内容上传。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心    =============================================    你是谁呢?你怎么不帮他把余下的内容发上来?这个贴子我很喜欢,它使我有机会真切的体会到在那个苦难的岁月,中华民族所承受的苦难和广大人民生活的艰辛。    期待下文,老爷爷休息好,再发上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谢谢你的热心关注。虽然作者在几年前把回忆录写好了,但在这里公开发表,作者仍要作一定的修改与润色,这是我无法代劳的。    再次感谢你的关注。
  十一,报考师范成了人生最大希望    日子过得飞快,到了一九五一年夏天,我高小毕业。很幸运毕业成绩名列全班第三名,领到了毕业证书和奖状奖品。青浦城厢第一中心小学当时名气很响,所以毕业典礼来了很多大人,十分隆重,可是 我的家长是从来不把我的事当回事,他们没有参加,我也不在心上。当提到毕业后的前途问题时,我不知该怎么办,也无人可商量,心里很失落,担心学生时代就此结束了。    过不多久,我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父亲告诉我他正在托人帮忙,让我去跟一个做雨伞的师傅当学徒。我心中明白,父亲是一心要我尽快挣钱养家。我将来的前途命运,他大概很少虑及的吧。    我知道父亲也是无可奈何,家境贫寒,收入不多,吃饭的人不少,两个妹妹还那么小,母亲的肚子又隆起快生了,我若继续读初中,父亲的负担太重了,我如去当学徒,立即就少了一只嘴吃饭,再添个弟弟或妹妹仍可勉强过得去。看来为了这个家,我必得做点牺牲才行。有人说家是遮风挡雨的港湾,可风雨来了,我的家却无力替我遮风挡雨,反要我顶风冒雨做出牺牲,这让我感到家庭亲人的无情和冷漠,也感到人生的艰辛和可怕。尽管如此,在我内心深处仍然存有对家庭、对父母的责任感,我很想与姐姐一样,做工挣钱帮父亲养家活口。如果实在无法可想,也就只好去学做雨伞,让父母舒心点算了。    在人生抉择的重要当口,关心我的级任老师及时告诉我好消息,说青浦县中要招初级师范班,学制三年,毕业后就到小学教书。学习期间不用交费,每月还发人民助学金,基本上能解决生活开支,家长不需负担一分钱。老师说,你脑子好使,要是失学就太可惜了,现在机会难得快去报名吧。这真是雪中送炭,使我绝处逢生。由于是国家负担学习生活费用,我就不用依靠父母,他们也没有理由再强迫我去跟走江湖的师傅学做雨伞混饭吃了。    我兴奋地奔回家中,一口气把好消息报告给父母,满以为他们会高兴地同意我去报考,可谁知他们竟然不相信这个消息。凭他们的经验,从来就没有不要钱而又管吃管住的学校,他们认定是我不肯去当学徒而想出来的骗人鬼话。特别是父亲,我弄不懂他做生意那么精明灵活,而对待我的前途却又那样地麻木,对这样好的消息竟然不作打听就全盘否定。更气人的是他大声警告我,说师傅那里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就要去拜师,不许再胡思乱想瞎折腾了。    面对不讲理的父母,我又伤心又气愤,无奈之下我伸手向父亲讨三角钱,说我要去交报名费,考上了,我保证不拿家里一分钱去学校读书,如若考不上,我就心甘情愿去学做雨伞。父亲瞪大眼睛盯了我半天,一声不响出门走了,留下母亲冷冷地说:“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还不够呀!你父亲和我都没读啥书,不一样做生意挣钱!书读多了反倒没出息,还不如学手艺,将来开个伞店,自己做老板一定赚大钱!” 我不再理睬她,急急出门,心想求父母是无用了,而我也绝不愿意错过好机会,唯一的办法是向家里有钱的同学借报名费,先报上名再说。幸好我求告的那位同学十分义气,说三角钱算什么,不管考上考不上都不用还了。我觉得这同学比我父母更明事理。    报名不久,就要开考。我以为报考的都是像我一样的应届高小毕业生。谁知进了考场大吃一惊,吓得目瞪口呆,那些考生中竟然有许多历届社会青年,一个个人高马大,阅历很深的样子。拿着准考证对号找考场,竟然有十几个考场,考生近六百,招生仅五十名,十二人中才挑一人,简直是开玩笑。我有自知之明,若是同届学生竞争,我胜出的机会较大,若与历届生过招,则希望渺茫。如此一想,悲从心起,自叹命苦。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线生机眼看又要落空。如若落榜,我还有什么脸面去与父母抗衡,只好乖乖地去做学徒,一生奔走江湖,混口饭吃,再无前途希望了!     考场气氛绝对紧张,我想得近乎绝望,拿着考卷长时间发呆不动笔,监考发现我情绪不正常,径直走到我面前敲我的桌子,我才醒悟过来,连忙埋头读试题,心想事情既到了这一步,多想也无用,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做好试卷再说。    考试结束,自我感觉还不错,但仍不敢抱多大希望,成天心绪不宁,焦虑地等待发榜。我十分希望能抢在拜师学艺之前发榜,那我就有了回旋余地,要是侥幸榜上有名,那我就二话不说,立即离家吃住在学校,父母再也休想拉我去学手艺了。    终于盼到了发榜的日子。那天早上,邮电局门前人山人海,红榜贴得很高,字也写得很大,但我人矮小,又被挤在外层,怎么也无法看清榜上的姓名,真是急得火星直冒。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礼貌谦让,使劲往人堆中乱轧乱挤,被人叫骂也不管不顾,直到钻到了前面,能够看清榜上的大字。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像触电似地僵住了。开始是害怕没看准,接着是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再后来就好似在梦中,不相信看到的是真实的。总之过了好一阵,我才完全清醒过来,确信榜上有自己名字,于是就喜出望外地流下激动的热泪,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我疯疯癫癫往家中奔跑,想以最快速度告诉父母我考上了。但一到门口,我一下就冷静下来,想起父母是不让我报考的,我可是抗旨行事,弄不好还会挨一顿臭骂,随后扫地出门。如此一想,我马上克制激动的情绪,若无其事地推开家门,决定先轧轧苗头再开口说活。    想不到我这些顾虑完全没有必要,父母亲早就笑容可掬满面春风地在迎接我回家。看到父亲那么高兴、那么得意洋洋,我想可能是跑江湖的修伞师傅来收学徒了,吓得面无人色。后来才知道,在我到家前半小时,就有好事的朋友上门来报喜,说贵公子了不起,金榜题名考中了,有出息了。父母也知道街上人山人海都在讲发榜,人们看到榜上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就觉得很光彩很有面子,更不要说考生的父母了。我的父母亲,突然被邻居朋友不断夸奖,十分陶醉,就情不自禁地洋洋得意起来,完全忘记了以前不让报考,连报名费都不肯给的丑事,好像我能考上全是他们的功劳,真让人哭笑不得。    当天下午,录取通知就到了。父母亲眼目睹通知全文,这才相信真的不收费,还供吃供住,只需准备铺盖和替换衣衫就可以了。这样他们就完全放心了,夫妻俩商量着要给我缝被做衣,送我上学。    我知道家里吃口多,经济不宽余,所以坚持家里不必给我做新衣,被头也用原来盖的,洗一洗就成,不要花钱张罗,如若真有需要,学校就在镇上,离家那么近,回来拿就是了。父母说我懂事,就照我的意思办。报到那天,我背了被褥,提着装满日用品的网袋,红着脸,鼻子有些发酸,向父母道别,就此离家上学。当我跨出家门,向学校迈开大步时,我觉得世界真大,生活真美,前途一片光明,人生太有意思了。当我回过头去,远望即将隐去的家时,就有小鸟出笼的兴奋和舒畅,我在心中欢呼:成功了!自由了!这可是我不屈服于冥冥中即将降临的噩运,毅然奋起搏击所取得的成果,所以就常为此自喜。    进了师范,我就踏上了独立谋生的道路。那时我刚十五岁,欣喜着自己刚获得的离家自由,却丝毫没有想到社会的风浪,人生道路的吉凶难卜。  
  第二章  阳光下有阴影(一九五一一一九五七)      一、抗争    一九五一年九月一日,我神采飞扬,昂首挺胸来到“青浦初级师范” 报到注册,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学校刚开办,新校舍尚未完工,临时借用民房,据说半年后就可搬入青浦最好的新校舍。不过对我来说,条件好差无关紧要,能成为正规的师范生,堂堂正正上学念书就很满足了。    新学校仅一个班,新同学五十二人,使我无比惊讶的是女多男少,男生十八名,仅占三分之一。这在男尊女卑相当盛行的解放初期,确实非同寻常,不过也可理解,阴盛阳衰本来就是师范的特点。开学第一天,老师让同学讲讲考师范的理由。轮到我时,我说得非常坦率毫无保留:“师范不收费还有助学金,不像初中要花不少钱,我家花不起,不考师范我必定失学,就得去当学徒修雨伞,没办法,想念书就只有考师范了”。想不到我这一说引起哄堂大笑,使我很没面子。我很不快,也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笑。记得我在小学里时,非常受尊重,我的发言常受赞扬,甚至会受到鼓掌欢迎,决不会遭人耻笑,是不是师范生眼高看不起人,我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他们不仅不领情,还把我当傻瓜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确实是笑我傻,竟然会毫无顾忌地说真话,忘了政治影响。其实大家都因为太穷了才会来考师范,但这一点不能照实说,同学们有的说做教师光荣,因为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有的说考师范是为了培养祖国花朵;有的说教书育人是人生理想,考师范就为了实现伟大理想。这些话多么漂亮,多么高尚,不仅冠冕堂皇无瑕可击,而且完全符合领导意图,比真话调子高意义大。如此看来,别人确实比我棋高一筹,不得不服气。    自尊心被打垮后,潜在的自卑自贱就乘势抬头,我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无能,远远不如别人。我偷偷拿同学言行与自己状态作比较,果然找到三个方面的劣势:其一,是我身材明显矮小,全班男女生混合排队,我竟排在末尾第二人,只能算小弟弟。其二,是我引以自豪的学习成绩,在小学里尚能摆大王,可在高手云集的师范,我确实没有优势,处在下风。其三,是我的穿着太过寒酸,简直是不修边福。虽然同学们家境也大多清贫,但他们父母在孩子出门前都千方百计做了些衣衫,所以穿着都光光鲜鲜,很有气派。老古话,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的形象与他们相比,差距太大,上不了台面。如此一比,我精神彻底垮了,情绪低落,整天默默无声。暗下思索母亲说得真不错,果然我“再读书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还不如当学徒学手艺,混迹在文盲队伍中,精神上还有点优势。如此终日胡思乱想,自暴自弃,深深陷入孤独消沉之中。    经过一段时间,我的情绪慢慢有了好转。和同学相处久了,虽然明显看出了自己的劣势,但心有不甘,总有一种改变现状的冲动。我时不时激励自己:我不想自我埋没,决不能永远不及别人,我要奋斗,要赶上去,要让大家发现我,尊重我,不再小看我。    我在土改宣传队里经过社会演讲的锻炼,胆量较大,有表演的欲望。在刚入师范情绪消沉的那段时间,课堂上老师提问时,我经常充耳不闻,故作沉默。而一有了振作的念头,我就开始在课堂上表现自己。我集中思想听讲,一有机会就举手发言,每次发言都力求准确精彩,给大家留下好印象。这一招果然管用,我发言机会越来越多,而且发挥极佳,常能用确切词语切中要害,博得老师的赞扬。老师表扬多了,同学自然羡慕,他们感觉到一直默默无闻的“小把戏”,突然高大起来,就不得不刮目相看了。时间一长,与我友好交往的人多了,我的自信心也就很快恢复了    班级成立篮球队,入选的全是大个子,我个子矮小自然排除在外,抗议也无人听,只好自认倒霉。然而这些大个子上场训练却洋相百出,跑跳传接全都笨手笨脚,看得人笑痛肚皮。见到这阵势,我非常气愤,玩球也要捧大压小没点公道。我承认个子小,但体育基本功很扎实,不是夸口,样样都可来一手。以前放学后我怕回家,三个多小时会在解放军营地游荡,那里的天桥,秋千,浪木,足球,篮球百玩不厌,爬高摸低,奔跑攀越,从不胆怯,动作灵活,那会如此笨手笨脚,组织篮球队居然把我这个玩家剔除掉,连名字都无人提起,真是太小看人了。这口气我忍不下去,一定要找机会露上一手,好让大个子们心服口服。机会很快就来了,球场上大个子们分队对抗,由于基本功太差,动作粗野,常要伤人,果然一会儿就有人受伤退到场外,场上缺人无人可顶,我二话不说,喊声“我来了”,就上场争球。我灵活多变做假动作,在大个子中间来回穿插,他们是初学者,当然拦不往我,我几次轻松地上篮都成功了。场上形势大变,对方万分着急,竟出言不逊,拼命叫喊:“看紧小猢狲,别让他上篮”。这一喊引来一阵大笑,笑声中我被许多人认识了,“小猢狲”的绰号也就此在班级中叫开了,以后怎么也无法甩掉。    我用行动向不公的待遇抗争,赢得权利如愿进入班级篮球队。抗争的胜利让我有了深刻的体会,当自己确认不如别人时,仍然不必自卑消沉,更不可自断进取之路,当意识到被人欺负,受到不公正待遇时,也不能认命,不能让步,不能退却,要鼓起勇气寻找机会全力抗争。只有敢于抗争,才能赢得公平赢得尊严。  
  二,祖孙情深。    学校离家很近,一刻钟就能走到,可我很少回去,对这个家我很淡漠。每到周末,同学们乘船坐车走得一个不剩,他们家里的父母热盼着儿女回去,准备下好吃好喝的东西等他们去享受,而我家父母正忙于生计,决不会想到还有个儿子在外面读书。所以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再说我也害怕回家,要是父母正处在战斗状态,那我回去不就自投罗网找罪受吗?还不如躺在宿舍里看看书,省心省神,自由自在。    学校伙食很好,那时物价便宜,助学金支付伙食费每月有多余,食堂就在月底给我们学生发几十斤大米,把余额结清。发大米不发钱对我毫无用处,发到的大米我只能背回家去。第一次背米回家,母亲很惊讶,当我说明原因后,她喜出望外眉开眼笑,她怎么也想不到,念书没化钱,还管吃管住发大米,几十斤大米能让一家人吃好几天,这就是说我也成了挣钱养家的人了,母亲当然欢喜。自这以后母亲确实每月都会等我回家,但不是想我而是想我的大米。我在学校里,伙食有着落,但零用钱没着落,肥皂毛巾,牙刷牙膏,修鞋补袜,理发洗澡,都要化钱,开始父母给几毛,后来就忘给了,姐姐要是回家也会给一点,但她几乎不回家,一年也难得回家一、二次。怎么办呢?我只得洗衣不用肥皂,刷牙不用牙膏,头发尽可能留长,袜坏了就不穿,鞋破了只好将就,这日子也挺难过。幸好政府又有帮困新政策,开始发放“清寒补助费”,先填表,后讨论,再审批,手续很严,申清人不多,稍有办法的都不愿丢面子去要几个小线,而我却正中下怀,立即填申请表,老师同学都了解我生活中的窘迫,很快就批了下来。补助金分三等,甲等六元,乙等三元,丙等二元。我是乙等,每月能领三元,零用足够了。无需求告父母了。    要说想家,我只想家中的祖母,祖母的视力已严重衰退,再无法替人做针线活,因此就一点收入都没有了,完全要靠父母供养。这会出现什么局面呢?我常为此忧心。我知道尽管祖母宽容忍让,给啥吃啥,不嫌少,不嫌差,不给也不讨。但母亲是什么人?要靠她施舍还能有好面孔?父亲自然想让亲生母亲过得好点,为此夫妻两人冷战热战始终未停。日子长了,不知是父亲怕烦,还是有把柄捏在母亲手里,反正他无奈地挂起了免战牌,不再关心供养祖母的好坏。让我万分敬佩的是祖母的为人,当父母为她而吵闹时,她厉声喝止父亲,不许父亲为她而生是非。当父亲放弃抗争后,祖母反到舒心些,在她看来只要自己忍耐,好歹总能活得下去,她最怕家庭和好因她而受损失。多么伟大的母亲胸襟!谁能不为之感动!    在外念书,我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可怜的祖母,以前有我在家,每天接祖母到店里吃饭,晚上也由我送去租住的小屋睡觉。遇到刮风下雨,就由我给祖母送饭。我离家以后,就由父亲送饭了。父亲要忙生意,一天只能送一次,其余让祖母自己泡粥吃,菜就不计好坏了,将就着过日子吧。我想祖母,每周至少去看望两次,一般是利用晚上。祖母每次看到我,总会两眼放光,满脸欢笑,问这问那,激动不已,而我总会觉得祖母是一直在等我,盼我,想我。祖孙两人能聚首就非常高兴。我无钱孝敬祖母,祖母也无钱帮我,所以两人就坐着清谈,拉拉手,摸下头,说说学校的事,二,三小时就过去了,我知道母亲或妹妹决不会来看祖母,所以不必提防墙外有耳,很希望祖母能叹叹苦经,放松放松,但祖母就是不说母亲半个不字,最多是滚落几滴眼泪默默无言。临别祖母总要端出一小碗省下来的白粥,硬要我喝下,她实在没有东西给我,喝下她的碗白粥,她才能安心。我明白祖母爱我之心,所以总要装着肚饿好吃的样子,把粥很快吞下,然后匆匆出门,躲到黑暗中去放声痛哭。  
  三.治疗血吸虫病    刚解放不久,政府就发动群众要大力消灭血吸虫病,口号是“送瘟神”。    青浦属水网地区,被确认为血吸虫病的重灾区。这种病很可怕,得此病的人,瘦骨伶仃,腹大如十月怀胎,得此病后,人体就停止生长发育,待到腹水饱和,人就会涨死,很难救治,民间称为“肚暴涨病”,血吸虫寄生在江湖水流中的钉螺体内,下水之人碰上就会生病,而且相互传染,发病率高,死亡率也高,青浦县莲盛乡曾出现一门死绝,全村逃亡的惨剧,所以送瘟神也就成为国计民生的重大事情。    就在我进初师的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医疗队开进了学校,每个人都得接受体检。我以为自己很健康,食欲旺盛,不会有病。谁知道验过大便又验血,最后上了黑名单,医生确认我是血吸虫病二期患者,肝脾已经肿大,生长发育受到严重影响,要是进入三期,那就小命难保了。我大惊失色,连忙查看病例资料,才知道我食欲旺盛并非好事,吃下去的东西都喂了体内的血吸虫,所以身子又瘦又小,老是长不高。    真要感谢政府,医这大病,竟然全部免费。病房就设在教室里,伙食仍由学校食堂供应,病人不需花一分钱。我回家给父母讲了情况,他们听到免费治疗也很高兴,叮嘱我自己当心,治好后马上回家。我又去祖母那里告诉她情况,祖母却十分紧张,竟然滚下泪水,担心得不得了,就像我得了绝症,会一去不回似的。我只得说了又说,告诉她,医生是上海来的专家,本事极大,而且不用开刀,只是打针吃药,没有任何危险,完全不必担心,病房里专门有人服侍,一切都安排得很舒服,十天半月就能治好了,尽可放心。但祖母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千叮万嘱一百个不放心。    我住进大病房,共十二人,都是同班同学。铺盖是自己的,大家自己动手搬过去,就像换个宿舍,没有进大医院的恐惧。开始三天里,打针也好吃药也罢,身体似乎没多少不适,人能走来走去,饭量也未见减少。可是三天以后,情况突变,大家全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医生说打入体内的针药带有剧毒,既能毒死血吸虫,也会杀死健康的细胞,所以病人会有很不舒服的反应,这是正常情况,不用害怕,但必须静卧休息坚持用药,直到治疗结束。    按规定天天增加药量,七天一个疗程,一般病人需两个疗程治愈,我是二期,要三个疗程。第一个疗程结束,头晕恶心严重,心跳加快,四肢酸软,起床小便都跌跌撞撞,控制不住。进入第二个疗程,病房里出现了家长,橘子苹果鸡肉鱼汤香味也随之而入,到了后半期,病房更加热闹,差不多每个病人都来人探望,有的一天要来好几批。我非常羡慕他们,但我知道我家里不会来人,根本不去巴望。    我身体反应越来越大,一点食欲都没有,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见到别人床前各种食品,还是觉得自己太可怜,生病了也没人关心。当恶心上来时,看到邻床同学的水果,我想也许可以用来压制恶心,但我不好意思开口,就极力咬牙忍住,蒙上被头睡觉。    进入第三个疗程,注射后迷糊不清,有点离死不远的感觉。心里非常害怕,极想找亲人说说话,但谁能来呀?父母肯定不会来,他们对免费治疗一百个放心,姐姐不可能来,我根本没有告诉她治疗的事,妹妹太小决不会想到,但万万想不到祖母来了。我记得自己蒙被闷睡,正处在昏昏沉沉之中,忽然好像听到细微声音在呼喊“安寿、安寿”,我惊奇地钻出被头,立即发现颤颤巍巍的老祖母,心头一酸泪如泉涌,一时竟无法说话。    我想意志再坚强的人,在他身陷痛苦境地时也会想见亲人的吧,何况我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学生,那想见亲人的渴望是何等强烈呀。祖母的到来算是满足了我的心愿,我怎么能不激动呢!    祖母轻轻地叹息着,用枯瘦的手指抚摸我杂乱的头发,整个下午她就坐在我床头陪伴我、安慰我,她带来一小袋我平时喜欢吃的炒黄豆,也不知她用什么东西向人家换来的。这个东西来之不易,也就显得特别珍贵,但可借我丝毫没有胃口。一见那干巴巴的小豆粒,我头都涨了,真想一推了之,但一想到那是祖母的一片爱心,不能让她伤心失望,就装成很开心样子,故意“嘣、嘣、嘣”地咬嚼几粒,还笑嘻嘻说:“好香,好香” !    祖母机敏过人,我的神色休想瞒过她,她一下就明白我厌食黄豆的心情,但不想说破,只好背过身去偷偷拭泪,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叮嘱我:“少吃几粒,生病人可不能贪嘴。” 天快黑了,祖母不得不离,我急急对她说:“我很好,医生老师都会关心照顾,千万千万不要再来望我。过几天就治好了,病房又要改成教室了。” 我担心祖母年迈,而且缠着小脚,三寸金莲要走那么长的路,而且又不认识地方,一出门就要找人问路,问十几个人,才摸到学校病房。自此,直到治疗完成,再无人来看我了    出院那天,我恢复了体力,能独立行走,但脚软拿不动东西,只好由同学帮忙把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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