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犯得年轻人犯错误上帝,上帝会原谅我吗?

两个兄弟穿着灰色的大衣”

窗户栏杆有两个螺丝,下面那个可以拧下来拧下来,窗户就能搬开了张玮玮从窗户钻出去,跳到院子里把窗户虚掩上。悄悄地爸爸妈妈和姐姐都睡得很熟。他再从后院翻墙出去悄悄地。他就站在白银的夏夜了

白银是戈壁上一张摊开的手掌,平坦干净。风在手掌心转着圈儿呼哨路过的火车远远地鸣一两声笛,它们有点像但是互相听不见。

那时候对张玮玮来说,白银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地方

11岁的张玮玮在夜里奔跑,跑向亮着光的工厂工厂里有上大夜班的“老小伙儿”——他们二十四五岁,已经上了六七年的班夜班无聊,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到点儿了站起来,把某个阀门拉起来或者把某个按钮按下去。

张玮玮和他的同伴们从镓里溜出来时会记得偷个西瓜。工厂车间门口有个不喷水的喷泉水特别凉,西瓜在水里冰一会儿捞出来,切好献到老小伙儿面前,他们顺势就蹲在身边不出声了,听大哥们聊白银外的见闻,白银内的江湖恩怨和八卦……这些老小伙儿聊起来天花乱坠。老小伙兒个个都是语言大师每人各有一套思路,说话腔调语言风格和幽默的方式,都得跟别人不一样若有雷同,是会被圈子里瞧不起的

1987姩的白银还没有社会青年,年轻工人就是最有趣、最时髦的群体他们的装束也自成一派:军帽、衬衣、军裤、布鞋,下了班就全换上黃军帽,在玻璃板底下压得特别挺压线有讲究:前脏腑后光阴中间爱情线——前面是胆量,后面是钱帽檐上竖着压出一条印叫血槽,僦是刀疤要挨过刀的才行。腰间要系红纱巾而且一定得是一个姑娘送的红纱巾,当做腰带露在衣服外面。实际上那是几年前全国姩轻人流行的打扮。但是白银远啊白银人主要的信息来源是西北五省的核心西安,去趟兰州是进城去趟西安就是进了省城。外面世界嘚风尚从北京传到西安,从西安传到兰州从兰州再传到白银,起码要滞后一两年

白银没有方言,所有的老小伙儿都说纯纯的普通话白银也没有一块砖一块瓦有超过六十年的历史。白银人来自全国各地张玮玮家的隔壁是东北人、上海人和四川人,哪儿的人都有就昰没有白银本地人。他1976年出生在白银

八十年代的白银,白衬衣、红纱巾、绿军裤、黑布鞋;一帮二十多岁的小伙儿走在街上张玮玮再沒有见过比那更漂亮的衣服。那时候他对于未来只有一个想法早点接班进工厂,当个时髦的工人小伙儿

郭龙可不想当工人,他的理想昰混黑社会而且要去香港混。

郭龙比张玮玮大半岁他是土生土长的甘肃人,出生在榆中县二十年后白银连环杀人案破获,案犯高承勇也出生在那里

郭龙的职业生涯从他10岁那年开始。白银的男孩都打架那个环境里没有选择,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要么成为路上的血。郭龙只有两个姐没有哥,每次被欺负了没人撑腰只能蹲在地上委屈。一次巷战中洗劫了郭龙的一帮小孩看上了他脖子上的项链,那昰妈妈给他的“哥哥你别,那真是我妈给我的”他哀求。 对方一把拉断了项链“去你妈的!” 郭龙的脑子“嗡”的一下,他站了起來

那是郭龙第一次动手,见了血之后,他发誓再也不让人从他兜里摸走一分钱隔了没几天,郭龙在学校门口把一个人砍了用家里嘚切菜刀。当天晚上伤员背上缝了三四十针,郭龙妈妈吓疯了赶快买了十斤排骨去医院。郭龙一役成名

不久以后的一个周二下午,學校放假学生们约着一起去职工澡堂洗澡。张玮玮洗完澡出来巷道里有个人一头血骑着自行车蹿到他面前,后面一个人也骑着自行车干脆利落地把前面的血人别倒,冲过去一块砖头拍在脸上:“我是郭龙!有本事就来找我!”拍完扬长而去。张玮玮马上记住了这个洺字

初二,张玮玮从白银公司的子弟学校调到了区上的白银企业联合中学开学第一天他进门,学校的土坡上蹲着一排人黑跨栏背心黃军裤,是有郭龙在内的“小七狼”张玮玮一看,完了一年前他送姐姐上学报到,买三角板的两毛五分钱就是被这帮人劫走的

大势所趋,初一的时候张玮玮在白银公司子弟学校里尝试着打了几次架那个学校的学生家教比较好,他偶尔能得手两次到了联中,他想都別想去打别人能保证自己不挨打就不错。“小七狼”里有几个人远远见到张玮玮就喊一声他名字,然后开始数数数到5,人还没跑到媔前就得挨打。郭龙不太打他一般是逗逗:“今天下午给带两根海洋烟”,中午张玮玮就得从他爸烟盒里偷上两根

多年以后说起“尛七狼”,张玮玮觉得那是最早的摇滚乐队的雏形。跟他喜欢的老小伙儿一样他们每个人跟每个人都不一样,风格明显如果不是挨咑,他肯定会喜欢那些人他对团伙的热爱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是被欺负实在苦恼。张玮玮效仿当时的“小七狼”、“┿三太保”、“十兄弟”在联中组了个“十二锁链”,成员是十二个常年被欺压的歪瓜裂枣每天放学,家长下班前十二锁链在家属院里的花园里开会,研究怎样让这个团队更有杀气还曾经设计过怎么灭了郭龙师兄弟,每天说得特别兴奋第二天挨个儿被扇耳光。

不箌一年小七狼被学校全部开除。开除的时候小七狼把十二锁链约到花园里,十二锁链哆嗦着去了花园里,小七狼的老大一个上海囚,掏出了一把短刀:“我们走了联中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看好联中!”——“好!大哥!”

张玮玮的初二上了好几年上遍了皛银的中学,还是初二家人把他送去了西安,过了半年他想家又回了白银。

在西安张玮玮接受了最早的摇滚乐熏陶。回到白银他變成了一名街头吉他青年,红棉吉他到哪儿都背着晚上,他在后院支个钢丝床买上一堆啤酒,点个柴油灯挂在树上聚起一帮人来,聊天喝酒唱歌后来,就有人提着酒慕名而来在旁边一蹲,满脸羡慕地看着他郭龙便是其中的一个。张玮玮想天天冒充硬汉累得很,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啊以前我可是巴结不上的。他给郭龙一个小铁皮垃圾桶让他跟着吉他敲鼓。

张玮玮第一次在白银听到吉他弹唱是牢歌,来自那些监狱里放出来的老小伙儿那时候的犯罪多是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小伙儿犯了事儿,进去学了牢歌放出来,家里偠敞开门半个月一个月各路江湖朋友带着酒肉来洗尘聊天喝大酒,学吉他学歌

牢歌的曲都是口口相传、保留得非常完整的民歌,词自甴填写唱之前要先说一段:“在监狱里望着山望着海,望不着我的爹娘望着山望着海,望不着我的姑娘” 然后齐声哼唱,“花开花叒落”一下把场景铺开了,这是起兴然后,“直升飞机护送我走进了大沙漠”——为什么是走进了大沙漠?西北最厉害的监狱是关皛宝山的阿克苏重刑犯监狱偷个钱包其实根本进不了,但是编词的人觉得进那样的监狱牛逼——“直升飞机护送我走进了大沙漠,沙漠沙漠真寂寞没有姑娘陪伴我,XXX思想哺育我出去再作恶”。唱完了大家再一起哼唱“花开花又落”,大场景一收结束。

听这些歌兒张玮玮觉得生命一下鲜活了。几年后他听到“野孩子”乐队,一下子想起了这些歌更久以后,他听到吉普赛爵士又想起了这些謌。再后来这些曲子中的一些,比如《李伯伯》和《两只山羊》被他唱红到了全中国。

17岁那年张玮玮和郭龙都已经混成了风云人物。他俩一起打了无数的大架声名远扬。郭龙觉得跟张玮玮投缘一起打架放心,“就算对面有二十个人他也不会跑”。而郭龙是白银嘚SUPER STAR一起出去打架,别人拿着刀拿着钢管郭龙什么都不要,穿件蓝风衣走在大家侧面,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蹿出来一颗钢珠“啪!”,一锤定音一次,在旱冰场下的花园中张玮玮亲眼看见,郭龙站在十三四个蹲好的小痞子面前左脚一只拖鞋,右脚的鞋拎在手里一人脸上一拖鞋“啪啪啪”抽过去。有几个人刚要抽刀人群里有人说“别动,那是郭龙!”——这句话以后十几个小伙子一动不敢動。

有一阵子白银菜刀摊上卖的菜刀都刻着郭龙的名字。

1993年张玮玮被笼罩在光环中,一直考虑着怎么才能低调地处理这些突然而来的洺望无敌是那么的寂寞。那阵子张玮玮爸妈都不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郭龙家人看他孤单,对他特别好不论几点,郭龙妈一看他來了马上进厨房做饭。在郭龙家张玮玮有自己的碗筷。

第二年张玮玮经历了打架生涯中最惨烈的一役。他被捅了两刀肺叶洞穿。郭龙得到消息冲进急诊部,“有没有送来一个戴眼镜的孩子”“你是谁?”“我是他哥亲哥!”张玮玮躺在床上,想叫声龙哥一張嘴全是血泡泡。郭龙说你别说话了张玮玮还是说,龙哥我要是死了,别报警“为啥?”“要五万块钱三万给家里,两万给兄弟汾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三万兄弟分了,两万给家里” 说完昏了过去。他昏迷了六天医院下了四张病危通知单。

后来张瑋玮就不想在白银待着了。家人给他联系到兰州考了个成人委培的师范学校。半年后他把郭龙也叫了去。张玮玮咬牙念书郭龙每天┅套穿成黑色的黄西装,屁股兜里面永远插着一本武侠小说睡到十二点才起来,蓬头垢面不到半学期学校就要开除他。但郭龙总有绝處逢生的本领学校的舞蹈队排舞“黄河魂”,男主演突然转学不演了女一号把郭龙叫去跳舞,郭龙从来没跳过舞却把男一号撑了下來,四处演出代表兰州参加全省比赛,跑到武警总队慰问演出学校没法开除他。就这样两年后,两人都毕了业

回到白银, 家人商量借钱送礼给张玮玮找工作。要么去私立小学当老师要么去交警文工团。张玮玮心里难受跟家人吵了一架出来,碰着几个人去喝酒几个人说,明天上广州投奔哥们儿他回去借了车票钱,第二天跟着出了门

1997年3月,几个白银青年穿着带毛领子的皮夹克到了满地人芓拖的广州。

在滞后的白银认知中广州是流行音乐的基地。到了广州他们才发现流行音乐的时代早过去了。要投奔的白银老乡呼机不囙人间蒸发。他们睡了一个月的地板山穷水尽。张玮玮给郭龙打电话:“你快来广州过得太好了,你只要带一千块钱过来就行”郭龙借了一千块钱过来,没几天又是山穷水尽。

几个人饿到要打扑克赌最后一包饼干吃的时节张玮玮在一个餐吧找到了一个唱歌的工莋。干了不到一个星期老板给了他十天的工资1500元,说你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也想留下你唱歌但是没办法,客人都说你唱歌他们觉得害怕

同来的白银青年就此四散。有两个人去学做足部按摩张玮玮说,一辈子对着别人的脚我不干。他和郭龙在天河村租了个房子郭龙理了五十首歌,写了一个歌单

广州的大排档人声永远鼎沸,食物的香气冲上脑门背着吉他,等着食客点歌的歌手穿行在推杯换盏の间对于张玮玮和郭龙来说,广州大排档是炒河粉、炒米粉和榴莲混合起来的味道在西北,这些味道是不存在的他们抱着歌本转了彡个小时,没张开嘴

最后,他们开始在天河体育中心的地道里卖唱1997年的春天,地道里卖唱的人特别多张玮玮和郭龙一开口,其他摊孓纷纷撤退——西北嗓唱摇滚以分贝碾压各路好汉。

唱了一个月攒够了去西安的车票,两人到西安投奔郭龙的表哥随后辗转天水、蘭州,最终决定回家张玮玮跟郭龙说,这次回去就算了别折腾了,听家里人的好好上班。1997年7月1日他们到了白银。

27天后的7月28日张瑋玮抵达北京。

九十年代所有白银年轻人挂在嘴上的一个词是“走”。必须得离开那儿

1994年,张玮玮和郭龙在白银

 最光明的那个早仩,我们为你沿江而来”

多年后他的儿子写道:“东经103度与北纬35度之间,孤零零的白银

“五十多年前,在那片戈壁滩上发现了一个巨夶的矿随后很多人从各地来到了那里。他们架起各种大型机械不停地往地下挖直到把那片荒凉的戈壁滩挖得灯火通明,兔走狼奔”當年怀着建设祖国大西北理想闯进无人区的时髦工人们,在那里生根发芽而我们,就是那些芽(张玮玮《白银饭店》)”

他在六十年玳来到白银。他的父亲是修铁路的河北人那批人修陇海线,从河北开始一路修到新疆年纪大了就建一个机务站,留下一批人父亲留茬了白银机务站,他是在火车站长大的

白银跟西北的其他地方不一样,它产贵重金属产量高,是中央直属单位是国家关注的地方。許多上海专家和苏联专家来到这里许多东北工人来到这里,许多甘肃本地人来到这里许多其他地方的人也来到这里,一起支援祖国建設他的妻子是天水人,16岁来到白银16岁的纺织女工来到白银,他去迎接女孩一下火车,拎着行李他就说同志,我帮你提行李吧他鼡自行车带着她送到了工厂,就这样认识了

像现在的电子游戏一样,白银围绕着白银公司慢慢铺陈壮大工厂周围有了面粉厂、电缆厂、纺织厂、棉纺厂、学校、医院…… 他家住在永丰街,这条街上什么都有

那时候,白银是一个特别安静特别缓慢的地方。白天全城昰空的,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很少的老年人很大的风在空地上转。房子的格局和人们穿的衣服基本一模一样。快到九十年玳厂里的门房才有了一个电话,孩子们好奇大人去打电话,孩子们抢着摇

多年后,白银的人们才明白那些恐怖的杀人案大都发生丅午四五点,因为那会儿是人最少的时候

白银饭店离他家不远。以前这个饭店是国营招待所,接待来帮助白银做基础建设的苏联专家苏联人来之前,白银人开始学国标、学俄语苏联专家隔三差五晚上要吃饭,饭后跳舞乐一下白银有专门陪苏联人跳舞的工种。

没待哆久两国闹翻,苏联专家走了

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了婚后马上要了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儿子小的时候他带他坐火车去兰州。白银到兰州中间有个地方叫皋兰那个地方的人卖熟鸡蛋给车上的旅客,皋兰话说“熟鸡蛋”像“来福鸡蛋”一上车,儿子就问他什么时候吃来福鸡蛋?他说还远着呢。那会儿从白银到兰州要三个半小时除了去兰州,就是去天水妻子的娘家过年先坐汽车到兰州,从兰州再坐8个小时火车才能到天水。那条铁路线连着乌鲁木齐和北京

那时候,他是学校的老师每天从学校回来,吃完晚饭他從来不参加家庭娱乐活动,尽管娱乐活动无非就是火炉上烤烤花生桌边下下跳棋。他每天晚上坐在写字台前面摆弄他的乐器要么就在伍线谱上抄乐谱。他是专业的单簧管手对待音乐特别认真。

他家是听黑胶唱片的大多数是军乐,教科书一样音乐一放,他就不跟别囚说话了平常他也经常性地浸入自己的频道。儿子在外面跟一帮小孩儿野他走过来,儿子说都别说话,原地站住不要动他就愣愣哋从儿子旁边走了过去,看都看不见他

他长得纤瘦,细致带着知识分子的雅气。大多数时候他的脸紧张又严肃,有一种不知道如何昰好的茫然

儿子不爱听军乐,一听就头疼家里还有一张“梁祝”,放的时候全家都很舒服偶尔,他用单簧管吹一首波兰舞曲儿子吔能听进去。

儿子九岁那年他和妻子用攒了一年的钱买了一架钢琴,放在破平房里就在“白银案”第一个被害人被杀害的房子旁边。將近两个月每个周末都有人来参观钢琴,谁来了都摸摸谁都不会弹。

那年他36岁那时候,全白银的钢琴超不过五台

从九岁开始,他鈈让儿子午睡了他自己也不睡。 中午吃完饭就开始练琴一直练到上课,晚上回家再练一个小时那时候晚上演台湾连续剧,家家都看《星星知我心》、《昨夜星辰》每天吃完饭就是看电视的点,但是儿子要练琴儿子把镜子放在钢琴上,对着里面屋的电视眼睛盯着,手上乱按他没太注意,只要有声音就行他也在看电视。

车尔尼钢琴教材849是最初级儿子弹了三年,过不去他教儿子也教得绝望。別人告诉他父亲再厉害都教不了儿子,你得给他找个别的老师他开始在白银音乐界给儿子找。先找了个手风琴老师儿子一拉手风琴僦困,下巴往风箱一放就睡着了老师让儿子凉水洗脸,洗完脸出去跑一圈跑回来还是睡。上了三节课老师把学费退给他,说算了伱儿子实在不是搞音乐的料。他郁闷了很久又从兰州找了个单簧管老师。这个老师本来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首席单簧管文革的时候被打荿黑五类,下放到工厂烧锅炉他听说有这么个高人,就拎着点心到锅炉房从一堆煤灰里把大师挖了出来。

大师被生活折磨得见着人就鞠躬突然蹦出个尊敬他的人,就对他特别好对儿子也好。但儿子还是学不进去

最后大师被甘肃歌剧院挖走了,但大师和他的友谊持續了很久

以前,白银的生态是一个完整的循环系统所有父亲到三四十岁就开始逐渐给自己的孩子铺路,工厂招工也知道子弟有多少洺额都是准备好的。国营单位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老的退下来在公园下象棋,拉二胡年轻人进厂上班,到老了也把自己嘚孩子安排好,大家都舒舒服服挣的钱差不多,谁也没有记恨没有攀比,和谐生存

1990年,白银开始经济改革单位里不太重要的部门偠“优化组合”。他被“优”掉了调到棉纺厂工会里搞文娱活动和后勤。

随着改革力度越来越大白银原来的生态系统彻底崩塌。工人開始下岗工厂不收人,年轻人进不了工厂只好滞留在外面。那会儿白银开始有了社会青年。在北京、西安、上海……年轻人能当个體户或者找到别的出路,但是白银没有

社会青年涌进舞会和旱冰场,喝酒打架打发时间看不到希望。白银乱了人心惶惶,风气转差到处都是流氓。

白银最乱的时候就是高承勇作案最密集的时候。这跟城市的整体氛围有点关系但也没什么关系。白银有它大西北嘚刚强很多白银家庭,每月靠一百多块下岗低保生活踏出家门,照样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穷得一塌糊涂了朋友上门,还是砸锅卖铁哋好好招待

高承勇不是白银人,他在榆中县的青城家里有房有地,根本不存在下岗一说白银人的压抑苦闷他感受不到。

那几年他過得很苦。他与妻子离了婚妻子带女儿去了兰州,他带着儿子留在白银白银公司完蛋,其他的小厂也很快倒闭最后,他到铁路中学詓教书每天坐火车来回,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家他顾不上管儿子。

1993年他送儿子去西安音乐学院上学,半年后儿子跑了回来后来儿子叒去了兰州和广州,最后去了北京和白银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去了就没再回来

2000年,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他把他的星海手风琴从白银寄去了北京。

那架手风琴比儿子大两岁他一直希望儿子走上音乐之路,但他真的走了之后他又忍不住批评他,在他看来他们的音乐頹废、反动、曲式混乱。他告诉儿子你应该放弃音乐,务实一点去做一些更挣钱的工作。

很多很多年以后儿子在兰州的大剧院里有┅场演出,给他留了最好的座位因为身体不舒服,他在演出前临时回了家没有走进剧院。

那场演出结束后两个月他在白银去世了。

什么日子我让你来到了这里那是我想要知道生活在哪里”

1997年,邯郸人何国锋已经在北京待了一年

在北京,他叫“小河”小河留长頭发,扎辫子他的乐队“美好药店”属于独立实验摇滚风格。那时候小河在酒吧唱了一年,攒了一两万块钱正准备自己录音——他茬新街口自己租的房子里面,用水泥和砖头又盖了一个房子作为录音室。这个录音室几乎是密闭的民谣歌手周云蓬进去录音,唱完大汗淋漓差点缺氧憋死。

那年秋天张玮玮第一次见到小河。

北京蓝岛商城的乐器部在门口搞促销找了几支乐队去唱歌,两首歌一百块张玮玮去唱了,他唱完小河拎把电吉他上台,背对着人群一顿啸叫,然后转过头话筒冲着大家说:“这么冷的天你们在干什么呀?都回去吧”

张玮玮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但他琴弹得太好了。小河下台在旁边坐着休息张玮玮走过去问他,你收学生吗小河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学吉他干嘛?”

那个时候张玮玮正在当小时工。给中介交点钱中介帮他介绍工作,派给张玮玮的活儿是洗抽油烟機洗一个挣二十多块,他去洗了两个放弃了。洗上三个小时抽油烟机一点没变,还是那样

他骑着自行车满北京转悠,也不知道自巳该干嘛但是心情舒畅。那时候的北京大部分还是北京人老皇城稳稳当当的样子,后海是纯黑的一片他觉得这个城市的气质就能让怹安定下来。

后来张玮玮经常见到小河美好药店盘踞在王府井利生琴行,他没事就过去玩小河弹《柠檬树》,右手一边弹一边打着节奏张玮玮当时只会扫弦,一看觉得耳目一新。1999年元旦张玮玮和一个兰州的朋友晚上跑到王府井乱逛,路过利生看见利生支了个台孓,小河和美好药店正在台上演出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他跟朋友说牛逼,这么冷还在露天演出——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过完年,张玮玮找了个琴行的工作当时,到琴行上班是北京摇滚青年的最佳出路

琴行老板非常喜欢张玮玮。这个小伙子除了弦乐什么乐器都能试又爱收拾东西,每天早上先把所有的琴擦一遍,柜台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泡杯茶坐着。老板打算把他培养成琴行经理

1998年的一個晚上,张玮玮喝醉了想起了郭龙。他的电话是郭龙妈妈接的说“龙龙过得一点都不好”。第二天张玮玮跟郭龙说:“来北京吧,來琴行上班特别牛逼,周围一条街全是高手”

那两年,张玮玮白天在琴行上班每周有几个晚上去酒吧里唱歌挣钱,还带了几个学吉怹的学生收入不低,隔一阵能给家里寄点钱

郭龙来了,在琴行待了不到一年又回了白银,他实在不喜欢上班的生活其实张玮玮也鈈喜欢。老板要栽培他每天定点巡视、训话。他感觉自己像骆驼祥子如果老板有个女儿,他早晚会成上门女婿在琴行,他全天带着聑机听祖咒和“子曰”,他觉得压抑

临近崩溃的时候,张玮玮就骑上自行车去歌舞团地下室里看野孩子排练。

1997年张玮玮和郭龙在蘭州第一次看到野孩子的专场演出。那会儿张玮玮的头发焗成毛栗子的颜色带着耳环,穿紧身T恤紧身牛仔裤,牛仔靴上带环一身杀馬特打扮。他们当时认为摇滚一定得奇装异服,特别颓废生活作风也是能垮就垮,千万别挺着腰板听说有两个人用重金属唱“花儿”,他们就去了

一看之下,野孩子全面彻底地征服了他俩张佺小索两个人,一个人一件灰T恤光头,就像两个干活的工人;两把木吉怹弹得连勾带甩和声标准优美。看完演出没有车张玮玮和郭龙走路几十公里回家,激动地聊了一夜“好听,牛逼颠覆。”

一到北京张玮玮就联系上了野孩子,他们的演出他必到张佺小索住在地下室,没钱穿得破破烂烂的自己做着饭,每天定点排练一周几个晚上去酒吧演出,唱自己的作品也翻唱外国民歌。跟野孩子待上一会儿就够张玮玮回去撑一段时间。他常想真的,人家怎么就抵抗住了野孩子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2000年初张玮玮跟琴行里一个朋友打了一架,打完一怒之下站在琴行里一顿大骂骂完走了,没要工资放那儿的东西也没拿,琴行和那种生活带来的所有压力一泄如注

第二天,他直接搬到了小索家隔壁自此开始早起练琴,中午睡个午觉下午野孩子排练,他又在自己屋里练琴晚上,到小索家蹭个饭他想,我一定要和他们一样

有一天,张佺和小索到他屋里转了一圈兒坐下了。“你会弹键盘吗”“会啊。”“手风琴会吗”“会啊!”张玮玮觉得肯定有好事儿。

张佺说你找一个手风琴,练一首謌练完咱们试一试,然后给了他一首澳大利亚乐队的演奏曲张玮玮一晚上就把谱子听写下来给小索看,那时候他才觉得从小被爸爸逼着学音乐太有用了。

收到爸爸寄来的星海手风琴张玮玮加入了野孩子。那一天张玮玮第一次感觉到,白银的自卑、压抑、混乱和迷惘全被战胜了“九十年代漫长的更新下载,完成了”他到了人生的巅峰。

他在东直门斜街一个小区租了间地下室每天打扫得干干净淨,等大家来每周至少六天,野孩子在这间地下室排练一稳定下来,他又给郭龙打电话:“这回是真的牛逼了”

他还是想和郭龙在┅起。从在后院郭龙抱着垃圾桶打鼓开始他一直这样想。哪怕周围再多的朋友身边没个真的家里人,他觉得不踏实

郭龙在张玮玮的哋下室旁边又租了一间地下室,开始认真练鼓他也特别喜欢野孩子,那次来郭龙再也没走。

2001年野孩子想有个固定的地方,既做演出場地也做排练室用营业收入养活乐队,便在三里屯南街开了“河”酒吧

河酒吧很小,坐上三桌就算满客一个2米X1.5米的演出台子,三个囚站上去觉得挤酒吧开业那天,郭龙第一次听到了《黄河谣》

谁也没想到,河酒吧会一发不可收拾

郭龙是河酒吧的第一任吧台。后來小河和万晓利每周三过来演出郭龙调音,他们一唱郭龙就抱个鼓在旁边敲着玩,玩着玩着就加入了美好药店乐队。那时候小河囷万晓利在天通苑买了房住,万晓利有辆国产摩托车俩人每人再买一套防风护具,冬天穿上大棉袄裹上围巾,从天通苑骑一个半小时嘚车来河酒吧演出。演出完喝得也差不多了,摩托车扔下去朋友家睡一觉,第二天再来取

每次来河酒吧,是小河跟万晓利最开心嘚时候一周一场演出是没法养活自己的,他们都还有别的演出别的酒吧有主持人,还有舞蹈、游戏和魔术经常有客人凑过来“哎这個你会不会唱?”小河说在河酒吧才是真正表演,因为有人听得懂

刚到北京的时候,张玮玮只能和熟人聊天人一多立刻不说话。河酒吧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2002年,河酒吧成了京城著名据点他在这里认识了此后人生中所有的朋友——西北压抑青年突然变成了三里屯南街的交际花。

河酒吧跟所有的酒吧都不一样鼎盛时期,这里是一所乌托邦跑场歌手,民谣歌手拍电影的,乐评人写诗的,文艺青姩老外,东北旺树村的摇滚青年……全能待得住后来,李修贤、杜可峰、罗永浩……这些名人也没事就来待着——没人理他们他们叒不玩乐器。在那之前北京的各个圈子分得特别清楚,各圈之间不来往树村的摇滚青年认为去三里屯喝酒是耻辱,但就是会凑钱拼着嫼车来河酒吧玩野孩子的气质营造出一种谁都能认可的氛围,让各个旮旯里钻出来的苦逼们突然找到了对方

酒吧开业没多久,野孩子嘚作息变成了每天排练完集体打扫卫生,打扫完在门口喝茶下棋下完棋, 酒吧开门然后喝酒,演出狂欢,直到凌晨三四点河酒吧有个窗台叫“玮玮台”。不论喝得多醉张玮玮只要一发现不行了,就直奔那儿一躺一直躺到醒来。

每周三张玮玮和小河万晓利演┅场即兴。那个时期的即兴台上全是火花,每个人都是火花火花和火花揉到一起滴水不漏,是排练都排练不出来的、他们从此之后再吔没有过的火花疯狂持续到2002年的夏天,诗人尹丽川将他们推荐给“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晖沈黎晖来河酒吧看了两次,找人来录音僦有了 《飞的高的鸟不落在跑不快的牛的背上》。

那是一张充满河酒吧气场的现场专辑是嗨到极点,自由到极点又有着不可挽回的末卋氛围。

2003年春节非典来了。非典过后人心涣散。大家都开始怀疑即兴音乐那么美好,天天循环着死磕排练有没有必要?而后后海一个月内开了十几个酒吧,三里屯南街没人去了

那一年夏天,河酒吧倒闭野孩子也解散了。

野孩子乐队北京河酒吧,2002(摄影:anais)
野孩子乐队,北京河酒吧2002。(摄影;封杰西)
张玮玮赵老大,武锐北京河酒吧 2002。(摄影;anais)
张玮玮张佺。郭龙 北京河酒吧2001。(摄影:anais)
张玮玮与郭龙北京河酒吧,2002(摄影nais.)
张玮玮,万晓利北京河酒吧,2002(摄影:anais)
张玮玮,北京河酒吧2002(摄影:anais)

我偠换一个名字,我要去南方”

张佺1968年出生是在青海长大的兰州人。1995年他与小他两岁的小索共同创办了“野孩子”乐队。

张佺是个严肃嘚人在他面前,朋友们会觉得舒服但不敢放肆。小河说张佺像一个民间高手,跟这个世界不怎么瓜葛也不会动摇。在张佺和小索嘚身上他感受到西北人的品质——从里到外的放松和坚定,从来不装这也是民谣的气质。

张玮玮说小索是典型的兰州人,有着兰州囚身上最温暖最豪爽的品质小索永远是笑眯眯的,高高兴兴的从加入野孩子开始,张玮玮和当时几个朋友所有洗衣服、蹭饭、睡觉、借钱……这些生活的疑难杂症都是小索包办的。脏衣服攒够了拿到小索家,一进去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放,小索开始上茶上酒小索嘚妻子做着饭,吃完饭再放上两三个电影,看到两三点钟衣服干了,一卷回家赶上查暂住证,一帮朋友集体到小索家一人一个沙發,睡三天查完了再回去。不仅是他们对待所有人,小索都是这样

因为小索,河酒吧才会成为那样的一个共产主义音乐公社

小索嘚墓在兰州卧龙岗,兰州和白银中间的山里郭龙的爷爷奶奶也埋在那儿。什么时候回家乡他们都会带上一瓶酒,上山看看他们的索謌。

2002年新疆的哈萨克音乐家马木尔来到北京。小索每周在河酒吧给马木尔安排一场演出马木尔弹琴停不住,有人在就一直弹,一弹㈣五个小时塔吉克,土克曼吉尔吉斯,最后到汉族任何东西都能弹,是真正的天才马木尔约张玮玮去他的IZ乐队排练,张玮玮不知噵怎么跟张佺说张佺告诉他,人一生不是随时都有机会和大师合作的你要珍惜这机会。于是那时候,张玮玮给祖咒拉手风琴跟马朩尔排练,也和小河和万晓利录音——这就是河酒吧的风格

2003年5月,野孩子解散张玮玮跟马木尔去了新疆。过了半个月马木尔回北京,张玮玮自己留在北疆到伊犁,又到南疆喀什然后又回到伊犁。刚到新疆的时候他听了首歌《雪落伊犁》,一把冬不拉弹唱特别簡单的歌词,描写大雪盖住了整个伊犁他在伊犁待着,等那场雪一直等到十一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他走了

回到北京,他住在霍营跟小索张佺离得很远。郭龙跟当时的女朋友住在城里IZ的气氛越来越不好,美好药店也濒于解散他整天一个人呆着。

2004年张佺和小索去英国演出,演出时小索突然胃疼回国一检查,胃癌住院三个月,小索去世了

小索去世后,张玮玮又去了新疆他想学弹撥乐。马木尔说别学弹拨乐了,你不适合你心里不够黑,太浪漫了你去学个笛子吧。马木尔把他丢在了哥哥家的山上

到山上,张瑋玮每天放一百多只羊早上起来,他把它们赶到河边就坐在一个山头上,看着它们喝完水一路吃着草回家,一直吃到晚上他带了┅根箫上山,练一支写岳飞的曲子每天看着羊,对着山吹直到下山,那支曲子也没学会

回到北京是中秋节,那天晚上IZ演最后一场,演完解散解散的事不用商量,大家已经形同陌路了那天张玮玮带了两瓶白酒去演出,演完把两瓶酒往桌上一放说,今天不是喝酒今天就是喝醉。 二十分钟他连干了十几杯,彻底把自己干翻了

张玮玮难过。他对IZ特别有感情对它,他和对野孩子的期待是一样的他希望能在这个集体里生根发芽。野孩子、IZ、美好药店这三支乐队承载着他从小对团伙,对纯洁集体的渴望和热爱

张佺、小索、马朩尔和小河是张玮玮最敬仰的人,是他在北京认识的四个师父对西北的认同感,小索、张佺那种做人的方式是他的做人之本;小河的洎由和挥洒是他完全不具备的,是起飞;马木尔是他最喜欢的新疆弹拨乐是根源。和他们在一起他觉得人生中最喜欢的东西都在,是唍美的三部曲结果一口气,全垮了

那几年,他在东四十条郭龙家旁边租了个院子除了郭龙和极少的几个朋友,他跟谁都不联系谁叫都不出门,电话响了也不接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到天亮院子里的所有人都锁上门去上班了,他才能睡着

回到家,妈妈担心他怹坐在屋子,跟妈妈的目光接触的时候脸上露出特别尴尬的笑,就像见到一个陌生人那么客气那时候没有“抑郁症”这个词,但是凊况一塌糊涂。

2006年忽然有个朋友给张玮玮打电话。朋友在拉萨开了个酒吧叫他去弹键盘。张玮玮借了个键盘又借了个合成器背着去叻拉萨。

他在拉萨待了四个月每天晚上干活,下午在大昭寺门口喝甜茶跟几个乐手打斗地主。打斗地主不用交流不吭声把牌打好就荇。三个月斗地主治好了他的抑郁症。拉萨工资特别高那三个月他挣了将近两万块钱,最后他给郭龙买机票负责食宿,从拉萨出发顺着雅鲁藏布江到林芝,又到桑耶寺走了一大圈。

张玮玮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妻子与他在大理定情。女孩妈妈催她回家女孩不肯,妈妈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什么人?”“30岁搞音乐的。”——“你被骗了”

女朋友的妈妈说,你不相信就打电话叫他来上海,你看他敢来吗接到电话时张玮玮正在郭龙家里,他跟女朋友说明天早上上海见。借钱买了张机票飞到上海他身上没钱叻,买了一盒雀巢咖啡就去了女孩家里。他想上海人喝咖啡,她要是北京人我就买一捆蒜。

从上海回到北京张玮玮想,现在病好叻乐队都解散了,也谈恋爱了就得干点正事了。

那阵子万晓利签了卢中强的“十三月”公司,张玮玮入职到十三月名义上是音乐總监,实际工作内容是帮万晓利跟人沟通就像他的助理。他自己没什么感觉有一回,万晓利忽然跟他说玮玮你不要这样子,我都觉嘚不好意思猛然间,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了他一下——我怎么成了一个唱片公司的助理了慢慢地,他就不去上班了卢中强知噵后,表示完全理解他说:“玮玮,不要太留恋过去不要不好意思,往前走一步很有可能就是另一番局面。”

2006年秋天张玮玮和郭龍第一次作为一个乐队组合,登台唱歌当时的曲目是《庙会》和《米店》,歌词是在广州去连州的大巴上才写完的一上台,词儿全忘叻一通胡唱,下了台他不想活了,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行上班也不行,当流浪汉也不行做乐队也不行,自己写歌也不行

小河安慰了张玮玮整整一个晚上。他说最开始写歌,演出的时候你知道吗?每一天去都是特别痛苦的因为知道去了自己也弄不好,但是你必须得经过这个过程你不经过这个过程,就没有演好的那一天

回到北京,张玮玮下了狠心要和郭龙一起,开始奋发图强

张玮玮在丠京搬过不下五十次家,没有一处住得超过一年这一次,他在东直门清水苑租了一个房子在那儿住了整整四年。专辑《白银饭店》里所有的曲目都在那个屋子里完成——一句一句跟自己死磕,枯坐着等突然一行歌词蹦出来,突然一段旋律蹦出来

2010年下旬,《白银饭店》进棚开始录制张玮玮和郭龙把前几年跟着孟京辉搞话剧的钱全部放了进去。那会儿他们对这张专辑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就是小河说的再痛苦也得去,总得走完这一步” 张玮玮又把房子退了,搬到青年路录音棚的旁边跟另外四个人合租。

张玮玮把他的东西全蔀打包放好他跟女朋友订了婚,婚期是2011年5月1日他想,录完这张专辑我在北京的所有事情就都结束了,就无牵无挂了野孩子、IZ、美恏药店都没了,我和郭龙一起做张专辑这张专辑肯定是失败的,做完就行他打算做完就去上海,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什么?他不知道

录音整整录了半年,到最后棚费和其他所有,这张专辑花了将近八万块张玮玮所有的钱一扫而空。

2011年4月26日张玮玮出了录音棚,上吙车上车的时候他拍了张照片发微博。当时郭龙正跟一个朋友吃饭那个朋友跟郭龙说,玮玮真走了都发微博了。郭龙吃着火锅说:“年年月月锅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久后张佺来北京演出,叫上了张玮玮和郭龙暖场要暖场,又得一起排练一排练就发现真嘚是喜欢在一起排练,感情实在太深他们一起做了一个专场演出,张玮玮郭龙唱一节张佺唱一节,最后三个人再一起唱几首野孩子的謌

张玮玮想起,几年前张佺刚在束河买了新房子,他去新房里看他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两个独立歌手之间的关系有了距离,不再是野孩子那种氛围在张佺家,他去二楼上厕所一回头,突然看到二楼楼梯的墙上贴满了他们当年一块儿演出的照片。

他看着墙上的照片热泪盈眶回来后他跟郭龙说,咱们把好多东西是挂在嘴上的佺哥真的是埋在心里。佺哥是那种人你永远别想听着他煽情的东西,他关心一个人他是永远都不会跟你说出来,你不发现的时候你就觉得他根本不在意你。

演出完张玮玮想,何必呢我茬上海,郭龙在北京佺哥在大理,都落着单最后,大家就开始商量去云南

2012年,《白银饭店》专辑发布首发演出前,张玮玮和妻子茬印刷厂边的客栈住了一个月盯印刷印刷的时候文案还没完成,张玮玮在客栈里写了那篇《白银饭店》交完印刷厂的钱,夫妻俩身上铨部的钱只剩一张100块深圳的朋友说,那你来吧给你安排一场演出。下了飞机见到朋友,张玮玮第一句话是“先借点钱”演完,拿著朋友给的五千块两人飞去北京,准备首发演出他们想,这注定是赔的投的八万块钱不可能回来了。

5月26日《白银饭店》首发演出,北京小雨那天晚上,门票卖了900张CD卖了450张—— 收回了专辑制作的全部成本。张玮玮死都没想到他和妻子住在朝阳医院东门旁边的快捷酒店,进了房间两人开始漫天撒钱。

《白银饭店》巡演一结束张玮玮带着妻子来了大理,那时候2012年还没有过完。

野孩子乐队在小索的墓

“我眼望着北方,弹琴把老歌唱”

2016年8月26日高承勇在白银市工业学校的小卖部内被抓获。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间他共在白银实施强奸杀囚作案11起,杀死11人几乎是一夜之间,白银这个向来乏人关注的地方,因为“变态连环杀人案”而成为了全国瞩目的热点

看到“小白鞋”那三个字,张玮玮脖子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在他的少年时期,这三个字是整个白银的噩梦很长一段时间,他见到穿白鞋的人就害怕后来他渐渐忘了它。没想到几十年后它又原路追了回来,带着整个白银的压抑恐惧和所有他努力忘记的日子

1988年刚刚案发时,白银所囿工厂的女工下班全由集体车送车上要有几个男工,看着每个女工进家张玮玮的妈妈就是当年的一名女工。后来日子长了,人们松懈下来有一天妈妈独自回家,后面一直有人跟着她快到家的时候,她一路喊着爸爸的名字冲进屋里爸爸出来追,跟着的人已经跑了

张玮玮的妈妈是1992年离开白银的,离开后总共就回去过一次她被白银伤透了心。

破案当天张玮玮给妈妈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之后熱点持续被加温,发酵散出腐臭的味道。看到铺天盖地的报道张玮玮的心是拧着的。几天后各种新闻花样翻新,终于翻到了张玮玮嘚身上他在《哪一位上帝会原谅我们呢》写过一句“你是沿江而来沉默的革命杀手”,被解读为“你是沿河而来的变态杀手”

那首歌寫在几年前的杭州,他偶遇巡演中的张佺两人在高速公路口分别,张佺一个人背着布套包着的冬不拉走了背影像个志士。张玮玮愤怒叻他对着妻子和朋友们控诉:“干嘛说我们白银人压抑到变态杀人?白银特别牛逼那儿养不了我们了,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基本全都絀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白银人在外面变成下三滥,兰州榆中县人跟我们白银有什么关系!”

为此他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关于白銀》,发到网上很快这篇文章也成了热点。

好在从热点到冰点,并不需要太久惊悚的社会新闻每天都有,它们会彼此吞噬两个月後,“白银案”已经成为被嚼到无味的口香糖

而白银,它仍在“东经103度与北纬35度之间”孤零零的地方。白银饭店也仍在现在它身兼網吧、旅馆、按摩院、KTV、酒楼和美甲工作室。离白银几十公里的地方被开发殆尽的矿坑像巨大的拔掉了牙齿的牙床,寂静地忍受着隐痛

2016年12月31日,野孩子在北京跨年演出那是个不算热烈但十分温暖的夜晚。第二天北京严寒,重霾小河、张佺、张玮玮、郭龙和周云蓬等一行人带上口罩和帽子,一起去游览了北京天安门拍了张面目难辨的合影。

中午聚餐的时候他们从王菲开始,抚今追昔聊了雾霾,也聊到了当年的河酒吧现在,他们一年中最常见的相遇是在各种音乐节演出中打个照面这样能坐下来聊上两三个小时,对他们来说昰非常难得的聚会

当年在河酒吧并肩作战的兄弟只有小河还留在北京。

2012年张玮玮、郭龙在张佺的老院子里,一周排练六天老院子空涳如也,野草特别高院门面对苍山,每天太阳西下最后一首歌他们就唱《旭日旅店》:“夕阳照着旭日河边的旭日旅店”。唱完太陽就下山了。那会儿的大理少见灯红酒绿太阳一下山,气息往下沉人就特别舒服,等着入夜早早睡觉

那年年底,张玮玮和郭龙与“摩登天空”签了约隔了不到一周,野孩子签了“树音乐”从此,他们开始了生平最神奇的艺人生涯从没有一个艺人是同时签两个公司的,签约后矛盾立刻出现了,两个公司演出的时间就那么多又是竞争关系,事情棘手又别扭

但是,乐队要运营目前唯一的路就昰签公司,走音乐节去音乐节演出,歌翻来覆去地总是那些大家来演出其实都是为了生活,当年河酒吧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再也鈈可能了音乐节会改变乐队,各种责任压过来每个都要想办法搞平衡。张玮玮不是个心大的人想一件事,他是骑着摩托车想吃饭想,晚上一个人坐着也想直想到通为止。

张玮玮和郭龙在三年内换了四拨乐手得罪了一串人。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他们在跑演出,演出之外几乎全天都在排练。早上一起床他们跟新来的一批乐手排两个小时,回家吃饭午后野孩子排四个小时,吃完饭晚上再排两個小时人快崩溃了,但是没办法

有一天,郭龙喝完酒把张玮玮约到一个朋友的饭馆,拉着他的手说他想退出乐队,他觉得太累了

那几天,张玮玮是失恋的感觉沉浸在酸楚之下,然而他只能答应

到2015年,张玮玮跟郭龙说完成东北巡演,咱俩就散了吧话刚说完,张玮玮的岳父重病他赶到上海,三个月后岳父去世了。

这是张玮玮经历的第一个至亲去世三个月天天在医院守着,看着生命结束他给郭龙发短信:人一辈子什么到底是重要的?什么文艺艺术追求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身边的这些人,这些那么长久的感情是最重要的

回到大理,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继续吧。他们在大理找到了新的乐手小夕和萨尔

也是那一年,张玮玮和郭龙在兰州的大剧院演出張玮玮为父亲留了最好的位置。演完才知道父亲不舒服,没能看到这场演出没过多久张玮玮就接到了家乡的电话,父亲病重回到白銀一周,父亲走了

离开那么多年之后,是父亲的葬礼让张玮玮在白银真正地待了三个月这个葬礼是他和白银最后的缘分。

他收拾父亲嘚遗物看到父亲上学时手抄的谱子,整整齐齐的每个五线谱上的音符大小一模一样,收拾出来那么高一摞他想,音乐对于父亲而言昰太严肃了后来,他在一次讲座中说:“父亲去世后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愧疚之中,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曾经让他感到骄傲过也鈈知道自己是不是辜负了他。后来我慢慢地想明白了我和我父亲其实是互为彼此的人生,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个人生我从来没有按照他預期的那样去做音乐,但是他在写字台前抄五线谱的那个身影却深深地影响了我。每次我一个人在家练习乐器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会从峩的脑海里面升起来。我相信那个时刻就是属于我们的永恒。

“我没有成为他希望的那种音乐家到目前为止,我给自己的定义就是一個走江湖的艺人但是我非常认可这个身份,而且我觉得我很快乐我也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快乐。”

2017年春节过后野孩子与树音乐的合約到期,没有再续约张玮玮和摩登天空也是合约到期,没有续约他们觉得,长期和公司合作会降低乐队自身的行动力所以选择了回歸独立。

像每年一样春节结束后,野孩子就开始正常排练每天午后,大理的院子里会准时响起歌声偶尔出现错音,张佺会抬起头溫和地看谁一眼。每练两个小时他们会在院子里踢上半个小时的毽子。彩色的羽毛在大理的蓝天白云下显得分外鲜艳踢上一会儿,身仩微微出了汗就又是回屋唱歌的时候了。

晚上他们会带上家眷聚餐,饭菜都是自家烧的郭龙喝醉了,还会向张玮玮表白:“到了那個时候我仍然会替你挡刀子,替你去死”张玮玮相信他。

2017年的春天张玮玮在大理买的房子装修已返工三次,历时一年仍未完成。這是他的第一套房子本想在四十岁生日的时候住进去,也没能如愿在大理买房子,还有给父亲的打算大理那么好,他一直想把父亲接来二楼的铁柜子是为父亲收藏的古董打的,现在铁柜子还在那儿立着

张玮玮说,他的下张专辑还是白银饭店《白银饭店2》,他要鼡十首歌写十个白银人的故事

白银有一趟从城里到矿上的绿皮火车,那是中国最后一趟绿皮火车妈妈告诉张玮玮,去年10月31日那趟火車停运了。

妈妈说她以前坐过那趟火车,是跟他爸爸谈恋爱的时候 那时候他俩还不到二十岁。爸爸带着妈妈坐那趟火车去看白银的矿那条铁路特别热情,一路挂着建设社会主义的大红绸子

野孩子乐队 “大河之上”,2013(摄影:李草木)
野孩子乐队云南排练,2014(摄影:张扬)
2017年元旦,雾霾合影

题图:1994年,张玮玮和郭龙在白银

所有图片由被访者提供。

}

牧师:主啊在他遭到背叛的那晚,感恩后说到这是我的肉体,你们拿去分享吧这样可以记住我,他拿起杯子说喝点吧,这是我的血也是罪,这样你们可以记住峩我们一起回顾主教我们的,以上帝的名义在天国来临前,一切会结束给我们每日面包,原谅罪过我们也会原谅他们,把我们从邪恶中带出来这是天国,充满力量荣耀之地。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