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境界的轮回第三季老一套打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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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是法国19世纪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莫泊桑的长篇处女作,是其生平仅有的6部长篇小说中影响较大的一部。小说以朴实细腻的笔调,描写一位出身破落贵族的纯洁天真、对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少女雅娜进入人生旅程后,遭遇丈夫背叛、父母去世、独子离家出走等一系列变故,在失望中逐渐衰老的过程,概括出了人们生活的一种基本状态:人生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坏。茅盾推荐的中国读者要读的37部世界名著之一。入选日本城冢登等著名学者开列的世界优秀古典名著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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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我不想不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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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娜打好行装,走到窗口张望,雨还是没有停。
& &大雨下了一整夜,敲打着玻璃窗和房顶。天空低沉,装满了雨水,仿佛涨破了,雨水倾泻到大地上;大地像糖一般溶化了,变成一片泥浆。不时刮过阵风,送来一股闷热。阴沟的水漫出来,哗哗流淌,灌满了行人绝迹的街道。临街的房舍海绵似的吸足了水分,从地窖到顶楼的墙壁都湿透了。
& &雅娜昨天出了修道院,这一生总算自由了,要及时享受她梦想已久的各种幸福。从清晨起,她就不厌其烦地观望天色,惟恐天气不放晴,父亲就不肯动身。雅娜忽然发现忘了把日历放进旅行包里,于是她从墙上摘下小小的月份牌。
& &月份牌的图案正中烫金印出一八一九这个年份,她拿起铅笔,划掉头四栏和每个圣徒日,一直划到五月二日,这正是她出修道院的日子。
& &&小雅娜!&门外有人叫她。
& &&进来,爸爸。&雅娜答应一声,只见她父亲走进房间。
& &他就是勒佩丘·德沃男爵,名唤西蒙一雅克,是上个世纪的老派贵族。他追随卢梭,热爱大自然、田野、树林和动物,表现出情人般的温存。
& &他既然出身于贵族家庭,就本能地痛恨一七九三年;不过,他又受了非正统教育,具有哲人的气质,憎恶暴政,但只是发泄不满,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 &仁慈,既体现他的巨大威力,也体现他的致命弱点。他这种造物主式的仁慈,要爱怜,要施舍,要广为行善,有求必应,倒显得意志薄弱,缺乏主见,几乎成了一种毛病。
& &男爵崇尚理论,为女儿的教育拟订一整套计划,要把女儿培养成为快活、善良、正直而温柔的女性。
& &雅娜在家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圣心修道院,母亲的眼泪也未能阻挡。
& &父亲严令,让她在修道院幽居,与外界隔绝,不谙人事。他希望女儿到十七岁这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第四个年头,资产阶级左翼雅各宾党开始专政,处死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上回家时仍然天真无邪,以便亲自调理,让她沐浴在理性的诗中,让她驰骋在丰饶的田野里,观察动物天生的爱恋和单纯的温情,观察生命的客观法则,从而开启性灵,走出蒙昧无知的状态。
& &现在,她出了修道院,一团喜气洋洋,显得充满活力又渴望幸福,急于要尝一尝各种欢乐和各种艳遇的滋味;况且这一切,她在修道院穷极无聊的白里,在漫漫的黑夜和孤独的期待中,早已从精神上品尝遍了。
& &她的相貌宛如韦罗内塞的一幅肖像画,那黄灿灿的金发仿佛给她的肌肤着了色:华贵的肌肤白里透红,覆盖着纤细的寒毛,仿佛罩了一层淡淡的丝绒,只有在阳光的爱抚下才能依稀分辨。一对明眸呈深蓝色,就像荷兰制造的小瓷人的眼睛那样。
& &她的左鼻翼上长了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右腮下也长了一颗,并带有几根不易分辨的与肌肤同色的寒毛。她身材修长,线条优美,胸乳也已丰满。她嗓音清脆,有时听来过于尖细,但是笑起来却那么开心,给她周围制造一种喜悦的气氛。她有一种习惯动作,双手时常举到鬓角,仿佛要抿头发似的。
& &她冲上去,紧紧拥抱父亲,说道:&哎,到底走不走啊?&
& &父亲微微一笑,摇了摇苍白的长发,又指了指窗外I&怎么,这样天气,你还想上路啊?&
& &雅娜撒起娇来,恳求父亲:
& &&嗳!爸爸,求求你了,走吧!下午天儿就会晴的。&&你母亲也绝不会答应的。&
& &&会答应的,我担保,我去跟她说。&
& &&你若是能说服你母亲,那我也同意。&
& &雅娜立即冲向男爵夫人的房间,因为她已急不可耐,早就盼望动身这一天了。她到鲁昂城,进入圣心修道院之后,就没有离开;父亲规定她到一定年龄之前不准分心。只有两次例外,父母接她回巴黎各住半个月,但毕竟是呆在城里,而她一心向往去乡村。
& &现在,她要到白杨田庄去消夏。那座古老的庄园是祖传的产业,建在伊波附近的悬崖峭壁上;她期望到了海边能自由地生活,得到无穷的乐趣。再说,那份产业早已确定留给她,她结婚之后就要在那里定居
& &这场大雨,从昨天晚上下起,一直未停,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个大烦恼。
& &可是,刚过三分钟,她就跑出母亲的房间,满楼叫嚷:&爸爸!爸爸!妈妈答应啦!快套车吧!&
& &滂沱大雨根本不见小,当四轮马车驶到门口时,反而下得更大了。
& &雅娜要上车了,男爵夫人才由丈夫和使女搀着下楼。那名使女个头儿高大,身体健壮,像个小伙子。她是诺曼底省科地区人,年龄还不满十八岁,看上去却像二十出头了。她名叫罗莎莉,是雅娜的奶姊妹,因此在府上被当作第二个女儿。
& &罗莎莉的主要差使就是搀扶老夫人,原来几年前,男爵夫人患了心脏肥大症,身体逐年发胖,现在肥胖得变了形,弄得她叫苦连天。
& &老夫人刚走到古老公馆的台阶前,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望着流水成河的院子,咕哝道:&这可真有点胡闹。&
& &男爵一直笑呵呵的,应声说:&这可是您拿的主意呀,阿黛莱德夫人。&
& &他妻子起了个华贵的名字,男爵叫她时。营上&夫人&这种称谓,而恭敬中却含有几分讥笑的意味。男爵夫人又朝前走去,吃力地上了车,压得车身的弹簧咯吱咯吱乱响。男爵坐到她身旁,而雅娜和罗莎莉则坐在背向的车凳上。车夫西蒙老头顶着大雨,他弓着背,低着头,整个人缩进三层领的外套里。急风暴雨呼啸着击打车窗,雨水淹没了路面。
& &两套马车沿河岸大道飞驰,一旁闪过靠岸排列停泊的大船,只见桅杆、横桁和绳索像脱叶的树木,光秃秃的,挺立在凄风苦雨的天空里。继而,马车拐入长街,行驶在里布台山林阴大道上。
& &不久,马车又穿过一片片牧场,时而望见一株淋雨的柳树,像尸体一般枝叶低垂,黯然兀立在烟雨中。马蹄发出嗒嗒的声响,四个车轮抛起飞旋的泥浆。
& &车上的人沉闷不语,他们的神思好像大地一样,都淋得湿重了。老夫人仰头靠在车厢上,闭起了眼睛。男爵无精打采地凝望雨中单调的田野景象。罗莎莉膝上放着一个包裹,她像牲畜一样发愣,一副平民百姓常有的神态。在这温煦的雨天,惟独雅娜感到复活了,好似久久放在室内的一盆花草移到了户外;她那快活的情绪,犹如繁茂的枝叶,遮护她的心免遭忧伤的侵袭。她虽然默默无语,但是真想放声歌唱,真想把手伸到车外接雨水喝喝;她观望外面,景物凄凉,全淹没在雨中,而她坐着马车飞驰,既躲风又避雨,心中好不快活。
& &在滂沱大雨中,两匹马皮毛光亮的臀部腾腾冒着热气。
& &男爵夫人渐渐入睡,她那由六束整齐的发髻镶衬的脸庞慢慢垂下来,软绵绵地托在颌下三道厚褶上,而下端的褶皱则没入**大海般的胸脯里。她的脑袋随着呼吸一起一落,两边腮帮子鼓起来,从微张的嘴唇发出响亮的鼾声。丈夫朝她俯过身去,将一个皮夹子轻轻放到她交叉搭在肥硕阔腹上的双手里。
& &这一触碰把她惊醒,她睡眼惺忪,直愣愣地看着这件东西。皮夹子滑下去,震开了,里面的金币和钞票撒了满车。这一来,她才完全清醒,而女儿看着开心,格格大笑。
& &男爵拾起钱币,又放到夫人的双膝上,说道:
& &&喏,亲爱的朋友,埃尔托庄田只剩下这些钱了。我卖了那座庄田,好修缮白杨田庄;从今往后,我们就要常去住了。&
& &男爵夫人数了数,总共六千四百法郎,数完便把钱从容地放进自己兜里。
& &祖传三十一座庄子,这是卖掉的第九座。余下的田产每年约有两万法郎的进项,如果经营得当,每年收入三万也很容易。
& &男爵一家生活相当简朴,这笔收入本来够用,可惜家里始终有一个敞着口的无底洞,即乐善好施。乐善好施吸光他们手上的钱,就像太阳晒干沼泽地的水分一样。钱哗哗流淌,很快流光了。怎么花出去的呢?谁也说不清楚。家里总有人说:&真是怪事儿,今天我花出去一百法郎,还见不到买了什么东西。&
& &不过,这种慷慨好施的行为,倒是他们生活中一大乐趣;在这一点上,他们都心照不宣,达到了可歌可泣的默契的程度。
& &雅娜问道:&现在,我那庄园修得很美啦?&
& &男爵兴冲冲地回答,&孩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 &雨势渐渐小了,不久就飘着雨雾,化为霏霏细雨。天空密布的乌云仿佛飞升,颜色由黑变白。突然间,斜阳的一长束光芒,从看不见的云隙中射到牧场上。
& &云层裂开了,露出蓝色的天穹;继而,云隙越裂越大,就像面纱撕开一样,只见澄净幽邃的碧空扩展开来,笼罩大地。
& &一阵清爽的和风吹过,宛若大地欣慰地长出了一气。就在马车沿着园林行驶的时候,不时听见一只晒羽毛的鸟儿欢唱。
& &暮色降临。车上的人,除了雅娜之外,全都打起瞌睡。他们在乡村小旅店停了两次车,让马歇歇脚,喝点水吃点燕麦饲料。远处响起钟声。到了一座小村庄,他们点上了车灯;天空也点亮了繁星。上了灯的庄户稀稀落落,时而一点光亮穿透了黑暗。猛然间,从一道丘岗后面,穿过杉树林的枝叶,升起一轮圆月,又大又红,仿佛还没有睡醒。
& &夜晚十分温煦,车窗玻璃放下半截。雅娜在梦幻中游累了,饱览了美好的憧憬,现在也休息了。不过,一种姿势坐久了肢体麻木,她时而睁开眼睛动一动,望一望车外,在明亮的月夜中,看见路边闪过一家庄户的树木,或者散卧在牧场上并抬头观望的奶牛。她换了个姿势,想重温一场恍惚的梦境;然而,马车持续不断的隆隆声响充斥她的耳朵,令她神思倦怠,于是,她重又合上眼睛,只觉得精神和躯体都疲惫不堪。
& &马车总算停下了。男男女女手提灯笼,站在车门口迎候。终于到了。雅娜猛然醒来,一纵身跳下车。男爵和罗莎莉由一名庄户照亮,几乎是把男爵夫人抬下车的;老夫人的确精疲力竭了,她难受得哼哼呀呀,声息微弱地重复道:&唉!老天哪!我可怜的孩子们!&她不吃不喝,只想睡觉,刚上床就睡着了。
& &只有雅娜和父亲共进晚餐。
& &父女俩相视而笑,隔着餐桌手拉着手,两个人都像孩子一样高兴,接着一道观赏修缮一新的庄园邸宅。
& &这座诺曼底式的邸宅介于城堡和农舍之间,又高又大,十分宽敞,能住下一个家族的人,一律白石结构,只是年深日久而变成灰色了。
& &中厅特别宽敞,从前到后将楼体分成两部分,前后对开着两扇大门。一进门左右都有楼梯,到二楼合起来,形同一座桥梁,横跨门厅上面,为堂厅腾出很大的空间。
& &楼下右首有一个异常宽大的客厅,墙上挂着花鸟图案的壁毯。全部家具都罩着精美的绣锦,一色拉封丹《寓言》的插图。雅娜惊喜交加,发现她小时爱坐的一把椅子,那锦罩上绣的正是《狐狸和仙鹤》的故事。
& &大客厅的隔壁是书房,珍藏满满一屋子古书;接下去两个房间尚未派上用场。左首有新镶了壁板的餐厅、床上用品存放室、餐具室、厨房,以及带浴室的一小套房间。
& &一条走廊贯穿整个二楼,两侧排列着十扇房门。右首最里端是雅娜的一套卧室。父女俩走进去。这套卧室,男爵刚刚叫人修理一新,但是所用的帏幔和家具,都是闲置在顶楼上的存货。
& &卧室壁毯是弗朗德勒的产品,相当古老,图案上尽是古怪的人物。
& &雅娜姑娘一看见自己的雕床,便高兴得叫起来。四脚有四只橡木雕刻的大鸟,全身乌黑油亮,托载着床体,仿佛守护天使。床体侧面的浮雕是鲜花和水果组成的两个大花篮。四根精雕细刻的床柱顶端是科林斯式的,支着雕有玫瑰花和扭在一起的小爱神的天盖。
& &这张雕床过分高大,但仍不失为典雅,尽管年代已久,木料失去光泽,显得黯淡一点儿。
& &床罩和天幕闪闪发光,犹如交相辉映的天穹,那全是用深蓝色的古绸做成的,上面绣有硕大的金黄色百合花。
& &雅娜姑娘仔细观赏了雕床之后,又举烛照亮壁毯,看一看织的是什么图案。
& &一名贵族少年和一名贵族**,身着红黄绿三色奇装异服,正在一棵白果累累的蓝色树下交谈。旁边一只大白兔正在吃灰色小草。
& &在这两个人物的正上方是远景画面,有五所尖顶小圆房子;再往上瞧,几乎连着天空的地方,却竖着一架红色风车。
& &这幅壁毯四周围绕着大型花卉图案。
& &另外两幅的图案跟这一幅相似,所不同的是房子里走出四个小人儿,他们全身弗朗德勒人装束,都朝天举起双臂,表示万分惊愕和愤慨。
& &最后一幅壁毯上织的是一幕惨景:兔子仍在吃草,那青年横倒在旁边,好像死科林斯柱式起源于希腊,是三种古典建筑柱式最为华丽的一种。
& &去了;少女凝视着他,正用利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树上的果子已然变黑了。
& &雅娜不明白画面的意思,正要走开,忽又发现边角有一只极小的野兽,好似一片草屑,图案上那只兔子若是活的,准能把它一口吃掉。然而,那个兽却是一头狮子。
& &雅娜这才明白,这是皮拉姆斯和西斯贝的悲惨故事。她认为图案过分天真,虽然觉得好笑,但是这一爱情遭遇能时刻唤起她美好的憧憬,这种古老传说中的温情每夜都在她的梦中盘旋,在这种氛围中安歇倒是差强人意的。
& &室内其余的家具陈设风格各异,全是世世代代的家传,从而使这类古宅变成古董杂陈的博物馆。一个路易十四时代的五斗柜,做工十分精美,黄铜的包角还金光耀眼;五斗柜两边各摆一把扶手圆椅,却是路易十五时代的,还罩着当年的花绸椅套。一张香木造的写字台和壁炉遥相对应,壁炉台上摆一个球型罩的帝国时代的座钟。
& &座钟好似铜制的蜂笼,由四根大理石柱吊在金花盛开的花园上空。一根细长的钟摆从蜂笼下方长长的缝隙中探出来,摆锤就是珐琅质翅膀的一只蜜蜂,永世在花园上飞来舞去。
& &钟盘是彩瓷的,镶在蜂笼中间。
& &座钟响了,打了十一下。男爵亲了亲女儿,回房休息去了。雅娜还余兴未尽,勉强上床安歇。
& &她最后环视一下卧室,这才吹熄蜡烛。然而这张床只有床头靠墙,左首挨着窗户,月光射进来,流泻在地上,恍若一汪晶莹的水泉。
& &月光反射到墙上,淡淡的,悄然爱抚皮拉姆斯和西斯贝静止的恋情。再从床脚对面的窗口望出去,只见一棵大树沐浴在融融月光中。雅娜翻过身去侧卧,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了。
& &她总觉得还在车上颠簸,隆隆的车轮声还在脑海里震响。起初她静卧不动,以为这样就能人睡;然而,心情上的焦急,不久又传遍周身。
& &她感到两条腿不时抽动,浑身越来越燥热,于是干脆起身下床,赤脚赤臂,只穿着无袖长睡衣,幽灵一般踏过洒在地板上的水洼似的月光,去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夜色清朗,皎皎如白昼;雅娜姑娘认出儿时所喜爱的一景一物。
& &她首先望见对面那一大片草坪,在月夜中,淡黄的芳草仿佛涂上了一层黄油。主楼前面矗立两棵大树,靠北的那棵是梧桐树,靠南的那棵是菩提树。一道小灌木林连接着这片草坪,还有五排古榆,成为宅院的屏障,阻挡海上暴风的袭击,但是受肆虐的海风不断的侵蚀,一棵棵枝柯蜷曲,冠顶光秃倾斜,像屋顶一样。
& &这个庭园左右各有长长的林阴路,将主宅同毗邻的两栋农舍隔开:一栋住着库亚尔一家,另一栋住着马尔丹一家。
& &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变形记》中所讲述的一个爱情悲剧。巴比伦这对恋人因家庭反对而私奔,相约在一棵桑树下会合。西斯贝先到,被母狮的吼声吓跑,慌忙中丢掉面纱。皮拉姆斯发现被母狮撕破的面纱,以为西斯贝被母狮吃掉,便举刀自刎。西斯贝回来看到此景,也自杀身亡。从此白色的桑葚变成了黑色。
& &林阴路两侧是参大的杨树,诺曼底地区称为白杨;这就是白杨田庄名称的由来。田庄外围平展展一大片原野尚未开垦,长满了荆豆;海风不分昼夜,在这原野呼啸冲荡。再往前不远处,海岸陡然倾斜,形成白岩的悬崖峭壁,直下百米,没人滔滔的海浪中。
& &雅娜远眺,只见狭长的海面波光粼粼,在星光下仿佛睡着了。
& &在这阳光藏匿的宁静时刻,大地的各种香气都扩散开来。一株爬到一楼窗口的**不断吐出馥郁的芳香,同嫩叶的清香混在一起。海风徐吹,送来咸味空气和海藻黏液的刺鼻气味。
& &雅娜姑娘畅快地呼吸:乡村恬静的气氛使她平静下来,就像洗了个凉水澡。
& &傍晚醒来的各种动物,都在昏暗中悄悄地忙碌起来:它们是在静谧的黑夜里默默地度过一生。大鸟无声无息地掠过天空,犹如消逝的黑点、出没的影子。看不见的昆虫的嗡鸣传至耳畔;有什么东西悄然奔跑,穿过挂满露珠的草地或者阗无一人的沙径。
& &只有几只忧伤的蟾蜍冲着月亮,发出短促而单调的哀吟。
& &雅娜觉得自己的心境渐渐扩大,像这月夜一般充满了絮语,又像周围塞率有声的夜行动物一样,无数蠢动的欲念突然活跃起来。她的心境和这种生意盎然的诗境灵犀相通;在这月光柔媚的夜晚,她感到神秘莫测的震颤在传递,无法捕捉的渴念在悸动,她感到了一种类似幸福的气息的东西。
& &于是,她开始幻想爱情。
& &爱情!两年来,她春心萌动,越来越焦灼难待了。现在,她可以自由地去爱了,只需同那人,同&他&邂逅相遇!
& &&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呢?雅娜心中并不了然,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反正&他&就是&他&。
& &她只知道自己会一心一意地爱他,而他也会百般体贴地爱她。他们俩要在同样的月夜中,在朦胧的星光下一道散步,要手拉着手,身子偎依着身子,听得见两颗心的跳动,感觉到对方臂膀的温煦,他们的爱情同夏夜的自然甜美融会一起,二人到了心心相印的程度,仅凭相互间深情的力量,就能彼此窥透内心最隐秘的念头。这种相亲相爱的情景,将在难以描绘的柔情蜜意中持续永生。
& &她猛地感到他就在面前,同她紧紧相偎;突然从脚下隐隐传至头顶。她双臂下意识地紧紧搂住胸口,仿佛抱住她的梦幻;她伸向那个陌生人的嘴唇,感到什么东西掠过,宛若春风给她的一个爱吻,她不禁心醉神迷,几乎颓然倾倒了。
& &她蓦地听见邸宅后面的路上,有人乘夜色行走,心中不禁一阵狂喜,竟然确信不可能的事情,确信天缘的巧合、神喻的预感和命运的浪漫结合,不禁暗暗想道:&莫不是他吧?&她惴惴不安地倾听那行人有节奏的脚步声,确信他到大门口会停下,前来投宿。
& &然而,那人走过去了,雅娜一阵伤心,仿佛受了愚弄。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渴望过逾,竟至痴一妄想,不觉哑然失笑了。
& &于是,她平静下来一点儿,让自己的思绪顺着更合情理的梦想之河漂流,极力推测自己的未来,设计自己的一生。
& &她要和他在这里生活,住在这俯临大海的静谧的庄园里。自不待言,她要有两个孩子,给他生个男孩,给自己生个女孩。她恍若看见两个孩子在梧桐树和菩提树中间的草坪上奔跑,而父母注视着他们,相互交换深情的目光。
& &她这样幻想了许久许久,直到月亮行空走完了路程,就要沉人大海中了。
& &空气更加清凉了,东方的天色开始泛白。右边农舍里一只公鸡打鸣,左边农舍的公鸡则遥相呼应。嘶哑的鸣声隔着鸡舍壁板,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无垠的天穹不知不觉泛白,繁星也纷纷隐没了。
& &不知什么地方,一只鸟儿啾啾叫起来。啁啾之声从树丛里传出,起初很细微,继而越来越响亮,从一枝传到另一枝,从一棵树传到另一棵树,终于唧唧喳喳闹成一片了。
& &雅娜忽然感到一片光明,她放开捂住脸的双手,抬头一望,就被曙光晃得立刻又闭上眼睛。
& &半掩在白杨林阴路后面的一大片紫色云霞,将血红的光芒投射到苏醒的大地上。
& &巨大的火轮,渐渐拨开耀眼的云霞,将无数火焰掷到树丛、平野和海面,掷到天地之间。
& &雅娜顿时欣喜若狂。面对这光辉灿烂的景象,她的心醉了,简直受不了这极度的欢悦、这无限的柔情。这是她的曙光!这是她的朝阳!这是她生活的开端!这是她希望的腾飞!她双臂伸向绚烂的天字,真想拥抱太阳。她要倾诉,要欢呼像这黎明一样的神圣事物。但是,她却呆若木雕,激情满怀而又无从行动,双手捧住额头,只觉热泪夺眶而出,于是她畅快淋漓地哭起来。
& &她重又抬起头来的时候,日出的绚丽景象已经消失。她感到心情平静下来,有几分倦怠,仿佛兴头过去了。她没有再关上窗户,就又上床躺下,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才进入梦乡,一直酣睡到八点钟,父亲叫她不答应,只好进房来把她唤醒。父亲要带她去看邸宅,&她&的邸宅修葺一新的情况。
& &主楼对着内庄田的一面,隔了一个苹果园便是村路;顺着这条村路走出去两公里,就上了从勒阿佛尔通费岗的大道了。
& &一条笔直的甬道,从木栅栏大门一直通到主楼台阶。庭院两侧各有一排厢房,是沿着两座农舍的水沟用鹅卵石砌成的茅顶小屋。
& &主楼的房顶已经翻新,门窗和墙壁全部修好,房间也都重新裱糊过,整个内部粉刷一新。高大而灰突突的门脸最近修补过,又新换上银白色的窗板,从而这座灰暗的古宅倒像长了许多斑痕。主楼背面正是雅娜卧室一扇窟的方向,隔着灌木林和被海风侵蚀的榆树墙,便可眺望大海。
& &雅娜和父亲挽着手臂,到各处察看了一遍,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然后父女俩又沿着长长的白杨路漫步。白杨路就是这座庭园的边缘,树下的青草宛若铺开的地毯。庭园里端的灌木林十分优美,条条曲径通幽。树丛里突然蹿出一只野兔,让姑娘受了一惊,而那野兔跳过树墙,向崖边跑去,钻进荆豆丛中。
& &午餐之后,阿黛莱德夫人还说疲惫不堪,要去休息;男爵提议带女儿去伊波看看。
& &父女俩出门了,先是穿过白杨田庄所在的爱堵风村。三个农民向他们施礼问好,仿佛一向就认识他们似的。
& &二人顺着一道弯谷,走进一片树林;这是一块坡地,向海边倾斜。
& &不久便望见伊波村。一些妇女坐在各家的门口,缝补破烂衣裳,瞧着这对父女走过去。街道稍微倾斜,路中间有水沟,每户门口都堆着垃圾,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盐卤气味。各户之间晾着棕色渔网,上面还挂着小银币似的一片片鱼鳞。每间房都是独居室,住一大家子人,屋里难闻的气味都从门口散发出来。
& &几只觅食的鸽子在水沟边徘徊。
& &雅娜觉得这一切很新奇,就当是观看舞台上的布景。
& &拐过一道墙角的时候,她猛然看见大海,深蓝色平滑的海面一望无际。
& &父女二人在海滩前面停下来,观赏海景。远处海面行驶的白帆,好似飞鸟展翅。左右两侧都矗着悬崖峭壁,有一侧岬角挡住了视线,另一侧海岸线无限延伸,最后变成一道虚线了。
& &附近有几道海湾,只见一道海湾里有码头和房舍。轻波细浪从鹅卵石上滚过,发出哗哗的声响,给海岸镶上浪花的白边。当地的渔船拉上岸,侧身卧在石滩坡上,涂了沥青的椭圆形船舷冲着太阳。几名渔夫正收拾渔船好赶晚潮。
& &一名水手上前兜售鲜鱼,雅娜买了一尾菱鲆鱼,并要亲手拎回白杨田庄去。那人一高兴,还请他们上船游海,并一再重复他的名字:&拉斯蒂克,约瑟凡·拉斯蒂克&,好让他们牢牢记住。
& &男爵答应绝不会忘记。
& &雅娜拎着那条大鱼太累,便把父亲的手杖穿到鱼鳃上,二人各抬一头。他们迎着风,眼睛神采奕奕,一路上高高兴兴,重又登上崖坡,像两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唠叨,而他们的胳膊渐渐累了,只好让肥大的鱼尾巴拖在草地上。
& &雅娜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她看看书,遐想遐想,独自到周围转一转。她顺着大路慢步游荡,思想却踏入梦乡;有时她连蹦带跳,走下蜿蜒的小山谷。只见两个小圆丘上盛开荆豆花,就像戴着金灿灿的头巾;花香浓烈,再由热气熏发,好似醇酒一般令雅娜心醉了。远处传来波浪在滩头滚动的声响,她的神思就在波涛问颠荡。有时她感到慵怠,便躺在斜坡茂密的青草上。有时她转过一道谷口,在草洼间猛然发现一角蓝色的海;望着海面在阳光下粼粼闪光,天边还漂浮一角白帆,她不禁喜出望外,好像在她头顶盘旋的幸福神秘莫测地临近了。
& &在这清新优美的乡间,在这天际浑圆的静谧中,她开始喜欢独来独往,常常坐在丘岗上,久久不动,甚至小野兔都会蹦到她的脚边。
& &她还时常在悬崖上奔跑,迎着海风,丝毫不知疲倦,只觉得这样活动畅快无比,宛如水中的游鱼,天上的飞燕。
& &雅娜到处播下记忆,犹如农夫在田地撒下种子,这些记忆在此扎根生长,直到消殒的一天。在这山谷的一沟一壑,她都投下了一份心意。
& &她对游泳又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仗着身体健壮,胆子又大,意识不到危险,每次都游出去很远。在这清凉而蔚蓝的水中游浮摇荡,她感到十分惬意。她游到离岸很远的地方,就仰卧在水面上,手臂交叉在胸前,极目望着深邃的蓝天,只见不时掠过一只飞燕或一只白色海鸟的轻影。她再也听不见人语,惟闻远处波浪在岩岸的絮语,惟闻从陆地滑到水面上的、隐隐约约难以分辨的喧闹。继而,她在水中立起,放声呼喊,双手连连拍水,高兴得简直发了狂。
& &有几回她游得实在太远,一只小舟便划过去接她。
& &她回田庄时,饿得脸上失去血色,但是步履轻快,嘴角浮现微笑,眼里则充满喜悦的神采。
& &至于男爵,他正筹划重大的农事,要进行试验,采用新技术,试用新农具,引进外国良种,因此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同农民交谈,而农民听了他的打算连连摇头,不相信能成功。
& &他也常跟伊波村的船夫下海。他游遍了周围的岩洞、水泉和峰顶,又想去捕鱼,充当一名普通的水手。
& &在风快帆轻的子里,椭圆的渔船在波浪上疾驶,从两边船舷放下长线,一直放到海底,让成**的鲭鱼追逐。男爵拉着鱼线,激动不安得手直发抖,不久便感到一条鱼上钩挣扎而扯动细细的长线。
& &有时他还乘着月色,去起头天下的网。他爱听桅杆咯吱咯吱的声响,爱听清凉晚风的呼啸。他凭借一处岩顶、一座钟楼和费岗的灯塔辨识方向,在海上长时间逡巡,以便寻找渔网的浮标,直到旭阳的朝晖射在甲板,照得扇形宽鳐鱼的粘背和大菱鲆鱼的肥肚皮闪闪发亮,他这才坐下来,一动不动,觉得真是一种享受。
& &一上餐桌,他就兴致勃勃地讲述他下海的情况;夫人也对他说,她在白杨路上来回走了多少趟,但走的是右侧靠库亚尔家的那一条,而另一侧照不进多少阳光。她是遵从&多活动&的医嘱,才勉力出去多走走。只要夜间的寒气一消散,她就扶着罗莎莉的胳臂下楼来,可是全身还捂得严严实实;身上裹了一件斗篷,又搭了两条披肩,头上戴着黑色风帽,还包了一条红色毛围巾。
& &她拖着有点笨重的左脚,从主楼的墙角到灌木丛的第一排树,沿着笔直的路一来一往,无休无止地重复,左足下竟然踏出两条土印,草都不长了。她还吩咐在这条路的两端各安放一张长椅,每走五分钟她就停下脚步,对搀着她的可怜的好性儿使女说:&咱们坐一坐吧,孩子,我有点乏了。&每次停歇时,她就往长椅上撂点东西,先是包头的围巾,接着是一条披肩,继而是另一条披肩,然后是风帽,最后就是斗篷了。这些东西在路两端的长椅上堆起两堆,到开午餐的时候,罗莎莉就用那条闲着的胳臂抱回去。
& &下午,男爵夫人又出去散步,但是走得更缓慢,歇息的时间拖长,有时躺在椅子上打盹,一睡就是一小时;这是专门为她推到外面的一把躺椅。
& &她把这称为&我的锻炼&,就像说&我的心脏肥大症&一样。
& &她十年前感到胸闷看过病,听大夫说了心脏肥大症这个名称。从那以后,这个字眼就深深刻在她的头脑里,尽管她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总让男爵、雅娜和罗莎莉摸她的心脏;可是这颗心脏深深埋在肥厚的胸脯里,谁也摸不出什么。然而,她绝不再让任何大夫检查,生怕查出别的病症。她开口闭口就是&她的&心脏肥大症,说常了,就好像这是她的特殊病症。非她莫属,好比惟她独有、别人不能染指的一件物品。
& &男爵说&我妻子的心脏肥大症&,雅娜说&妈妈的心脏肥大症&,就像说她的&衣裙、帽子或者雨伞&一样。
& &男爵夫人年轻时非常漂亮,苗条的身材赛过一根芦苇。在帝国时期,她同所有军官跳过舞,还看过小说《柯丽娜》,并感动得流下眼泪;打那以后,她的身一就像打上了这部小说的烙印。
& &随着身体一天天发福,她的心灵却越来越充满诗的激情;等到胖得离不开坐椅时,她就神游物外,想像自己经历种种艳情的际遇;有些艳遇她特别喜爱,就总出现在她的幻想中,宛如八音盒上了发条,没完没了地奏同一支曲子。凡是哀婉的浪漫曲,里面叙述飞燕,叙述女子落难的故事,都能一无例外地引出她的眼泪;她甚至爱听贝朗瑞⑦的一些香艳的歌谣,因为歌中表现了缺憾感伤的情调。
& &她常常几个钟头静坐不动,神思在梦幻中远游。她无限喜爱白杨田庄,只因近几个月来迷上瓦尔特·司各脱的书,觉得周围的景物如树林、荒原和大海,恰恰向她提供这些心爱小说的背景。
& &每逢下雨天,她就关在卧室里,检阅她所说的&珍藏&,全部是从前的信件,有她父母的,有她订婚后男爵写来的,以及其他书信。这些信件全部收在写字台的抽屉里,这个写字台是桃花心木的,四面包角的铜片上有狮身人面像。要检阅时,她总是以特别的声调说:&罗莎莉,我的孩子,把装'念'的抽屉给我拿来。&
& &小使女去打开柜门,取出那个抽屉,放在夫人身边的椅子上。男爵夫人便一封一封细读旧信,时而一滴眼泪掉在信页上。
& &有时雅娜代替罗莎莉,搀扶母亲出去散步,母亲就向她讲述童年的记忆。雅娜姑娘在从前的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尤为诧异的是,她和母亲当年的念头和渴望何其相似。的确,每一个人都认为,惟独自己的心灵有种种的感受和悸动,而其实最初的人早已经历过,最后一代男人和女人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 &母女俩走得很慢,正合缓慢叙述的节奏;有时男爵夫人一阵气喘,叙述就中断一会儿。雅娜刚听一个开头,神思就赶到故事的前边,奔向充满欢乐的未来,在希望之乡流连忘返。
& &一天下午,母女俩正在白杨路里端的长椅上歇息,忽见一位胖神甫从路口朝她们走来。
& &神甫老远就施礼,笑呵呵地走近前又施礼,朗声说道:&哎呀,男爵夫人,这一向可好?&他就是本堂神甫。
& &老夫人出生在哲学家辈出的世纪,又赶上革命的年代,由不大信教的父亲教养成人的,因此她难得光顾教堂。她倒是挺喜欢神甫,但那是女性本能的一种宗教感情。
& &男爵夫人早把比科神甫忘得一干二净,一看见是他,不禁面有愧色。她表示歉意,说这次回田庄没有通知神甫。比科神甫倒是位好好先生,对此毫不介意;他端详着雅娜,称赞她气色很好,说罢坐下来,将三角帽放在膝上,连连擦额头的汗水。他身体肥胖,满面红光,可是大汗淋漓,不时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已经浸透汗水的方格大手帕,擦脸又擦脖颈,刚把湿手帕放回教袍兜里,肌肤上就又出了一层汗珠,落到大腹鼓起的教袍襟上,和走路所挂的飞尘掺和起来,形成一个个圆圆的小斑点。他是个地道的乡村教士,性格开朗,非常健谈,为人非常宽厚。他讲述了好些事情,谈到当地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发觉他这两名教民还没有去做弥撒:男爵夫人懒得去教堂,自然同她的信仰不明确有关;而雅娜早已厌腻了礼拜的仪式,乐得从修道院里脱身。
& &男爵来了。他是泛神论者,对基督教教义不感兴趣;不过,他认识这位神甫已有多年,对他很热情,还留他共进晚餐。
& &这位神甫善于讨人喜欢,见什么人能说什么话;哪怕是最平庸的人,一旦因偶然的机会有了管别人的权力,由于掌握别人的灵魂,就会无形中养成了这种狡狯的态度。
& &男爵夫人对他优礼相加,大概是因为物以类聚;感到特别投缘;这个大胖子充血的面孔、短促的呼吸,自然讨她这气喘吁吁的胖妇的喜欢。
& &晚餐快上甜食的时候,这位本堂神甫越发上来兴致,洒脱不拘,在愉快的一餐接近尾声,他的言谈举止就显得十分随便了。
& &他仿佛有了一个得意的念头,突然嚷道:&嘿!本教区新来了一个人,德·拉马尔子爵,我应当把他引见给你们!&
& &本省的贵族世家,男爵夫人都了如指掌,她不禁问道:&他是厄尔省德·拉马尔府上的人吗?&
& &神甫点头应道:&正是,夫人,他就是去年故世的若望·德·拉马尔子爵的公子。&
& &阿黛莱德夫人最崇尚贵族,于是她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了解到这个青年为了偿还父债,将子爵府老宅卖掉,他在爱堵风乡有三个庄子,就先在一个庄子落脚。三个农场每年有五六千法郎的进项,幸而子爵生来尚俭,量人为出,他打算住在这普通的农舍,过两三年简朴的生活,待有些积蓄,再到上流社会上也好有点颜面,以便攀上一门条件优渥的婚姻,既无须借贷,也不必将庄田抵押出去。
& &本堂神甫还补充说:&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青年,安分守己,又非常稳重。不过,他在这里无以消遣。&
& &于是男爵说:&神甫先生,把他带来吧,让他不时到这儿来散散心。&他们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 &他们进入客厅喝罢咖啡,神甫告便,要到庭园走一走,因为他饭后有散步的习惯。男爵陪他出去,二人在主楼刷白的门脸前边来回散步。他们的身影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因他们面向或背向月亮而异;有趣的是这对身影一个精瘦细长,一个肥胖滚圆还冠以圆蘑帽。本堂神甫从兜里掏出一支卷烟,放到嘴里嚼着烟屑;他以乡下人的直率口气解释说:&这可以解嗝逆,我有点消化不良。&
& &继而,他望着皓月行空的景象,突然感叹道:&这景象永远也看不厌。&说罢,他回楼向两位女士告辞。
& &到了星期天,男爵夫人和雅娜去做弥撒了,这也是不好辜负本堂神甫的一番雅意。
& &弥撒之后,她们等候神甫,想邀请他星期四去吃午饭。神甫从圣器室出来,身边跟着一个高个子的漂亮青年,并同他亲热地挎着胳臂。他一看见两位女士,便露出惊喜的神情,高声说道:&真是巧逢啊!男爵夫人,雅娜**,请允许我给二位介绍你们的邻居,德·拉马尔子爵。&
& &子爵躬身施礼,说他久仰芳名,结识二位女士是他的夙愿,接着他侃侃而谈,表明他深谙世事,又是个有教养的人。他生了一副女人都梦寐以求、男人都十分讨厌的好面。乌黑的鬈发半遮住他那微褐色光润的额头;两道匀称的浓眉仿佛修饰过,衬得他那眼白发蓝的暗灰色眼睛更加深沉而温柔。
& &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因而眼神富有感染力,能令沙龙里高傲的美妇人动心,能使街头上手提篮子头戴便帽的贫家女回首。
& &他那无精打采的目光有一种魅力,给人以思想深刻、咳唾成珠的印象。他那浓密的胡须又精美又鲜亮,遮住稍嫌宽阔的腮骨。
& &大家寒暄了一阵便分手了。
& &过了两天,德·拉马尔先生首次登门拜访。
& &他到来时,男爵一家人正议论一张粗木长椅,这是上午才安在客厅窗户对面的梧桐树下的。男爵主张在菩提树下再安一张,也好对称。男爵夫人最讨厌对称,表示反对。问及子爵的看法,他说同意男爵夫人的主张。
& &继而,子爵谈起当地情况,声称这里的风光十分&秀丽&,说他独自散步时,发现许多赏心悦目的&景点&。他的目光时而同雅娜的目光相遇,仿佛纯属偶然。然而,雅娜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突然扫来又迅即移开的一瞥,流露出一种温情的赞赏和一种初醒的倾慕。
& &去年故去的德·拉马尔老先生,生前恰巧认识男爵夫人的父亲德·居尔托先生的一位好友。这一层关系的发现又引出话头,什么联姻关系、交往的期、亲戚套亲戚的网络,谈起来无休无止。男爵夫人显示其惊人的记忆力,列举一些世家的先祖与后裔,在错综复杂的谱系的迷宫里游荡,绝不会迷失方向。
& &&子爵,请告诉我,索努瓦·德·瓦弗勒那个家族,您听说过吗?长子贡特朗娶了库尔西府上的一位**,即库尔西一库尔维尔的一个千金;次子娶了我的表姐德·拉罗什一奥贝尔**;我这位表姐后来又同克里臧日府联姻。而德·克里臧日先生又是家父的至交,他也一定认识令尊大人。&
& &&不错,夫人。不就是流亡国外、其子倾家荡产的那位德克里臧日先生吗?&&正是他。他还向我姑母求过婚,当时我姑父德·埃特里伯爵已经谢世;但是,我姑母嫌他有吸鼻烟的习惯,没有答应。对了,维洛瓦兹那家人近况如何,您知道吗?他们家道中落之后,约在一八一三年离开都兰,迁到奥弗涅去,我就再没有听人提起过。&
& &&据我了解,夫人,老侯爵坠马身亡,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英国人,另一个嫁给一个叫巴梭勒的人,据说那是个富商,把她勾引过去了。&
& &幼年听老辈人谈论而记住的这些姓名,如今又翻腾出来。在他们的思想里,这些门当户对的婚姻,就跟国家大事件一样重要。他们谈论那些从未谋面的人,就跟议论熟人一样。同样,在其他地方,那些人也议论他们。尽管相隔遥远,彼此却有亲近感,几乎算上故友亲朋,只因为大家同属于一个阶级,都有同样的血统。
& &男爵生性孤僻,所受的教育又同本阶级的信仰和偏见相抵牾,因此他不大了解住在这个地区的世族大户,便向子爵打听。
& &德·拉马尔先生回答道:&哦!这一地区贵族人家不多。&他讲这话的气,就像说海岸一带兔子不多一样。接着,他详细介绍,这方圆不太远仅有三家,一是库特利埃侯爵,堪称诺曼底大区的贵族首领;二是布里维尔子爵夫妇,都出身名门世家,但是却深居简出;最后就是富维尔伯爵,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住在临水塘的窃蠹田庄,惟好打猎,据说他把妻子折磨得抑郁而死。&
& &此外,有几个暴发户,在当地置田产庄园,但是他们之间交往,子爵并不认识。子爵要告辞了,他最后一眼瞥向雅娜,显得更亲热更深情,仿佛特意向她告别。男爵夫人觉得他挺可爱,尤其是温文尔雅。男爵应声说:&是啊,毫无疑问,他是个很有教养的青年。&
& &下一周,他们邀请子爵共进晚餐。此后他就成为常客了。
& &他往往在下午四点光景到来,去&她的林阴路&找见男爵夫人,再让她挽着胳臂帮她&锻炼&。雅娜若是没有出门,她就在另一侧搀扶母亲;三个人沿着长长的笔直林阴路缓步而行,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不断地来回往返。子爵不大同雅娜姑娘说话;然而,他那黑绒般的目光,却经常同雅娜蓝玛瑙似的目光相遇。
& &有好几回,这对年青人和男爵一道去伊波。
& &一天傍晚,他们正在海滩上,拉斯蒂克老头过来搭讪;他嘴上总叼着烟斗,他少、了烟斗怕是比缺了鼻子还令人诧异。他上前说道:&爵爷先生,趁这风天,赶明儿,往埃特塔跑一趟多来劲,回来也不费劲儿。&
& &雅娜双手合拢,说道:&嘿!爸爸,你愿意去吗?&
& &男爵转头问德·拉马尔先生:&子爵,您去吗?我们一同到那里用午餐吧。&事情随即定下来。
& &次日天刚亮,雅娜就起床了,等着父亲慢腾腾地穿好衣裳,父女俩这才踏着朝露,穿过平野,走进响彻鸟儿歌声的树林;到了海边,只见子爵和拉斯蒂克老头已经坐在绞盘上等候了。
& &有两名海员帮着拖船下水。几个男人用肩膀抵住船帮,使出全身力气推船,在鹅卵石上艰难地向前移动。拉斯蒂克把涂了油的圆木塞到船底下,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拖长嗓音,不停地呼着号子:&嗨哟!嗨哟!&好让大家随着号子声一齐用力。
& &船推到斜坡上时,一下子就自动滑行了,擦过鹅卵石,发出布帛撕裂的声响。船体一下到轻波细浪上,便戛然停住。众人上了船,在长凳上落座;留在岸上的那两名海员用力一推,就把船送出去。
& &从远海来的微风不断地吹拂,海面漾起涟漪;扯起的风帆微微鼓胀,小船在海上平稳地行驶,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 &帆船先是远离海岸。天边低垂,同海洋连成一片。陆上悬崖矗立,在脚下投了一大片阴影,但有几处洒满阳光的草坡将阴影劈开几个缺口。向后眺望,只见几片棕帆驶出费岗的白堤;向前眺望,又见一块有孔洞的大岩石,圆圆的,造型奇特,好像把长鼻插进水中的大象。那便是小小的码头埃特塔。
& &雅娜举目远望,一只手抓住船帮,在波浪的摇荡中感到有点眩晕。她觉得自然万物中,真正算得上美的只有三样:阳光、空间和水。
& &谁也不讲话。拉斯蒂克老头掌着舵和帆后角索,他不时从坐凳下取出酒瓶喝一,还是不断地抽他那破烟斗。那烟斗似乎永不熄灭,总冒着一缕青烟,而另一缕同样的青烟则从他嘴角飘逸出来。谁也没见他重新点燃比乌木还黑的瓦烟斗,也没见他往里添烟叶。有时,他抬手从嘴里取下烟斗,从喷烟的嘴角朝海里喷出一长条棕色唾液。
& &男爵坐在船头,监视着风帆,顶一名水手使用。雅娜和子爵则并排坐着,两个人都有点局促不安。一种无形的力量时时吸引他们的目光相遇,二人都同时抬起眼睛,就好像有一种亲和力的作用;他们之间已经飘浮着一种朦胧的、难以捕捉的柔情;的确,两个青年在一起,小伙子长得不丑,姑娘容貌又美,他们之间就很快会萌生这种柔情。雅娜和子爵相互挨着感到愉悦,也许由于彼此在相互思慕吧。太阳升起来了,仿佛要居高纵观下面浩瀚的大海,而大海似乎要卖弄风骚,裹上了一层雾气的轻纱,遮住阳光投下的青睐。这层雾气贴近水面,呈淡黄色,又是透明的,什么也遮不住,却使远景更为柔和。金轮投射光焰,融化了明亮的雾霭;当它施展全部威力的时候,雾气就消散,化为乌有了;于是,大海平滑得赛过镜子,在朗照下开始熠熠闪光。雅娜非常激动,喃喃说道:&多美呀!&子爵附和道:&哦!是啊,真美呀!&清朗恬静的晨景,似乎在他们心中唤起了回声。
& &埃特塔的高大拱门赫然出现在面前,好似悬崖的两条腿跨人大海,拱高是可以行船;一根尖尖的白色石柱矗立在第一道拱门前面。
& &帆船靠岸了。男爵头一个跳下船,拉住缆绳,把船系在岸边。子爵把雅娜抱上岸,免得她湿了脚。然后,他们并肩走上难行的鹅卵石滩,心情还为刚才短暂的拥抱而激动;忽然,他们听见拉斯蒂克老头对男爵说:&照我看,他俩在一起,还是挺般配的。&
& &他们来到海滩附近的一家小客栈,在欢快的气氛中共进午餐。在无垠恬静的大海上,他们的声音和思想似乎变得迟钝,都默默无言;到了餐桌,他们的话多起来,像度假的学童一样喋喋不休。
& &一点点小事都能给他们增添无穷的乐趣。
& &拉斯蒂克老头落了座,将还在冒烟的烟斗小心翼翼地收到贝雷帽里,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他那酒糟鼻子大概有吸引力,一只苍蝇屡次三番落到上面,他用手驱赶时,想抓住动作又慢;苍蝇飞开,落到蝇屎斑斑薄纱窗帘上,似乎还贪婪地窥视着船夫红红的大鼻子,一忽儿又飞回来要落在上面。
& &苍蝇每飞一回,都引起一阵大笑;老汉鼻子被搔得发痒,实在不耐烦了,便咕哝一句:&这家伙跟娘儿们一样缠人&,逗得雅娜和子爵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赶紧用餐巾捂住嘴,尽量抑制住笑声。
& &喝完咖啡,雅娜提议说:&出去散散步好吧。&
& &子爵立即站起来,但是,男爵愿意在石滩上晒太阳,说道:&你们去吧,孩子们,过一小时再到这儿来找我。&
& &两个年青人一直走去,经过当地的几家茅舍,又路过一座好似大农舍的小庄园邸宅,眼前便展现空旷的山谷。
& &风帆在海上摇荡,打破他们日常的平衡,使他们精神倦怠,而咸味的空气又刺激他们的食欲;接着一顿美餐,身子不免发懒,而餐桌上快活的气氛又令他们兴奋。此刻他们真有点忘情,就想在田野里飞跑狂奔。雅娜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感到心潮澎湃,蓦地产生种种新的感觉。
& &头上烈炎炎,路两旁成熟的庄稼晒得垂下头。蝈蝈儿多得像青草,在小麦和黑麦田里,在岸边的灯芯草丛中,各处都响起细微而聒噪的鸣声。
& &在这溽暑熏蒸的天空下,再也听不见别种声音。蓝天金灿灿的,就像金属接触炉火一样,霎时间就要烧红。
& &他们望见右首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便朝那个方向走去。一条狭窄低洼的路径穿入树林,两边大树参天,浓荫蔽日。二人一走进林中,就感到清凉的潮气袭来,刺激皮肤打寒战,一直沁入肺腑。这里终年不见阳光,风也透不进来,因此寸草不生,地面只覆盖着一层青苔。
& &他们继续往前走。
& &&瞧那边,咱们可以去坐一坐。&雅娜说道。
& &两棵枯死的老树,给葱郁的枝叶开了一个天窗;一束阳光倾泻下来,晒暖了地面,唤醒了青草、蒲公英和葛藤的新芽,催开了薄雾状的小白花和纺锤形的毛地黄。各种各样的飞虫:蝴蝶、蜜蜂、短粗的胡蜂、像苍蝇骷髅一样的巨型库蚊、带斑点的粉红色瓢虫、闪着绿光的甲虫、长着触角的黑壳虫,都麇集在这从清凉的浓阴重影中凿开的一口明亮温暖的天井里。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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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坐下来,头躲在阴凉里,脚伸到暖阳下,观赏着一束阳光就能使之营营活跃的小生命。雅娜感叹道:
& &&在这里多舒服!乡间多好啊!有时候,我真想变成苍蝇或者蝴蝶,躲藏在花丛中。&
& &他们谈起各自的情况,各自的习惯和情趣,就像交心那样娓娓倾谈。子爵说他已经厌恶上流社会,不想再过那种无聊的生活,说那种生活总是老一套,根本见不到一点真心和诚意。
& &上流社会!雅娜很想去闯一闯,然而她事先就确信,上流社会绝比不上乡间的生活。
& &两颗心越靠近,两个人就越是客气,互相称呼&先生&和&小姐&;同时,两副目光也越来越含笑,越来越交织在一起。他们感到自身萌生了一颗慈爱之心、一种博爱之情,萌生了对万物从未有过的兴趣。
& &两个人返回时,男爵已经步行去观赏&闺房&了,那是悬在崖顶的一个石洞;他们只好在小客栈等候男爵在崖顶走了许久,直到傍晚五点钟才回来。
& &几个人重又上船。风顺帆轻,船稳稳地行驶,一点也不颠荡,毫无行进的感觉。熏风徐徐,时断时续,船帆也时而张起,时而瘫软在桅杆上。浑厚的大海仿佛变成一片死水;太阳也散尽了热力,沿着圆形的旅程,逐渐靠近海面。
& &大海这么凝重,船上人又不觉缄默了。
& &过了一会儿,雅娜终于说:&我多么喜欢旅行啊!&
& &子爵应声说:&是啊,不过,独自一人旅行太寂寞了,至少要有个旅伴,彼此可以交流旅途的观感。&
& &雅娜沉吟片刻,又说道:&这话也对......然而,我还是愿意一个人散步......独自一个人遐想该有多好啊......&
& &子爵凝视她许久,说道:&两个人也可以遐想啊。&
& &雅娜垂下眼睛,心中暗道:这是有意试探吗?也许吧。她抬头凝望天边,似乎要看得更远些;继而,她慢声慢语地说:
& &&我想去意大利......还要去希腊......唔!对,去希腊......还要去科西嘉!那里一定非常美,富有蛮荒的野趣!&
& &子爵却喜欢瑞士,喜欢那里的木房和湖泊。
& &雅娜则说:&不,我喜欢的地方,要么像科西嘉那样新开发的,要么像希腊那样非常古老而充满史迹的国家。我们从小就知道那些民族的历史,现在再去寻找遗迹,观赏发生历史大事件的地方,发古人之幽思,该多有趣味啊!&子爵没有这种情怀,他说:&英国,对我倒很有吸引力,到那里能学到许多东西。&
& &就这样,二人神游全世界,从南北两极直到赤道,议论每个国家的美景名胜,赞赏他们臆想中的风光,以及像中国和拉普兰一些民族的奇风异俗;然而,谈论到最后,还是认为世界上最美的国家当数法兰西,因为这里气候温和,冬暖夏凉,既有肥沃的田野、茂密的森林、平静的大江大河,又有辉煌的雅典时代之后再未出现过的艺术的繁荣。
& &斯嫫的纳维亚半岛北部地区的居民。
& &谈到这里,二人也都住口了。
& &夕阳坠得更低,仿佛在流血;一条宽宽的光波,一条光彩炫目的大路,从海洋的边际一直延伸到帆船漾起的波浪。
& &风完全停了,水波平复,染红的风帆也静止不动了。无边的岑寂仿佛麻痹了整个空间,在自然物遇合的景观周围布下一片幽静。这时在天空下,大海袒露出她那流体光灿的胸腹,等待着一团烈火的情郎投入怀抱。太阳仿佛燃烧着情欲,浑身通红,加速冲下去,终于同大海结合,渐渐被海水吞没。
& &一股凉风随即从天边吹来,大海起伏的胸脯一阵战栗,就好像被吞没的火轮向尘世发出快意的叹息。
& &黄昏特别短促,夜幕很快降下来,镶缀着闪闪的亮星。拉斯蒂克老头划起双桨。这时再望大海,只见磷光闪烁。雅娜和子爵并排坐着,凝视抛在船后起伏荡漾的波光。他们几乎什么也不想了,只是心不在焉地观赏,沉溺在甜美舒适的夜色中。雅娜的一只手扶在坐凳上,而子爵的一根手指仿佛无意中触到她的手;她感到这轻微的接触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感到有点吃惊,喜悦和害羞。
& &晚上回到闺房时,雅娜觉得自己心情特别激动,总要触景生情,看见什么都想流泪。她凝视着座钟,心想小蜜蜂来回摆动,正像心跳,一位朋友之心的跳动;小蜜蜂将是她一生的见证,以活泼而均匀的滴答声伴随她的欢乐和忧伤。于是,她抓住金黄色的蜜蜂,在它翅膀上吻了一下。现在,她见到什么都想亲吻,忽然想起抽屉里还收着一个旧日的布娃娃,便去翻了出来,简直乐坏了,就像见到心爱的朋友一样,把布娃娃紧紧搂在怀里,在那涂红的脸蛋和浅黄色鬈发上连连热烈地亲吻。她抱着布娃娃,陷入沉思.
& &她心中千呼万唤的终身伴侣,仁慈的天主安置在她人生之路上的人,难道就是&他&吗?她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专门为她而生的人,难道就是&他&吗?两情相依,孕育爱情,紧紧结合而永不分离,难道这就是他人的共同命数?
& &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周身骚动不安的这种激情、这种如痴如狂的陶醉、这种她以为是炽热爱情的内心冲动。然而她觉得自己爱上他了,因为她一想到他,就感到心醉神迷,不能自已;而且,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他在面前时,就搅得她心神不宁;目光相遇时,她的脸就红一阵自一阵;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感到浑身颤栗。这一夜,她几乎未眠。
& &此后春心荡漾,爱的欲念日益强烈,日益侵扰她的心。她不断地叩问自己的心声,也常常数花瓣,望云彩,掷钱币,以便占卜自己的命运。
& &忽然,一天傍晚,父亲对她说:&明天早晨,你好好打扮打扮。&她不禁问道:&有什么事儿吗,爸爸?&
& &父亲答道:&这是个秘密。&
& &次日,雅娜换了一身浅色衣裙,更加焕发青春的光彩。她下楼走到客厅,看见桌子上摆满了糖果盒子,椅子上还放着一大束鲜花。
& &一轮马车驶进庭院,只见车厢上写着:&费岗勒拉糕点铺,承办婚宴。&厨娘吕迪芬和一个帮厨打开车后门,取出好多香味四溢的扁形提篮。
& &德·拉马尔子爵到了。他的裤腿绷得笔直,用带子系在脚下;一双亮光光小号皮靴,显出他的脚特别纤小;掐腰的长礼服十分合体,胸前露出衬衣的花边;一条精致的领巾缠了几道,迫使他高高挺起脑袋,那褐发俊美的头显得严肃高贵,派头十足。他的神态也异乎寻常:最熟悉的人一经打扮,就会突然判若两人。雅娜十分惊诧,仔细打量他,就好像从未见过面似的,觉得他器宇轩昂,从头到脚都表明是个大贵族。
& &子爵躬身一礼,笑呵呵地说道:&喂,这位小姐,准备好了吗?&雅娜嗫嚅地问道:&准备什么呀?究竟是怎么回事?&
& &男爵答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 &套好的马车驶过来了。阿黛莱德夫人盛装打扮,由罗莎莉搀扶下楼;罗莎莉一见德·拉马尔先生这副堂堂仪表,不由得万分激动和艳羡;男爵看在眼里,便小声对子爵说:&瞧瞧,子爵,我觉得我们的小使女看上您啦!&
& &子爵的脸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佯装未听见,急忙捧起那一大束花,献给雅娜。雅娜接过花束,更加诧异了。四个人登上马车。厨娘吕迪芬端来一碗冷肉汁汤,给男爵夫人垫垫肚子,她也感叹一句:&真的,夫人,这真像办喜事儿。&
& &到了伊波,大家下了车,徒步走进村子。船夫们换上还有存放的皱褶的新装,从家门出来,向一行人施礼,并同男爵握手,随即跟在后面,仿佛宗教仪式的行列。子爵让雅娜挽着手臂,走在队伍前头。
& &到了教堂门前,队列停下;唱诗班的一名儿童走出教堂,直挺挺地举着一根银质大十字架,后面跟着一名儿童,身穿红白两色袍衫,双手捧着带有圣水刷的圣水盂。
& &随后又出来三位唱圣诗的老者,其中一位是跛脚,接着又是吹蛇形风管的乐师。最后本堂神甫走出来,只见他那突出的肚腹上交叉佩着金黄色的襟带;他以微笑和点头道了早安,随即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将那顶三角帽压到鼻子上,跟在他这身穿白法袍的班子后面,一直朝海边走去。
& &一大群人等候在海滩上,围着一只披彩的新游船。桅杆、风帆和绳索上都挂了彩带,随风飘舞;船尾赫然漆了金黄色的船号:&雅娜&。
& &拉斯蒂克老头就是这只由男爵出资建造的游船的船长,他迎着队列走过来。这时,所有男人都一齐脱帽,而一排身穿大褶垂肩的黑色宽道袍的修女,一望见十字架,便围成一圈跪在地上。
& &本堂神甫由唱诗班两名儿童陪伴,走向游船的一端;而那三位唱圣诗的老者则走到另一端,他们身穿白色法衣,但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好在态度十分严肃,眼睛盯圣诗唱本,放开喉咙,在清朗的早晨高声歌唱。
& &每当他们止声换气的时候,蛇形风管便独自继续呜咽;乐手吹得十分起劲,鼓起两腮,把灰色的小眼睛都挤没了,前额和脖子的皮肤好像要挣脱骨肉似的。
& &平静而透明的大海敛容静默,仿佛参加它这只游船的命名典礼,它只有一指高的轻波细浪,擦着鹅卵石岸,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色的大海鸥展翅在蓝色的天幕上划着弧线,飞远了,盘旋一圈又回来,仿佛也要看看下面跪着的人究竟在干什么。随着拖了五分钟的一声&阿门&长腔,唱诗便停止了。神甫咕哝几句拉丁文,但声音浊重,只能听出拉丁文响亮的词尾。然后,神甫围着游船走了一圈,同时洒着圣水;接着,他站在船舷,面对着执手伫立的游船的教父和教母,开始诵祷祝圣词。
& &游船的教父保持着英俊青年的庄重神情,而教母,这位少女,却突然激动得喘不上气来,双腿发软,浑身抖得厉害,连牙齿都打战了。近来萦绕心头的梦想,在一种幻视中,骤然化为现实了。有人说过办喜事,而神甫又在这里祝福,身穿白色法衣的人唱着圣诗,此情此景,难道不是为她举行婚礼吗?
& &她的指间难道仅仅是神经质的颤动,这萦绕心头的梦想,会不会通过她的脉管传到她身边这个人的心中呢?他领悟了吗,猜出了吗?他会像她一样,也沉醉在爱情中吗?或许,他无非凭经验就知道,哪个女子也抗拒不了他吧?雅娜突然感到他的手握紧了,先是轻轻地,继而越来越用力,简直要把她的手捏碎了。子爵脸上不动声色,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悄声说,一点不错,他十分清楚地说:&唉!雅娜,您若是愿意的话,这就算我们的订婚礼吧。&
& &雅娜缓缓地垂下头去,也许就表示首肯。神甫洒圣水时,有几滴恰巧落到他们的手指上。
& &仪式结束,修女们站起来。返回的路上,队列就乱了。唱诗班儿童举着的十字架丧失了威严,溜得很快,而且东倒西歪,有时向前倾斜,几乎触到地上。神甫也不再诵祷,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唱圣诗的老者和蛇形风管的乐手,都抄近路已经钻进一条小街,以便尽快换下法衣。同样,船户们三五成群,也都匆匆赶路。他们头脑里转着同一个念头,犹如厨房里的香味;这一念头促使他们腿伸得更长,刺激他们流下口水,还钻进他们的肚子里,搅得他们的肠胃咕噜噜直叫。
& &一顿丰盛的午餐,正在白杨田庄等候他们。
& &一张大餐桌摆在庭园的苹果树下,有六十位宾客入席,都是船户和农夫。男爵夫人坐在正中主位,左右首则坐着两位神甫,即伊波和白杨田庄的本堂神甫。男爵坐在对面,左右首则是乡长夫妇。乡长夫人已经上了年纪,是个瘦骨嶙峋乡下妇女,她向四面八方频频点头致意。她那窄窄的脸庞,紧紧裹在诺曼底式的大布帽里,真像一个长着白冠子的鸡脑袋,而眼睛却圆圆的,总是一副惊奇的神色;她在餐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快,就像用鼻子在餐盘里啄食一样。
& &雅娜坐在游船的教父子爵身边,她一声不响,还在幸福之乡游荡,头脑里一片欢乐的喧闹,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 &忽然,她问子爵:&您的爱称,究竟是什么?&子爵回答:&叫于连。原先您不知道吗?&雅娜没有再应声,心里却想:&这个名字,今后我要常常挂在嘴边上!&
& &吃罢午餐,男爵夫妇一行人把船户们丢在庭园里,他们走到邸宅的另一边。男爵夫人由丈夫搀着,由两位神甫陪同,开始她的锻炼。雅娜和于连则一直走向灌木林,钻进枝叶茂密的小径。于连猛地抓住她的双手,问道:&怎么样,您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 &雅娜又垂下头去,于连又嗫嚅地追问:&我恳求您,给我个答复吧!&
& &雅娜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他;从雅娜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回答。
& &一天早晨,没等雅娜起床,男爵就走进她的闺房,坐到床脚边上,对她说:&德·拉马尔子爵先生来向我们求婚了。&
& &雅娜一听,真想用被单把脸捂住。父亲又说道:&我们没有立刻答复。&雅娜呼吸急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男爵微笑着补充说:&我们不
& &跟你商量,不愿意做出任何决定。你母亲和我,都不反对这门亲事,不过,我们也不想替你做主。你可比他富有多了,然而,生活要想幸福,就不能只考虑钱财。他父母双亡,你若是肯嫁给他,那么咱们家就等于招了一个进门女婿;你若是嫁给另外一个人,那么你呀,我们的女儿,就要到陌生人家去生活了。这个年青人,挺讨我们喜欢。你呢......他也讨你喜欢吗?&
& &雅娜脸红到头发根,结结巴巴地说:&爸爸,我也愿意。&
& &父亲始终微笑着,盯住女儿的眼睛,低声说道:&我看出点苗头了,小姐。&
& &这一天直到晚上,雅娜仿佛喝醉了酒,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常常随手拿错东西,没有走两步路,两条腿却软绵绵的,疲惫不堪。
& &傍晚六时许,雅娜正陪着母亲坐在梧桐树下,只见子爵来了。
& &姑娘的心怦怦狂跳起来。年青人从容地走到母女二人跟前,伸手托起男爵夫人的手指吻了吻,接着又托起少女颤抖的手,把嘴唇紧紧贴在上面,给了一个深情而感激的长吻。
& &于是,他们进入了订婚后的美好季节;二人往往单独交谈,不是躲在客厅的角落里,就是坐在灌木林中的斜坡上,面对着荒野。有时,他们在男爵夫人的白杨路上散步,于连谈论着将来的生活,而雅娜则眼睛低垂,注视着被母亲踏得露出泥土的足迹。
& &婚事一定下来,就要及早成亲,商定六周之后,即八月十五日举行婚礼,然后年青的新婚夫妇立刻动身旅行,去度蜜月。让雅娜挑选她要游览的地方时,她决定去科西嘉,说是那里要比意大利的城市清静得多。
& &他们等待着确定下来的婚期,但心情并不特别焦急,只是情意缠绵,哪怕轻轻的爱抚,手指微微的触摸、炽热的眼神,他们都体味到妙不可言的甜美,而深情的目光久久对视,仿佛两颗心灵交汇起来了;不过,心旌有时也隐隐动摇,朦朦胧胧地渴望那交欢之夜。
& &办喜事的时候,决定只请丽松姨妈,不邀外客。这位姨妈是男爵夫人的胞妹,作为俗人寄宿在凡尔赛的一所修道院里。
& &父亲谢世后,男爵夫人想接妹妹来一处生活;可是,这位老小姐认定自己是个无用而又碍事的人,会给全家人带来不便,就决定隐居:修道院有房子,租给一生孤苦零仃的人居住。
& &她也时而到姐姐家住上一两个月。
& &丽松姨妈个子矮小,平时不言不语,不惹人注意,到用餐时才露面,餐后又上楼去,终日关起门来呆在卧室里。她样子和善,虽然才四十二岁,却显出老态,目光蔼然而忧伤。她在家中一向毫无地位,小时候既不调皮,模样儿又不俊美,没有什么人拥抱亲吻,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此后,她就一直被视为无足轻重的人。及至长成大姑娘,也没有任何人理睬。
& &她就像一个影子或者一件熟悉的物品,就像一件活家具,司空见惯而从来无人关切。
& &她姐姐未出阁时,受家里习惯看法的影响,也把她视为没有出息的、无足挂齿的人。大家对待她十分随便,和蔼的态度里隐藏着蔑视。她本名叫丽丝,好像总觉得不配这个年轻娇艳的名字。后来大家见她没有嫁出去,而且绝不可能嫁出去了,就把丽丝改为丽松了。雅娜出生之后,她就成为&丽松姨妈&;这个卑微的亲戚有洁癖,胆子小得要命,连见到姐姐和姐夫都害羞。姐姐和姐夫待她挺不错,但也是出于泛泛的情义,其中掺杂着无关痛痒的温存、不自觉的怜悯和天生的仁慈。
& &有时候,男爵夫人提起自己年青时遥远的往事,为了表明一个时期,便说&就是丽松干出荒唐事那时候&。
& &但是从来没有进一步说明,因此,&这件荒唐事&始终笼罩着迷雾。
& &原来,丽丝二十岁那年,一天傍晚,她突然投水自杀,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看她平日的行为举止,绝料不到她会干出这种傻事。她被救起来时已经气息奄奄;父母暴跳如雷,朝苍天举起手臂,但并不追究这种行为的隐衷,只说&荒唐,荒唐&,就算了事,就像谈起不久前马出了事一样:那匹叫&科科&的马崴在车辙里折断一条腿,后来就只好宰掉了。
& &丽丝,即不久之后的丽松,此后就被看成一个神经脆弱的人。全家人对她轻微的蔑视,慢慢渗入周围所有人的心里。就连小雅娜,凭着儿童天生的敏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从来不上楼到床前去亲她,从来不走进她的卧室。只有使女罗莎莉要收拾打扫房间,似乎才知道她住在哪儿。
& &丽松姨妈走进餐厅用午餐时,&小家伙&才按照习惯,走过去把脑门伸给她亲一下,仅此而已。
& &平时谁要同她说话,就派个仆人去叫她;她若是不在,谁也不会注意,谁也不会想到她,更不会担心问起来:&咦,今天早晨,我怎么还没见到丽松呢!&
& &她在家中毫无地位,她这种人,就是连亲人也一直感到很陌生,仿佛尚未经勘探,死了也不会给家里留下空虚和缺憾;她这种人枉生一世,既不能进入生活,人世随俗,也不能赢得在周围生活的人的爱心。
& &称她&丽松姨妈&时,这几个字在任何人的思想里,也不会唤起丝毫感情,就跟讲&咖啡壶&或者&糖罐子&一样平常。
& &她走路总是小碎步,无声无息,从不触碰任何物品,仿佛赋予物品以绝无反响的特性。她的双手像是棉絮做的,无论触摸什么东西,都是那么轻轻的,软软的。她是七月中旬到的,听说这件婚事特别激动,带来了一大堆礼品,但是人微物轻,别人几乎视若未见。
& &她到达的次日,别人就不再注意她的存在了。
& &然而,她内心却无比激动,眼睛总盯着这对未婚夫妇。她亲手给新娘做贴身衣物,独自关在无人来看她的房间里,好像一个普通的裁缝,干得十分起劲,十分精心,投入了极大的热忱。
& &她不时把亲手锁了边的手帕、绣了编号的餐巾拿给男爵夫人看,问道:&你看这样行吗,阿黛莱德?&而男爵夫人随意看一眼,回答说:&我可怜的丽松,你可别费这个心啦!&
& &七月底的一天,白昼暑气熏蒸,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夜色清朗而温煦。这种夜色恰能乱人心曲,撩人情怀,令人百感丛生,心潮澎湃,仿佛唤醒心灵中全部隐秘的诗情。田野温馨的气息进入宁静的客厅。在罩灯投在桌上的亮圈里,男爵夫人正在无精打采地打牌;丽丝姨妈坐在他们身边织东西,而一对青年人则倚在敞着的窗口,观赏撒满清辉的庭园。
& &菩提树和梧桐将影子播在大片草坪上,草坪泛白而亮晶晶的,一直延展到黑糊糊的灌木林。
& &夜色如此柔媚,草木树林月光朦胧,雅娜经不住这种魅力的吸引,回身对父母说:&好爸爸,我们要到楼前的草坪上散散步去。&男爵眼睛没有离开牌回答说:&去吧,孩子们。&说罢仍继续打牌。
& &两个年青人出了楼,开始漫步,在大片明亮的草坪上一直走到后面的灌木林。时间渐晚,他们还不想回来。
& &男爵夫人疲倦了,想上楼回房歇息,她说:&应当把那对恋人叫回来了。&男爵朝明亮的大庭园望了一眼,看见那对俪影还在月下游荡,于是说道:&随他们便吧,外边的月色多美好!丽松会等着他们的,对不对呀,丽松?&老小姐抬起神色不安的眼睛,怯声怯气地回答说:&当然,我要等着他们。&由于持续一天的高温,男爵也感到困乏,他扶起夫人,说道:&我也要歇息了。&于是,他搀着夫人走了。
& &这时,丽松姨妈也站起来,把刚开始的活计,毛线和长针搭在椅子扶手上,她走到窗口,扶住窗栏,观赏明媚的夜色。
& &那对未婚夫妻在草坪上走个没完,从灌木林到楼前台阶,又从楼前台阶到灌木林。他们紧紧握着手,谁也不讲话,仿佛脱离了形骸,同大地散发的有形的诗意交合融会了。
& &雅娜猛然望见窗口由灯光映现的老小姐的身影,她说道:&咦,丽松姨妈望着咱们呢!&
& &子爵抬起头,不假思索地随口应道:&是啊,丽松姨妈望着咱们呢!&
& &说罢,他们继续幻想,继续漫步,继续沉浸在热恋中。不过,夜露打湿了草坪,凉气袭人,他们微微打了寒战。&咱们回去吧。&雅娜说道。
& &于是,二人回到楼内,走进客厅,只见丽丝姨妈重又打起毛线,低头做活,纤细的手指略微发抖,仿佛太累了。
& &雅娜走到近前,说了一句:&姨妈,该去睡觉了。&
& &老小姐扭过头去,眼圈发红,好像流过泪,不过,这对恋人丝毫没有留意。然而,年青人忽然发现姑娘秀丽的鞋全打湿了,不免担心,深情地问道:&这双宝贵秀气的脚,一点也没觉得冷吗?&
& &姨妈的手指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活计从手中滑落,线团在地板上滚出去很远;她慌忙用双手捂住脸,失声呜呜地哭起来。
& &这对未婚夫妇一时愣住,惊愕地看着她。雅娜慌神儿了,一下子跪到地上,一再追问:
& &&丽松姨妈,你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 &可怜的女人伤心得浑身抽搐,还带着哭声,断断续续地答道&是因为他刚才问你......这双宝贵秀气的脚......一点......一点也没觉得冷吗?......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对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 &雅娜又惊讶,又觉得可怜,可是一想到有人向丽松谈情说爱的情景,就要忍俊不禁;子爵已经转过身去,掩饰他窃笑的快活神情。
& &这时,姨妈霍地站起身,毛线落到地上,活计扔到椅子上,没有照亮就冲进昏暗的走廊,摸索着回房间。
&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年青人了,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又开心又裒冷。雅娜轻声说道:
& &&这个可怜的姨妈!......&
& &&今天晚上,她又有点犯病了。&于连答道。
& &二人执手相对,还舍不得分开,于是,在姨妈刚坐过的空椅子前面,轻柔地,极为轻柔地,他俩的嘴唇贴近,第一次接吻。
& &第二天,他们就不再想老小姐流泪的事了。
& &婚礼前的两个星期,雅娜的心情相当平静,就好像经历这一阵热恋,情意缱绻,她感到倦乏了。
& &大礼之的整个上午,雅娜也没有时间多想,浑身只有一种空乏的感觉,仿佛皮肤里血肉和骨骼全融解了;她发现手接触物品时抖得厉害。
& &直到在教堂举行仪式的时候,她才静下心来。
& &结婚啦!她这就算结婚啦!从清晨起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系列忙乱和热闹的场面,全都恍若一场梦,一场名副其实的梦。人生总要经历几次这种时刻:我们周围一切事物仿佛全变了,甚至一举一动都有了新的涵义,就连时辰也像错了位,与往常不同。
& &雅娜觉得头晕目眩,尤其有点惊异之感。她的生活,直到昨天还毫无变化,只不过她时刻不忘的一生的希望更迫近了,几乎伸手可及了。昨晚睡下时还是姑娘,而现在却做了妻子。
& &看来,她越过了这道似乎遮住未来的屏障,望见了全部欢乐和梦想的幸福。她觉得面前的大门洞开,就要举步走入&期待的佳境&。
& &仪式完毕时,他们走进圣器室;因为没有邀请外客,里面显得空荡荡的;继而,他们又退出来。当他们出现在教堂门口的时候,猛然一阵巨响,吓得新娘往后一跳,吓得男爵夫人惊叫起来;原来,这是农夫们鸣枪庆贺,而且枪声不断,一直伴送他们回到白杨田庄。
& &一桌茶点摆好,男爵一家人、庄园主教区神甫、伊波村神甫、新郎,以及从当地大庄户挑选出来的证婚人,这些宾主先行食用。
& &然后,他们在庭园里逛了一圈,以便等候喜宴。男爵夫妇、丽松姨妈、乡长和比科神甫,都在男爵夫人的白杨路上闲步;而在对面的林阴路上,另一位神甫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诵读日课经文。
& &从主楼的另一边传来农夫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在苹果树下畅饮苹果酒。当地的居民全换了的新装,挤满了一院子。小伙子和姑娘们相互追逐打闹。雅娜和于连穿过灌木林,登上土坡;二人都默不作声,举目眺望大海。虽然时值八月中旬,天气却有点凉了,阵阵北风吹来;在一碧如洗的天空,大太阳仍在发射万道光芒。
& &这对年青人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他们朝右拐穿过荒野,走向通伊波的草木丛生的起伏山谷。他们一走进灌木丛,就感到一丝风也没有了,随即又离开乡路,拐进一条枝叶茂密的小径,二人几乎不能并肩行走。这时,雅娜觉得一只手臂悄悄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 &她默不作声,但喘息急促,心跳加速。低矮的枝叶拂弄着他们的头发,他们时常弯下腰才能过去。雅娜摘了一片叶子,只见叶下蜷缩着一对瓢虫,宛如两个纤细的红贝壳。
& &这时,她稳下神儿来,天真地说:&咦,还是一对呢。&
& &于连用嘴唇拂她的耳轮,说道:&今天夜晚,你就要做我妻子了。&
& &雅娜不免吃惊,她住到乡间以来,虽然明白不少事情,但是对于爱情,想的还只是诗意的一面。做他的妻子?她不已经是他妻子了吗?
& &于连说着,就连连吻她的鬓角和靠发根的脖颈。雅娜还不习惯这种男性的亲吻,每一吻她都本能地偏过头去,躲避这种令她销魂的爱抚。
& &不觉到了树林的边缘,雅娜站住了,奇怪怎么走出了这么远。别人会怎么想呢?
& &&咱们回去吧。&她说道。
& &于连抽回搂着她腰的胳臂,两人同时转身,正巧面对面,离得特别近,脸上都感到对方的呼吸。他们四目相对,凝视的眼神那么锐利,能穿透一切,而两颗心灵仿佛交织起来了。他们彼此要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自己,要透过对方的眼睛,在这难以窥透的陌生者心目中寻找自己。他们默默而又执著地相互探询。他们彼此究竟意味什么?他们共同开始的生活究竟如何?他们在终日相对、不再分离的漫长的夫妻生活中,会给对方多少欢乐、多少幸福,或者多少幻灭呢?两个人都觉得他们彼此素昧平生。
& &这时,于连把双手搭到妻子的肩膀上,突如其来地给她一个深情的长吻。这样深情的长吻,她还从未接受过,它仿佛深入进来,透进她的脉管和骨髓里,在她身上引起一种神秘莫测的战栗;于是,她用双臂拼力推开于连,而自己也险些仰身跌倒。&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她结结巴巴地说。
& &于连没有应声,只是抓住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不放。
& &他们一直走回家,谁也没有再讲话。下午晚半晌过得很慢。黄昏时分,大家才人席。
& &一反诺曼底人的风俗习惯,这次喜宴既简单,持续时间又短。宾客显得有点拘谨,只有两位神甫、乡长和四名应邀证婚的庄户才活跃一些,表现出喜宴上所应有的粗俗的快乐情绪。
& &欢笑声仿佛止息,要沉闷下来,而乡长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当时大约九点钟,要去喝咖啡了。外面,在前院的苹果树下,乡村舞会已经开始,从敞着的窗能望见跳舞的整个场面。挂在树枝上的彩灯,给树叶涂上青灰色的光泽。男男女女的乡民围成舞圈,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吼着粗犷的舞曲,而伴奏的两把小提琴和一只单簧管,声音显得微弱;三名乐手站在厨房用的大案桌上。农户喧嚷的歌声,有时完全淹没了乐器的声音。细弱的音乐被放肆的歌喉撕碎,那支离破碎的音符,仿佛一片一片从天上飘落下来。
& &一圈火炬照亮两只大酒桶,任凭贺客们畅饮。两名女仆不停地在一只小木桶里洗碗和杯子,拿出来水淋淋的,就在酒桶的龙头下接红色的葡萄酒,或者金黄色的纯苹果酒。跳舞感到口渴的人、安安稳稳的老人、满头大汗的姑娘们,都急不可待,纷纷伸长手臂,随便抓住一样盛了酒的器皿,再仰起头来,把自己爱喝的饮料,咕嘟咕嘟倒进喉咙里。
& &一张桌上摆着面包、黄油、奶酪和香肠。每人都不时过来塞一口。坐在客厅里的那些闷得发慌的贵宾,望着树丛彩灯下狂欢的热闹场面,也都跃跃欲上,要去跳跳舞,接着大肚酒桶痛饮,吃一片涂黄油的面包和一个生葱头。
& &乡长用餐刀敲着音乐的拍节,高声说道:&好家伙!真热闹,就像假拿石的喜筵。&大家听了不禁窃笑。比科神甫是政权的天敌,他驳斥一句:&您是想说迦拿吧。&
& &乡长不吃他那一套:
& &&不,神甫先生,我清楚自己想说什么,我说假拿石,就是假拿石。&
& &这时,大家起身去客厅。不久,他们又到欢乐的庶民堆里呆了一阵,这才向主人告辞。
& &男爵夫妇仿佛小声争吵什么事。阿黛莱德夫人越发喘得厉害,她似乎正拒绝丈夫的要求,最后几乎提高嗓门说:
& &&不行,朋友,我干不了;这种事,让我怎么说呢!&男爵无奈,突然丢下妻子,走到雅娜跟前:
& &&孩子,跟我出去走走,好吗?&雅娜十分激动,回答说:
& &&随你便了,爸爸。&
& &于是,父女一道出去了。
& &他们一走到朝海一侧的门前,就感到飕飕的凉风袭来;这种夏季的凉风已有秋意了。
& &乌云在天空中奔驰,星光时隐时现。
& &男爵把女儿的胳臂紧紧压在胸口,同时深情地爱抚她的手。父女俩走了片刻。男爵似乎心绪不宁,还犹豫不决,最后狠了狠心,说道:
& &&我的宝贝,这个角色,本来应当由你母亲担当,我来充当就勉为其难了;不过,既然你母亲执意不肯,我只得替代她。我不了解,你究竟懂得多少人生的事情。人生有些秘密,父母总是千方百计向子女隐瞒,尤其不让女儿知道;因为,女孩子应当保持心灵的纯洁,保持白璧无瑕,直到把她送入男人的怀抱为止。那个男人要为她造福,也要揭开罩在人生欢乐的奥秘上的轻纱。然而,女孩子若是一直未通人道,猛一看见隐藏在梦想后面显得粗暴的现实,就不免产生厌恶的情绪。女孩子在心灵上,甚至在肉体上受到伤害,就会拒绝顺从人类法律和自然法则赋予丈夫的绝对权利。我的心肝儿,我不能再对你多讲了;不过,千万记住这一点:你是完全属于你丈夫的。&
& &她究竟领悟了什么呢?她究竟猜测出几分呢?只见她浑身开始颤抖,仿佛有一种预感,一时被惨苦的忧伤压得喘不上气来。
& &父女俩往回走,刚到客厅门口,又惊骇止步,看到一个意外的场面。阿黛莱德夫人倒在于连的怀里痛哭流涕。她那哭泣,她那喧响的哭泣,好像受炼铁炉鼓风箱的吹动,同时从她鼻里、嘴里和眼睛里冒出来;她要把她的心肝儿、宝贝,她的掌上明珠托付给这个年青人;而年青人却不知所措,笨拙地托着倒在他手臂上的这位胖妇。
& &男爵疾步上前,劝道:
& &&嗳!别闹啦,求求您,别这样大动感情啦。&
& &男爵说着,接过妻子,扶她坐下,而她还在擦眼泪。男爵随即转身,对雅娜说:&好啦,孩子,快去亲亲你母亲,马上去睡觉吧。&
& &雅娜也忍不住要哭了,她匆匆地吻过父母,便急忙走开了。
& &丽松姨妈早已回房去了。客厅里只剩下男爵夫妇和于连,三个人都特别尴尬,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位先生身穿晚丰,站在那里眼神儿发直;阿黛莱德夫人则瘫软在椅子上,喉咙里还不时哽噎。这局面实在难堪,男爵便提起蜜月旅行,说几天之后,两个年青人即可动身。在新房里,罗莎莉正帮着雅娜宽衣,小使女哭成了泪人儿,双手慌乱地摸索,连婚礼长裙上的带子和别针都找不到,显然她比府上小姐还要激动。然而,雅娜不大留意使女的眼泪,她恍若进入另一个世界,踏上另一片大地,远离了她所熟识的一切、她所珍爱的一切。无论在她的生活中,还是在她的思想里,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还产生这样的怪念头:&我爱我丈夫吗?&猛然间,她觉得于连成了陌生人,几乎不了解。三个月前,她还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而今却做了他妻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快就落入婚姻的罗网中,就像失足跌进坑里一样呢?雅娜换上了睡衣,赶紧钻进被窝里;衾被有点凉,肌肤不觉微微颤抖,这更加重了两小时以来压在她心头的这种凄冷、孤寂和忧伤之感。
& &罗莎莉一直哭哭啼啼,她侍候完小姐,就赶紧退出去了。雅娜则等待着,她心头抽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隐约猜出又说不清的、由她父亲含糊其辞宣示的事情,等待着神妙般揭示所谓爱情的最大秘密。
& &她没有听见有人上楼,却忽然听见房门轻轻敲了三下。她惊恐万状,不敢吱声。外面重又敲门,继而门锁咔嚓响了一下。她的头慌忙缩进被里,就像有贼入户一样。皮靴踏在地板上,弄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突然,有人触碰她的床。雅娜惊跳一下,不觉轻轻叫了一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见于连站在面前,正微笑着注视她。
& &&噢!您让我好害怕!&雅娜说。
& &&怎么,您不是在等我吗?&于连问道。
& &雅娜并不回答。他身穿晚礼服,一副英俊青年的庄重面孔。在这个衣着如此整齐的男人面前,自己却躺在床上,雅娜感到无地自容。
& &在这决定他们终生美满幸福的关键时刻,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甚至不敢对视。
& &也许于连隐约感到这场战斗有多么危险,他需要多么沉着机灵,表现出多么狡黠的温情,才不至于损伤一颗充满幻想的纯洁的心灵,不至于一丝一毫损伤它高度的廉耻和异常的敏感。
& &于是,他拉起雅娜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随即跪到床前,就像跪在祭坛前面一样,以轻如气息的声音低语:&您愿意爱我吗?&
& &雅娜一下子放下心来,从枕头上抬起戴着大花边睡帽的脑袋,微笑着答道:&我已经爱您了,我的朋友。&
& &于连将妻子的纤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他从指缝中说话,声音就变了:&您愿意向我证明您爱我吗?&
& &雅娜心中又一阵不安,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的话,便代以回答,却又不知所云:&我是您的人了,我的朋友。&
& &于连湿润的嘴唇连连吻她的手腕;继而,他缓缓站起来,凑近妻子重又捂起来的脸。
& &突然,他从床上面伸出一只手臂,隔着衾被搂住妻子,另一只手臂则探到枕头下面,将她的头托起来,声音极轻极轻地问道:
& &&这就是说,您愿意在身边给我让出一点点位置啦?&雅娜害怕了,这是本能的一种恐惧,她结结巴巴地说:&嗳!先不要这样,求求您了。&
& &于连颇为失望,面有愠色,虽然仍在央求,但是有点粗声粗气,他又说:&迟早总要这样,何必往后推呢?&
& &雅娜心里怪他这样讲,但还是温婉顺从,再次重复说:&我是您的人了,我的朋友。&
& &于连立即钻进盥洗室;雅娜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弄出的声响:脱衣裳的塞寒率率声、兜里的钱币哗啦哗啦响、靴子相继落地的声音。
& &突然,他疾步穿过房间,把表放到壁炉台上,而全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双短袜。接着,他又跑回小小的盥洗室,弄出一阵洗漱的声响。雅娜听他要过来了,赶紧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 &她感到一条腿钻进来,毛茸茸的,冰凉冰凉,贴在她的腿上,她不禁惊跳一下,好像要扑下床,一时惊慌失措,双手捂住脸,差点喊叫起来,整个身子蜷缩在被窝里。
& &虽然雅娜背对着他,于连还是一下把她搂住,贪婪地亲吻她的脖颈、她睡帽的垂边和睡衣的绣花领子。雅娜胆战心惊,身子僵硬,不敢稍动,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朝胸脯摸来;她用双肘护着胸脯,呼吸急促,被这种粗暴的接触搅得意乱心烦,真希望能逃走,跑出这房子,藏到什么地方,远远躲开这个男人。
& &于连不动了。雅娜背上感到他热乎乎的体温,于是,她的恐惧又平息了几分,忽然想到,她只要一翻身,就能和他拥抱了。
& &于连终于不耐烦了,快快不乐地说:
& &&这么看来,您根本不愿意做我的爱妻喽?&雅娜从指缝轻声答道:
& &&难道现在我还不是吗?&于连没有好气地回答:&当然不是,亲爱的,好啦,您可别拿我开心了。&
& &雅娜听出他的不满情绪,受了极大触动,她立刻翻过身来,请求他原谅。
& &于连一把将她搂住,就像饿狼一般,快速吻遍她的面颊和脖颈,这是咬噬的、发狂的吻,发狂的爱抚,把她弄得六神无主。她张开了双手,任凭他摆布,思想陷入一片混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这时,她感到一阵撕肝裂胆的剧痛,不禁呻吟起来,身子在他的手臂中扭动:她被他粗暴地占有了。
&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昏了头,记不清楚了,只有一点印象:他感激的轻吻,雨点一般落到她的嘴唇上。
& &后来,他肯定跟她说过话,她也肯跟他对话了。接着,他再次尝试温存一番,却被她惶恐地推开了;她挣扎的时候,碰到他的胸毛,跟她刚才感到的腿毛一样又密又硬,吓得她连连往后缩。
& &于连徒然地央求了半晌,最后也不免厌倦,便仰身躺着不动了。
& &这时,雅娜却浮想联翩,她感到失望的情绪袭人她的内心深处,幻想破灭了,这同她所陶醉的憧憬大相径庭,热切的期待落空了,向往的幸福成了泡影,心中暗道:&哼,他所说的做他的妻子,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她黯然神伤,这样呆了许久,失神地望着壁毯,望着环抱闺房的这一古老的爱情传说。
& &然而,于连不再说话,也不动弹了,雅娜这才把目光慢慢移过去,发现他已经睡着啦!他睡着啦!他半张着嘴,安安静静地睡着啦!
& &雅娜气愤极了,简直不能相信,竟然把她当作偶然遇合的女人看待,这种酣睡比他粗暴的求欢更使她蒙受侮辱。这样一个夜晚,他还能睡觉?看来,他们俩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对他丝毫不足为奇哕?噢!她宁愿遭毒打,再受凌辱,宁愿受到可恶的爱抚的百般折磨,直到丧失知觉。雅娜用臂肘支撑,俯过身子,一动不动地久久凝视他,倾听他嘴唇发出的轻微气息,时而略带鼾声的气息。
& &天亮了,起初暗灰色,渐渐明亮起来,继而出现粉红的霞光,最后放射万道光芒。于连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伸一伸懒腰,看着妻子,微微一笑,问道:
& &&你睡得好吗,亲爱的?&
& &雅娜发现他现在对她用&你&的称谓,不免惊诧,便答道:&好啊。您呢?&
& &&唔!我吗,好极了。&
& &于连说着便转过身去,亲了她一下,接着娓娓纵谈起来。他向妻子阐述生活的打算,以及节俭的思想;他多次提到&节俭&这两个字,叫雅娜好不奇怪。雅娜只是听着,望着他,但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而她却千头万绪,多少事情飞快地掠过心头。
& &钟敲响了八下。
& &&好啦,咱们该起床了,&于连说,&起来太晚,会叫人笑话的。&
& &他头一个下床,梳洗打扮好了,又殷勤地侍候妻子梳妆,不让她叫罗莎莉来。要出新房的时候,他又叫住妻子:
& &&要知道,咱俩之间,现在可以你我相称了。不过,当着你父母的面,还要等一等为好。等咱们旅行度蜜月回来,再这样相称就自然了。&
& &直到午餐时雅娜才露面。这一天过得跟平常一样,仿佛毫无变化,家里只是添了一个男人。
& &四天之后,驶来一辆四轮旅行马车,要送新婚夫妇去马赛。
& &在新婚之夜的惶恐之后,雅娜已经习惯了于连的接触、亲吻和爱抚了,不过,她对枕席之欢仍然厌恶。她觉得于连很漂亮,也很爱他,而且重又感到幸福而快活了。
& &这次道别的场面持续时间很短,也不显得悲伤。惟有男爵夫人动了感情,在马车要启程的时候,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大钱包塞到女儿手中,说道:
& &&你当了新娘,这是给路上的零花钱。&
& &雅娜随手将钱包放进兜里,这时马车也启动了,飞驰而去。傍晚时分,于连问她:
& &&你母亲在这钱包里给你装了多少钱?&
& &雅娜早已把这事置于脑后,听他一问,便拿出钱包往膝上一倒,倒出一大堆金币,共有两千法郎。她拍着手说:&这可够我挥霍的了。&说着,她又把钱收起来了。一路天气酷热,走了一星期,他们终于到达马赛。
& &次日,他们上船去科西嘉,开往那不勒斯的小邮船路易王号,正巧中途要在阿雅克肖港停泊。
& &科西嘉!丛林!强盗!深山!拿破仑的故乡!雅娜恍若脱离现实,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梦境。
& &她和于连并肩站在甲板上,眺望渐渐远逝的普罗旺斯海岸的悬崖。大海静止不动,碧蓝碧蓝,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仿佛凝固而变硬了;天空一望无际,湛蓝的彩色似乎多涂了一层,显得有点扎眼。
& &&你还记得吗?&雅娜说道,&咱们那次乘拉斯蒂克老头的小帆船,在海上游玩?&
& &于连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吻了吻她的耳朵。
& &邮船的蒸汽机轮拍击水面,惊扰了大海的沉睡,船后留下长长一条航迹,只见白浪滚滚,泡沫翻飞,好似启瓶的香槟酒,这条泛白的宽展的航迹笔直地延伸到迷茫的天际。
& &忽见一条大鱼,一条海豚赫然跃出水面,随即又扎进水中,离船头只不过几寻远。雅娜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偎到于连的胸M。继而,她意识到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又格格笑起来。接着,她急巴巴地注视海面,看看那动物是否还会出现。过了几秒钟,它果然又从水中蹿出来,犹如一个机械的大玩偶,随即钻进水中,再次跃出水面。随便有两条,三条,六条,几条海豚围着航船上下跳跃,仿佛护送它们的兄弟,这条木身铁鳍的巨大的鱼怪。它们忽而游到船左舷,忽而回到船右舷,忽而成群结队,忽而鱼贯相随,好像在做游戏,欢快地追逐,飞跃出水,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再依次扎进水里。
& &那些体大而灵活的游泳好手每次出现,雅娜都惊抖一下,又高兴得直拍手。她的心同海豚一样,在童稚的欢乐中发狂地跳跃。
& &海豚倏然消失了,只是在远远的海面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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