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工作啊,我跟我老婆工作中希望哪方面提升的事不太顺,几分钟就不行了,在深圳坪山哪个男子医院能帮我

后使用快捷导航没有帐号?
查看: 12423|回复: 42
性别男职位1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 某一年﹐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发誓要写一批惊动读者的小说。多年后我慢慢丧失耐心﹐但是幻想依然存在。某一天﹐我在博客上写了一篇《天才梦》﹐做这样的梦与现实差距之大只会令人失落﹐天才梦破灭了﹐至少天生我材的梦还在继续。到了现在却萌生出了“天生我材屁有用”。于是我一直尝试着练笔﹐蔑视着小说﹐景仰着少数优秀的作家﹐在生存的余暇。生活在深圳﹐工作在深圳﹐这是一个体验新世纪景况的绝好机会﹐因而我是幸运的。但这往往也是诱使写作步入简单抒情和标签式写作的一个误区。许多在深圳的写作者﹐总是喜欢将这个地方归究于物欲至上﹐改革第一﹐于是人性夸张的沦落﹐语言简单的描述﹐情节不顾常识的随意发展﹐批判的极其片面﹐使得小说本身既脱离现实﹐也脱离小说。只要贴上深圳标签﹐仿佛小说就是一部新时期折射改革前沿城市的小说。我一直警惕这样的错误。写这样一部小说﹐我怀着一颗野心﹐我希望它是复杂的﹐厚重的﹐至少也是我这三十年来人生的一种感悟﹐或者能够给大家留一点有价值的纪念﹐但是慢慢地我放弃了自信﹐我目前还欠缺火候﹐而且用多条线索并联加串联混合发展来推动﹐这种写作的手法﹐同样也会破坏读者的阅读兴趣。是否成功我没有自信了。据说画画要先繁后简﹐任何返朴归真的做法﹐都是在精采繁华之后才出现﹐这是一个过程﹐跨越了这个过程﹐人们就容易称之为简陋。写作过程是痛苦的﹐虽然故事好编﹐但我一直不敢轻易下笔。这就是语言节奏和一种情绪﹐我崇信的写作不是随随便便扑上去﹐而是要抓到与小说相宜的一种情绪和意蕴才能动笔。我不想编一些如何离奇﹑如何波澜壮阔的大起大落﹐生活就是这样沉闷烦琐﹐我直接从生活中取材﹐而小说究竟与生活有多远的距离呢。尽管不久前写过一个长篇奇幻小说﹐但那篇小说本质上是取悦于读者﹐只是一个练笔之作﹐这部小说才是我的发轫之作。在写作方式上我始终倾向于现代的探索的方式﹐但这部小说写得比较保守。每个人最好的作品总是下一部﹐我相信下一部作品从头脑里跑出来会给大家带来新的面孔。一面镜子总是可以反映真实的某个侧面﹐尽管它有可能是变形的﹑歪曲的。如果说超现实主义是突出某一特征的哈哈镜﹐这作品只是一面普通的平面镜。有一种现实是虚假的﹐暂时的﹐而有一种现实却是无论如何挥之不去﹐它真实地存在﹐但需要我们去判断。我不需要去刻意模仿现实﹐自然而然地逼近内心的真实﹐写作本身就是一种现实。当然有些读者会问﹐这里有多少是现实的影子?换句话说﹐小说中的人物是否就是现实中的真人经过处理﹑杂合和加工?这个问题的回答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经验的小说家是不会关心的﹐因为小说的一切都视为真实。虽然有足够二十多万字的篇幅允许作者抒情﹐但是我一直节制着﹐写到情深处不免鼻酸泪出﹐它会在字里行间隐藏。我要说些什么呢?我只是想道出一些真实的存在。许多所谓小说家总是喜欢编写与生活相距万里的故事﹐总是要使自己的故事离奇曲折﹐或稀奇古怪﹐愈加反证了其想象力的贫乏。为了集中冲突﹐动辄是大集团的老板和花花公子﹑要不就是省委书记的女儿﹐市长的情人﹐要么就是歌舞厅里花天酒地﹐这离13亿中国人中绝大部分底层平民的真实的痛﹑真实的乐有多远呢﹐有多远呢?他们忽略了﹐其实生活是多么精采﹐现实是如此曲折。大家潜心深入﹐有意识地去捕捉﹐甫会发现生活中任一个片段都是精采的。更由于诸多脱离实际的电视剧泛滥成灾﹐私生子﹑血癌﹑皇帝太后触目皆是﹐令人生厌的套路﹐了无机趣的对话﹐苍白无力的人物﹐千篇一律的细节充斥了屏幕。由于缺乏经典阅读﹐长期淫浸在电视剧中﹐许多年轻写作者危险地以电视剧为范本进行创作。小说成了虚构艺朮是它的本真﹐却也是它最大的陷井﹐天马行空﹐人脱离了当下细节﹐无以表现那种切肤之痛。决定写作的功力深厚在于细节的刻画和构建。当然现在是快节奏的社会﹐也是猎奇心极强的社会﹐一部长篇小说﹐假若它没有勾人阅读欲和耐人寻味的本领﹐就难以拉拢读者。小说的方式也在千变万化。纸媒时代所见的独霸精神消费的机遇早已破灭﹐小说作者再用那种冗长的篇幅去写景状物铺开故事描绘人物﹐恐怕难以找到那么多有足够耐心的受众。我写这篇小说也是冒着这样的风险。但是有每个时代的变化﹐也有永恒的。通过文字方式去打动人毕竟与音乐和影片形式大不一样﹐文字阅读就是一种需要耐心的主动性更强的行为。有人说﹐文学艺朮在后文明时代会死。我硬是不相信。我对阅读和写作情有独钟。就像许多文字东西一样﹐前言要献给谁谁谁﹐我这篇小说要献给谁?我写得是打工的生活﹐有些人也许会冠以打工文学之名献给那些飘着的人﹐我就献给在路途中结识和未结识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吧。但是他们在为人生奔忙着﹐有的正在车间里忙着加班﹐没有这个闲暇和兴趣。那就献给我的家乡吧﹐但是我已经没有根了﹐我所触及的与故乡无关。那就献给那些猎奇南国这片热土的人吧﹐可惜我的小说里并没有传奇。献给谁呢。我有些心慌。也许读者就是作者一人吧。爱看的﹐随便翻翻吧。不爱看的﹐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性别男职位2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天空刚刚揭开了锅
我开始摸着黑化装
流下含盐的泪水
偷走小镇上人们的美梦
穿过连绵翻滚的稻浪
与河这边的事物告别
与草猛和稻草人话别
抵达河边了
十里相送﹐是流水相送
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
这里不再是埋我的地方
虽然太阳出没﹐牛羊撒欢
人们照常在田间生产
但是我们经过的村庄
明天将会成为废墟
抵达河边了
下水摸自己丢下的心跳
在河水中映出自己的长度和宽度
流水廿三章﹐听马蹄涉水
抵达河边了
母亲在河岸上喊我
喊声一直扯着心脏
现在我们只关心铁
抓着浪花里的鱼鳍过河﹐河的对面
是喧嚣的世界﹐高楼上的老板
俯视着人间的欲望
人的一生﹐关键的路口不多﹐刘存贵就站在这样的十字路口上。
他一路从京城南下﹐经过省里市里﹐下了火车各盖一个戳印就算办完了派遣手续﹐虽然工作没有落实﹐但是派遣证一签表明已经就业﹐在学校的就业率上贡献了那么一个千分点。在沙州市转乘中巴﹐拎着一箱高等数学﹑企业战略管理﹑统计学﹑消费者心理学和市场营销学等大学教材赶回家乡﹐往南就可以看到金鸡岭。此时金鸡岭上彩旗飘飘﹐沙州市的市长正在金鸡岭上开坛论道﹐对着记者戏谑着金鸡岭的传说﹐湖南为什么穷﹑广东为什么富﹐就是因了这座山的风水。
从湖南到广东相交之界蛇委龙盘爬着无数座山脉﹐众所皆知的是五指山﹐五指山状如佛手五指抵入高空﹐在五指山脉西端的湖南沙州市有一座金鸡岭﹐金鸡岭形如母鸡故而名之。这只母鸡坐南朝北将屁股撅向广东﹐头冠伸入湖南﹐每每金鸡下蛋﹐总是落在了广东那厢﹐而吃的又是湖南这边的粮食。因此明清以来湖南盛产人材﹐总是夸耀唯楚有材﹐而广东财达三江﹐他们爱说恭喜发财。改革开放以来﹐广东更是聚集四海财运﹐经济发展一日千里。风水先生也总是掐算﹐岭南为风水宝地﹐占尽了福荫﹐一岭之隔﹐竟隔出富贫两重天。而周边的江西﹑湖南﹑四川﹑广西硬是将红眼盯着这块富得流油的土地﹐邯郸学步多年﹐年年喊改革﹐改来改去依然改不了积贫积弱﹐唯一能做的是输送劳力和农副产品﹐年年流出大量的青壮劳力﹐汇成一股汹涌浩荡的民工潮奔赴了珠三角淘金捞财。
说到此时﹐一声绵长的鸡啼从晶莹晨露中逸出﹐市长笑﹕“这是金鸡﹐金鸡也在发表意见呢。”金鸡岭上的山户人家养鸡于山中﹐日出杲杲﹐公鸡引吭叫得整个山坳坳发燥﹐打鸣声传到刘存贵耳膜上﹐恍如听天鸡鸣云。金鸡岭脚下爬出一条小河﹐名唤石溪﹐石溪源于金鸡岭﹐一路上跌跌撞撞﹐到达市区﹐汇入了湘江。破烂的中巴溯河而上颠簸着﹐刘存贵在客车上摇晃着穿过久违的稻田金浪。小河细细窄窄﹐于丘陵丛中向西蜿蜒前行﹐行至二十里﹐有一片难得的开阔地﹐人烟稠密﹐唤做晒谷镇﹐有开阔之地又有河流方能聚集人烟﹐明朝年间﹐周边农民挑着粮食往圩场买卖﹐同时为了征缴官粮﹐将这片开阔地辅成晒谷场﹐民居渐多﹐逐成小镇。石溪七扭八弯﹐像一条蚯蚓爬在小镇中间﹐将小镇拦腰截断﹐分为镇西镇东﹐中间搭一座石拱桥﹐石桥双拱倒映河中﹐呈现双月浮水之状。刘存贵提着书箱和行李﹐看拱桥下的倒影﹐忆想童年时拱桥上两旁护拦上雕着十二生肖﹐九三年一场洪水将护拦冲走﹐现在又被混凝土冻上了方方脑脑的护手。故乡已经陌生了。
晒谷镇每逢阴历三月三赶一次大圩﹐周边地区甚至桂粤等地皆往来集市﹐号称一圩赶三省﹐镇上以马姓人居多﹐只有几户杂姓﹐刘家在当地只是小姓人家﹐刘存贵生怕碰到了熟人﹐却偏偏碰上了马克贵大叔﹐克贵瞪大了眼说﹕“贵猛子﹗你从北京回来了?你家的祖坟可是开裂了。我们街上能出大学生﹐而且上北京读书﹐你是第一个呢。听说你毕业了? ”贵猛子既不凶猛也不威猛﹐只是这里的人习惯将小伙子叫猛子。刘存贵闪烁其词说﹕“是毕业了。”刘存贵沿着四年前的同一条路反方向从北京折回来﹐心想晒谷镇以后是埋他骨头的地方了。如今国企改革兴起了下岗分流﹐高校并轨实行了双向选择﹐所谓双向选择就是自主择业﹐毕业即失业﹐农家子弟跃了龙门﹐还是鲤鱼﹐而那些关系户的子女﹐凭着门路﹐还是子袭父职或者另谋高就。刘存贵犹如待字闺中久不能嫁的姑娘家﹐眼看他很多同班同学靠着父母关系逐一地落实了分配。但是他一家三代为农﹐难得有一个好靠山﹐四路搭了一些不靠谱的人营营苟苟﹐却毫无起色。他知道这不能怪没有祖荫﹐年迈的父母辛苦了一辈﹐供他上学已经相当不简单了。他匆匆往家里赶﹐红砖青瓦的房子颜色旧了不少﹐到了堂屋﹐堂屋门口悬一口圆镜﹐锈黄了镜沿﹐镜里一道光照着他满脸的灰尘和汗水。母亲见了存贵喜道﹕“贵猛子回来了﹗刚才我还在跟你爸说要去市里接你呢。”父亲正在后院的猪栏里掏猪粪﹐放下铁挂耙进了堂屋说﹕“贵猛子呀﹐这是书本?带这么多书回来呀。”刘存贵笑着应话﹐卸了行李说﹕“金鸡岭上怎么插着旗子? ”父亲说﹕“听说市长在上面讲话呢﹐说要改改金鸡岭的风水。”刘存贵呆在家中郁闷地闲了几日﹐恰逢赶上双抢季节﹐这里一年种稻两季﹐农民要赶着早稻抢收﹑晚稻抢种﹐时令不容错过﹐所以双抢是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候。现在年轻力壮的劳力全部外出打工﹐没几个年轻人在家搞双抢。刘存贵在外地读书几年未曾下过水田﹐这回却赶上了。
日头烈如火酒﹐烧得田里的水烫脚得很﹐水咕嘟嘟地从污泥的虫窝里冒出来﹐似已烧开了。刘存贵一双嫩脚踩着水田﹐一步一个脚丫印扎在泥里﹐一红一绿两只细芽般的巨豆娘在禾穗中形影相伴地飞行﹐叮在田埂上的小黄花上。刘存贵想起上大学头一天﹐也就是四年前的夏天﹐他在田边的草丛里捉了两只夹在笔记本﹐从家乡带往了北京﹐如今又从北京带回到家乡。水蜘蛛在水面上麻利地爬来爬去﹐跳着街舞﹐从一棵禾桩下来﹐爬到另一个禾桩上面﹐八只脚像船桨一样﹐骨碌碌地踩着水走﹐稻虫扑着灰白的小翅膀四下飞开﹐蛰得他全身发痒发红。刘父刘母戴着斗笠弯着腰拼命地割着禾﹐后背青布衣上湿了一大块。刘存贵望着这块一亩三分的水田﹐心里暗暗自叹﹕好久没搞双抢﹐已经适应不了了。他累得喘了一口气﹐看着浑身像行为艺朮的泥水﹐又继续捏着镰子割禾。割得手握满一把﹐又将禾叶捋卷着﹐搁在禾桩上﹐三四把叠放在一起﹐像一个“米”字。这是一块洞田﹐长年积水﹐所以割完一段后﹐须将摆在禾桩上稻禾一捧捧从水里搂出来﹐晾放在田埂上﹐经太阳一晒去了湿气后﹐好减轻重量。
远远地有人喊﹕“贵猛子﹗贵猛子﹗”
刘存贵直了直酸痛的腰﹐抬起头看。一个年轻的姑娘喊着他从南边的土田埂上走过来﹐田埂已经年久失修了﹐被牛蹄踩崩了好几段。刘存贵咦了一声﹐想道﹐这人是谁呀?刘母咧开黄牙笑道﹕“燕群呀﹐你们家也来割禾了?”“是呀﹐这禾也熟了。”她笑出一口细碎白牙﹐脸上溢出水嫩嫩的笑来。存贵记起来﹐这是马燕群﹐十年不见了﹐她早就由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出落成婀娜秀气的大姑娘了。她家的水田就在旁边挨着。今天她和她父母也来割禾。存贵连忙将头埋在稻谷中﹐风吹着谷穗上的锋芒扎着他的眉头。汗珠一颗一颗像黄豆从额头上滚下来﹐掉在水里﹐啪地一声﹐水面漾起一圈纹。他看着这圈水纹﹐记得小时候他们在燕群家后院﹐过家家﹑摆酒酒﹐过了竹马的日子。现在多年不见﹐自己大学毕业了还脱不了锄头把﹐耍耍泥巴修修地球﹐心里有点害羞。
刘母问她﹕“你什么时候从广东回来的?”“昨天。”她提着一把镰子走了过来﹐“存贵在哪里﹐十年没看到他了﹐今天我特意来看看他。他现在在哪里工作?” 刘父指着存贵说﹕“你看看﹐他有什么出息﹐读了大学﹐还在家搞双抢。”存贵头顶上飞来一群蜻蜓﹐桃红色的头﹐橙红的身躯﹐它们忽上忽下地捉着虫子﹐这群蜻蜓像一张网罩在头上﹐存贵将镰子一扬赶一下蜻蜓﹐硬着头皮抬起腰﹐对燕群笑﹕“燕群姐﹐是你呀?听说你在广东赚了不少钱哪﹗很持家。现在又回来帮父母搞双抢。”
“听他们乱吹。”她盯着存贵两眼亮了起来。一阵凉风从洞田南边吹过来﹐掠起她的乌黑头发﹐她笑了笑﹐又说﹕“变了变了﹗你长得都让我认不出来了。”说着脆脆地爽朗地笑了。看着她这一笑﹐存贵的感到疲惫去了一大半。燕群妈跟在后面悻悻然说﹕“贵猛子﹐你这大学生还不好找工作?”她有点不理解﹐猜测存贵做人不灵光。她的眼神古怪看着刘存贵﹐大学生本来就是一个怪物﹐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更是一个怪物。存贵愣愣地说﹕“现在这大学生在城里遍地找﹐已经不算什么了。”燕群说﹕“家里工作有什么稀奇的﹐实在找不到工作﹐干脆跟我们一起去广东打工去。”燕群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翘起嘴不说话。刘父叹道﹕“打工是好﹐可是这人老了还是要靠吃国家粮保险啊。”
“你们家小华呢?他在哪里打工?”刘母问道。小华是燕群他哥。小学时留了两级后和存贵同班念过书。燕群妈生气地说﹕“不知道他死哪里去了。一会在广州一会跑深圳。这崽别提了﹐几年都不回家。不知道在外面混成什么样了。”燕群爸一脸沉默﹐没说什么话。他们一家三口开始下田割禾了。
日头又拉了一竿高﹐烧得愈来愈旺﹐热浪滚滚﹐烤得整个田野燥热无比﹐熟透的稻谷也蔫头耷脑。存贵全身是一条条的汗水在流﹐感到身上蚂蚁咬着﹑蚯蚓爬着。将稻杆儿堆积起来﹐捆在一根粗长的禾棒上﹐然后将双肩一起﹐挑着稻杆儿往晒谷坪上走﹐有时候﹐稻田远了﹐要挑两里路﹐沉甸甸的稻杆儿﹐谷穗统一朝下﹐饱满的谷粒在禾杆上一晃一悠﹐在农民的肩上沉沉实实的﹐心里也踏踏实实的﹐觉得这半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终于换来了一个丰收。但是挑在刘存贵的肩﹐他心里就有点怨气了﹐怎么这样重﹐路又是如此的远﹐他喘着气﹐全身被压得难受﹐看来再让我做农民﹐我已经干不了哩﹐好在就这一回了。他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拼着劲往晒坪上走去。五百米﹐四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两米﹗哗﹐终于到了水泥铺就的晒坪上﹐他迫不及待地将稻禾往坪上一甩﹐禾棒一松﹐两头就空了。他全身松驰下去﹐大口地喘气﹐仿佛在水里泅了很久后刚冒出头换气。后面的父亲跟了上面﹐他虽然年纪大﹐却挑得有节有奏﹐脚步均匀。刘存贵不由地暗暗佩服父亲﹐摸着自己红肿的肩头咧嘴露牙的。父亲跟上来说﹕“看你这懒骨头﹐这点苦也吃不了。怎么不把这禾放整齐一点呢﹐你看﹐你这一甩﹐洒了好多谷粒。”刘存贵闷着不啃声。挑了一茬﹐他慢慢地返回水田再接着挑。路上碰上克贵大叔﹐他笑着说﹕“贵猛子﹐大学毕业了难得你回来搞一次双抢﹐大学生干农活﹐这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时见到过的呀。”
农村人说话就是图个嘴上痛快﹐马克贵曾经当过兵﹐按农村人说法是见过几年世面﹐他比国务院总理还要关心国家大事﹐爱讲中国的导弹如何飞过太平洋落到美国的土地上﹐国家主席应该管管这隔壁的小日本﹐搞两个炮弹打到钓鱼岛去﹐平时两口小酒喝下去﹐就在街上蹒跚着脚步﹐一肚子牢骚骂骂这世道。他讲得口无遮拦﹐虽然是朴实的玩笑。刘存贵听得却不高兴。他应付着﹕“是呀﹐是呀。”就快速地走开。刘父笑道﹕“就是要改造改造他﹐让他尝尝这做农民的滋味。”刘存贵用禾棒戳着水田里的禾桩﹐兀自低声道﹕“我又不是没做过?﹗”
挑了禾﹐还要打禾。存贵和父亲抬着打禾机走在坍塌的田埂上﹐将打禾机从家里抬到晒谷坪上﹐他的肩肿得老高老高。这不是电动打禾机﹐需要靠双脚踩。一边踩一边用手抓紧一把把稻杆儿﹐将谷穗一端放在打禾机旋转的铁棱上刮。谷粒凌乱四溅﹐像跳跃的雨点射线般飞到坪上。打禾完毕﹐要将割完禾的水田犁一遍﹐洞田水多﹐一般不请人犁田﹐刘父带着刘母﹑刘存贵每人柱一根竹杆用脚踩禾桩。将禾桩一个个狠狠踩进泥里﹐踩得刘存贵的脚心嫩皮火痛不已﹐有的禾桩被镰子割得锋利﹐像一把刀竖在水里﹐不小心踩上去﹐将脚划伤。踩得时候﹐须避其锋芒﹐用脚掌从横向压住禾桩侧面﹐然后将身体重量压在脚掌上﹐用力一蹬﹐禾桩就陷在泥里了。踩完田﹐扯秧苗﹐挑秧﹐插秧。插秧时﹐先在水田两头将行线扯好﹐一根长绳直直绷住﹐先将行线位置插好秧苗﹐于是一块水田被行线割成了一块块﹐每人选一行开始插秧﹐刘存贵总是插得慢﹐左手分秧﹐右手插秧﹐几行秧插得歪歪扭扭﹐有的稀﹐有的密﹐有的倒﹐有的斜﹐还不时地抬腿看看有没有蚂蝗吸附小腿肚。父母远远超在他后面。母亲在后面喊﹕“这么久没做农活﹐插秧插得像钉称星﹐比你大哥差多了。”父亲也摇头笑﹕“想当年﹐我们生产队出工时﹐我十四岁就成了一把好手﹐挣了大人的工分。你看看你。”存贵看了看双手十指儿被水泡得皱皱缩缩的﹐不服气地说﹕“三天不磨刀就生锈。好久不做手生了﹐能有这水平已经不错啦﹗”
插了秧﹐还要返晒稻谷。晒稻谷﹐晒稻草﹐这双抢就接近尾声了。存贵累了将近十来天﹐天天心里叹累。他从小学习拔尖﹐父母视为光宗耀祖的命牌﹐辛苦供其读书﹐很少让他干农活﹐慢慢养成了他懒散娇气。夜里他黯然伤神,终于考上了大学,以为从此可以离开荒僻的晒谷镇,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三个月内刘父托熟人拉关系﹐请了几个贵人﹐但分配的事﹐毫无结果。刘存贵长期窝在家里不敢出来见熟人﹐尤其是马克贵大叔﹐每次一见面克贵叔就开玩笑问道﹕“贵猛子﹐又戴眼镜了?我名字叫克贵﹐你也叫存贵﹐但是我一辈子就是个农民。你可真成贵人了﹐知识分子﹐难得﹗工作找到了吗? ”农忙时在水田里泥水四溅﹐知识分子做事要摘了眼镜﹐现在知识分子又戴上了近视眼镜﹐被克贵叔说得红了面。双抢过后第五天存富打电话回来向父母问好﹐顺便问了存贵的工作情况。老大存富在深圳一家塑胶厂打工。存富从小学习成绩差﹐被父母当木鱼一样从小敲到大﹐但一直没有开窍﹐对书本很头痛﹐他一路磕磕绊绊读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梗着脖子说要打工﹐去了广东。那是在1995年﹐香港还没有回归。他现在混得不错﹐是厂里的技朮骨干。母亲唠唠叼叼﹐说这大学白读了﹐现在还不如老大老满在外打工﹐现在国家政策到底是怎么改的?刘存贵听得耳朵起茧﹐心里烦得冒火说﹕“这怎么能怪国家政策呢?以后都是这样了﹐工作得自己找。”
母亲也气不打一处来﹐嚷道﹕“你找你找﹐你找到什么了﹐还不是我们给你网罗。你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闺女一样﹐做事又不麻利﹐碍手碍脚的﹐做什么都半吊子﹐你说我养你做什么的?”存贵听了更气﹐只好强忍着跺脚回到房中﹐关门看着墙画暗自叹气﹐想起当年进京上学时的风光﹐一条长长的鞭炮炸聋了整个镇上人的耳朵。
下午太阳温存了一些﹐存贵去派出所问户口的事﹐路上碰上了晒谷镇中学的蒋老师。蒋老师是存贵初中的语文老师﹐他组建了学校的文学社﹐叫作石溪文学社﹐曾指点过存贵如何作文。存贵至今还保留着舞文弄墨的习惯﹐也是归功于这位蒋老师的鼓励。存贵想着当年豆芽般稚嫩的梦想﹐有点好笑。蒋老师变化不大﹐还与当年周公瑾一样保持着英姿勃发。他看着老师﹐想起自己的现状有点脸上无光﹐生生怯怯地喊﹕“蒋老师好﹗”蒋老师正和一个朋友在对面谈着话﹐听见招呼声抬头喜道﹕“刘存贵?什么时候回来过暑假的?”存贵低头说﹕“我毕业了。”蒋老师问起了他的分配后﹐说道﹕“你们赶上了第一批并轨生﹐没想到现在变了。不像我们﹐当年读的虽是最差的大学﹐但物以稀为贵。”
旁边那位年纪不到四十﹐脸上撒了满天星斗的黑痣﹐镶在脸皮里幽幽泛亮﹐头发披到了肩﹐但洗得很干净﹐蓄着一绺山羊胡﹐穿着黄色的唐装﹐布扣子一摞摞扣在胸前﹐一副复古的模样。大概因为毛皮为父母所授﹐按相书上说﹐痣上之毛不可剔﹐这是运气的象征﹐剔了会折福。所以他左腮上突出一颗黑痣﹐黑痣上留着一根约四五公分长的毛。他对存贵说﹕“年轻人﹐不用急﹗”
蒋老师插了一句话﹕“这位是市文联的唐干事﹐专攻周易﹐会算卦﹐在我们地区是鼎鼎有名的周易专家。”怪不得一束传统打扮﹐在这乡村人看来怪模怪样﹐平时里只有上台演戏时才会涂花了脸打扮成一个妖怪。存贵叫了声﹕“唐老师﹐幸会了﹗”他知道这些人讲些文绉绉的儒雅。
这唐干事看到他眉宇间藏着愁﹐便笑了笑﹕“小兄弟﹐我可以为你算上一卦﹐指点一下迷津﹐你看如何。”嗤﹗这年代还越来越流行算命了?存贵嘴上没说﹐但内心对扶乩问卦反感得很。蒋老师也来兴趣了﹕“存贵﹐到我家去坐﹐让唐老师好好为你卜上一卦。”
“我还急着回去有事。”存贵婉拒了蒋老师的好意。他知道蒋老师是被古典文学熏黑了骨头的人﹐尤其推崇《红楼梦》﹐在课堂上爱讲宝玉哥哥和黛玉妹妹的爱情﹐爱讲荣宁两府几代人绕不清的关系。
“来来﹐你我今天有缘。不需要讲究什么陈旧的规矩﹐不用上蒋老师家﹐在这里就可以随即问卜。心诚则灵嘛。你写一个字﹐我来猜猜。”唐老师爽快地说。刘存贵也不好拂他的面子﹐捡了一根木枝随便在泥地上写了一个三字﹐然后将木枝扔在上面。唐干事沉思了一会﹐说﹕“三字上面加一竖﹐那是简体丰字﹐若是问工作﹐真的不妙﹐不妙哇﹗丰字里藏土﹐土里藏工﹐须破头去尾﹐土代表农民﹐工代表工人﹑城里人﹐自古﹐工出于农﹐农依靠土。你这是想从此脱掉锄头把﹐变成城里人。但是这个过程需要吃点苦头。年轻人你上下棱角过多﹑锋芒太盛。有棱有角是好事﹐但好事须多磨﹐就像石溪里的鹅卵石﹐从上游到下游经过了多少磨练才变成的﹐少不了这个锻炼的过程﹐小心以后与人顶撞。尤其是上司。从卦象上看﹐上下都是土﹐土就是坤﹐上坤下坤这是坤卦﹐你看﹐三个阳爻被木枝一断﹐全变成阴爻了。你目前的处境让我想一句爻辞﹕履霜﹐坚冰至矣。这句意思﹐当你踩着霜的时候﹐结冰的日子不远了﹐所以你目前所面的困境才刚刚开始。小伙子﹐你要有心理准备﹐但凡事看长远一点﹐挺过了这个坎﹐前景就光明了。”净是些模棱两可的不好听的话﹐刘存贵听得云里雾里﹐心中不快﹐口头上言了声谢就走了。
吃晚饭时刘母指着供电站的住宅楼说﹕“你看﹐人家供电局的小郭﹐他家虽然有关系﹐他却凭自己的本事在省邮电局里找到了一个好工作。你看看你﹐整天呆在家﹐也不出去交际交际。”存贵吊了脸说﹕“你又来了﹐整天说过不停。”大学生的母亲沿着堂屋的桌子追过来说﹕“我说你两句﹐你又嫌唠叼。你什么时候有本事也找一个工作﹐我保证不说你。”存贵涨红了脖子﹕“你一天唠叼这么多﹐有什么用﹗生小孩的不急﹐你抱腰的急﹗”一直在吃饭的刘父开腔劝道﹕“算了﹐你们每个人少说两句。吃饭﹗”
“你这老家伙没能耐﹐你应该少说两句。”刘母放下筷子﹐又对存贵说﹕“你不急﹗你不急﹗你看看隔壁的黑狗﹐和你一般大﹐人家成了家小孩都两岁。你工作还没有着落。天天念紧金箍咒﹐你是念不变。”
“你不要老是拿这个拿那个与我打比。我是我﹐别人是别人。这些天﹐我都忍着﹐实在受不了了﹗”存贵生气将碗摔在桌上就往房间里跑。
刘父发脾气了﹕“贵猛子﹗你妈说你两句﹐你就这个样子﹐太不象话。”
刘母涌出了两颗泪﹕“好不容易读了一个大学﹐还是回家种田﹐这是什么世道啊?”
几天后存贵终于熬不住母亲的喋喋不休的念咒和父亲的皱眉叹息﹐揣了身份证和毕业证﹐捡了几件衣服﹐提着冒牌阿迪达斯的行包﹐私自偷了父亲卖化肥和农药的600百块﹐到市里买了一张80块的汽车票直奔深圳。他寻思着﹐想想他大学生一个﹐虽没有昔日天之骄子般罩着光环﹐但起码混一个衣锦还乡总不成问题吧。
那天大清早父母还没有起床﹐天色青青的﹐他留了一封信﹐悄悄地提着包﹐走在小镇阒无人迹的街道上﹐偶有一声狗叫﹐两三个屋子里亮起了灯。从镇西穿往镇东﹐他看到克贵的堂哥祥民在铺子外面卸日常杂货。路边草丛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挽了裤脚﹐轻轻地踩着柏油路﹐走往小镇车站﹐要乘车到市里再转长途卧铺车奔向深圳。经过石拱桥﹐桥下河水默默无语﹐桥墩上爬满了野葡萄藤﹐石板缝里泥蛙和蛇蛙呱呱地叫了两声﹐清脆清脆的﹐整个河面都骚动了。水面上横着的房子冒着炊烟﹐水流不走它。远处﹐有一个人在院子里摇着吱呀叫的压水井铁柄﹐水呼呼地流出来。再远处﹐翠鸟在乌桕树上簌簌响了一阵扑飞到河的另一面﹐他心里翻涌着无法表达的激情。故乡还不陌生﹐保留了这条河。只是两岸的垃圾沿坡堆在河边﹐绿色的污泥块浮在水湾里﹐上面长着毛毛的藻苔。昨天他还站在这条河的岸地上洗澡﹐光身搓着香皂﹐然后满身泡沫扑进河里﹐有时他会耍几个花样﹐换不同的姿式钻入河里。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多了。再过十年又是一番什么样子呢?水面上浮着塑料瓶和农药瓶子﹐漂着一头死猪﹐一群绿头苍蝇和蚊子站在上面嗡嗡嘤嘤﹐像一客轮的乘客簇拥着。桥头的一家临街的房子﹐一个老汉坐在门口织着草鞋。他一边编一边哼着小调﹐望了一眼刘存贵说﹕“又往广东跑呀?”这老头是谁呢?其实存贵长年在外﹐老人家老眼昏花并不认识存贵﹐只是随便打个招呼。刘存贵应了一声﹐看到他手里的草鞋心头一热﹐现在很难见到这种草鞋了。小时候父辈们挑着担子就是穿着它﹐一双双陷在泥头里﹐草鞋吃饱了水﹐脚板压出泥水﹐却不硌脚。
“多赚两个钱﹗”他在后面说﹐又哼起了小调。存贵仔细一听﹐竟然是“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性别男职位3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车子在群山中颠簸﹐颠得刘贵存昏昏欲睡﹐中途停了一个前后不着村的小店﹐司机叫大家吃饭。伙食又差又贵﹐贵存忍着不吃﹐司机要打人﹐恐吓他﹕“不吃饭可以﹐但钱要照样数。”贵存要和他理论。一个同车的老头子用家乡跟他说﹕“年轻人﹐算了。这饭店和司机是一伙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贵存忍了忍﹐买了一个饭吃﹐心里骂道﹐这才是霸王餐。半小时后﹐司机招呼大家上车。车子又继续向广东出发。车子的音响唱了一会《九妹》。刘贵存听着听着入睡了。广东﹐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地方﹐金光不是星星和最近的星星太阳发出的﹐而是黄金和钞票发出来的。刘贵存做了一个梦﹐梦里﹐走路绊倒一个金元宝﹐他嘻嘻地笑得合不拢嘴﹐他站在一个工厂里变成了老板﹐捧着一箱钞票﹐忽然刮过来一阵龙卷风﹐将钞票吹得满天飞﹐他撒开四肢追钞票﹐心里那个急呀﹐像逃命一般。拾了一张百元大钞﹐前面不远处又是一张﹐一张张的﹐腰都弯得酸痛了还没有捡完。这回可以回到晒谷镇露一回脸了﹐克贵叔都竖大拇指夸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打哈哈刺他。当捡得满手是钱没地方塞时﹐他望着前面撒在地上的人民币﹐咽了一口唾沫。手里的人民币不知为什么忽然变换了图案﹐那人像有点像华盛顿﹐他想应该是美元吧。他喜极而悲说道﹕“他妈的﹐这可能是做梦了。”以前他真的没有把金钱放在心上﹐但这次他知道没有钱是不行了。车子一个高音喇叭刺醒了他的美梦。他叹了一口气﹐抹了抹嘴边的梦口水﹐咕咙了一声“果然是梦”。
与他同辅的是一位小姐﹐有点偏胖﹐脸上长了些青春痘。上车前﹐男朋友送她时﹐警惕地瞄了一眼存贵。她看着刘存贵从梦中醒来﹐也警惕地看着他。这辆大巴是双层卧辅﹐好在是夏天﹐空气不怎么浑浊。要是在冷冬紧闭了车窗﹐大家盖着千人被﹐闻着百人脚﹐那气味比酱油铺还浓。车上有小孩子啼夜﹐哭得车里不得安宁。
有人问老板﹕“车子到了哪里了?”
开车的老板说﹕“别急﹐还在花都呢。”
这么快到了广州了﹐有人惊喜道。存贵探出头看了看广东﹐这就是广州。路灯都打瞌睡了﹐朦胧夜色中﹐暗黄色的灯光涂在公路和天桥上。远处有零零星星的工厂露出一角。雾色罩着几栋高楼。深夜中的花都与内地城市没什么两样。过了广州后﹐陆陆续续有人在不同的地点下车了。一车的老乡﹐像天女散花一样﹐被车子分送到珠三角这一带。
天渐渐亮了﹐还蒙着一层雾纱﹐车子在107国道东莞虎门路段的时候﹐只剩下十二三个乘客﹐司机要所有乘客下车﹐有人嘟嘟囔囔要求退钱。一个小伙子开口骂道﹕“太没良心﹐说是一定到深圳的﹐中途就叫老子下车了。”一高一矮两个司机瞪着他凶狠地说﹕“你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怕你不成。你说你这是不是黑车?”小伙子将行李包提出来﹐准备下车。“你他妈的﹐坐老子的车就得守老子的规矩。” “这是什么狗日的规矩﹗”南方人没有卷舌音。日念成石音。那矮司机从后面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小伙子从车门口倒在地上﹐门牙撞破了嘴皮﹐流了一口的血。矮司机叫嚣﹕“叫你骂﹐叫你骂﹗老子让你狗吃屎。”这时小伙子一声不响﹐忽地拉开提包拉链拿出一把尺把长的刀子﹐一刀往矮司机身上捅去。矮司机吓得往车里跑﹕“老牛老牛﹐快来帮忙。”
那个叫老牛的高个司机﹐拿起一把铁撬和小伙子对峙着。小伙子红了眼﹐疯狂地骂﹕“你他妈的﹐你来呀﹗老子跟你拼了﹗”
高个司机摸出一百块钱说﹕“好﹐今天算我认了。这一百块钱﹐拿去﹗”他佯装作要给小伙子。小伙子一愣﹐啐了一口血水说﹕“老子不稀罕﹗打了我﹐你以后别想在这条道上混了。”
高个司机赔着笑脸﹐忽然将车门一关﹐跳上驾驶座﹐加大马力﹐将车子驶得飞快。小伙子在后面骂﹕“石你奶奶的﹗你别跑﹐你别跑﹗”
存贵等还有5个人没来得及下车。高个司机看着车镜子里哇哇叫的小伙子﹐一脸得意的笑﹕“他妈的﹐你以为老子是吃素的。”说完又与矮个司机相视一笑。哈哈的声音在车子让几个乘客哭笑不得。存贵坐在车上﹐心里悲哀﹐都是乡里乡亲的﹐为了绳头小利搞成这个样子。车子拐进了厚街﹐经过大朗﹐到了黄江镇。矮司机站起来发话﹕“全部下车了﹐已经给你们搭了很远的路了。”
大家并没说什么﹐在黄江车站下了车。
存贵心想﹐在这里下车也好﹐听母亲说花猴子在这里﹐花猴子是存贵老表的邻居﹐两人小时候玩得不错。黄江镇还聚集了晒谷镇许多周边乡村的打工男女﹐成了一块革命根据地。存贵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电话本﹐打了一个叩机给花猴子。过了半晌﹐花猴子回了一个电话过来﹕“谁呀? ”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存贵。两人多年未交往﹐彼此惊喜了一下﹐然后花猴子冷静了﹐他正在上班﹐叫存贵等到中午来接他。存贵看了看四周﹐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有点极不适应﹐在家气温低﹐穿着秋衣﹐在这岭南的大太阳暴晒下﹐他汗燥燥地脱了外套﹐露出最里面的旧得结了小坠子的灰色含纤内衣。一到中午﹐车站附近的工厂下中班了﹐涌出来一茬一茬的打工仔和打工妹﹐穿着花花绿绿的工衣﹐都是些十七八岁的靓仔靓妹。来来往往的人一下子多得没地方站﹐存贵看着那些穿了工衣的年轻人煞是羡慕﹐幻想有朝一日也能穿上一件体面的工衣﹐由多年的消费者变成一个生产者。他看了自己一身老土的衣服﹐虽然读过大学﹐但经济结据﹐不曾好好花钱买过衣服。
花猴子终于来了﹐他染了红毛﹐下巴尖尖瘦瘦的﹐还真像只猴子﹐上穿染了机油的深紫色工衣﹐下穿裤脚托地﹑喇叭开花的牛仔裤﹐完全不像过去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农娃娃了。花猴子在一个电子厂作机修﹐厂牌上写着生产技朮﹐天天拿着扳手肯定和拿锄头不一样了。他拍拍存贵的肩﹐递上一根红豆香烟﹐存贵不吸烟。花猴子吸了一口烟领着存贵坐公交车回到北岸村﹐将存贵安置在一个同事的租房里吩咐了两句就要上班去了。
“记得冲凉。”他走之前说道。
“冲凉? 什么冲凉?”存贵不明白广东这地方把洗澡叫做冲凉。而且广东天气热﹐就是冬天也会天天冲凉。他这时想起一个同班的广东同学﹐三九天也天天往澡堂里跑。“就是洗澡。”花猴子看着存贵表情很冷淡﹐好象看外星人。从花猴子的表情﹐存贵看出了他的现状也不宽裕﹐也没有住房条件容纳老乡落脚。存贵略收拾了一下行李﹐冲了凉﹐回到硬木板床换衣服﹐发现了竹席下压着许多安全套。存贵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包装﹐以为是糖果的包装﹐看到了上面的双重保险的字样﹐再看污染的被单上有一些斑点。他恶了心从狭小的出租房里走出来四周转转。
远处一望是大大小小的工厂﹐栉比鳞次挤满了这片土地﹐在裕元工业区里更是繁忙﹐正在破土修建着厂房﹐到处是脚手架﹐两台巨大的打桩机在夯实地打着桩﹐吊塔伸长铁臂在广阔的天上旋转。一辆货车在路上拖着一道长长的灰尘尾巴。泥头车颠来颠去﹐从工地里钻出来。公路宽广﹐货车呼啸地穿梭。这就是广东﹐存贵高兴地想。
花猴子就在附近的电子厂上班。他在车间里扭着端子机的螺丝时寻思﹐如何打发走这个刘存贵。他一个月所有的工资加起来只有六百多块﹐每天省吃俭用﹐过不了多久是中秋节了﹐他还要打算送点什么礼物给正在热恋中的女友小红。旁边打端子的江西妹小玲催他﹕“你发春啊?快点修呀﹐不然的话﹐我的产量又完不成了。”花猴子终于找了一个借口﹐晚上加班加到八点时跟组长请了个假﹐带着存贵出来逛夜市。刘存贵叫道﹕“哗﹗白天不知夜的黑﹗白天只有马路上繁忙的车子﹐大家都在上班﹐路上反而不见什么人群。夜晚﹐工厂不加班的打工男女全部冲向了夜市。”花猴子笑﹕“这有什么稀奇?广东的夜晚闹哄哄的﹐比白天要热闹十倍。”
两人去黄牛埔﹐公路两边的人行过道还没修好﹐铺了一些凸凹不平的石子﹐各种小吃摊和水果摊点占了一路﹐炸油饼的、烫米粉的、穿苗服卖仿制工艺品坠饰的﹐旁边有一架修鞋的缝纫车﹐那修鞋老头吱呀地摇着车﹐一双眼睛和灯泡一样看着来往的小姐。
在黄牛埔市场的地摊上﹐花猴子请他吃了两碟小炒﹐喝了一瓶珠江啤酒﹐打听了一点家乡事就直奔主题﹕“存贵啊﹐黄江不是一个好地方﹐工厂不多﹐工资也不高。你到厚街﹑常平﹑樟木头去﹐都要好得多。哦﹐对了﹐你怎么不到你哥那里去呢。他不是在深圳混得不错吗? ”
刘存贵正在看一个漂亮的妹仔﹐衣服穿得极少﹐皮肤白得滴水﹐小屁股圆翘﹐看得正入神时﹐刚想说﹕“难怪家里找不到美女了﹐原来全部跑到广东来了。”听花猴子这么一说﹐心凉了﹐知道他在下逐客令﹐于是改口道﹕“我现在不想靠他﹐没混出点名堂来﹐有意不找他。”
花猴子低头吃花生米,心里骂道﹕“你不找他﹐倒来找我了。”
存贵抬头望了望四周说﹕“我来只是玩两三天就到常平去找我们晒谷镇街上的一个女崽。”存贵要找的那个女崽就是燕群。
“那也行﹐常平那里工厂很多﹐你去那里好找工作。”花猴子眼皮动了一下﹐掩饰着喜悦﹐花生夹得更快了。
吃完了饭﹐他们来到黄泥埔影剧院﹐影剧院前面扎了一个舞台﹐十二个小姐穿着彩色羽毛一溜儿分两边排着﹐描了眼眉眼影﹐抹了口红粉脂﹐迎风耸着层峦叠嶂的胸脯﹐叉开苗条细腻的双腿。一个男仔﹐穿着燕尾服﹐披着齐肩长发﹐手把着麦克风叫着﹕“各位先生﹑小姐﹐今天﹐我们海马歌舞团来到贵地﹐现场演出﹐希望大家前来捧场。今晚﹐我们团的著名影星﹐咪咪小姐挺着她丰满多汁的大咪咪﹐特地为大家展现无法抵抗的风骚。我们团20位年轻漂亮的小姐为了艺朮将献出宝贵的身体﹐20位﹗哇﹗大波小波﹐现场直播﹐只准看﹐不准摸﹐摸一摸﹐水又多﹐要想摸﹐有老婆﹐找老婆﹐没有老婆﹐可以自摸……﹐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大家赶紧买票入场﹐马上开演。”前面围了黑压压一大堆观众。功放里吼着猛歌震得耳朵嗡嗡响。
存贵吓了一跳﹐荷尔蒙分泌激增。十二个肉感小姐跳起了骚劲十足的自摸舞。存贵装着正经﹐轻轻瞟了一眼﹐说道﹕“广东就是广东﹐比我想象中要开放得很。”
花猴子双眼闪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姐说﹕“嗨﹐这算什么﹐在黄牛埔都见惯了。这影剧院隔三差五会来一批歌舞团﹐不过今天有几个很好看。”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小伙子﹐穿着蓝色工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世风日下呀﹗”小伙子旁边有一个着同样工衣的工友﹐嘴里叼着烟笑﹕“你真是个书呆子。”
花猴子拍了拍那叼烟的小伙子喜道﹕“功猛子﹐你怎么也来了。”那小伙子一愣﹐认出来是花猴子。他嘻嘻地打个招呼。他就是功猛子﹐还是存贵的中心小学同学﹐叫陈学功。功猛子喜叫道﹕“贵猛子﹐十年不见了﹐你都戴眼镜了﹐知识分子了。”存贵和他高兴相认﹐寒暄一阵。
功猛子说﹕“晒谷镇的好多老乡都在这里哩﹐这黄江镇可以叫作第二个晒谷镇了﹐德东﹑花鸡和军军待会儿也来逛夜市。春猛子躲在厂里打牌不敢出来﹐他怕查暂住证。”
刘存贵惊叹了﹐小时候的伙伴老乡竟聚集一大半在这里﹐他笑道﹕“这里成了老革命根据地了。”
功猛子说﹕“现在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也不好找工作﹐我这位同事就是大学生﹐和我一样在厂里做普工。”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小胡子青年。
“他是哪里人?”存贵似乎找到了一个同类﹐心生亲切。
“河南的。书呆子一个。读了大学有屁用?和我这个初中生一样嘛。”陈学功不屑地说着﹐对存贵说﹕“他听不懂我们家乡话﹐说他两句也不怕。”
功猛子将那大学生介绍给存贵﹐然后和花猴子聊起了溜冰场泡妹仔的事。存贵一看这小胡子﹐就知他为人比自己还内向。母亲常骂他像闺女﹐当看到一个比闺女还闺女的同类﹐存贵心里有一丝优越感。他问了这个大学生姓名﹐他叫李闯﹐也是刚毕业。
他问﹕“你是那所大学毕业的? ”
“郑州大学。”李闯红了脸﹐说话声音不大。
“也不错啊。大学生。”
“别提我是大学生了﹐在他人面前我很少提。这丢人。” 李闯讨厌自己这个大学生身份﹐更讨厌别人拿这个身份来奚落他。刘存贵看到一个弱者之后话匣子放开了。两个聊得投机。这李闯也好写作﹐还写诗﹐存贵吃了一惊。这年代在这个广东还写诗﹐不禁对他有几分敬佩。
“你看﹐这是刚写的草稿。”李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他在厂里难得碰到对文学感兴趣的﹐说起诗歌他来了劲头﹐竟把存贵当作知音了。刘存贵按捺不住好奇﹐借着影剧院外吊着的氖气灯看了一遍。上面写着﹕
我的一只拳头在人流中开放
像棉花在夜晚开放
在这块地里﹐我保持生长的趋势
向上﹑向下
离开是这样仓促
修一双好鞋﹐准备开路
今夜我和朋友在污水河边启开啤酒瓶
夜风走过电影院
走过一个女人的乳房
又来一队演唱团
又来一队演唱团
在这里渗透歌声
这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以前已发生什么没发生什么
以后将发生什么不发生什么
统统与我们无关
一只拳头在空中没有留下轨迹
离开这里﹐向更远的地方
曾经叫喊过的街道现在很安静
夜是固态的﹐我只是流动的水
在地上漫无目的
刘存贵并不精通诗歌﹐他在学校学的是企业管理﹐对文学只是略知一二﹐向来不喜欢抒情之类的东西。但诗人难免要听好话﹐于是说﹕“写得不错﹐有感觉。”
“对﹐诗歌就是要靠感觉。”李闯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高兴的是存贵肯定了他的诗﹐失落的是这刘存贵并不是很懂﹐但还是将就着倾吐一下自己的见解﹕“其实﹐我现在写诗﹐越来越俗了﹐不俗一点﹐迎合不了大家的口味。这首诗就是掺和一点现在的打工诗歌的味道。有点粗糙直白。”
刘存贵问道﹕“看你的诗﹐你是要离开黄江?”
“是啊﹐离开黄江。”
“你有没有老乡在这里。”
“有等于没有。在广东这里老乡观念淡薄得很﹐流行这么一句话﹕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见你不死﹐又是一枪。我在这里呆了三四月了﹐没有什么进展﹐我要到深圳去﹐找不到好工作不要紧﹐关键是我要见识见识这个大世界﹐体验一下生活。就像一条鱼一头扎进了欲海里。”
“体验一下生活?”刘存贵见他尚未脱校园稚气﹐仍不改学生腔﹐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称赞还是嘲笑?
李闯也很穷﹐打了三四个月﹐存了800块钱﹐身上没有任何联系工具。刘存贵也没有买叩机。手机对他们来说更是奢侈品。
“我们都是居无定所﹐飘﹐无根地飘﹗有缘咱们再会吧﹗”李闯和他道了别。
刘存贵回到出租房已经是晚上12点了。花猴子回厂休息﹐叫存贵晚上小心查治安队暂住证。存贵踩着小路赶往出租房﹐经过一块池塘﹐虫子唧唧地叫个不休﹐远处呱地一声﹐竟然还有青蛙叫﹐叫得脆脆的﹐咕咚一声掉入夜里。存贵拾了一颗石子投入了池塘﹐池塘泛着层层粼光。存贵忽然想起了父母﹐不知他们看到那封告别信后会是什么心情。
远处树丛里﹐有一对男女在窸窸窣窣地摸着﹐传来咿呀的声音。再远处﹐一家玻璃厂亮起了通宵的灯﹐传来机器滋喳滋喳的声音。
刘存贵按照老乡指示﹐沿街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地找﹐看看厂门口有没有贴招工广告﹐一旦看到厂门口贴出一张纸来﹐他就像见了道士的救命符。找了一天﹐累酸了脚﹐他火气大﹐太阳一晒﹐流了一些鼻血。最后看着花猴子多云转阴的脸色﹐他决定趁早找到工作﹐逛了逛黄江书城﹐看到书城招保安﹐他想去试试保安﹐书城经理看了他的毕业证说﹕“我们要会打的﹐能文不能武﹐做保安有什么用﹐来﹐你给我打一套擒拿拳﹐我就要你。”
“那营业员总可以吧。我爱看书。”
“这不是图书馆。我们只要女的。”
刘存贵恨不能去做一个变性手朮。因为除了这个营业员﹐其它地方到处都在招女工。那天晚上﹐刘存贵在华润广场呆到很久﹐这是黄江的商业中心地带﹐对面是几家大酒店。枫叶酒店门口停了好几辆奔驰车﹐在十字路口各处的私家车蹲在红灯前﹐屁股后面萤火虫样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进出的都是老男少女组合。刘存贵看着红灯美女眼花了﹐心里叫道﹐他妈的﹐有朝一日我还也买辆宝马车开开。广场上溜出几个抹着红艳艳的口红的小姐在闲逛﹐看见存贵叫﹕“先生﹐要服务吗?”有的更直接叫﹕“靓仔﹐打炮吗?”
刘存贵避开了她们往回搭车﹐公交车驶过繁华的街道﹐一路上他看着两边的玻璃上映着炫目的红红绿绿的灯光﹐寻思着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花猴子那个同事的出租房要住人了﹐不能再让他呆了。燕群没有联系工具﹐她给存贵留得是她表姐的叩机号。下了车在电话亭打了一个叩机给燕群表姐﹐她表姐冷淡地说﹕“你过来就过来呗﹗我还知道能不能找到燕群﹐这几天她们加班加得很厉害。”
早上太阳拉上东天﹐一家台资厂播放着第七套广播体操,三百名员工在工厂里做体操。据花猴子说﹐这是他隔壁一家台资厂﹐除了周日﹐每天员工做广播体操。
刘存贵收了包将门锁好﹐中午等到花猴子出来﹐将钥匙交给他就去了常平镇桥沥村。又打了一个摩的﹐到了燕群所在的昌盛电线厂。工厂都有自己的一堵围墙﹐将工厂隔离成一个独立的单位。每个厂有每个厂的规矩。有的厂美其名为企业文化﹐有的干脆叫做奖惩条例。昌盛厂有也一些企业文化﹐譬如中午时间不许出厂﹐一周只许二﹑四﹑六出厂。
今天是周一﹐刘存贵从中午等到晚上八点﹐燕群终于出来。她一身灰色厂服还没有换﹐高兴地说﹕“我请假出来的﹐贵猛子﹐什么时候上来的?看太阳把你晒黑了不少。”
她也是住厂里﹐只好带着刘存贵到了她表姐那里。她表姐是在一家私人开的小型制衣厂里﹐宿舍可以自由出入。她表姐的宿舍上下共10个床辅﹐空了两个床辅﹐将刘存贵安在一个上床位上﹐将床帘一拉﹐里面就是一个绝情谷般的封闭的小世界。虽然如此﹐存贵还是感到一丝忸怩。燕群说﹐没关系﹐我哥还有铁牛在这里住过好几次。
夜晚﹐宿舍里开始热闹了。有的女工脱下工衣﹐打扮得花枝招展﹐整个宿舍弥漫着女儿香。存贵隔着床帘一看﹐一个俏丽的女孩﹐只穿着睡衣﹐两个奶子在衣服里翘起﹐妙曼娇娆﹐让存贵浮想联翩。她们嘻笑着谈着谁的男朋友帅气﹐谁的身材苗条﹐谁的例假又迟来了。深夜﹐存贵谨慎地睡下来﹐不敢翻侧﹐但床还是在颤动﹐存贵感觉出下床有动静。他仔细一听﹐隐约是做爱的声音。一个女人被压着声音娇喘不休。存贵一下触电了﹐全身充血。
白天﹐存贵拼命找工作。可惜他虽有文凭﹐却无经验﹐而且电脑又不熟。在马路边一个招聘栏里﹐一个小广告打着招会计x名﹐仓管y名﹐储干z名﹐招文员n名﹐招QC员m名﹐要求低﹐待遇高﹐存贵凭着这个小广告跑到公明镇应聘仓管﹐通过摩的﹐七拐八绕﹐到了一条小街巷里﹐一个女人坐在一个房间门口﹐上面有一张大纸指示着厂名和招聘处。存贵不明就里﹐被那女人问了一些问题﹐那女人装模作样﹐看了他的证件﹐又出来一个黄发男子说﹐要考试﹐先得交20块钱﹐考不上﹐不退钱。
有这种规矩?存贵不熟悉情况﹐傻乎乎地交了20块﹐打开试卷一看﹐尽是些无聊的计量换算。又偏又刁钻。问一英尺等于多少米﹐一里等于多少英里﹐一英磅等于多少公斤﹐一公顷等于多少英亩。
考完了﹐存贵摇头﹕“这是什么题?”男子摇头说﹐不行。做储干不行﹐可以做普工。存贵连他的工厂都没有看到﹐对这个人开始有点不放心了。后面又来了一位时髦的小姐敲门进来面试。男子高兴地想﹐又来生意了。
一年多后﹐在看守所里和牢友聊天时存贵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以后再碰上这种类似广告﹐就帮城管一个忙﹐伸手就撕。
在常平人才市场﹐求职者人山人海挤着招工者的面试桌﹐可谓人才“挤挤”﹐存贵通过一家黄江镇板湖工厂初试﹐第二天前往该厂﹐等了好半天﹐十三个人来面试一个业务员和一个储干。大家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面试的经理倒很和气﹐说没经验可以﹐他们公司可以全面培养﹐但要交一定押金。叫存贵明天等通知。交押金也罢﹐这在90年代几乎是许多工厂不成文的黑规矩﹐存贵高兴地迎着天空飘洒的淅沥小雨回到燕群表姐的宿舍里。第二天一打电话﹐却是一个失望的结果。一次去大朗某集团去面试﹐经理看着他的文凭说﹕“大陆的管理专业跟不上时代了﹐所谓管理﹐和打仗一样﹐从实践中来﹐到实践去﹗”黄江裕元工业区某鞋厂要招工了。这是一家待遇不错的工厂﹐月薪八百的吸引力将两百个打工仔紧紧吸在它的厂门口﹐有的凭着关系先进去﹐其它没有关系的跳着哇哇地叫。
一个经理﹐站在厂门口的一个平台上﹐往下望。黑压压的人群骚动了﹐大家都举着身份证和毕业证叫﹕“拿我的﹗拿我的﹗”经理命令面试的男工全都趴在地上做俯卧撑﹐面试者一溜排开卧在地上一起一伏﹐做不够五十个的人自动退出。做完俯卧撑﹐再背着50公斤的沙包跑一圈﹐纷纷刷下了不少人。
这场面让存贵感触颇大﹐原来中国的劳动力是如此卑廉。他也只好将刻着国徽的红本本举起﹐这个经理在上面指点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兴奋地从人堆里挤出﹐谦恭地进了厂。
这位经理发话﹕“是大学生的﹐可以站出来。不过﹐先声明﹐这是在招普工。”
于是人群里有七八个人挪动着﹐存贵也挪动着﹐站到了厂门口。保安放他们进来后﹐又将厂门关上。这时涌上来一个小伙子拍着门说﹕“还有我呢?”
“你是大学生?”保安问。
“你看﹐我是大学生﹐平顶山的大专生。”小伙子急忙道。
经理说﹕“什幺?!大专生怎么叫大学生呢。我所指的大学生是本科生。你们刚进来的人中有没有大专生?”
这七八个先进来的人中﹐又退出了四个大专生。有人不服气地说﹕“大专生怎么不算了大学生?﹗”
“我说不算就不算﹗”经理生气了。
存贵听了也来气﹐这个台湾干部财大气粗﹐太瞧不起打工仔了。存贵血涌上头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厂﹐太霸道了﹗我是本科生﹐但我也不进你们厂了﹗”说着﹐叫保安开门出厂。
人堆里有人起哄了。未被选中的人都解气地叫﹕“好﹗好﹗”
回来时﹐燕群又关心地问﹐工作找得如何。她看到存贵那郁闷的脸色就知道结果﹐只不过不死心地问个踏实。存贵苦笑地摇头。他也觉得这样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尽快找个厂﹐落下脚来。燕群也愈来愈灰心﹐对存贵也开始失望了。
燕群表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毕竟一个女生宿舍长住一个大男人让她的舍友说闲话。
燕群回到昌盛电线厂﹐看到她们厂门口也开始贴招普工的纸了﹐想了想﹐不如介绍存贵过来。口渴不怕泥浆水﹐只要有工作就行﹐存贵借过燕群一百块钱﹐摸了钱包里只剩下50块了﹐也没什么挑选的了﹐虽然是员工﹐好歹进了厂再说。说不定﹐以后会有发展机会。
报到交30块押金﹐办了入职手续﹐存贵是第一次走进办公楼﹐办公室都是一些穿洁白色工衣的小姐和靓仔﹐存贵酸酸地看着他们接着电话、打着电脑。人事经理是台干﹐问存贵﹕“问一个与工作无关的问题﹐讲讲你从家里到我们厂的这段经历。”存贵一时百感交集﹐七情相错。人事小姐阿霞是一个和蔼的人﹐对这个大学生细心嘱咐﹐还说﹕“要有心理准备﹐这是一个辛苦的工作。”
性别男职位4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昌盛电线厂也是一家700多人的台资厂﹐多数部门实行两班倒﹐管教约束极多﹐经理全部是台干。台湾被日本奴役了半个世纪﹐许多管理模式都是亲日的﹐台湾实行全民兵役制﹐十有八九的男人一到合法年龄都当过兵﹐所以这样﹐更促使它的企业管理明显地带有军事化特色﹐讲究规矩﹑等级和服从。工衣也分了三种﹐管理层穿白色工衣﹐员工层穿蓝色工衣﹐白领阶层和蓝领阶层就是这样叫出来的吧。QC穿红色工衣。台资厂分部门科别也是按日资厂习惯﹐分别叫课。从工序先后来分,首先胶粒课产塑胶料﹐钢线课做钢线﹐经过出线课做成芯线和电线﹐然后由加工课加工成各种接插件或端子线等线缆成品。存贵被安排在出线课。出线课又分芯线组﹑外被押出组﹑编织组。
存贵将行李搬进厂里宿舍﹐按编号占了一个床位﹐安顿好了一切。开始上班的第一天﹐是夜班。他到出线课报到﹐一进工厂﹐就是窿窿作响的押出机马达声音和刺鼻的塑胶熔融的气味﹐着灰色工衣的工人全在忙活着。滚烫的电线电缆从机芯里出来﹐通过水槽冷却之后﹐一溜一溜地掉在麻袋里。麻袋里垫有胶袋﹐一齐塞在圆胶桶里支起。有的后面是裁线机和打包机﹐经过裁线机将电缆裁成一截截等长的线段﹐或者通过打包机被绕成一卷卷线圈。
出线课王课长将他派给夜班的高副课长﹐高副课长派给一个外被押出组的组长。组长就将他分配在正缺人手的第5号押出机﹐作了一个搬运工。在这个厂里俗称为打包。这个组共5个押出机﹐每个机台分配技朮员﹑搬运工﹑QC员各一名。打包是员工中的员工﹐须负责搬运﹑生产和包装﹐干活累﹑工资低﹐又常常遭技朮员和QC员呵斥。
刘存贵在第5号机开始了打工生涯。每个人都会特别重视第一次。古时八股文﹐破题﹑起题﹐破题儿第一遭是关键。刘存贵这破题儿第一遭又是如何呢? 他看着这个厂里一切既陌生得很﹐第一次进工厂﹐比站在外面向里望﹐少了神秘感﹐多了踏实感。
“你看看﹐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两个拉叉车的搬运工暗笑。
“在5号机打包呢。”
大家看着这个新来的工友﹐一副眼镜架子﹐在车间里还是第一次﹐陡生了好奇。由于工作时间不允许蹿岗﹐有的人趁搬运之机﹐凑过来问存贵的底﹕“你是哪里的?湖南的?5号机技朮员和QC都是湖南的呢。”
5号机是最辛苦的一台机器﹐经常要打卷﹐于是经常换人﹐前任打包的曾经被打卷机压断了手掌﹐现在还打着官司﹐最近刚走了一个打包的﹐现在终于有人顶替﹐新分派了这个刘存贵﹐那组长开始热心地教刘存贵操作动作﹐看着存贵有点笨手笨脚﹐有些不耐烦了。存贵一上手就用打卷机﹐将电线打卷时﹐不小时被旋转的机器划破手掌皮。忙了大半夜﹐存贵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大家都去食堂吃夜宵时﹐副课长忘了给他夜宵票。经工友一问﹐赶紧向副课长要了几张票去食堂吃夜宵。食堂的电视里播放一曲令人心血澎湃的《新大陆》﹐存贵一口一口咬着干硬难咽的炒米粉﹐鼻子酸了﹕“这就是新大陆了。”
这个晚上﹐存贵忙得全身散了架﹐托着手动叉车﹐从仓库里搬运出一袋袋塑胶料﹐途中往厂外一看﹐夜深得像一片海﹐对面的紫荆花园里只有一两个灯在楼上亮着﹐那是一片豪华住宅小区。远处似乎有常平火车站火车呼啸的声音。
领完五六十包塑胶料﹐还要将电线成品搬入成品仓。每包二千米﹐约六十公斤﹐每班八十包﹐坏机或换单时﹐还要安装辅助设备﹐每天忙得如陀螺转﹐尤其是打卷时﹐约十秒出来一个﹐必须在十秒内包完一个圈﹐存贵刚上手﹐拼尽了全力也跟不上机器﹐导致台面上总是堆积。组长不耐烦﹐叫了一个女孩过来帮忙。凌晨2点是上晚班最困的时候﹐存贵大脑已经休息了﹐手还在不停地地打卷﹐睡觉做梦时﹐手还在一圈一圈地绕着打卷。就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看见圆点就扭螺丝。
干了三天之后﹐刘存贵时刻想着离厂。他跟燕群说了﹐燕群冷了脸色﹕“我好不容易托了关系﹐进了厂﹐好多人想做还没这个机会呢。难道这点苦你也受不了?”刘存贵也暗骂自己﹐好﹗再咬一咬牙。
几天过后﹐存贵终于和这个车间的人混熟了。5号机技朮员小兵和QC员阿秀全是湖南省的﹐而且同一个地区。于是女QC员问他是什么学校毕业时﹐存贵向她透了个底﹕“我是大学生﹐你可要保密。”
这消息不胫而走。车间里的人都说﹐一个大学生在他们车间里干着最下层的事。
结果第二天﹐车间所有的人有意无意间全围过来问他﹐像看熊猫一样。存贵反感地避开他们﹐同时又恨自己天真地相信了别人保密。这些打工仔﹑打工妹全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难得有几个城市的﹐他们讲究的是眼前利益﹐在说话上从来都是出口成脏。开始时大家都好稀奇﹐渐渐地发现这大学生做事也没有两样﹐甚至还比他们笨。比如力气不够他们大﹐锁螺丝慢﹐不熟悉车间流程﹐显得笨头笨脑的。于是大家不拿他当回事﹐议论读书有啥用﹐基层人员学历一般止于高中﹐看到高学历的人如此无能反倒有一种安慰﹐经常开玩笑羞辱他﹕“大学生﹐帮我把扳手拿过来。”同是打包的﹐老油条们对这个新手也常是冷讽热嘲。刘存贵感觉像甘蔗地里栽葱——处处比人矮了一截。QC员只有写报告和总结时﹐才会对他客气一点说﹕“大学生﹐你文笔好帮我写写。”
连5号机的老乡也经常叫他﹕“眼镜。你看地板这么多水﹐还不快拖一拖。”存贵索性将轻度眼镜摘掉﹐自此再也不戴了。3号机有一个年纪较大的河南人蔡老头对他还比较好﹐经常嘱咐一些诚心诚意的话﹐还借了二十块钱给存贵。裁线的一个实在的安徽小伙子也和存贵在宿舍楼顶上喝过几次酒﹐关系不错。另一个2号机的技朮员向存贵借大学文凭给老乡进厂用﹐因此客气相待。
湖北人王课长虽是一把手﹐但与湖南邵阳人高课长有摩擦。大家背后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十个湖北佬﹐不如一个宝庆佬。宝庆是邵阳的古称。这句传到王课长耳朵﹐他气得将桌子擂得咚咚响。他们双方在下面安插了许多老乡﹐彼此暗中较劲。
转白班后﹐王课长为了在车间显示威严﹐以为存贵是高课长一帮的﹐看到5号机台的地面积了水﹐就对存贵叫道﹕“你干什么去了﹗地面上这多么水﹐也不拖一下﹗”
存贵低着头找拖把。他然后又叫存贵挑线﹐挑了一排透明线。所谓挑线就是全检﹐将不良品挑出来。存贵挑了一阵﹐王课长跑过来检查﹕“我叫你挑那一排线﹐你怎么挑这排的﹐全挑错了﹗”
存贵不服﹐说﹕“你明明叫我挑这一排的线呀﹗”
“我是叫你挑那行线﹐你连这点事都干不好﹐以后你天天拖整个车间地板﹗现在马上拖地﹗”王课长气汹汹地说道。拖地是这些课长惩罚员工的惯用伎俩。蔡老头刚来时也天天被罚拖地。
存贵窝着一股子火﹐烧得全身发烫﹐只好忍着找一辆叉车﹐装一桶自来水﹐在车间拖地。王课长又走过来对叉车道﹕“你怎么用别的部门的叉车﹐别的部门会说我们的。”
“经过别人允许是可以的吧﹗”存贵反唇道。
他青着脸嗯了一声﹐待会儿又说﹕“这桶水拖得这么脏了﹐怎么还不换水。”
存贵装着没听见﹐继续拖地﹐将地板拖得一道一道印渍﹐气全撒在拖把上。
过了半个月﹐存贵写了一个自荐信给王课长﹐信中写着﹕“带着初出茅庐的那种朝气﹑谨慎和责任心﹐怀玉壁而求鉴者﹐持经纶以待明主。剑鸣匣中﹐期之以声﹐虽然我也会有年轻人的一些欠缺。若有幸承蒙您的赏识﹐我会忠于职守﹐精益求精﹐叩感知遇之恩。”王课长看了在办公室里呵呵地笑﹕“这个傻蛋原来还是个大学生。”
蔡老头说存贵﹕“你给他写信﹐还不如给我写信。”存贵后来又给人事部写了一封自荐信和辞职信。人事小姐阿霞接到信后﹐颇为热心地为他张罗﹐并联系到加工课兼资材课经理。加工课经理虽是一个台干﹐也是基层搬运工出身﹐对下面员工颇有些关怀﹐人脉不错﹐办事也干练﹐于是约了存贵在办公楼的一个会客室面谈。
面谈前﹐阿霞好心劝他﹕“你千万不要说和上司关系不和。”
加工课经理待人果然不错﹐叫存贵坐下谈了许多知心的话。又问存贵年龄多大。他微笑着说﹕“凡事要两面看﹐同样是半杯水﹐贪心的人说﹐只剩了半杯水了﹐满足的人说﹐我还有半杯水。你听说过一个业务员去一个不穿鞋的小岛推销皮鞋的故事吗?”
“我知道。一个小岛的人都是习惯赤脚不穿鞋﹐有一个业务员到了这个小岛推销总是感叹没有市场而放弃了﹐后来日本来了个业务员换位思考﹐说这个岛市场潜力巨大。”存贵不喜欢听他的买弄﹐是不是刘墉散文看多了﹐台湾人普遍喜欢用讲故事来明晓道理﹐颇具战国诸子寓言风格。
“对呀﹐小伙子﹐你还年轻﹐应该多吃点苦﹐就当作是锻炼身体。我年轻的时候也在仓库打包﹐一样很累﹐只要专心去干﹐留心去学﹐一样出成绩﹐出线课技朮含量大﹐我的加工课和仓库里没有什么技朮﹐长远来说﹐没出息。”
存贵只好点头﹐看着他掏出一支香烟形状的打火机﹐在手里玩弄着。
他又问存贵﹕“与上司关系如何?”
存贵记起人事阿霞的话说﹕“关系一般。”
他又问存贵学历﹑专业﹑企业目标是什么?立论是什么?
存贵一时哑然﹐脑海里迅速转动和搜索﹐他在大学课程里并没有听说过立论。其实这立论是台湾的说法。
两年后存贵再从头回忆这段对话时﹐却另有一番想法了。换位思考这没有错﹐而问题的关键﹐凡事要具体对待﹐要因人因事因势而言。假若一个人接受过高等教育倒头来再去学打包﹐不如舍弃了多年的教育﹐直接打包。三十六行﹐人各有一行﹐每个人都应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行业﹐不必要走弯路时﹐就可以不走了。在客观条件限制﹐弯路必走不可时﹐人们用换位思考方法阿Q阿Q一下﹐这还是允许的。
存贵继续回到车间打包。这时二楼加工课燕群正在琢磨是否收下物料员阿光送得巧克力糖。阿光已经向他暗示过很多遍﹐还请了她几次去外面看投影。燕群总是找借口拒绝。燕群多希望存贵也送他一点东西。不过这个时候﹐存贵还没有发工资﹐哪来的钱买呢?唉﹐这个贵猛子也太……
存贵在这厂里郁郁不得志。王课长拿他出气后﹐高课长也拿他出气。组长﹑技朮员﹑QC员一个个比他高一等。QC员虽然是QC课的﹐但总是指使着他干这干那﹐要认真把好品质之关。他天天在她的脚下一搂搂地捡废线。用他们日常话来说﹐拿人出气就是屌人﹗当然这个屌字还有拽的含义﹐可谓其义内涵丰富﹐需仔细玩味。每个人说这个词极其地拽。王课长经常在其它部门课长面前吹嘘﹕“在我的地盘﹐谁要是屌﹐我就屌得他屁股冒烟。”高课长也在员工面前呵斥﹕“你是欠屌了﹗”
有一回开机﹐废线多了﹐技朮员小兵上来斥责他﹕“我屌你﹗这些线完全是好的﹐为什么要扔?”
存贵就说﹕“这是QC员阿秀说扔的。”
“阿秀说了算个屌﹗听我的。”
5号机终于待单停休了几天﹐高课长就叫存贵天天拖地。第一次拖完后﹐他走过来指着出线课和铜线课之间的过道说﹕“你怎么不把这个通道拖一拖﹐你吃饭难道吃一半的?”存贵并不知道这个共用的通道属于哪个部门负责。他闷闷不乐地又装一桶水﹐拿拖把。
高课长看着他青了的脸色﹐更加气愤﹐一步步跟在后面盯着他洗拖把﹑装水﹑运水﹑拖地﹑再换水﹐不啃声地一步步地跟到底。
中秋节照常加班﹐存贵20点下班﹐在厂门口等马燕群。马燕群21﹕30下班。一群女生下班有说有笑﹐往厂外走。马燕群夹在当中﹐物料员也并肩走着。一些女孩子笑﹕“阿群﹐你真有福气﹐两个护花使者跟着你呢。”
存贵看着这个物料员﹐物料员看着他。阿群笑道﹕“哪里呀?一个老乡﹐一个同事。”被人追的感觉还是不错。存贵对物料员微笑点头。物料员阿光话中含话地说﹕“你就是出线课那个大学生?”
存贵冷淡地说﹕“我现在不是学生﹐只是一个打工仔。”
阿群高兴地说﹕“存贵﹐没想到你会等我。走﹐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中秋之夜﹐外面马路人流滚滚﹐商家的音响也放得格外地响。阿群三人踩着外面的灯光﹐燕群一边用家乡话和存贵谈话﹐一边用普通话和阿光聊天﹐今晚她的兴致很好。阿光更是殷情款款﹐主动提出要请客。存贵很气闷﹐目前他身无分文﹐自然不能请客。于是不作声走在一边﹐看着燕群和阿光有说有笑﹐觉得自己是个150瓦的大灯泡。路过一个叫打工之家的简朴的舞厅﹐阿光说﹕“燕群﹐什么时候我们有空上这来跳个舞。”
燕群说﹕“你会跳什么舞?”
阿光笑道﹕“蹦迪﹐不就是瞎跳呗。”
存贵在旁边觉得好笑﹐他在学校里学过慢三慢四等交谊舞。他问自己﹐喜欢燕群吗?要不要争取这段感情呢?他也说不上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现在作为大学生﹐他却落得如此田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许多路要走﹐不能就将脚步停靠在这昌盛电线厂。窝在这里有什么出息呢?就算有升迁﹐那也得两三年。这两三年﹐在外面可以做一些大事了。存贵这么想着﹐抬头望了十五的月亮。天空有些灰灰蒙蒙﹐虽无云块遮挡﹐但月光尚不皎洁﹐像一只生锈的脸盆。
燕群忽然用普通话问存贵﹕“存贵﹐你会跳什么舞?”
存贵淡淡地说﹕“慢三慢四﹑快三快四﹐会一点。”
阿光不服气地说﹕“燕群你等着﹐这些不难﹐我一个礼拜就会把它学会。”
阿光是梅州客家人﹐他将燕群和存贵带到一个客家人大排档﹐主人般地招呼他们入座。进门可见一条镶着玻璃的字幅。字幅上云﹕处处为客处处家﹐日久他乡即故乡。客家人是古时中原汉人流落岭南形成的一个独特群落﹐他们一生流浪﹐但保持了贯有风俗﹐如果说经商的潮州人是中国人中的犹太人﹐那迁徙的客家人就是吉卜赛人了。这个排档大餐厅里摆了8桌﹐还有四个雅间。透过玻璃看到最近的雅间里有人过生日。八月十五过生日﹐真是恰逢佳节。存贵记得高中时有一个同班同学是在八月十五过生日的。小姐上来点菜。燕群轻声嘟咙了一句﹕“这里菜蛮贵呀﹗”
阿光像大财主一样说﹕“想吃什么﹐点什么。今天一定要吃得开心﹐玩得痛快﹗”
点了一个客家酿豆腐、一个梅菜扣肉和一个空心菜﹐上了菜后﹐大家正吃着饭。一个女孩从雅间里盯着存贵看了很久。她跑了出来﹐凑近存贵﹐大胆地叫了一声﹕“刘存贵﹗是你吗?”
存贵口含着空心菜愣了一下﹐定目细瞅。这不是他高中同学房卫平吗?刚才还在叼念着。他惊喜地叫﹕“房卫平﹐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是你过生日?”
“唉﹗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想想有四年了吧。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你现在在哪里混?”房卫平打扮得漂漂亮亮﹐完全不似当年那个学生妹模样了。存贵眼看呆了﹐怎么当年没有发现她的美呢。
存贵看了看燕群和阿光说﹕“这两位﹐她是我老乡﹐他是我工友。我们都是一个厂的﹐昌盛电线厂知道吧?”
“知道。我在智达电子厂上班﹐当采购﹐你们厂还是我们的一个供应商呢。你在厂里做什么?”房卫平显得春风得意。她在智达电子厂混得相当不错。大学毕业﹐直接跟着她哥来到广东﹐找到这家电子厂。老板对她特别赏识。她英文好﹐开朗大方﹐人长得漂亮﹐又刻苦肯干﹐三个月内学会了白话﹐因此她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很快从一个采购文员升成了采购副主管﹐厂里还出钱给她配了手机。那年代带手机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她今晚请了一批同事过来在雅间里过生日﹐碰到老同学高兴得不得了。她大致说了说她自豪的奋斗史﹐又关心起老同学的处境﹕“要知道﹐你当初在我们班是尖子生﹐成绩总是排在数一数二的位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崇拜过你呢。怎么样﹐在厂里混得不错吧。”
“唔﹐唔﹐很一般﹐很一般呀﹐我现在在里面只是做员工。”存贵支支吾吾地说﹐一脸羞愧﹐遇到房卫平﹐他既高兴﹐觉得老同学混得风光﹐给他脸光增色不少﹐又失落﹐感慨自己命运如此不济。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里面有一个同事打电话催她。她潇洒地掏出手机看了号码﹐又拧掉来电说﹕“刘存贵﹐你有什么联系方式么。”
刘存贵摇摇头。房卫平又将她的手机号码﹐告诉刘存贵﹐吩咐他一定要打电话找她。房卫平走后﹐阿光看着里面热闹景象﹐觉得自己请的这几个菜逊色了不少﹐他强作欢颜地和燕群搭讪。燕群问存贵﹕“你高中同学?混得还真不错啊﹗”
存贵脸上似乎沾了光似地说﹕“那是那是。”心里却有一丝酸楚﹐他想起了当年在班上风光无限的日子。
阿光一脸不屑﹕“一个采购主管算什么﹐我有一个堂叔的老表在广州做总经理呢。”
存贵不理他﹐看着窗外走动的一群又一群的打工者﹐在想着自己的未来。
很快﹐燕群和阿光又恢复了欢快的情绪。他们商量着去打工之家蹦迪。燕群问存贵去不去﹐还要存贵教她慢三慢四。
存贵失落地说﹕“我还有点事﹐不去了﹐你们去吧。”
阿光结了帐拉着燕群高兴地去蹦迪。存贵沿着外面一条臭水沟到一个市场上去散心。附近的一家上万人的成泰制衣厂上上下下挂了很多红灯笼﹐红光映在臭水沟里﹐像一块污血随着水流。有人往臭水沟里啐痰﹐远处一个姑娘里拿着一张促销单对男朋友说﹐首饰打五折了。男朋友将手摸进她的胸脯里说﹐穿金戴银对乳房不好。
看着汪汪洋洋的人流﹐存贵沮丧到了极点﹐把本来要打电话给邻居家向父母通话的念头打消了。
到了桥沥某市场﹐里面搭满小棚﹐到处是买小吃和水果。路边还有一个摆摊算卦的﹐摊上画了八卦图﹐看到那个相貌丑陋的算命先生﹐存贵想起了唐干事。人挤着人﹐脚踩着脚﹐有女孩在泼辣地骂咸湿手﹕“他妈的﹐耍流氓﹗”存贵找了一个书摊﹐看了半天没掏钱﹐老板有点不耐烦地说﹕“靓仔﹐买不买?新杂志才二块钱一本﹐旧的只要一块钱。”
存贵悻悻然望了他一眼﹐忽然翻到《大鹏湾》里一首诗。诗作者是李闯。上面刊载着他写的四首诗。他惊喜地说﹕“就买这一本了。”他拿着杂志往回走﹐又沿着污水河﹐看对面制衣厂的庞大的厂房。不慎磕着一块石头﹐呀地想叫疼。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双情人在亲吻﹐那男人猴急猴急地﹐动作很粗鲁﹐一只手像蛇一样溜进那女孩的胸部。女孩子呀地笑骂了他一声﹕“让你亲嘴﹐你还得尺进寸了。”
存贵一听声音很熟﹐定下脚步静静一看﹐那是燕群和阿光。阿光一手搂着燕群的腰说﹕“好好﹐阿群﹐你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说着又亲了她一口。
燕群说﹕“谁叫你那么粗鲁的。”
阿光说﹕“你们女的不就喜欢粗鲁的吗?难道喜欢那斯斯文文﹐好看不中用的书呆子。”
存贵一下子血往上冲﹐红到了脖子根。他悄悄地拐了个很大的弯从旁边溜走了。
在床上﹐他左思右想﹐存贵﹐你到底怎么办?他又翻开李闯发表的诗看。那四首叫《新大陆》系列。
我到达了我所要达的地方
机器隆隆﹐为了面包低头
听从一切机械指令
交出我们的剩余价值
齿轮无休止
流水拉流走了零件和汗水
人们满脸疲倦﹐和传话筒一样
一个命令一个
站在机器面前一声漫长叹息
我自以为是﹐娇生惯养﹐痴心梦想
N道伤痕在批量生产
握住钢铁﹐我更加坚定了意志
在地板上躺满了镣铐和刑具
我低下头在地板上捡起自己
被几只脚覆盖着﹐严严实实地
我真想在地缝里喊一声﹕
飘在这里﹐我背着一袋病句
并没注意地名
只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弯弯曲曲
不成样子﹐被风刮破
来到一个属于他人的领地
自己显得陡峭不平
虽然头破血流﹐我仍然昂起
像一个叛徒
边走边摇头
走到这个工厂﹐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变化多端的我丢了七十二变
像一根木头﹐为了应付那些欲望中的人
我扮演了撒旦
在夜晚﹐收音机里响起掌声
久违的歌手尖喊﹐他们
老是弹吉它﹐不停地煽情
我激动地从身体里
摸出一只弹簧
弹起了小夜曲
怀想昨天的错误
爸爸﹐今夜我在河流的入海口
冷漠地吹风
在高空上架线作业
我在想些与天空有关的事物
这地方真好﹐让我吃尽苦头
我钱包空空地走来
又钱包空空地走去
付出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爸爸﹐我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我知道你头上的霜花
印着一辈子的坎坷
爸爸﹐今夜我在人流的入海口
冷漠地行走
罗莉雅﹐我在阳台上燃烧云朵
像一封情书﹐一份有份量的情书
轻曼的音乐弥漫
大雾的早晨﹐我们开始分手﹐然后各奔东西
我至令还惦记着那个早晨
乳白的雾扩散到心房里
其中充满分别的滋味
一生工作开始了
我们去奔赴工厂
在机器下交出我们的剩余价值
交出生命中最绿的一段
华灯之夜﹐我们酒醉后跳舞
镁灯闪闪烁烁﹐我和一位性感的女孩躲躲闪闪
罗莉雅﹐今夜很安静
安静得让我害怕
一个人被屋子锁住后听闹钟
听冥冥之中的预感在蠢蠢欲动
如此安静﹐我在阳台上想找点事做
想你﹐慢慢地﹐深沉地﹐隐隐作痛地想你
不知你身处何方﹐在风中干枯了眼睛
为了人生的午餐﹐你应该怀孕了
幸福地找到一个家﹐躲在巢里哺育孩子
罗莉雅﹐我还是我﹐那个愚蠢的流浪汉
把破皮鞋丢在路上﹐向不同的方向走
拉着马车四处颠波
在每一盏路灯下﹐我蓬头垢发﹐念起从前
我看着你抱着婴儿
安祥的背影被灯光映在窗户上
我表情木然﹐不啃一声地告别
今夜很安静﹐从一个两千公里的梦中
我舒服地醒来
瞧瞧身边的梦想﹐还剩下百分之多少
我像一个孩子﹐好奇地观察
看着看着﹐存贵竟然流泪了﹐这写得不正是自己吗?存贵沉沉地睡去﹐梦到了李闯。李闯在风中飞得很快。存贵在地上抓他﹐抓呀抓﹐抓了半天没抓住。醒来时﹐一只蚊子将嘴刺入存贵脖子上的血管中﹐存贵打了一巴掌﹐蚊子嗡嗡地飞走了﹐又飞来另外一只蚊子﹐绕着他的头飞了一圈。存贵用手扇了一圈﹐蚊子走了﹐不一晌﹐又来了两只﹐它们轻手轻脚吻了存贵一口。一只说﹕嗡嗡。另一只说﹕嗡嗡嗡。存贵在额头上抓出两个血包﹐将枕头包住脑袋。这光景了﹐还有蚊子。存贵睡上辅﹐看着临床张挂着蚊帐﹐里面的人将牙磨得霍霍响﹐好像锉着一把刀。
高课长再次叫刘存贵拖地时﹐刘存贵拖了一半﹐王课长跑过来指着那块地说﹕“这个不用拖﹐这是别的部门管的。”刘存贵歇着去倒水。高课长过来说﹕“怎么又拖一半呢?”刘存贵将王课长那番话转述一遍。高课长生气地说﹕“接着拖。”王课长远远地瞄了一眼﹐对一个QA小张说﹕“小张﹐去智达返工﹐你不是要我们派人手去吗?喏﹐我就叫那个拖地的﹐他是个大学生﹐一个顶俩呢。”
刘存贵听在耳朵里﹐带着刺儿。
上午去智达厂﹐他生怕碰到房卫平。不过﹐碰到她﹐也好关照一下自己。但他脸皮越薄越是碰上房卫平。房卫平在材料仓对小张说﹕“你们厂的品质越来越差﹐怎么搞的呀?”小张赔笑﹐叫存贵赶紧返工。“刘存贵﹗”房卫平用家乡话喜叫道﹐“存贵是你﹐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小张惊讶地问﹕“这是你老乡?”
房卫平看着存贵身上灰色的员工工衣说﹕“是同学。你们以后要多多关照他。”
刘存贵下午回厂情绪低落﹐在打卷作业时﹐找不到工具﹐高课长嚷嚷地骂了他一声。他一气之下﹐将多日积累的怨气全部发泄了出来﹐冲出了一句﹕“骂什么人﹗”
“骂你又怎样了﹐这部门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扛着头的。”
刘存贵心头震怒骂道﹕“你他妈的﹐没娘养的﹗”他放开了胆﹐骂得痛快淋漓。
结果两人扭打了起来﹐刘存贵下了狠心﹐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扳手要往他头上砸﹐他不管那么多了。这时大家都拉开两人。大腹便便的出线课经理正领着日本客户参观﹐看到此景他连忙将客户引往别处去了。
后来经理处理此事﹐高课长先告一状﹐顺便两天后将刘存贵记了两个小过开除了﹐经理签了字﹐王课长拿着辞工单对存贵假装关心说﹕“怎么搞的?打架了?这下弄大了﹐我也保不住你。本来我这人是讲人性化管理的。”刘存贵心里恨道﹕“你也懂人性化管理?根本就是畜牲化管理。”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存贵索性说﹕“这样也好。前两次向你们辞工辞不了。这次反而帮了我的忙了﹗谢谢你﹐也谢谢高课长。”
临走了﹐存贵还在宿舍大门口贴了一张手写控诉单泄愤﹐上面诉着高课长的劣迹。两个月工资减去记过扣掉的生产奖金﹐人事阿霞给存贵结了八百块钱﹐存贵买了一只皮箱﹐打包后拖着行李往厂外走。门卫保安打开他的行李检查时﹐燕群请两个小时跑出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存贵﹐你要到哪里去呀?”
刘存贵看着燕群俊俏的脸蛋说﹕“我具体也不知道。我可能要去深圳。这是一百块钱﹐我先还给你。”刘存贵掏钱﹐燕群不接。
“你找工作要用钱﹐你以后宽裕时再还吧。记得到深圳时给我写信。打我表姐叩机也行。”
刘存贵望了望火辣辣的太阳﹐脸上充满了悲伤和憧憬。他想给燕群许诺﹐想了想又放弃了﹐前途还是个未知数呢。
性别保密职位5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55积分54403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9999635最后登录生日2007 年 5 月 31 日听众数自我介绍0
收听数金币54403 金好友注册时间
翊麾副尉[10级], 积分 54403, 距离下一级还需 35597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55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某一年﹐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发誓要写一批惊动读者的小说。多年后我慢慢丧失耐心﹐但是幻想依然存在。某一天﹐我在博客上写了一篇《天才梦》﹐做这样的梦与现实差距之大只会令人失落﹐天才梦破灭了﹐至少天生我材的梦还在继续。到了现在却萌生出了“天生我材屁有用”。于是我一直尝试着练笔﹐蔑视着小说﹐景仰着少数优秀的作家﹐在生存的余暇。
开篇的话,颇有感触!先顶,慢慢看!
性别男职位6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多谢捧场.平时蛰伏于公司上班,环顾周围,在现实中找不到弄文舞墨的,心生孤寂如钓江雪.
这是我的第一部纯文学类的长篇小说,曾多年来写诗,小说写得并不圆滑.
11月份又完成了第二部"清明",自认为要比上一部写得更有小说味.也贴上来了.
性别女职位7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132积分106365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45370最后登录听众数自我介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喜欢看书品碟,喜欢文学、运动、旅游……
收听数金币106365 金好友注册时间
翊麾校尉[11级], 积分 106365, 距离下一级还需 3635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13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已经将你的征文列入——第二届“我和深圳”征文总汇
请点击查看,期待你获奖。
别忘了先投稿征文。点击这个帖子
性别男职位8QQ居住地广东 深圳分享精华2积分250主题帖子记录日志相册UID840006最后登录生日2004 年 4 月 1 日听众数收听数金币250 金好友注册时间
布衣平民[1级], 积分 250, 距离下一级还需 50 积分
参加活动: 0
组织活动: 0
精华2好友注册时间
回复:[原创]“我和深圳”征文-《新大陆》长篇小说
刘存贵搭了一辆通往深圳的长途公交赶往沙井镇。车子摇得一车人昏昏欲睡﹐同车的有个女孩也提着皮箱和塑料桶﹐桶里塞着衣架和被子。
半路上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上车开了一瓶易拉罐﹐泡沫喷出﹐溅到前面一个满脸戾气的汉子﹐那恶汉子劈头盖脸地骂﹐要中年人赔衣服。另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人上来劝说﹕“出门在外﹐大家都让一让。”然后看了老实人手里的易拉罐拉盖叫道﹕“老乡﹐你中奖了。你看看﹐你中了二十万元人民币。”
“大家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盖子上果然注明了二十万的阿拉伯数字。那恶汉子说﹕“这盖子就卖给我了﹐我用五万法郎买下了。”说着抢了盖子﹐丢下一叠叠纸币就下车。
老实人哭着要抢回盖子﹐斯文人辨认了纸币真伪劝道﹕“算了﹐有五万法郎不错了﹐我在银行上班。我知道法郎比人民币是一比几﹐再说你有现金了﹐也省去了兑奖﹐免了交个人所得税。你也就亏了几万钱。”
老实人说﹕“好是好﹐但我老婆得了重病﹐急着要钱花﹐这法郎在这里用不了。
“这没问题﹐你把法郎便宜一点卖给我们﹐我们用人民币来换﹐大家一起同车﹐算是有缘﹐也好沾沾你的喜气。”斯文人带头拿了2000块人民币去换法郎。
大伙一下子骚动了﹐争先恐后地掏钱换法郎﹐有的人没带现金甚至用手机去换。刘存贵心痒痒地看着一同上车带着行李的那个打工妹﹐也掏了五百块卖了不少法郎﹐还将法郎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水印﹐果然有防伪标志﹐就是看不懂外币上面的外文。
刘存贵看着全车有七八成的人都揣了法郎笑滋滋的。老实人还有最后一叠法郎。斯文人说﹕“你这里还有一万块,就便宜一点卖了。”老实人看着喜从天降的钞票高兴地哭了﹕“谢谢大家了﹐好人有好报。这最后一万﹐我只要400块人民币就可以了。”
刘存贵心动了﹐掏了四百快﹐拿了那叠法郎﹐乐得心想﹐初到广东在车上做得那个梦灵验了。
汽车到了松岗﹐老实人下车了﹐临走还高兴对车上同行人说感谢。再过一站在塘海大酒店﹐斯文人也下车了。当事人走完之后﹐有人心里落空了。刘存贵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司机发话﹕“你们全被骗了。这伙人在演双簧合伙诈骗”大家漫天价地骂娘。刘存贵一下子出一身冷汗﹐不满地对司机说﹕“你怎么不早说。”
“我要是说了﹐还能在这条道上开车嘛?你们自己不小心﹐不要赖在我头上。”司机气愤地说﹐“再说了﹐我也不敢肯定这钱倒底是什么钱?”
天色将暮﹐刘存贵头蒙蒙地竟然坐过了站。那个同时上车的女孩子也嘤嘤哭了起来﹕“一个月工资没有了。”车子一直开往南头﹐刘存贵从107国道向两旁放眼望去﹐都是一大片工厂﹐各式新旧厂房像蜂窝巢孔密密匝匝地遍布每个角落﹐远处山坳坳里还露出工厂的一角。存贵想﹐还好﹐深圳不愧为深圳﹐开发更成熟﹐这么多厂﹐我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南头联检站上刷着这辐凝重大气的标语﹐灯光照在招牌上仿佛有勃勃生气。
“到了南头站了﹐全部下车﹗”司机和售票员叫着。乘客陆陆续续下车。存贵问﹕“沙井呢? ”
司机歪眉头说﹕“沙井?早过了﹗你现在才下车﹗”
“怎么不报站?”刘存贵看着外面的夜幕﹐心想糟糕。
售票员慢理斯条地斜看着他﹕“说了两遍你没听见﹐快下车﹐不叫你补票已经够不错了。”
刘存贵一手提行包﹐一手拖皮箱﹐从南头关往宝安方向走。关头天桥下﹐叭叭﹗响了几声枪响﹐地面上冒着几缕枪烟﹐路上蹿动着几个人影﹐有三个大盖帽警察威严地怒吼﹕“不要动﹗不要动。”他们亮着手铐铐住了一个年轻家伙。另一个年轻人穿着车流逃往了宝安城区。
刘存贵心惊﹐治安这么差。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拖着行李急急地找旅馆。第一家旅馆住宿多人房20元一宿。他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树技上还挂着彩灯。路面上有一个卖烧烤的新疆人摇着扇子叫卖﹐声音如同一串串葡萄﹐滚噜噜地响。天气凉了﹐行人穿着单长衫﹐一对年轻男女偎在一起﹐腰和腰缠在一起。
前面的一家旅店亮着招牌灯。旁边两家职介所的工作人员收着招工牌﹐一阵风将一块掉落的招工广告忽喇喇吹到刘存贵脚下﹐刘存贵望了一眼﹐上面写着“富士康”字样。一只毛乎乎的飞蛾绕着榕树的垂须飞了一圈﹐振了一下翅﹐又叮在招牌上﹐向里面的光不停地撞﹐撞了四五下﹐又转身向路上飞回﹐落在存贵的脚下﹐存贵一脚踏上﹐想踩住它﹐它又扑忽向前飞走﹐落了存贵一额头的蛾粉。行人不多了﹐他忽然看见前面并排走着七八个人。虽然灯暗﹐隔了二十步开外﹐刘存贵仍然感觉一袭寒意侵入他的身体。他听到这些人脚步急促﹐油然生出一种不祥感。他急忙拉着行李快步回头。
“哪里跑﹗”那伙人一窝蜂地堵上来﹐七手八脚将刘存贵按住﹐存贵一下慌乱了﹐脑子一片空白。存贵知道今天是触了霉头了。这伙人操着北方口音﹐三下两下饿狼般将存贵的全身搜遍﹐一个矮个子还一手抓了抓存贵的裆部。让存贵想起小时候爱看的那部老电影“鹰爪铁布衫”﹐鹰爪王将死穴转移到尻丸下﹐最终还是被抓了死穴。
存贵央求道﹕“老乡﹐我刚从外地过来找工作的﹐放过我吧。”一个大个子脸耸了耸说﹕“不要动﹐老实点。”
存贵知道反抗是无济于事﹐于是绝望地说﹕“不要抢﹐不要抢了。钱全给你们﹗”
很快存贵裤兜里仅剩的四百多块钱全部落入了。这是存贵赖以生存的命根。存贵绝望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上第一家旅馆﹐偏偏在这里被人劫了货。
这伙人还摸出存贵用四百块换来的假法郎﹐一个又高又黑哈着口臭的男子看了看问﹕“咦?这是什么钞票? ”
矮个儿说﹕“管他呢﹐只要是钱我们就拿。”
存贵哭丧着脸作揖道﹕“兄弟﹐我是刚从外地来深圳打工﹐给我留一点﹐可怜可怜我吧。真的可怜可怜哇﹗”
高个儿男子倒很有人情味﹕“好﹗给他一点散钱。”
矮个儿给了刘存贵二十块。刘存贵救他再给点。矮个儿推搡他﹐举拳作势要打他﹐然后七八个黑影趁着夜色﹐如同普通过路人一样不慌不忙地继续往前走。
存贵无奈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地一脚踢开了地上的行包﹐又默默地捡起﹐发现地上的那只飞蛾被人踩住了一半身子﹐身体流出的汁液将它粘在地面﹐不停地抖颤着另一边的翅膀。
迎面走来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叹气地看着这个小伙子﹐往垃圾桶里掏东西。路上走着零星几个麻木的行人﹐存贵望着远处关口的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骂道﹕“他妈的﹐这真是一个要钱要命的地方。”
十五分钟后﹐警车呜呜地开过来﹐民警问存贵﹕“是你报的警? ”存贵点头上了车﹐到了派出所录了被抢经过﹐留了家里的地址。民警又问了一些抢匪特征。存贵脑袋麻麻的﹐少有印象了。
“好﹐就这样。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这电话只能打短途。”
存贵拔了存富的叩机﹐叩机已经停费了。其实这个时候存富已经换了一部西门子手机。存富正在车间里调校注塑机﹐机器的高温和工作之忙使他出了一头汗水。
刘存贵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在宝安电子城下面的街头上睡一宿﹐他身上仅有二十块,也不怕再被抢了。幸好深圳的深秋并不寒冷。远处不时传来国道上货柜车的呼啸而过的声音。
刘存贵正要躺下睡觉时﹐一位小姐急匆匆地打着手机从电子城面前走过。晚上10点多附近的商场都打烊了。刘存贵瞅瞅四下无人﹐瞄着那小姐手上的诺基亚手机﹐心里闪了一个想法。
存贵第二次进入派出所﹐是以抢劫嫌疑人进去的。那位登记的民警瞪大了眼睛说﹕“怎么是你?刚来过嘛。”还没有等派出所的人打他﹐他就全认﹐并在笔录上签字画押。因为他是当场被抓了个现﹐人赃俱获。法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条和深圳市治安管理条例判处10个月有期徒刑。存贵被运往了宝安看守所进行监禁。
当铁笼一样的囚车押着他进入宝安看守所时﹐他的心跌入冰点﹐开始几天﹐存贵头晕沉沉的﹐看什么什么都是灰色的﹐吃什么什么都是寡味的﹐他躲在监牢里悄悄流泪﹐慢慢地反刍那被抓的一幕。他抓了那只诺基亚手机往巷子里跑﹐跑到另一条街﹐刚好一辆警车直剎到}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八字缺火会影响哪方面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