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青年报:松江iPad代工厂爆炸事故受伤员工至今未得到赔偿
戴着面罩的工人小项在爆炸事故中面部严重受伤。
　　距离那个小有名气的“车墩影视基地”不远，松江区车墩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3号病床上，徐氏炳从被子底下露出仍然绑着石膏的左脚。
　　这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一件粉色的上衣更衬出20岁出头的青春年华，在床边的窗台上还摆着几件女孩的化妆品。但眼下，这个来上海打工5年的
江西女孩心中挥之不去的，可不是什么“明星梦”，间接为苹果公司服务的她甚至不敢奢望拥有一个iPhone手机或者iPad电脑，而只剩下对自己未来生活
心乱如麻的忧虑。
　　去年12月17日，位于松江区的日腾电脑配件(上海)有限公司发生爆炸。该厂的多名工人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徐氏炳等4名伤情较重的员工至今仍在车墩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疗养”，而企业方面的善后措施则让伤者无法接受。
　　苹果公司预定在北京时间今天凌晨召开新一代iPad产品的发布会。在发布会的邀请函上说，“我们有一些东西你们必须要看一下，摸一下。”所谓摸
一下，指的恐怕就是那独具质感的金属外壳。而日腾厂的受伤员工告诉记者：“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打磨抛光苹果iPad的金属后壳。”
　　本版撰文 记者 丁元元
　　本版摄影 记者 施培琦
　　爆炸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日的一声巨响，震惊了整个日腾三厂，也可能就此改变很多人之后的人生轨迹。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当时苹果方面代表就在厂里，了解厂里的各方面情况。爆炸发生后，苹果的工作人员气得把笔记本电脑都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一名受伤工人回忆说：“那是3点的10分钟休息之后重新开工之际。”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见那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便已经不省人事。当日共有61名工作人员被送往医院，其中45人被送往瑞金医院，12人被送往第一人民医院松江分院。
　　徐氏炳向记者回忆说：“当时我已经昏迷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同事把我送到了车墩镇卫生服务中心，当时主要觉得右脚疼，拍了片子
发现没有骨折，也就没有查左脚。医生说没什么事情，回去休息一个星期就好了。到了第二天，发觉左脚越来越疼，于是又去了第一人民医院松江分院，结果发现左
脚四块骨头骨折了！”
　　“医生说骨折的部位太多，动手术有风险，如果不成功整只脚就废了。所以只能把骨头捋捋直，让它自己长好。到现在也只能坐在床上，脚趾都不敢
‘勾’。坐多了脚会肿，只能尽量多躺躺……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我对自己的未来很担心。”徐氏炳说自己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放心不下年轻的女儿，父亲老徐特意请假出来陪护。他在病床边安了个折叠床，每个晚上都在女儿的病床边凑合着睡一觉。老徐说：“女儿现在连路都不能走，上厕所只能我抱着去，她妈妈根本抱不动，所以只能我来……”
　　在她的隔壁病床，50岁的司女士在那场爆炸中遭遇了膝盖粉碎性骨折。至今她仍然躺在病床上，受伤的脚抬不起来。她撩起裤腿，一道长长的手术过后的刀疤，异常刺眼。“里面打了钢钉，医生说要一年后再取出来。”
　　在车墩镇卫生服务中心的32号病床，另一名工人小项至今还过着“蒙面侠”的生活——一个白色的(10870,-135.00,-1.23%)面罩，显得格外扎眼。他掏出手机，给记者展示了自己烧伤时的面容——满脸焦黑，几乎不成人形，那样子仿佛是刚刚遭受过一场酷刑。
　　“你看他，以前皮肤特别白。”大家指着工友老孟，如今他的眼睛附近一大片的皮肤都像透露出仿佛是饱受日晒雨淋的黝黑——和下半边脸被口罩遮住而
“幸免”的白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孟说：“医生说这肯定得留下疤痕了，以后最多颜色褪掉些。”他的一双手上，也满是焦灼和斑驳。
　　受伤工人班师傅的手上，则留下了一对“手铐”——下面是手套，上面是袖子，衔接处露出的那一两厘米皮肤，还是无法躲过这场爆炸所留下的印记。
　　受伤员工仍不知事故原因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但讽刺的是，大部分工人仍然没搞清楚对他们造成巨大伤害的这场爆炸，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邵海鹏说：“厂里好像说是粉尘爆炸，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人在烧电焊，可能跟这个有关。”由此，不禁让人想起之前另一起与苹果供应链有关的伤害事故。
　　由自然之友、公众环境研究中心等NGO组织发布的调查报告《苹果的另一面2污染在黑幕下蔓延》“成都富士康：带血的iPad2”一节中写
道：“日19时左右，富士康集团鸿富锦成都公司iPad2生产线抛光车间在生产中发生爆炸事故，爆炸造成2名工人死亡，16人受伤。其
后1名危重伤员不幸死亡，死亡人数升至3人。此次爆炸原因初步查明是打磨的铝制粉尘在管道内堆积，遇电器开关打火，在排风桶内引起爆炸的。粉尘爆炸不但是
破坏力极强的爆炸，还会产生有毒气体。最易发生爆炸的粉尘即包括金属粉尘(镁粉、铝粉等)，而iPad机身即采用铝材。”
　　前天中午，记者根据受伤员工提供的“公司法人代表、副总黄嘉彬”的电话，与他取得了联系，询问事故原因是否已经查明，对受伤员工如何善后处理。
但他自称在忙，且不方便透露任何情况，便立即挂断了电话。此外，记者也通过日腾的母公司——和硕联合科技的官方网站向该企业了解此次爆炸的事故原因、善后
处理等情况，但至本报截稿时，仅收到对方的自动回复。
　　“被出院”后没听说过赔偿
　　当然，相比至今不知道事故原因，受伤工人们更为不满的是，日腾公司对他们不管不顾的态度。
　　在车墩镇卫生服务中心，工人们告诉记者：“在瑞金医院或者第一人民医院松江分院接受治疗之后，我们就被送到了这里。厂里其实就是给我们提供一个
病床，也不支付任何治疗费，我们最多只能算在这里‘疗养’。”有一个工人说，自己烧伤的手部皮肤需要涂药膏护理，现在药膏没有了，皮肤越来越干燥，“但厂
里也没人管”。
　　事实上，“疗养”也不是轻易可以消受的。“看到我们病情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通知我们，只通知医院，我们就‘被出院’了。”
　　工人们对日腾公司的善后措施非常不满：“厂里的负责人从来没看过我们，有的人大年夜都在医院里，就吃一碗盒饭……”
　　“爆炸发生的时候，公司答应得好好的，说让我们放心，各项赔偿费都会有的，但现在竟然提都不提赔偿两个字，就叫我们回去上班。打负责人的手机，
他们也永远不会接听的。他们找我们谈话，不愿意和所有受伤者一起谈，要我们一个一个进去单独谈。每次谈话都要录音，录了音还要你签字。”
　　同样令他们不满的，是爆炸之后这段时间里，公司发给他们的工资是按10-12月的平均工资来计算的。徐氏炳说：“我10月21日才进这个厂，之
间还有两天休息日，25日结账时我10月份的收入只有180元，他们也按这个算。12月份，17号就爆炸了，他们也不管。”很多工人说他们现在一个月只能
拿到1500元左右。
　　上海百全律师事务所陈高飞律师告诉记者：“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的规定，用工单位有为员工申请工伤鉴定、申请劳动能力鉴定、支付工资福利待遇、
对生活不能自理的工伤职工提供护理、补缴纳工伤保险等方面的义务。工伤职工则享有要求用人单位申请工伤认定、申请劳动能力鉴定、享受工伤医疗待遇、享受停
工留薪待遇、享受生活护理费待遇、依照工伤致残等级享受相关待遇等方面的权利。”该条例也规定：职工需要暂停工作接受工伤医疗的，在停工留薪期内，原工资
福利待遇不变，由所在单位按月支付。
　　本周，受伤员工又告诉记者：“星期一，我们试图找厂方沟通，但是依然无果。”
　　在记者面前，有人也会抱怨这61个受伤工人之间并不团结：“有一两个已经回去上班了。没办法，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不是我们不回去上班，是因为一个说法都没有，我们没法再去工作。”
看到镜头保安很警惕
　　2月28日傍晚下班时间，记者来到了位于松江区申港路3636号的日腾电脑配件(上海)有限公司三厂。厂房不算小，看起来也很新，玻璃隔挡住了从车间里透出的任何光亮。厂门口并没有挂牌。
　　据公开信息显示，日腾公司系台资企业和硕联合科技(Pegatron)旗下企业。此前媒体报道称：“日腾成立于2002年，原是大陆著名的金属
机构件供应商。2010年冬天，和硕以不超过2.2亿美元收购了它与关联企业‘日贵精密模具’，强化了垂直整合能力，并借此打入苹果供应体系。”
　　2011年10月出版的《一只iPhone手机的全球之旅》一书中写道：“2010年，和硕刚刚获得苹果iPhone4
CDMA版本的订单，并在积极争夺iPad和iMac的代工。”在苹果公司今年1月发布的2011年供应商名单中，“和硕”和“日腾电脑配件”均赫然在
列。此前也传出消息，日腾参与了iPad3代工订单的争夺。
　　受伤员工提供的信息显示，上海日腾从事的应该是iPad平板电脑的整体组装。工商部门的企业注册登记信息显示，日腾电脑配件(上海)有限公司，
住所为松江区茸华路1168号，这里也是其总厂所在，爆炸发生的三厂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厂区，离总厂也不远。该企业注册资本5800万美元，股东发起人为
“日丽国际有限公司”，系外商(台商)独资企业。
　　日腾三厂门口一条不算逼仄的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是小吃摊和拉客的“黑三轮”。因为摄影记者从车窗里露出相机，对着日腾三厂频频拍照，门口一个保安模样的年轻人显得十分警觉，频频探头试图看清车上后排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一天厂房门口十分拥堵的原因，可能是正在招聘新员工。两名受伤员工告诉记者：“这厂就是这样，每天有人走，每天有人来。”
　　这些蜂拥而至的应聘者也许不知道，这厂里正在制作即将上市的iPad3后壳，恐怕他们更不清楚，短短2个多月前，就在这座看起来几乎崭新的厂房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起惨烈的爆炸。
　　工人对企业情况所知甚少
　　面对iPad还是iPhone？日腾的员工邵海鹏并不太明白记者的问题。换一个问法：手机还是电脑？这样他才明白：“厂里代工的是苹果的电脑。”面对采访，所有受伤者众口一词：“我们就是给苹果代工的。”但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向记者证明这一点。
　　原因很简单。“我们上班时都要经过安检，手机什么的不能带进厂房，工作时不能和外界联系。厂房是封闭的，陌生人根本进不了厂区，从外面也看不到
里面的车间。”更夸张的是，他们对企业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甚至很少有人能说出日腾三厂是什么时候建成投产的，对于厂里其他有些什么车间、什么工序，更没
有人知道。
　　“工作的时候，是不可以去‘串联’的，其他车间的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平时只认识自己车间里的这些人，休息时间大家一起玩玩。”他们所有人的空间，只有在这幢五层楼的厂房第四层的有限空间里面。
　　在采访这群受伤员工之前，记者也曾通过微博找到过一名曾经在日腾工作过的网友。他的说法和这些受伤的员工所表述的情况相符：“除了伙食不咋样，其他就和一般的电子厂差不多吧。但爆炸是发生在三厂，我根本没法知道那里的情况。而且厂里对此事是严密封锁消息的。”
　　如此高级别的保密程度，让人觉得日腾员工们的工作像是“特工”。但“特工”们的生活一点也不精彩刺激。受伤员工张雷说：“被‘赶出’车墩卫生服务中心之后，很多人宁愿在外面租房子住，也不要住厂里的宿舍。因为那里下午不让出来，而且晚上11点要锁门。”
　　每天工作12小时一半工资靠加班
　　对于在日腾公司的收入，受伤员工们还算满意，好歹一个月有3000元出头。不过要拿到这笔还算不错的收入，一般每天得工作12个小时，周末也未
必能休息。因为按照合同，如果每天只完成正常的8小时工作，他们所能拿到的只是调整前的全市最低保障标准——每月1280元。“我们大部分的工资收入是靠
加班得来的。”有关员工告诉记者。
　　业内人士凌先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比如企业安排的工作时间可以是——每工作7天，每天12个小时，或者每周工作5天，每天8小时，前者的工作
量比后者增加一倍，按照前一种方式雇佣一个人，雇佣工资与加班费总共要3000多元，那么后一种方式就需要雇佣两个人，雇佣两个工人工资只需花2560元
(1280&2)，但是加上食宿、社保福利等方面的支出，雇一个人明显可以省钱。”
　　据受伤工人介绍，他们所在的是一个给iPad“后面的外壳”抛光打磨的车间，共有工人约200人。“车间里共有4条流水线，一条线12个人，全
部开足就是48个人同时工作。招聘的时候没有任何考核，反正厂里一直有人离职，一直缺人，一般来应聘的都能留下来。进厂之后，也没有任何培训，就让一个熟
手稍微帮你看一下就算‘以老带新’了。”
　　对于每天的工作时间，爆炸前做巡检员的徐氏炳说：“每天8点上班，吃完早饭，到12点半再吃午饭，干到3点可以有10分钟休息，然后再接着工作到吃晚饭，一般是晚上9点才下班。”
　　究竟需要操作工干什么呢？“坐在一个大约2米的工作台前，上面有一个据说是进口的自动‘机器手’，把iPad后背部的外壳固定好，然后启动机器手。我们平均一天要给240多个iPad后壳抛光，做一个要2分钟出头，每做一个要换5次砂纸。”
　　工作一天耳朵里都是“嗡嗡”声
　　“你们上班时能聊天吗？”面对记者有些突兀的提问，工人们愣了一下，也许是让他们有些唐突。“当然不能。”他们表示，就是想聊天也没有时间，上班时必须注意力集中，而且声音很大，根本听不清。
　　“我们工作的时候要戴口罩、塞耳塞、戴手套。”有位员工告诉记者，尽管如此，巨大的噪音还是让很多人感觉自己听力下降了，工作一天之后，整个耳朵里都是“嗡嗡”之声。整个车间里，翻滚着打磨时制造出的巨大烟尘，而工人们连(10870,-135.00,-1.23%)眼镜也不戴。
　　“因为大家进厂时间都不长，所以暂时还没有什么人因此留下呼吸道等方面的疾病，但我看到很多同事即便是戴着口罩，脸上、鼻子里也是黑黑的金属粉
末，其他地方就更别提了。”受伤工人卢振中告诉记者：“公司只有招聘的时候给员工做一个体检——测测身高、心跳、血压，对于打磨抛光这类工作是否危害到员
工的健康，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从没听到过有定期体检这一说。”
　　尽管iPad的金属外壳如此鲜亮，但看了12个小时之后，在工人们眼中，那银白色的镁铝合金，竟然已经化作了一片昏天黑地……原来，在一个个光鲜的iPad背后，四角每一个圆润、完美的弧度，都伴随着一段撕心裂肺的金属厮磨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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