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成量子的东西不存在,那能量守恒定理怎么说,那世界是不存在的?所以什么是不存在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科学堪称为人类进步的“第一推动”。

科学教育,特别是自然科学的教育,是提高人们素质的重要因素,是现代教育的一个核心。科学教育不仅使人获得生活和工作所需的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使人获得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科学态度以及科学方法的熏陶和培养,使人获得非生物本能的智慧,获得非与生俱来的灵魂。可以这样说,没有科学的“教育”,只是培养信仰,而不是教育。没有受过科学教育的人,只能称为受过训练,而非受过教育。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科学堪称为使人进化为现代人的“第一推动”。

近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意识到,强国富民再造中国离不开科学技术,他们为摆脱愚昧与无知做了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国的科学先贤们代代相传,不遗余力地为中国的进步献身于科学启蒙运动,以图完成国人的强国梦。然而可以说,这个目标远未达到。今日的中国需要新的科学启蒙,需要现代科学教育。只有全社会的人具备较高的科学素质,以科学的精神和思想、科学的态度和方法作为探讨和解决各类问题的共同基础和出发点,社会才能更好地向前发展和进步。因此,中国的进步离不开科学,是毋庸置疑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似乎可以说,科学已被公认是中国进步所必不可少的推动。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科学的精神也同样地被公认和接受。虽然,科学已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层面,科学的价值和地位也更高了,但是,毋庸讳言,在一定的范围内或某些特定时候,人们只是承认“科学是有用的”,只停留在对科学所带来的结果的接受和承认,而不是对科学的原动力——科学的精神的接受和承认。此种现象的存在也是不能忽视的。

科学的精神之一,是它自身就是自身的“第一推动”。也就是说,科学活动在原则上不隶属于服务于神学,不隶属于服务于儒学,科学活动在原则上也不隶属于服务于任何哲学。科学是超越宗教差别的,超越民族差别的,超越党派差别的,超越文化和地域差别的,科学是普适的、独立的,它自身就是自身的主宰。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精选了一批关于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的世界名著,请有关学者译成中文出版,其目的就是为了传播科学精神和科学思想,特别是自然科学的精神和思想,从而起到倡导科学精神,推动科技发展,对全民进行新的科学启蒙和科学教育的作用,为中国的进步做一点推动。丛书定名为“第一推动”,当然并非说其中每一册都是第一推动,但是可以肯定,蕴含在每一册中的科学的内容、观点、思想和精神,都会使你或多或少地更接近第一推动,或多或少地发现自身如何成为自身的主宰。

再版序 一个坠落苹果的两面:极端智慧与极致想象

2017年9月8日凌晨于抱朴庐

连我们自己也很惊讶,《第一推动丛书》已经出了25年。

或许,因为全神贯注于每一本书的编辑和出版细节,反倒忽视了这套丛书的出版历程,忽视了自己头上的黑发渐染霜雪,忽视了团队编辑的老退新替,忽视好些早年的读者已经成长为多个领域的栋梁。

对于一套丛书的出版而言,25年的确是一段不短的历程;对于科学研究的进程而言,四分之一个世纪更是一部跨越式的历史。古人“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秋”的时间感,用来形容人类科学探求的速律,倒也恰当和准确。回头看看我们逐年出版的这些科普著作,许多当年的假设已经被证实,也有一些结论被证伪;许多当年的理论已经被孵化,也有一些发明被淘汰……

无论这些著作阐释的学科和学说属于以上所说的哪种状况,都本质地呈现了科学探索的旨趣与真相:科学永远是一个求真的过程,所谓的真理,都只是这一过程中的阶段性成果。论证被想象讪笑,结论被假设挑衅,人类以其最优越的物种秉赋——智慧,让锐利无比的理性之刃,和绚烂无比的想象之花相克相生,相否相成。在形形色色的生活中,似乎没有哪一个领域如同科学探索一样,既是一次次伟大的理性历险,又是一次次极致的感性审美。科学家们穷其毕生所奉献的,不仅仅是我们无法发现的科学结论,还是我们无法展开的绚丽想象。在我们难以感知的极小与极大世界中,没有他们记历这些伟大历险和极致审美的科普著作,我们不但永远无法洞悉我们赖以生存世界的各种奥秘,无法领略我们难以抵达世界的各种美丽,更无法认知人类在找到真理和遭遇美景时的心路历程。在这个意义上,科普是人类极端智慧和极致审美的结晶,是物种独有的精神文本,是人类任何其他创造——神学、哲学、文学和艺术无法替代的文明载体。

在神学家给出“我是谁”的结论后,整个人类,不仅仅是科学家,包括庸常生活中的我们,都企图突破宗教教义的铁窗,自由探求世界的本质。于是,时间、物质和本源,成为了人类共同的终极探寻之地,成为了人类突破慵懒、挣脱琐碎、拒绝因袭的历险之旅。这一旅程中,引领着我们艰难而快乐前行的,是那一代又一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他们是极端的智者和极致的幻想家,是真理的先知和审美的天使。

我曾有幸采访《时间简史》的作者史蒂芬·霍金,他痛苦地斜躺在轮椅上,用特制的语音器和我交谈。聆听着由他按击出的极其单调的金属般的音符,我确信,那个只留下萎缩的躯干和游丝一般生命气息的智者就是先知,就是上帝遣派给人类的孤独使者。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无法相信,那些深奥到极致而又浅白到极致,简练到极致而又美丽到极致的天书,竟是他蜷缩在轮椅上,用唯一能够动弹的手指,一个语音一个语音按击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引导人类,你想象不出他人生此行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无怪《时间简史》如此畅销!自出版始,每年都在中文图书的畅销榜上。其实何止《时间简史》,霍金的其他著作,《第一推动丛书》所遴选的其他作者著作,25年来都在热销。据此我们相信,这些著作不仅属于某一代人,甚至不仅属于20世纪。只要人类仍在为时间、物质乃至本源的命题所困扰,只要人类仍在为求真与审美的本能所驱动,丛书中的著作,便是永不过时的启蒙读本,永不熄灭的引领之光。虽然著作中的某些假说会被否定,某些理论会被超越,但科学家们探求真理的精神,思考宇宙的智慧,感悟时空的审美,必将与日月同辉,成为人类进化中永不腐朽的历史界碑。

因而在25年这一时间节点上,我们合集再版这套丛书,便不只是为了纪念出版行为本身,更多的则是为了彰显这些著作的不朽,为了向新的时代和新的读者告白:21世纪不仅需要科学的功利,而且需要科学的审美。

当然,我们深知,并非所有的发现都为人类带来福祉,并非所有的创造都为世界带来安宁。在科学仍在为政治集团和经济集团所利用,甚至垄断的时代,初衷与结果悖反、无辜与有罪并存的科学公案屡见不鲜。对于科学可能带来的负能量,只能由了解科技的公民用群体的意愿抑制和抵消:选择推进人类进化的科学方向,选择造福人类生存的科学发现,是每个现代公民对自己,也是对物种应当肩负的一份责任、应该表达的一种诉求!在这一理解上,我们将科普阅读不仅视为一种个人爱好,而且视为一种公共使命!

牛顿站在苹果树下,在苹果坠落的那一刹那,他的顿悟一定不只包含了对于地心引力的推断,而且包含了对于苹果与地球、地球与行星、行星与未知宇宙奇妙关系的想象。我相信,那不仅仅是一次枯燥之极的理性推演,而且是一次瑰丽之极的感性审美……

如果说,求真与审美,是这套丛书难以评估的价值,那么,极端的智慧与极致的想象,则是这套丛书无法穷尽的魅力!

还原论是对这个世界最自然的理解方式。它是说“如果你理解了整体的各个部分,以及把这些部分‘整合’起来的机制,你就能够理解这个整体”。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就不会反对还原论。

《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

17世纪以来,还原论就一直在科学中占据着主导地位。还原论最早的倡议者之一笛卡儿这样描述他的科学方法:“将面临的所有问题尽可能地细分,细至能用最佳的方式将其解决为止”,并且“以特定的顺序引导我的思维,从最简单和最容易理解的对象开始,一步一步逐渐上升,直至最复杂的知识”。

从笛卡儿、牛顿等现代科学奠基者的时代,直到20世纪初,科学的主要目标都是用基础物理学来对一切现象进行还原论式的解释。19世纪末许多科学家都赞同物理学家迈克耳孙1894年说的一句名言:“大部分大的基本原理似乎已经被明确建立起来了,今后的进展主要是将这些原理严格应用到值得我们注意的一些现象中去。”

此后的30年里,物理学又有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这样革命性的发现。但20世纪的科学也见证了还原论梦想的破灭。虽然基础物理学和还原论对于解释极大和极小的事物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在对于接近人类尺度的复杂现象的解释上,它们却保持惊人的沉默。

还原论的计划在许多现象面前都止步不前:天气和气候似乎无法还原的不可预测性;生物以及威胁它们的疾病的复杂性和适应性;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行为;现代技术与通信网络的发展和影响;智能的本质以及用计算机实现智能的可能前景。对复杂行为如何从简单个体的大规模组合中出现进行解释时,混沌、系统生物学、进化经济学和网络理论等新学科胜过了还原论,反还原论者的口号——“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

20世纪中叶,许多科学家意识到,这类现象无法被归入单个学科,而需要在新的科学基础之上从交叉学科的角度进行理解。一些人开始尝试建立新的基础,这其中包括控制论、协同学、系统科学,以及最近才出现的——复杂系统科学。

1984年,来自不同学科的24位科学家和数学家在新墨西哥州圣塔菲的高原沙漠会聚一堂,讨论“科学中涌现的综合”。他们的目标是筹划建立一家新的研究机构,“致力于研究各种高度复杂和相互作用的系统,这些系统只有在交叉学科的背景下才能研究清楚”并“推动知识的统一和共担责任的意识,与目前盛行的知识界的各自为政作斗争”。就这样,圣塔菲研究所作为复杂系统的研究中心被建立起来了。

1984年我还没有听说过“复杂系统”一词,虽然头脑中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我当时是密歇根大学计算机系的一年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也就是让计算机像人一样思维。事实上,我的一个目标就是理解人类如何思维——万亿个微小的脑细胞以及它们的电和化学通信如何涌现出抽象思维、情感、创造性,甚至意识。我曾深深迷恋于物理学和还原论的目标,后来才领悟到,目前的物理学对于智能可以做的很少,即便是专门研究大脑细胞的神经科学,也无法理解思维如何从大脑活动中涌现出来。很显然还原论者对认知的研究是误入歧途——我们根本无法在单个神经元和突触的层面上理解认知。

因此,虽然我以前没有听说过“复杂系统研究”,它却很快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同时我也感到,我自己的研究领域——计算机科学——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受研究计算的先驱们影响,我觉得计算的思想要比操作系统、编程语言、数据库之类的东西深刻得多,计算的本质与生命和智能的内在本质有密切的关联。我很幸运,在密歇根大学,“自然系统中的计算”是系里的核心课程,与软件工程和编译器设计一样。

1989年,我攻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我的博士生导师侯世达受邀参加在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举行的主题为“涌现计算”的研讨会。他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因此就让我替他去。在这样高水平的会议上报告自己的工作让我既兴奋又害怕。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我第一次遇见了一大群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我发现他们不仅为这样的想法取了一个名字——复杂系统——而且他们在圣塔菲附近的研究所正是我想去的地方。我决定在这里争取一个职位。

不断坚持,再加上运气,我终于获得了圣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的邀请,在那里访问一个夏天。一个夏天又延长为一年,后来又延长了一年。最终我成为研究所的常驻研究人员。来自不同国家和学科的人们聚集在这里,一起从不同的角度来探索同样的问题。我们如何超越还原论的传统范式,对似乎无法还原的复杂系统形成新的理解?

这本书源自我为圣塔菲的乌拉姆纪念讲座(Ulam Memorial Lecture)做的演讲——这个讲座为普通听众举办,是关于复杂系统的年度系列讲座,以纪念伟大的数学家乌拉姆。我的系列演讲的题目是“复杂性科学的过去和未来”。要为非专业听众讲清楚领域广泛的复杂性研究,让他们理解研究的现状和广阔的前景,这极具挑战性。我的角色很像是在一个幅员辽阔、文化多样的异国的导游。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来了解历史背景,参观著名景点,并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必要时还要进行翻译以便于理解。

这本书就是由这些讲座扩充而成——就像观光指南。书中讲述的是让我也让研究复杂系统的其他人曾经或正在着迷的问题:自然界中我们认为复杂和具有适应性的系统——大脑、昆虫群落、免疫系统、细胞、全球经济、生物进化——如何通过简单规则产生出复杂和适应性的行为?相互依赖而又自私的生物是如何一起协作,以解决影响它们整体生存的问题?这些现象存在普遍规律吗?生命、智能和适应性能用机械和计算实现吗?如果能,我们又能不能建造出真正具有生命和智能的机器?如果能做到,我们又应不应该这样做呢?

我听说随着学科间的界线变得模糊,科学术语的意义也会变得模糊。研究复杂系统的人们谈论各种模糊的概念,例如自发秩序、自组织、涌现(包括“复杂性”本身)。这本书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为这些人所谈论的提供一幅清晰的图景,并探讨这些交叉学科的概念和方法是否能产生出实用的科学和新的思想,以解决人类面临的各种难题,例如疾病的传播、世界自然和经济资源分配的不公平、武器扩散和冲突的增多,以及人类社会对环境和气候的影响。

这本书就像一本复杂性科学的核心思想的观光指南——它们从何而来,又将到哪里去——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些见解。对于正在发展中的科学领域,其核心思想、意义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人们的认识会(略)有不同。因此我的观点与其他专家也许会不一样。本书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阐释这些差别,另外我也将尽我所能介绍一下那些未知的或刚刚开始被理解的领域。正是这些使得科学引人入胜,值得去探索和了解。我希望能让读者也感受到这些思想的迷人魅力和探索它们的过程中那种无可比拟的兴奋感觉。

本书分为5部分。在第1部分我将介绍4个主题的历史和内容,这4个主题是复杂系统研究的基础:信息、计算、动力学和混沌、进化。在第2到第4部分我将阐述这4个主题如何在复杂性科学中被组织到一起。我将描述如何在计算机中模拟生命和进化,以及计算的概念反过来又如何被用来解释自然系统的行为。我还会介绍网络科学的发展,以及网络科学发现的社会群体、互联网、传染病和生物代谢等各种系统中存在的深刻共性。另外,我还会用各种例子说明如何测量自然界中的复杂性,它又如何改变我们对生命系统的认识,以及这些新的认识能不能引导智能机器的设计。我会介绍复杂系统的各种计算机模型,以及这些模型所面临的风险。最后,书的末尾还将讨论寻找复杂性科学一般性原则的问题。

要理解书中内容无需数学或科学的背景知识,在涉及的时候我会小心地循序渐进。我希望这本书对专家和非专业读者都会有价值。虽然讨论不是技术性的,但我还是会尽力做到言而有物。注释中给出了引文的出处和讨论的附加内容,以及为想深入学习的读者准备的科学文献索引。

你对复杂性科学感到好奇吗?想不想探索一番呢?让我们出发吧。

受圣塔菲研究所(SFI)邀请主持复杂系统暑期学校和为乌拉姆纪念讲座演讲的经历激发了我写这本书的念头,在此向圣塔菲研究所表示感谢。同时也要感谢SFI多年来为我提供了极具启发而且富有成效的科学氛围。SFI大家庭中的众多科学家慷慨地分享了他们的思想,给了我很多灵感,这里无法将他们一一列举,在此向他们全体表示感谢。还要感谢SFI的工作人员,我在研究所工作期间,他们真诚友善地给予了我帮助。

拉马克举了许多这样的例子。他还断言进化会产生“进步的趋势”,生物会进化得越来越高级,人类则是其巅峰。因此,生物的绝大部分变化都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复杂。

当时绝大多数人都不接受拉马克的思想——不仅神创论者反对,相信进化的人也不认同。进化论者完全不信服拉马克对获得性状遗传的论证。事实上,他的经验数据也确实没有说服力,提到的生物特征的产生过程基本都只是他的臆测。

不过达尔文自己最初倒似乎很认同拉马克:“拉马克……有一些很确凿的证据,但是太过粗糙,他那些极具天赋的远见就好像科学中的先知、最自负的天才。”达尔文也认为,除了自然选择,获得性状的遗传也是进化的机制之一(这个思想在现在的“达尔文主义”中并没有留存下来)。

拉马克和达尔文都无法解释这样的遗传是如何发生的。在达尔文之后,随着遗传学的发展,才明确获得性状的遗传是不可能的。到20世纪初,拉马克的理论已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一些杰出的心理学家还是认为它能解释思维的某些方面,比如本能。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就表达了这种观点,“如果动物的本能生活能有任何解释,就只能是这个:它们将其经验赋予了它们的后代;也就是说,它们在记忆思维中保留了祖先的经验”。不过在弗洛伊德之后这些观念在心理学中也不再有影响。

达尔文(图5.2)是所有后进学生的榜样。孩童时期,他是才华横溢的家庭中成绩普通的学生。(他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乡村医生,在达尔文十几岁时,有一次气得实在受不了,对他说:“除了打猎、养狗、抓老鼠,你还会什么?你只会让你自己和家族蒙羞!”)这个当时的后进学生后来却成了历史上最重要也最著名的生物学家。

5.2 达尔文(1809—1882),照片摄于1854年,数年后他出版了《物种起源》[照片来自范维尔(John van Wyhe)编辑的网上达尔文作品全集(http://darwin-online.org.uk/),经许可引用]

1831年,在选择自己未来职业的时候(选择似乎包括乡村医生和乡村牧师),达尔文得到一个工作机会,在小猎犬号测绘船(H.M.S.Beagle)上担任“博物学家”和“陪船长吃饭”。船长是一位“绅士”,旅途觉得寂寞,又不想和阶层低下的船员一起吃饭,就想找个绅士陪他吃饭。结果找到了达尔文。

达尔文在小猎犬号上待了将近5年(1831—1836),大部分时候在南非,除了陪船长吃饭,他还收集了许多植物、动物和化石标本,并且不断阅读、思考、写作。幸运的是他写了很多信,还保存了很多笔记,里面有很多观察、思考和阅读笔记。此后一生中他一直详细记录自己的思想。达尔文如果活到现在,肯定会热衷于写博客。

在随小猎犬号航行期间和之后,达尔文从多个学科的书籍和文章中汲取了大量思想。他信奉莱尔(Charles Lyell)的《地质学原理》( Principles of Geology1830),认为各种地貌(山脉、峡谷和岩石的形成)是受风力、水流、火山爆发、地震等因素不断侵蚀而成,而不是圣经中所说的诺亚洪水这样的灾难造成的。这种渐进主义观点——微小因素日积月累也会有很大的影响——不容于当时的原教旨主义者,但是莱尔的证据让达尔文很信服,特别是航海经历让他看到了各种地质作用。

Population1798)让达尔文意识到群体数量的增长会导致对食物等资源的竞争。马尔萨斯论述的是人类数量的增长,达尔文却吸收其思想用来解释所有生物不断“为生存而斗争”,从而导致进化。

达尔文还读了亚当·斯密的自由市场圣经——《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1776)。他通过这本书了解了斯密的经济的看不见的手的思想,大量个体只关心自己的私利,却使得整个社会的利益最大化。

通过在南非等地的观察,达尔文深深震惊于物种之间的巨大差异,以及不同物种对于环境的明显适应。他的一个最著名的例子是加拉帕格斯群岛(Galápagos)的燕雀,加拉帕格斯群岛距厄瓜多尔海岸约1000千米。达尔文发现燕雀的不同种群之间虽然很相似,它们的喙的大小和形状却差别很大。达尔文认识到岛上的不同燕雀都有共同的祖先,它们的祖先通过迁徙来到加拉帕格斯群岛。他还证明喙的形态是对不同食物来源的适应,各小岛上的食物很不相同。达尔文认为各岛之间距离遥远,加上环境差异很大,导致共同的祖先进化成了不同的物种。

可以想象,在达尔文航海期间和回到英国后,这些思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他努力想要理解他看到的一切。微小的变化日积月累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种群数量增长,资源却有限,因而不得不为生存而斗争。个体的自利行为却使得整体受益。生命的变化似乎有无限可能,各物种的性状似乎是针对它们所处的环境专门设计。物种从共同的祖先分化而来。

通过多年思考,这一切在他的脑中逐渐形成了统一的理论。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生物个体存活的后代越多,则越占优势。后代不是完全复制父代,而是有一些细微的性状变化。有利于后代生存和繁衍的性状会被遗传给更多后代,从而在种群中扩散开来。慢慢地,通过繁殖时的随机变异和个体的生存斗争,就会形成适应环境的新物种。达尔文称这个过程为自然选择导致进化。

形成自己的理论之后数年里,达尔文只同莱尔等少数人交流了自己的思想。他之所以沉默,部分是由于他希望得到更多证据来支撑他的理论,更主要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理论会让宗教人士不快,尤其是他自己的夫人也是一位虔诚的宗教信徒。他再一次考虑成为乡村牧师,但又为自己的思想感到不安:“(与我以前秉持的信念恰恰相反)我深信物种不是不可改变的(这让我有沉重的负罪感)。”

另外,留下来的笔记还表明,达尔文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理论对于人类地位的哲学意义。他写道:“柏拉图……在《斐多篇》(Phaedo)中说我们‘与生俱来的思想’不可能来自经验,而是来自前世——但前世可能是猴子。”

竞争不仅是进化的中心要素,也是科学研究本身的主要动力。达尔文对发表成果的犹豫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发现他可能会被抢先。1858年,达尔文收到了英国另一位自然学家华莱士(Alfred Russell Wallace)的手稿,《论变种无限地偏离原始类型的倾向》( On the Tendency of Varieties to Type)。达尔文惊奇地发现华莱士也独立得出了自然选择导致进化的思想。达尔文在给莱尔的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担心:“我的所有成果,不管意义有多大,也许都得不到承认。”然而,他还是慷慨地帮助华莱士发表了他的论文,只是要求自己的成果也能同时发表,虽然他担心这个要求“有些可鄙”。

莱尔也认为,达尔文和华莱士应当同时发表他们的成果,以解决优先权问题。这个合作成果于1858年夏在林奈学会(Linnean Society)宣读。1859年底,达尔文出版了400多页的《物种起源》。

但优先权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达尔文不知道,早在《物种起源》出版之前28年,一位不为人知的苏格兰人马修(Patrick Matthew)出版了一本标题和内容都很晦涩的书——《论海军木材和树木栽培》( On Naval Timber and Arboriculture),书的附录中他提出了与达尔文的自然选择非常类似的思想。1860年,马修在杂志《加蒂纳记事》( Gardiner’s Chronicle)上看到了达尔文的思想,就给杂志写了一封信申明他有优先权。达尔文心里也非常不安,他在信中回应道:“我完全承认马修先生多年前就提出了我对于物种起源提出的自然选择解释……我只能向马修先生道歉,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著作。”

那么自然选择的思想到底该归功于谁呢?显然,这又是一个同时独立发现的例子,一旦思想的时机成熟,就必然会有人想到。达尔文的同行赫胥黎(Thomas Huxley)就曾责骂自己:“真蠢,我怎么没有想到!”

为什么最后是达尔文得到了一切荣誉呢?有几个原因,首先他当时已是声望很高的学者,最重要的是,与华莱士和马修的著作比起来,达尔文书中的思想更加清晰,给出的证据也多得多。是达尔文让自然选择从有趣而合理的猜测变成了极为完善的理论。

总结一下达尔文理论的主要思想:

◆存在进化,所有物种都来自共同的祖先。生命的历史就是物种呈树状分化。

◆一旦生物的数量超出了资源的承载能力,生物个体就会为资源竞争,从而导致自然选择。

◆生物性状会遗传变异。变异在某种意义上是随机的——变异并不必然会增加适应性(虽然前面提到达尔文自己接受拉马克的观点,认为是这样的)。能够适应当前环境的变异更有可能被选择,也就是说具有这种变异的生物更有可能存活,并将这种新的性状遗传给后代,从而让后代中具有这种性状的个体增加。

◆进化是通过细微的有利变异不断累积逐渐形成的。

根据这个观点,自然选择导致的进化产物就像是被“设计”出来的,却不存在设计者。是机遇、自然选择和漫长的时间造就了这一切。熵的减少(生命系统结构越来越复杂,就像设计过的)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这个过程所需的能量来自生物从环境中获取的能量(阳光、食物等)。

达尔文的理论没有解释性状如何从父代传给子代,也没有解释自然选择的基础——性状的变异——是如何产生的。直到20世纪40年代才发现DNA是遗传信息的载体。19世纪提出了许多遗传理论,但都没有产生很大影响,直到1900年,孟德尔(Gregor Mendel,图5.3)的工作被“重新发现”。

孟德尔是奥地利人,他是一位修道士,又是一位对自然有着强烈兴趣的物理教师。孟德尔在了解拉马克的获得性状遗传理论后,用豌豆做了一系列实验,以验证拉马克的理论,时间长达8年。他的结果不仅否定了拉马克的推测,同时也揭示了遗传的一些惊人的本质。

孟德尔研究了豌豆的几种性状:种子的光滑度和颜色;豆荚的形状;豆荚和花的颜色;花在植株上的位置以及植株的高度。每种性状都有两种不同的表现(例如,豆荚可以是绿色或黄色;植株可以是高或矮)。

直到现在,孟德尔的发现在遗传学中都被认为大致是正确的。首先,他发现植株的后代并不能遗传父代在生命期中获得的性状。因此拉马克式的遗传是不成立的。

另外他发现遗传是通过父母提供的离散“因子”产生的,每种性状对应父母提供的一种因子(也就是说,父母提供的一个因子决定了是高株还是矮株)。这里的因子大致对应于我们所说的基因。因此遗传的媒介是离散的,而不是像达尔文等人提出的是连续的(豌豆既可自花授粉也可异花授粉)。

孟德尔还发现,对于他研究的每一种性状,每一植株都有一对基因与之相对应(简单起见,我使用更为现代的术语,在孟德尔的时代并没有“基因”这个术语)。其中每个基因都对那种性状——例如高和矮——进行编码。这被称为等位基因(allele)。这样对于植株高度,其等位基因的编码就有三种可能:两者一样(高/高或矮/矮)或者不同(高/矮,与矮/高等同)。

不仅如此,孟德尔还发现,对于每一种性状,等位基因中有一个是显性的(例如高矮性状中高为显性性状),另一个则是隐性的(例如矮为隐性形状)。高/高个体总是表现为高株。高/矮个体也会表现为高株,因为高是显性的;只要有一个显性基因就够了。而只有矮/矮个体——两者都是隐性基因——才会表现为矮株。

举个例子,假设你用两株高/矮个体进行异花授粉。父母都很高,却还是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他们的后代会从两者都遗传到矮基因,从而产生出矮/矮个体。

利用概率和推理,孟德尔能成功预测一代植株中表现出显性性状和隐性性状的植株各有多少。孟德尔的实验推翻了当时盛行的“混合遗传”的观念——认为子代的性状会是父母性状的平均。

孟德尔的研究是对遗传现象的第一个解释和量化预测,虽然孟德尔不知道他说的“因子”是什么构成的,也不知道它们如何通过交配重组。遗憾的是,1865年他的论文《植物杂交实验》发表在一个相当不著名的期刊上,因而其重要性直到1900年才被承认,后来有几位科学家也通过实验得到了类似的结果。

你可能会认为孟德尔的结果对达尔文主义会是极大的促进,因为它为遗传机制提供了实验验证。但其实在数十年里,孟德尔的思想都被认为是否定了达尔文的思想。达尔文的理论认为进化包括变异都是连续的(也就是说,生物个体之间的差异可以极为细微),而孟德尔的理论则提出变异是离散的(豌豆植株要么高要么矮,不能介于两者之间)。孟德尔理论的许多早期拥护者信奉突变学说(mutation theory)——认为生物变异是由于后代的突变,有可能非常大,并且自身产生进化,而自然选择只是用来保留(或消除)种群中这种突变的次要机制。达尔文及其早期追随者则坚决反对这种思想;达尔文理论的基石就是个体变异必须非常小,正是对这种微小变化的自然选择导致了进化,而且进化是渐进的。对于突变学说,达尔文有一句著名的驳斥,“Natura non facit saltum(自然不会跳跃)”。

达尔文主义者和孟德尔主义者相互论战了多年,直到20世纪20年代,人们发现,与孟德尔的豌豆的性状不同,生物的大部分性状都是由许多基因一起决定的,每个基因都有数个不同的等位基因,这种争论才烟消云散。多个不同等位基因会有数量极大的组合可能,从而使得生物的变异像是连续的。生物在基因层面的离散变异会导致表型——基因决定的生理特征(例如高矮、肤色等)——看似连续的变异。人们最终认识到,达尔文与孟德尔的理论并不矛盾,而是互补的。

早期达尔文主义者与孟德尔主义者之所以会水火不容,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虽然双方都有实验证据支撑他们的立场,但当时却还没有成熟的概念体系(例如多个基因控制性状)和数学能将双方的理论融合到一起。要分析在杂交种群中多个基因在自然选择下相互作用的孟德尔式遗传的结果,必须发展出一套全新的数学工具。这套工具到20世纪20—30年代才由数学生物学家费希尔(Ronald

费希尔和高尔顿(Francis Galton)一起,创建了现代统计学。他最初是受现实世界中的农业和动物养殖问题的驱使。费希尔的成果,再加上霍尔丹(J.B.S.Haldane)和赖特(Sewall Wright)的工作,证明了达尔文与孟德尔的理论实际上是一致的。不仅如此,费希尔、霍尔丹和赖特还提供了一个数学框架——群体遗传学(population genetics)——用来理解在孟德尔遗传学和自然选择作用下演化种群的等位基因的动力学。达尔文理论和孟德尔遗传学,再加上群体遗传学,共同形成了后来所谓的“现代综合(the Modern Synthesis)”。

费希尔、霍尔丹和赖特被认为是现代综合的奠基者。三人的意见有很多分歧,尤其是费希尔和赖特对自然选择和“随机基因漂移”的相对作用有激烈争议。在随机基因漂移过程中,某种等位基因占优势仅仅是因为随机的结果。例如,假设豌豆的高矮性状对植株整体的适应性没有影响。同时假设在某个时刻,仅仅是由于随机,群体中矮等位基因占的比重超过了高等位基因。如果每株高植株和矮植株产生的后代数量大致相同,则矮等位基因会更有可能在下一代中出现得更频繁,而这仅仅是因为具有矮等位基因的父代植株较多。通常,如果两种性状的选择优势没有差异,则其中一种性状最终会扩散至种群全体。漂移在小种群中的作用更强,因为在大种群中,漂移产生的微小波动会趋于被抹平。

赖特认为随机基因漂移在进化和新物种的产生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而费希尔则认为漂移顶多是个次要角色。

双方的观点都有些道理,也很有趣。人们可能会认为,当英国人费希尔和美国人赖特碰面的时候,两人会一边喝啤酒,一边进行热烈而友善的讨论。然而两人富有成效的交流在他们各自发表文章攻击对方后结束了,到1934年,两人的通信基本终止。对于自然选择和随机漂移的相对作用的争论同以前孟德尔主义者与达尔文主义者之间的争议一样具有火药味——这真让人感到讽刺,因为正是费希尔和赖特的工作表明了双方的争议是不必要的。

现代综合在20世纪30—40年代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并形成了此后50年被生物学家普遍接受的一系列进化原则:

◆自然选择是进化和适应的主要机制。

◆进化是渐进过程,通过自然选择作用和个体非常细微的随机变异产生。这类变异在群体中大量发生,并且不存在偏好(也就是说并不是像拉马克认为的,必然会导致“进步”)。个体变异来源于随机基因突变和重组。

◆宏观尺度上的现象,比如新物种的产生,可以用基因变异和自然选择的微观过程来解释。

现代综合的最初创建者认为他们解决了解释进化的主要问题,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基因的分子结构,也不知道变异产生的机制。就像进化学家塔特萨尔(Ian Tattersall)说的:“没有人在审视进化过程时能忽略现代综合的体系。这个体系不仅优雅有力,同时也让组织生物学各分支的研究者走到了一起,结束了纷争四起、互不认同、浪费精力的年代。”

对现代综合的合理性的严肃挑战始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最杰出的挑战者可能是古生物学家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图5.4)和埃尔德雷奇(Niles Eldredge,图5.5),他们指出现代综合的预测与真实的化石记录并不相符。古尔德同时还是达尔文进化论最著名的鼓吹者和阐释者(他为普通读者写了大量书和文章),也是现代综合最激烈的批评者。

5.4 古尔德(1941—2002)(Jon Chase/哈佛新闻办公室。哈佛大学版权所有,经许可重印)

古尔德和埃尔德雷奇等人提出,现代综合预测的生物形态渐变不符合实际的化石记录:生物形态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变化(也没有新物种出现),而在(相对)很短的时间里形态却出现了剧烈变化,并产生出新的物种。这个特点被称为间断平衡(punctuated equilibria)。另有一些人则维护现代综合,认为化石记录很不完整,不能做出这样的推断。(一些诋毁间断平衡的人谑称其为“抽筋进化论”,古尔德则回击说渐进论拥护者支持的是“蠕动进化论”。)间断平衡在验证进化论的实验和进化计算机模拟中已被广泛观察到了。

5.5 埃尔德雷奇(照片由埃尔德雷奇本人提供)

因此古尔德与其合作者认为现代综合的“渐进主义”观点是错误的。他们还认为,其另外两个观点——自然选择和细微基因变异在生命史中起主要作用——也无法得到证据支持。

古尔德同意自然选择是进化很重要的机制,但他认为历史偶然和生物约束(biological constraints)的作用至少同样重要。历史偶然是指各种或大或小的随机事件都对生物的塑造有影响。一个例子就是流星的撞击摧毁了物种的栖息地,导致其灭绝,从而让新的物种得以产生。另一个例子就是未知的命运巧合让食肉哺乳动物比食肉鸟类更具优势,结果曾经很兴盛的食肉鸟类反而灭绝了。

对于偶然因素的作用,古尔德打了一个比方,想象一盘“生命录影带”,影带上记录了自地球诞生以来的一切进化事件。古尔德问,如果将影带倒回去重放,让初始条件稍微有些不同,又会怎么样呢?我们还会看到上次放映时进化出的类似生物吗?现代综合的回答可能会是“是”——自然选择仍然会修正生物以最好地适应环境,因此它们看上去会与实际发生的差不多。古尔德的回答是历史偶然会使得录影带重放时截然不同。

生物约束则是指自然选择所能创造的会有局限。显然自然选择不能违背物理定律——它不能创造出违反万有引力定律的飞禽或是无须进食的永动动物。古尔德等人认为,同物理约束一样,生物约束也对生物的进化有限制。

这个观点很自然延伸出一个结论,就是并不是生物的所有性状都能用“适应性”解释。饥饿感和性欲这些性状显然能增加我们的生存和繁衍机会。但有些性状可能是来源于偶然,或是适应性状和发育约束的旁效应。古尔德经常批评他所谓的“绝对适应论者”——他们坚持认为自然选择是复杂生物组织的唯一可能解释。

此外,古尔德等人还抨击了现代综合的第三个支柱,他们认为一些大尺度的进化现象无法用微观的基因变异过程和自然选择来解释。而需要自然选择作用于比基因和个体更高的层面——也许是整个种群。

古尔德质疑现代综合的一些证据来自分子进化。20世纪60年代,木村(Motoo Kimura)根据对蛋白质进化的观察提出了“中性进化”的理论,挑战自然选择在进化中的中心地位。20世纪70年代,化学家艾根(Manfred Eigen)和舒斯特(Peter Schuster)在RNA构成的病毒的进化中观察到了间断平衡现象,并发展出理论对其进行解释,认为进化的单位不是单个病毒,而是由原始病毒的变异复制体组成的病毒群体,即准物种(quasi-species)。

进化论者根本不接受这些对现代综合的挑战,而且同达尔文主义以前的情况相似,争论经常充满敌意。1980年,古尔德写道,“综合理论事实上已经死了,虽然它还在教科书上被当做正统”。埃尔德雷奇和塔特萨尔甚至走得更远,他们声称,将进化归因于现代综合是“20世纪生物学最大的神话”。另一阵营中,杰出的生物学家麦尔(Ernst Mayr)和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则坚决维护现代综合的信条。麦尔写道,“我认为进化综合的成果并没有严重错误,也不必被取代。”道金斯写道,“累积式的自然选择进化论是我们所知唯一能在原理上解释有组织复杂性的存在的理论。”现在许多人仍然持这个观点,然而,就像在第18章我们将看到的,随着新技术在遗传学中的应用,一些出人意料的发现已经深刻改变了人们对进化的认识,将自然选择导致的渐变作为塑造生命的唯一或主要力量的观点正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

必须强调的是,虽然古尔德和埃尔德雷奇等人挑战了现代综合的信条,但他们却同所有生物学家一样,仍然拥护达尔文主义的基本思想:进化在过去40亿年的生命史中一直存在,在未来也将继续存在;所有现代物种都是起源于共同的祖先;自然选择在进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并不存在“智能”引导了生物的进化或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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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称不守恒,这是一个让许多中国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

熟悉,是因为这是全球华人的第一个诺贝尔奖,我们的教科书和媒体会经常提到这个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陌生,是因为大多人除了知道杨振宁和李政道发现了它以外,完全不知道这个宇称不守恒到底在说啥。

另外,跟前沿理论物理的一大堆让人懵圈的专业术语相比,“宇称不守恒”这五个字看起来还是很亲民的。毕竟我们中学时代就学过能量守恒动量守恒,对守恒的概念还是很熟悉的,而“宇称”听起来应该和宇宙的某种对称性有关。然而,宇称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它不守恒?为什么宇称的不守恒会让科学界如此震动,以至于杨振宁和李政道在1956年6月提出了宇称不守恒,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立刻颁给了他们?

没错,宇称确实是指一种对称性,要想理解宇称不守恒为什么这么重要,就要先理解为什么对称性这么重要

那么,对称性到底有多重要呢?这么说吧,如果没有对称性作指导,爱因斯坦不可能发现相对论,当代的理论物理学家们会像失去了灯塔一样集体在黑暗里抓瞎。物理学大师费曼曾经说过,如果让他选择一句话来概括现代科学最重要的发现,他会选“世界是原子组成的”。许多当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们认为,如果有机会再选一句,那么所选的将是“对称性是宇宙规律的基础”这句话。

一提到对称,许多人脑海里会浮现类似天安门这种严格左右对称的建筑,或者六个瓣的雪花,镜子里帅帅的自己,亦或者是纯粹的圆形、正方形、正六边形这样的几何图形。

没错,这种几何里的对称是我们最容易想到的。仔细想一下这些对称,我们会发现它们有的是以中间一根轴对称(天安门),有的是围着一个点旋转对称(雪花、圆形、正方形),还有的是相对镜子里的镜像对称。当然,天安门的那种轴对称你也可以认为它是在天安门中间插了一面镜子,不过这个不是重点,我的重点是:对称的标准可以是多样的

对称性的精确数学定义涉及到不变性的概念:如果一个几何图形在某些操作下保持不变,我们就说这个图形在这些操作之下具有某种不变性

一个圆无论你旋转多少度,这个圆看起来还是那个圆,它没有任何变化,我们就说圆这个图形在旋转这个操作下具有不变性,简单的说就叫圆具有旋转不变性。同样的,我们用镜子去照一个圆,镜子里的图形依然是一个圆形,通过镜子照的这个过程我们可以称之为反射,那么,圆也具有反射不变性。可以想象,三角形、正方形乃至任何几何图形在镜子里依然是这样的图像,所以它们都具有反射不变性。

这是我们辨别对称常用的思维,但是物理学家们却更喜欢另一种思维。

以旋转不变为例,我们判断一个图形是否具有旋转不变性,是去尝试着把这个图形给转一下,看看他跟以前还是不是一样的。这是观察者不动而图形动,但是物理学家们更喜欢使用另外一种方法:图形不动,观察者动

什么意思呢?比如物理学家们判断一个圆形是否具有旋转不变性,他不是去旋转这个圆看他变没变,而是去旋转观察者,让观察者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个圆,看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圆,如果是一样的就说圆具有旋转不变性。因为运动具有相对性,所以观察者不动旋转圆和圆不动旋转观察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物理学家们的这种处理方法会使在处理复杂问题的时候变得简单很多,后面你就能体会到了。

上面我们说的对称都是只几何图形的对称,但是物理学家们并不关心几何图形,他们关心的是物理定律,也就是是物理定律的对称性。初次听到这个词很多人可能会感觉到奇怪,几何图形对称好理解,什么叫物理定律的对称性呢?物理定律不是一堆公式么,为什么会去考虑他们是否对称的问题?

要理解物理定律的对称性,我们就要把脑袋里几何图形对称的那个图景忘掉,回到对称更一般的数学定义上来。我们上面也说了,对称性的精确数学定义会涉及到不变性这个概念:如果一个几何图形在某些操作下保持不变,我们就说这个图形在这些操作之下具有某种不变性

我们把上面的几何图形换成物理定律,就可以很自然的得到一个物理定律是否对称的判断标准:如果一个物理定律在某些操作下保持不变,我们就说这个物理定律在这些操作下具有某种不变性

还是以旋转操作为例,我们来看看牛顿运动定律在旋转这个操作下是否保持不变,也就是说看看牛顿运动定律是否具有旋转不变性。答案是很明显的,比如一个苹果从树上落下,我们不管是从树下仰视,从树上俯视,还是从远方平视,甚至是从飞机上看,我们都会看到苹果的下落过程符合牛顿的运动定律:苹果朝着地心的方向加速飞去。一个俯视苹果下落的牛顿和一个仰视苹果下落的牛顿不可能总结出两个运动定律出来,这就是说牛顿定律符合旋转不变性,也就是说牛顿定律在旋转这个操作下具有对称性

我们想想,不止是牛顿定律,我们现在发现的任何定律都符合旋转不变性,也就是旋转下的对称性。麦克斯韦的电磁学也好,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好,量子力学也好,如果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就会得到不同的电磁学规律、相对论那还得了?

我们再往深层想一下,旋转不变性的本质其实是空间的各向同性。也就是说,只要空间在各个方向上都是均匀的,都是一样的,不存在空间这边密度大一点那边密度小一点,那么观察者从不同方向看到的物理定律就肯定是一样的,即这些定律肯定具有旋转不变性。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物理定律的旋转对称性居然和空间本身的性质联系起来了,有没有隐隐约约感觉对称性不只是看起来好看,好像还挺有用呢?别急,这才看到对称性威力的冰山一角,对称性的威力还大着呢~

物理学家研究对称性绝不是图好玩,是因为对称性里蕴含了巨大的能量。要充分理解对称性的威力,我们必须先了解一个核弹级别的定理:诺特定理

诺特定理,顾名思义是一个叫诺特的科学家发现的定理,这个科学家叫埃米·诺特,是位著名的女科学家,被爱因斯坦形容为数学史上最重要的女人,还被称为现代数学之母。诺特在数学上的成就我这里不多说,她在物理学上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发现了现代物理学灯塔,让现代物理学家们不再抓瞎的诺特定理。

诺特定理的表述非常简单,就一句话,但是内容非常深刻,它说:物理学里的连续对称性和守恒定律一一对应

我先不做过多的说明,让大家先把思路捋一捋,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我们都懂,它要表达的意思也非常清楚,但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称性和守恒定律一一对应,那就是说每一个对称性都有一个守恒定律跟它对应,每一个守恒定律也有一个对称性跟它对应么?那岂不是说我熟悉的能量守恒定律,动量守恒定律也都对应了某个对称性?那上面的旋转对称,反射对称又对应了什么守恒定律呢?如果它们之间真的是这样一一对应的,那么以后我只要在实验里发现了新的守恒量,就等于发现了一个新的对称性么?这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上面想的都没错,诺特定理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任何歧义,就是这样!

另外,关于诺特定理里连续对称性的连续,我稍微说明一下:在经典力学里,像旋转对称,我们可以旋转任意的角度,这显然是个连续的对称,而镜像对称则要么是镜里要么是镜外,只能取两个值,这是不连续的。在经典力学里,守恒定律是跟连续对称性一一对应的。但是到了量子力学这里,压根就没有连续的东西,一切都是量子化的,所以这种差异就没有了。因此,在量子力学里,即便是镜像这种不连续的对称也有相应的守恒定律。

为了让大家对诺特定理有更深刻的理解,我们先来看看几个常见的例子。

诺特定理说对称性和守恒定律一一对应,那么就先从我们最熟悉的能量守恒定律开始。既然能量守恒,那么按照诺特定理就有一种对称性与之对应,是什么对称性呢?

这里我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大家,跟能量守恒对应的这种对称性叫时间平移不变性。什么叫时间平移不变性,平移就是时间流逝移动的意思,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我今天做实验跟明天做实验遵循同样的物理定律

噢,这下子秒懂了!有人说这不是废话么,一个物理定律如果他今天成立明天不成立,那还叫什么定律,那我们要这样的定律还有个锤子用?没错,吐槽的一点没错,物理学家们千辛万苦的寻找各种物理定律,为的就是利用这些定律预测物体未来的运动情况,你如果跑来告诉我这个定律只有这一刻有效,下一刻就失效了,也就是没有时间平移不变性,那我们还预测个啥啊?

所以,显而易见的,我们目前所有的物理定律都是符合时间平移不变性的,明白了这一点,你就知道为什么能量守恒定律的适用范围这么广了吧?因为诺特定理告诉我们,只要物理定律是时间平移不变的,那么他就肯定能量守恒,而时间平移不变看起来这么强,所以能量守恒也就这么强了。

现在这个关系是对应起来了,但是大部分人脑袋里肯定还是懵的:为什么能量守恒定律就是跟时间平移不变性对应,而不是跟其他的对称性对应呢?具体的证明过程比较复杂,这里就不说了,有兴趣的自己去查资料,我这里提供一个简单的思路让大家直观的感受一下为什么如果没有时间平移不变性,能量就不守恒了

假设物理定律不遵守时间平移不变性,这一秒的定律跟下一秒的定律不一样。那我把一块石头往上抛,让它刚好一秒钟达到最高点然后它开始下落,我假设下落时的定律让同样大小的引力能够产生两倍于上抛时候的加速度,那时候下落到出发点的时候它的速度肯定比上抛的时的初候速度更大,也就具有更大的能量。那么,在抛一个石头的过程中它就凭空创造了能量,所以能量显然就不守恒了。

理解了能量守恒对应时间平移不变性之后,后面两个熟悉的守恒我就直接说结果了:动量守恒对应空间平移不变性(空间平移不变就是说物理定律在北京和在上海都一样,在不同的空间物理定律相同),角动量守恒对应于我们上面说的旋转不变性。有了这种概念以后,知道了能量、动量、角动量守恒定律不过是一种对称性的体现之后,我相信你不会再怀疑对称性在物理学的重要性了。

那么,镜面的反射对称呢?物理定律是否遵循反射对称呢?如果遵循反射,那么它对应的守恒定律又叫什么呢?

做了这么多铺垫,我们文章的主角——宇称,也该出场了。没错,跟镜像反射对称,也就是左右对称相对应的这个守恒量,就是宇称。宇称也跟物体的质量、电荷一样,是描述基本粒子性质的一个物理量。

所以,我们说物理定律的宇称不变性,其实就是说物理定律在经过镜面反射对称处理之后依然保持不变,简单的说就是镜子里的世界跟外面的世界遵循同样的物理定律

怎么通俗的理解这个事?举个例子,我们每个人都有照镜子的体验,因为人体的特殊对称性,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跟镜子外面的人一模一样,但是左右颠倒了。也就是说,镜子外面的人动一下左腿,你会感觉到镜子里面的人动了一下右腿。如果这时候外面还有一个足球,镜子外面的人用左腿提了一下足球,这个足球会按照牛顿运动定律被踢开,同时我们会看到镜子里面的人会用右腿把把这个足球朝另一个方向踢开,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镜子里面的人踢足球这个过程是否满足牛顿运动定律?

如果也满足牛顿运动定律,那我们按照定义就可以说牛顿运动定律在镜面反射对称下具有不变性,也就是具有宇称不变性,那这个过程就宇称守恒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现实生活中你真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这个双胞胎完全按照你镜子里的样子站立,按照你镜子里的样子用右腿踢那个球,双胞胎的球和镜子里的球会按照一样的轨迹运动么?

答案是肯定的,镜子里的世界跟你一样遵循牛顿运动定律,根据牛顿运动定律根本无法区分镜子里面和外面的世界。如果你有魔力把镜子里的人和球都抠到现实世界里来,你会发现他跟你除了左右相反之外,他踢球的过程跟你平常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踢出去的球依然是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这也就是说,牛顿运动定律具有严格的宇称不变性,按照牛顿运动定律发生的过程严格宇称守恒。其实,不止是牛顿运动定律,在四大基本相互作用力里,电磁力、引力、强力的物理规律都具有宇称不变性,由它们支配的过程都宇称守恒

但是,剩下的那个弱力呢?

宇称,也就是镜面反射对称,在我们日常生活里实在是太常见太熟悉了。镜子里的世界跟镜子外的世界比也就是左右互换了一下,镜子外顺时针旋转的东西在镜子里面在逆时针旋转而已。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上帝应该是公平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偏爱左边或者右边,相对论的成功更是极大地加深了这种思想。

所以,宇称不变性,也就和其它几个最基本的不变性(比如时间平移不变、空间平移不变、旋转不变等等)一样,被物理学家们视为最基本的规律。视为最基本的意思就是说,如果科学家们发现了有什么现象似乎违反了这个规律的时候,大家首先的反应不是这个规律有问题,而是还有其他没有考虑进来的因素。这里最明显的就是时间平移不变性对应的能量守恒了,有很多次物理学家们发现某个物理过程不满足能量守恒,他们不会怀疑能量守恒出了问题,而是去找有什么新粒子或者新现象没有被发现,然后后来他们就真的找到了这样的新粒子新现象,然后顺便去斯德哥尔摩旅了个游,这一招屡试不爽。

宇称不变性跟他的几个兄弟一样,一路帮助物理学家们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没有人怀疑宇称守恒的“忠心”。直到有一天,从战火中的中国走出来了两个天才物理学家:杨振宁李政道

首先我们要清楚,向物理世界中这些最基本最基础最“显而易见”的东西开炮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高的洞察力的,这种最底层的根基一旦被动摇了,物理学的世界接下来肯定就要地动山摇、天翻地覆。粗算一下,上一次对如此基础的概念开炮还是爱因斯坦对牛顿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的抨击,以及量子力学的革命。

两朵乌云引发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革命的故事我们已经很熟悉了,那么,杨振宁和李政道为什么要向宇称守恒这么基本的东西开炮呢?这个原因还得从弱相互作用,也就是常说的弱力开始说起。

我们在自然界发现的所有作用力最终都可以归结为这四种:引力、电磁力、强力、弱力。引力和电磁力我们很熟悉,强力和弱力都发生在原子核里面,我们平常接触不到。强力简单的说就是粘着质子、中子、夸克不让原子核分崩离析的那种力(不然的话,质子都带正电,它们之间同性电荷产生的排斥力早就把原子核给拆了),弱力是造成放射性原子核衰变的那种力,就是中子变成质子,质子变成中子那个过程中的力。

弱力出现最典型的一个场景就是β衰变

我们都知道原子核是由质子和中子组成的,元素周期表里的那个元素的排序(所谓的原子序数)就是按照质子数来排的。然而,原子核内的质子和中子并不是一直固定不变的,在一定条件下,质子可以变成中子,中子也可以变成质子,这个相互变化的过程就β衰变,而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作用的就是弱相互作用力,即弱力

最早描述弱力的是费米的理论,而这个费米,正是杨振宁和李政道的导师。

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科学家们在宇宙射线里探测到了许多新的粒子,这些粒子并没有在理论中被预言,因此被称为“奇异粒子”。由于宇宙射线有许多人为不可控的因素,为了更好的研究,人们开始自己制造粒子加速器。粒子加速器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是大家的使用方法其实很简单粗暴:就是把一些粒子加速到很高的速度(因此具有很高的能量),然后把它们当枪使,让这些高能粒子去撞各种东西,看看能不能撞出一些新东西出来。

不过,虽然手法简单,但是效果却非常显著:科学家们撞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奇异粒子”,而在这些粒子当中,物理学家们最感兴趣的就是θ和τ粒子。它们有一些非常奇特难解的特性,被当时的物理学家们成为“θ-τ之谜”。

θ和τ这两种粒子的生命非常短,很快会衰变成其他的粒子,物理学家们也是通过观察衰变之后东西才推测它们的存在。它们奇怪的地方就在于:θ粒子在衰变的时候会产生两个π介子,而τ粒子在衰变的时候会产生三个π介子

有人会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粒子衰变产生两个那个叫啥π介子的东西,另一个产生三个,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么,难道粒子衰变生成几个介子还要受法律约束不成?

没错,单纯这有看,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但是,随后人们就发现,θ和τ这两种粒子无论是电荷、自旋还是质量都一模一样,这哥俩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同样一个粒子,但是它们的衰变结果却不一样,这就尴尬了。

更为尴尬的是,澳大利亚的物理学家达利兹仔细的研究了这两个粒子,利用当时普遍被接受的物理定律去做了一个计算分析,结果表明θ和τ的宇称数不一样,因此不可能是同一种粒子。

当时的局面是,有人认为θ和τ是不同的粒子,有人认为他们是相同的粒子,但是认为它们是相同粒子的人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们的衰变结果和宇称数不一样(也就是宇称不守恒)。其实,当时一些科学已经注意到宇称守恒的成立与否是一个重要的方向,但是由于对称性在理论物理里实在太重要了,要去质疑它们要不是极聪明就是极蠢。另外,关于宇称的定律在之前的粒子物理里一直都用的很好,因此只要提出宇称不守恒的想法,很快就会碰到互相抵触的地方。

如果杨振宁和李政道认为宇称不守恒是解开θ-τ之谜的关键点,那就得先得把那些相互抵触的问题都解决掉,并且还要解释为什么之前的各种相关现象并不违反宇称守恒。

在前面我们就提到了,基本相互作用力里的强力和弱力都是在原子核发生的,因此,这两种力很容易搅和在一起。有些物理学家即便感觉宇称可能不守恒,但是一旦他们认为宇称在强力和弱力下都不守恒,接下来肯定会碰到满头包。

杨振宁和李政道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把原子核黏在一起的是强力,原子核发生衰变是弱力,如果我们把这两个过程的对称性分开来看,也就是说,假如我只认定宇称在强相互用力中守恒,而在弱相互作用力中不守恒,那θ-τ之谜看起来就容易多了

把强、弱相互作用力区分讨论宇称性,这是一个很美妙的想法。如果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那么θ和τ粒子就可以看做同一个粒子不同衰变方式,于是杨振宁和李政道就把目光锁定到弱相互作用去了。因此,虽然θ和τ粒子的衰变过程也是弱相互作用,但是这种奇异粒子的弱相互作用我们了解有限,既然要研究弱相互作用,那当然是研究我们最熟悉的弱相互作用了。那么,我们最熟悉的弱相互作用是什么呢?大声说出来:

β衰变!β衰变!β衰变!

答案当然是β衰变,所以,杨、李二人立马就对过去已有的各种β衰变进行计算考查,结果他们发现:在过去所有的β衰变实验里,实验结果跟β衰变中宇称是否守恒完全没有关系。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也就是说,在过去的那些有弱相互作用力参与的β衰变实验里,宇称守恒与否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实验结果,所以杨振宁和李政道的想法并没有被过去的实验证伪

后来,杨振宁这样描述他们对这个结果的反应:长久以来,在毫无实验根据的情况下,人们都相信弱相互作用下宇称守恒,这是十分令人惊愕的。但是,更令人惊愕的是,物理学如此熟知的一条时空对称定律面临破产,我们不喜欢这种前景,只是因为试图理解θ-τ之谜的其他各种努力都归于失败,我们才不得不考虑这样一种情景。

现在新的问题来了:既然β衰变是典型的弱相互作用,那么为什么我们之前做的那么多β衰变的实验都刚好跟宇称守恒无关呢?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杨、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要想用实验检验弱相互作用中宇称是否守恒,必须测量赝标量(这是跟核的自旋和电子的动量相关的一个物理量,有个印象就行),而之前的β衰变实验都没有测量这个,所以实验结果就跟宇称是否守恒完全无关。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杨振宁和李政道就重新设计了几个可以检验宇称是否守恒的实验,并把具体的实验方法和之前的分析都写进那篇非常著名的论文《在弱相互作用中,宇称是否守恒?》中去了,然后投给了《物理评论》。但是,等论文发表的时候,论文题目却被杂志的编辑改成了《对于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质疑》,原因是编辑认为一篇论文的标题不应该是一个问句,虽然杨振宁认为前者要好得多。

上图便是这篇经典论文的截图,论文我已经给大家找到了。想要亲眼目睹杨振宁、李政道这两位物理学大师的这篇论文的,可以在我的公众号(长尾科技)里回复“宇称不守恒论文”获取论文的中文版和英文版。

论文发表之后,虽然他们在文章里对“弱相互作用力下宇称不守恒”的问题做了很详尽的讨论,还提出了一些可以检验的实验办法。但是,由于宇称守恒过去在各个方面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而且这些实验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他们的论文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热烈的反应。

当时想请一位实验物理学家来做验证宇称是否守恒的时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实验物理学家考虑的是:是否值得去做一个实验来验证宇称是否守恒?杨振宁和李政道虽然提出了几个具体的实验方案,但是这些实验都非常困难,并且,当时物理学家的眼里,宇称守恒是绝对可靠的,做这样的实验几乎就等于白费精力。

这种想法在当时是极为主流的。

有一个叫拉姆齐的实验物理学家后来也想做验证宇称是否守恒的实验,费曼告诉他“那是一个疯狂的实验,不要再上面浪费时间”,他还以10000:1来赌这个实验不会成功,后来改成了50:1,但是由于橡树岭实验室不支持,所以拉姆齐只得作罢。当宇称不守恒被实验证明之后,费曼倒是很守信的开了一张50美元的支票给拉姆齐,算是给拉姆齐的一个安慰奖。以眼光毒辣,被称为“上帝之鞭”“物理学的良心”的泡利听说吴健雄在做这个实验之后,他说他愿意下任何赌注来赌宇称一定是是守恒的,后来他自己也开玩笑说幸好没有人跟他赌,不然他就得破产了(不知道这些物理学家怎么这么喜欢赌博,应该打110和911叫警察全抓起来~)。最严重的是朗道,朗道不仅自己公平批评质疑宇称守恒的想法,他有个叫沙皮罗的学生在研究介子衰变的时候也觉得宇称应该不守恒,写了篇论文给朗道审阅,朗道直接给他丢一边去了。几个月后杨振宁和李政道发表了宇称不守恒的论文,接着吴健雄用实验做了证明,第二年还去斯德哥尔摩捧回了炸药奖,朗道这才追悔莫及。

当然,我们也不能说如果朗道没有无视沙皮罗的论文,苏联就会先发现宇称不守恒,然后先得到一个诺贝尔奖。因为当时质疑宇称守恒的人很多,但是光质疑没用,原因我们上面也说了,你从宇称不守恒出发,一出门就得到处碰壁。杨振宁和李政道是极为敏锐的意识到在宇称守恒这个问题上要把强相互作用和弱相互作用分开,把目光锁定在弱相互作用之后他们去全面审查所有的β衰变实验,然后发现过去的β衰变实验跟宇称是否守恒无关,再接着他们发现了这个无关跟所谓的赝标量有关,于是他们设计包含测量赝标量的实验,并得到了吴健雄的鼎力支持(想想拉姆齐的实验,橡树岭实验中心都不支持它,你就知道吴健雄的支持是哪种粒度的支持了)才得以完成。这所有的环节缺一不可,并不是简单你以为宇称不守恒就能去斯德哥尔摩一游的,炸药奖不是这么好拿的。

吴健雄的天才在这里不是表现在设计了多么巧妙的实验,而是表现在大环境对验证宇称是否守恒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想想费曼、泡利、朗道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她全力支持杨振宁和李政道的想法。她不仅要做实验,还要迅速做赶快做,要赶在其他的实验物理学家意识到这个实验的重要性之前做出来。为此,她把取消了去日内瓦的高能物理会议,取消了准备去东南亚的演讲旅行,她和她丈夫已经预订了“伊丽莎白王后号”的船票,结果她公然放了她丈夫的鸽子,让他一个人去日内瓦,吴健雄自己留下来做实验。

吴健雄于满清王朝覆灭那年(1912年)在江苏苏州出生,被称为“实验核物理的执政女王”,“东方的居里夫人”,她参与了曼哈顿计划,并成为美国物理学会第一个妇女主席,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实验物理学家之一。

有如此优秀的吴健雄的鼎力支持,实验当然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这里我并不打算给大家讲吴健雄的实验,我给大家看一个更简单直观的图像。下图就是一个旋转的原子核衰变的时候放出一个电子的图像,中间是一面镜子,我们从上往下看的时候,镜子外的原子核是顺时针方向旋转,而镜子里面的原子核是逆时针旋转。也就是说,一个旋转的原子核的镜像旋转的方向跟它本身旋转方向是相反的。物理学家们约定,左手顺着旋转的方向,大拇指的方向就是原子核旋转的方向,所以,如箭头所示,静止外面的原子核旋转方向向上,而镜子里面的向下。

我们也很容易想象,镜子里外的原子核旋转方向虽然相反,但是如果外面的电子往上飞,镜子里面的电子也往上飞,这很符合常识,没什么奇怪的,这就是宇称守恒时候的样子。但是,如果哪天你看到镜子里电子居然是朝下发射的,你会不会觉得见鬼了?

当然,物理学家说的镜像并不是真的去看镜子,镜子无论怎么照肯定都是这样。他们的意思是:如果我再找来一个原子核,让这个原子核跟镜子里的原子核一模一样(也即是大小质量啥的都相等,但是旋转方向不一样),我们就说这两个原子核互为镜像

然后我再去观察这个镜像原子核,如果它跟镜子里一样也是向上发射电子,那就不奇怪,是宇称守恒;如果它跟镜子里发射电子的方向相反,也就是向下发射电子,那么宇称就不守恒了。

当然,上面只是理论分析,真正要做实验的话,有两个难点:第一,分子、原子、原子核都在杂乱无章的做热运动,你怎么让它跟上图一样安静下来旋转?答案是给它降温。温度就是微观粒子热运动的一个表现,温度降下来了它们自然就不闹腾了,所以吴健雄做实验的时候把温度降到了只比绝对零度(-273.15℃,粒子不动的时候的温度,无法达到)高0.01K;第二,因为微观粒子具有不确定性,我不可能去观察一个原子核发射电子的方向,我只能观察一堆原子核衰变然后统计他们发射电子方向的概率。于是,我得让原子核都按照一定的方向旋转,这个技术叫原子核的极化,这在当时是妥妥的高科技。

这下子知道为什么说实验的难度巨大了吧,不过不管怎样,吴健雄完成了实验,她测量了一束钴60衰变放出电子的方向,证明宇称在弱相互作用下是不守恒的。实验结果出来的时候,吴健雄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结果,她生怕这是哪里的实验误差导致的,于是小心谨慎的再回去检验。她也只把初步的实验结果跟杨振宁和李政道说了,并且让他们暂时不要对外公布,但是,显然杨、李二人对这个实验结果并没有那么吃惊,于是迫不及待的就告诉别人了。

消息一出,整个物理学界都震惊了!他们立刻去做其他验证宇称守恒的实验,结果实验准确无误的显示:在弱相互作用下,宇称原来真TM的不守恒

诺贝尔奖只是宇称不守恒一个很小的注脚。杨振宁和李政道在1956年10月发表了《对于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质疑》的论文,吴健雄随后给了实验验证,诺组委立马把1957年的诺贝尔奖颁给了35岁的杨振宁和31岁的李政道。要知道爱因斯坦在1905年提出来光量子说和狭义相对论,1915年完成广义相对论,然后诺组委一直拖拖拉拉到1921年,也就是爱因斯坦42岁的时候才给颁奖。

因为宇称不守恒(即便只是在弱相互作用下)并不是一个局部性的理论发展,它影响了整个物理学界的方方面面,是囊括了分子、原子和基本粒子物理的一个基本革命。我在前面花了很大的篇幅给大家介绍了为什么对称性在20世纪物理学里这么重要(对称性对应守恒律),特别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时空对称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还有量子力学里对对称性的极度重视,使得那时候人们对对称性的信仰和依赖丝毫不比20世纪之前人们对牛顿绝对时空观的依赖弱。

20世纪初,洛伦兹、彭加莱这些人都已经走到狭义相对论的门口了,但是就是不愿意放弃牛顿绝对时空的概念,因此被年轻的爱因斯坦后来居上。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全世界都在为θ-τ之谜绞尽脑汁,但是费曼、泡利、朗道这样的物理学大师都不愿意假设宇称不守恒,从而让年轻的杨振宁和李政道后来居上。他们不愿意放弃宇称守恒,因为这些大师们太清楚对称性在物理学的重要程度了,而且基于他们的审美观念,他们绝不愿意相信上帝会是一个左撇子

宇称不守恒的发现震碎了人们对上帝绝对对称的信念,迫使人们重新思考对称的问题,这一转向导致了后来许多深刻的发现。人们慢慢发现,上帝虽然喜欢对称,但是并不喜欢绝对对称,因为绝对对称必然导致大家都一样,从而缺乏生机(你想想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长一个样,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假设宇宙在初期都是绝对对称的,那么所有的粒子和相互作用都一样,那么怎么会有后来引力、电磁力、强力、弱力的区分呢?所以,最开始的对称在一定条件下是会慢慢变成不对称的,这样对称就破缺了,对称破缺之后就出现了不同的东西。

比如现在已经知道了的:电磁力弱力在早期就是完全同一种力,叫电弱力,后来随着宇宙的环境温度慢慢变化,发生了对称性破缺,电弱力就分成了现在的电磁力和弱力两种。电磁力和弱力的统一是二战后物理学的一个巨大成就,统一他们的是一种被称为杨-米尔斯的理论,而这个杨-米尔斯里的这个杨,正是我们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之一的杨振宁。其实,除了已经完全统一了的电弱相互作用,现在用来描述强相互作用的量子色动力学也是一种杨-米尔斯理论。正因如此,杨-米尔斯方程在现代物理学里极为重要,这是继麦克斯韦方程组和爱因斯坦引力场方程之后最为重要的一组方程。相比给杨振宁先生了带来诺贝尔奖的宇称不守恒,杨-米尔斯方程才是杨振宁先生的最高成就,也是东方人在物理学上的最高成就。

关于杨-米尔斯方程的事情,我在后面会用更大的篇幅给大家做更详尽的介绍。虽然杨米尔斯-方程和规范场很复杂,但是我会尽力用极通俗的语言和清晰的逻辑给大家理清楚,怕错过的盯住我的公众号就行了,公众号里都是我自己写的文章。其实大家也不要有畏惧心理,不要被一堆公式吓住了,宇称不守恒一样很麻烦很复杂,可是,一路看到这里来的朋友,我相信对宇称不守恒的事情基也基本上搞清楚了。看,现代物理也没想象的那么可怕~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跟大家聊点科学以外的事情。

宇称不守恒震惊了全世界以后,人们开始想到,为什么偏偏是两个中国人(宇称不守恒的论文发表于1956年,杨振宁和李政道加入美国国籍的时间分别为1964年1962年,所以那会儿他们还都是中国国籍)引导物理学界跨过了这道坎,解决了一个“物理学理论根本结构”的问题?而坚持要做验证宇称是否守恒实验的,也是一个刚刚加入美国国籍的华裔科学家吴健雄。

美国一位杂志编辑坎佩尔推测,也许东西方的某些文化差异促使中国科学家去研究自然法则的不对称性。《科学美国人》的编辑,著名的科学作家马丁·加德纳更是认为,中国文化素来就重视不对称性,在中国文化里极为重要的太极图就是一个非对称分割的圆,这里的黑白两色代表阴和阳。阴阳表示了自然界、社会以及人的一切对偶关系,如善恶、美丑、雌雄、左右、正负、天地、奇偶、生死……无穷无尽。而且最美妙的是每一种颜色重都有另一种颜色的一个小圆点,这意思是指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美中有丑,丑中有美;生中有死,死中有生;对称中有不对称,不对称中有对称……这种不对称性的思想传统也许早就使杨振宁和李政道受到了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的影响,从而使他们比重视对称性的西方科学家更容易打破西方科学传统中保守的一面。

太极图我们再熟悉不过了,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我也明白。马丁·加德纳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长尾科技就不在这里妄下结论了,留给大家自己思考吧。

最后,经过后来几十年的研究,人们对弱相互作用下宇称如何不守恒已经基本弄清楚了,但是对宇称为什么会不守恒仍然是一头雾,特别是为什么宇称在其它三种相互作用下守恒,偏偏在弱相互作用下不守恒

这个接力棒,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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