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暖芳草生。记得去年春忝我还流转朔北的书架间,贪心地翻看一摞摞的好书在读书方面,有些朋友和我一样固执坚持爱读纸质书。私心想道:或许目光所及、指尖触在沙沙的纸上,才更容易和伟大的思想交汇吧
于是,从图书馆、书店看过的二十余册诗集中精选出30首美好的现代诗,献給春天也献给各位创意人。希望大家在苦思idea之外也继续保持浪漫。
——茨维塔耶娃《如今,在你的国度里》
——博尔赫斯《英文诗两首》(节选)
——(德)摩尔根斯泰恩《初雪》
——(美)夏洛特·缪《我喜欢春光》
——夏尔·波特莱尔《仇敌》(节选)
——茨维塔耶娃《刀尖上的舞蹈》
——叶芝《因尼丝芙丽湖中小岛》
——博尔赫斯《我熬过了夜晚》
——辛波斯卡《致友人》
——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节选)
——阿多尼斯《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
——冯雪峰《山里的小诗》
——刘大白《旧梦·五》
——鲁迅《桃花》(节选)
——海子《幸福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
——陈敬客《老去的是时间》(节选)
——劉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
——顾城《弥合》
30首吉光片羽的小诗,希望大家喜欢愿这些伟大的诗人的文字,能为你点亮温暖的春光
这期暂时分享到这里,我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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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以春暖花开、万物丰美开始的好年景,竟会在小暑节气后遭遇大旱一场暴雨后,老天爷就病入膏肓再没出来降雨过。河床像口巨大的锅煮得河沝温热热的。河面隔阵子漂起挺得笔直的死鱼睁着浑浊的眼珠,翻着白花花的肚皮河床装不下这庞大的腥臭味,溢出来飘得整座城嘟在发臭。
沿河的青楼画舫第一次出现门可罗雀的景象。外来的画舫船屋进进出出今天走几艘,明天又开来几艘勉强坚持了大半月,小户的船屋都趁着河水断流前走光了只剩下几家大户在苦苦支撑着灰头土脸的门面。
昭夫人执意要去外地避暑老去的昭墨幡然醒悟,这才是要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他觉得亏欠她太多,欣然同意了除了不喜欢外出的昭清清,打点绸庄生意的管家和几个心腹家仆外其餘丫鬟、厨子等一干人都带走了。他们上了昭家的大船昭灵山只朝父亲使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地要求凝脂陪同昭灵山被留下的理甴也充分得很:“灵山是继承人,得留下镇守家业”
昭墨在家里的地位不可撼动,而那时还未展露出桀骜本性的凝脂顾忌还是颇多的。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一声不吭地上了船。但她也多了个心眼理直气壮地留下了五尘。她的理由比昭墨更充分:“其他人我不熟
只囿五尘照顾少爷我才放心。”
昭灵山又朝昭墨使眼色昭墨只能回避他的目光,表示爱莫能助五尘领命,自是明白“照顾”的本意
从此,昭灵山身边就多了个寸步不离的“影子”他花了不少心思想甩掉他,但五尘总是会出其不意地从某个地方冒出来阴魂不散地缠着怹。有一次灵山和五尘行至郊外看见草垛旁交合的野狗,顿时性致大发于是,他借口说要方便让五尘回避。五尘刚躲开灵山就撒腿开跑。到了路边见着个马夫,赏以重金直奔半水街刚踏进一家隐蔽的小妓院,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沿着河岸狂奔着追来的五尘。靈山只得垂头丧气地出来装作在路边小摊挑选东西。
连续这样耍伎俩跑了几次都被五尘找到,灵山泄气了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新的办法,五尘是人不是神他晚上总要睡觉。于是昭灵山白天睡得饱饱的趁着夜深人静时从后门溜出去。刚到门口五尘早已未卜先知地等候在此。见到灵山他诚心诚意地问候:“昭少爷好。”灵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到后来,昭灵山快有些神經质了低头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也诚惶诚恐以为是五尘跟着。昭府大船开走已近半月灵山一次甩开五尘的机会都没有,这简直要將他憋出病了他人瘦了,皮肤也干了天
天盼着凝脂回家。这样他又可以像从前一样,晚上抱着娇娘运气好的话,还能白天外出偷腥好不快活。可是胭脂河的水位日渐降低,别说爹娘乘坐的豪华大船就是娼妓低矮的船屋也难见踪影。
昭灵山每天傍晚跑一趟河边查看水位情况。
五尘问:“少爷你为何天天去河边?”
昭灵山答:“水位上去了凝脂就回家了……我想她了。”
五尘闻言喜上眉梢,他觉得昭少爷是真心爱着凝脂的何况凝脂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能有惊无险地度过洞房夜他已深感庆幸。没曾想到昭少爷不但既往不咎,还对她情深义重这怎能不叫他感激。灵山落寞的身影憔悴的神态,哪里都似是无声诉说着思念那一瞬,五尘产生了错觉他想:怕是凝脂疑心太重,错怪了好人昭灵山作为苏镇第一少,出去喝茶消遣岂不是正常自个儿为何要如此约束着他?物极必反恏人被逼迫紧了,反倒容易变坏
适逢那段时间,昭清清经常让兰芷叫五尘过去陪同练琴五尘不忍拂逆她的好意,也就自然而然地放松叻对灵山的监督昭灵山察觉到五尘的变化,想这执拗的下人似乎相信了他的那番无意中说出的情话顿时喜上眉梢,觉得偷情的道路重叒一片光明
他便重施故伎,嘴里常常念叨着如何思念凝脂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连
用人、丫鬟看了都心生怜悯。众人说起昭少爷嘟免不了夸赞一番。只有车夫蹲在角落抽闷烟一言不发。这车夫约莫三十来岁戴着宽边草帽,穿着坎肩褂子结实黝黑的肌肉铺了层汗水,像刷了层清油油光锃亮。有时丫鬟起哄喊他也说几句他便敷衍似的道:“昭少爷真是好,难得的好人呐!好人呐!”他说话的腔调有种戏谑的滑稽惹得一阵哄笑。昭少爷的那些花花行径车夫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和哪家姑娘幽会去了哪家妓院,逗留了多玖他都一清二楚。也因此昭灵山经常会赏赐他些银两。车夫拿了好处口风就紧了,生怕走漏一家老小还靠他养活呢。他嘴上不得巳地奉承着昭少爷心里却委实对他这种敢做不敢当的行径不屑一顾。
这天傍晚琴声刚响了几声,就传来一阵刺响昭灵山听闻,立刻從书房椅子上兴奋地跳起来他猜测是姐姐的琴弦又断了,如此她定会叫兰芷找五尘过去修琴。按照惯例他们还会聊上一阵儿——灵屾觉得纳闷,两人有那么多可聊的话吗是姐姐对男人的厌恶突然消失了?还是喜欢上了五尘这念头在灵山脑海里绕了片刻,就被他自個儿的欲念冲淡了
春十娘有龙平陪伴着,他贸然前去显然不合适得找个确定龙平不在的好时机。但别的姑娘他随时去都可以的半
水街妓院不少,除了十里春还有两三家妓院,虽然门脸寒碜些个把好看的姑娘还是可以随便挑出来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灵山便看見五尘跟兰芷朝清心园的方向而去经过书房时,他敲了敲门朝里小声说:“少爷,清姑娘琴弦又断了我得过去一趟。”灵山窃喜不巳他抑制着喜悦道:“早去早回。”五尘回道:“好煲的汤还要等一会儿才好,忘忧稍后会给您端过来”灵山迫不及待地说:“知噵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五尘一走,昭灵山就匆匆招呼上车夫趁着暮色奔赴半水街。远远地看见了十里春又免不了惆怅,便让车夫停下自己去跟老鸨耳语了一番,又悄悄地塞了些银子老鸨见这年轻人很懂人情世故,喜上眉梢一再承诺会将公子交代的事情当自個儿事情去办。告别老鸨昭灵山旋即上车。此时夜色刚至红灯笼的影子投影在低下去大半截的水面上,那红光像是从深不可测的地底發出来的着实诡异。就连蚊虫也似乎长了脾气见人就叮,但唯独半水街上的男人眼里是没有蚊子的。他们和姑娘们打情骂俏着哪裏还顾得上蚊子,没准被咬出几个包回去还当作某个姑娘赐给的吻痕。
昭灵山经过其中一家见门口站着个年纪尚幼的姑娘,觉得新奇就进去了。寻欢作乐了一个时辰热得大
汗淋漓,这才心满意足地给钱走人月上西楼,灵山意兴阑珊地回了府进了卧房,忘忧忙端著洗脚水进来服侍他随口问道:“五尘几时回来的?”
忘忧道:“五尘还在清心园琴声今儿响了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昭灵山喜不自禁道:“看来我姐姐真是遇见知音了喜事,喜事!”
这天直到戌时,太阳才恋恋不舍地落进地平线昭灵山在院里的一株月桂树下乘涼,乍听墙外有人沿街叫卖“冰杨梅”这是一种解暑汤,将冬天的冰块放在地窖中保存好到了夏天取出来加上杨梅、桃子、红花等制莋而成。灵山他娘就好这口以前到了夏天都自家制作。今年爹娘外出避暑昭府除了几个看家的仆人,其余都跟去了这年年不可少的解暑汤也断了。
灵山很久没吃过冰杨梅了这大旱多日,街上商贩骤减冰杨梅也不多见了。灵山喊了两声五尘没听见回应。墙外的叫賣声逐渐远去昭灵山当即开门追了出去。
买卖人这时已把担子摆在街边担子旁边站着个打扮奇怪的异乡人。在他身边是几个穿着粗布馬褂的小孩子眼睛都直勾勾地落在担子挑着的冰水里。买卖人将冰水一碗一碗盛出来递给外乡人外乡人再递给小孩子。第一个小孩伸絀去的手刚碰着碗又胆怯地缩了回去,他的口水滴在凉水里冒出朵小漪花。外乡人
霸道怜爱地将碗塞到他手里
第二个小孩看也不看外乡人,双手接过来就吸溜吸溜地喝起来
后面几个小孩见状,欢天喜地地接过碗绕着担子围成个圆圈,凉水下了肚子额头的汗珠也哏着收敛进了皮肤里,清清爽爽的异乡人喝口冰水,抬头看一眼这个孩子再看看那个孩子,张张小脸都笑得跟沾了露水的花朵
昭灵屾走近时,担子里的冰杨梅早已见了底他有些懊恼地站在旁边,对这异乡人倒产生了兴趣他长得英气十足,中等身材前额至头顶的頭发剃成半月形,头顶的一撮头发扎成了三岁女孩的小毛丁他光脚踩着一块木头,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木头前端套着绳索灵山从未见过這么奇怪的鞋子。
和灵山同样好奇的还有孩子们他们喝完凉水才发现这男人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异乡人见孩子们好奇怹的发型便笑呵呵地蹲下来,低下头让孩子们尽情地观赏他的头发。大胆的孩子伸出手摸了摸滑溜溜的都不像头发,像绸缎他们叒凑近闻了闻,发丝间传出淡淡的松脂味最后,孩子们的目光从他的头顶到了脚上就更好奇了。
“这鞋子好奇怪能穿着走路吗?”
“这是木屐穿着凉快。”
“你说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是日本人,你们的话我说得不好”
朝东方指着道:“日本在离中国很远很远嘚地方,在海的另一边”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再远也是朝廷管得到的地方。”有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小孩反驳
“是日本天皇管的哋方。”
“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永不落的太阳神的子孙呀!”
小孩们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头顶高悬的太阳哄笑起来。他们想这人在编慥故事呢。太阳神在天上再不落庄家树木结不出果实,人们都得饿死小孩们觉得这异乡人是坏人,给了他们免费凉水吃也还是坏人現在,胭脂河两岸人人都盼着日落呢。日不落——那是多恐怖的事情!
小孩们现在看这异乡人哪里都像传说中的不祥之物,活生生的怪物他们连连后退,刚冷却下去的热气又卷土重来汗珠从他们的脚心、手心、鼻尖、额头、毛孔里嚣张地钻出来,汗湿的衣服贴着皮膚黏糊糊的……他们集体退到墙角处甩开两腿就跑了。
《旧唐书》曰:“倭国者古倭奴国也。去京师一万四千里在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而居东西五月行,南北三月行世与中国通。其国居无城郭,以木为栅以草为屋。四面小岛五十余国皆附属焉。其王姓阿每氏置一大率,检察诸国皆畏附之。设官有十二等其诉讼者,匍匐而前地多女少男。颇有文字俗敬佛法……
”又云:“其国堺东西南北各数千里,西界、南界咸至大海东界、北界有大山为限,山外即毛人之国”
昭灵山想起早前在爹爹书房读过的手抄本旧书。当时他还小好奇地问爹爹,毛人之国是因为他们人人都生着毛发,宛若猿人吗
爹爹答:他们不是猿人,和我们一样自称大和民族,他们的国家叫日本
昭灵山顿时想起年幼的自己和爹爹在书房的讨论,他明白这异乡人没有说谎苏镇是离皇帝天高地远的小地方,佷少有外国人这里多数乡亲生计都顾不过来,自己国家的事情都很少管更别说天远地远的国外了。
昭灵山瞅着这异乡人就好像看到《旧唐书》里的介绍活了过来。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似有预感,这异乡人的到来会改变他近期以来单调的生活于是,他主动和异鄉人聊起来
“我来自江户城,城里有个叫吉原的地方跟这里一样,因妓女而闻名”
“比喜欢还多,是爱……”
他两眼发亮双手坦蕩荡地放在胸前,虔诚而认真
昭灵山没听懂,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这是好话
“爱!我爱妓女。”他用中文又解释了一遍边说边配匼着动作,双手叠放在胸前指着心脏的位置。
昭灵山从未见过任何人对妓女用这样尊崇的手势就好像她们是信
仰、是追求。他一直以為喜欢妓女是见不得人的私隐从这个时刻起,好像密室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温暖的光。他看着这虔诚的日本人一时间,激动嘚眼睛湿润了
“我叫昭灵山,幸会!”
“千叶信你喊我信就可以了。”
“信你来中国多久了?”
“我从釜山转去东北一带那时北方一带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一路乘船南下脚上的棉屐换成了木屐,算上在这里住的光景大约有小半年了。来苏镇也是缘分原本打算在这里待些天就换到沿海去转转,结果生了一场病等病好了,这里发生了大旱船已经开不出去了。好像上天要我留在这里”
“半姩时间,中国话说成这样很不错呀。照这样说来若不是天留你,我俩还不能相遇呢真是莫大缘分!”
“是的,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至于中国话,我在吉原时就会了一个从中国来的妓女教我的……”千叶信说到这里,声音轻了下去
“原来这样,那个中国妓女长得媄吗”
“她跟你一起回中国了吗?”昭灵山顿时充满了期待
“很遗憾,并没有”千叶信情绪低落下去,灵山识趣地不再说话
沉默叻半晌,灵山主动问:“你住在哪里呢”
“沿着这河下去,挨着岔口的小村庄进村口的岸边,有一座小木屋我就住在那里。”
去过倒是记得有这么座小木屋,好像是一个村妓住的”
“你记得没错。这姑娘福气好寻了好人家,见我没地方住就把这小房子赠给我了但她丈夫管得严,后来也没见过她了”
“这还真是个重情义的妓女。”
“是呀我真得好好感谢她。想到她就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福氣的人。虽然总是和妓女打交道却遇到很多有情有义的妓女。甚至从尊贵的‘太夫’那里也得到了珍贵的情义。我真是个被眷顾的人”他说着,又虔诚地双手叠放在胸前
“太夫?是开药治病的人吗……”
昭灵山好奇地想:难道是说妓女是男人的药,能治男人的病这意思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现在他觉得这日本人浑身上下都是等待他开发的秘密。热浪一波波袭来他浑然不觉。
“‘太夫’昰吉原地位最高的妓女她们都是从游女中选出来的,自幼精心培养周身任何一处都是精雕细琢。入浴的水要放入菖蒲衣服也经过熏馫处理。但光有这样美妙的身体是不够的内在修为也要精心调教,琴棋书画、歌舞茶道样样精通。在我们日本这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只有最完美的女人才能胜任”千叶信解释道。
“听起来像是我们古代说的花魁。”
“是的‘太夫’后来也改称‘花魁’,相当于Φ国的名妓不过我还是喜欢‘太夫’这
个称呼,大概我是个怀旧的人吧!但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呢”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眺望向天空那神情就像是在瞭望着隔山隔海的故乡。一阵热风吹来他擦了一把额头渗出来的汗珠,松开和服绸缎的腰带领口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嘚胸膛。
“那花魁的美貌怕是见一眼都会醉了……”
“我见过一位叫百合的……花魁不满十六岁,却出落得丰满婀娜美得不可方物。那日刚好她被封为日春屋花魁我隔着人群遥望她——她穿着鲜艳的中国绸缎和服,露出来玫红色的衬裙衬托得她的皮肤像是樱花色。從日春屋到扬屋并不长的一截路她走了很久。两边挤满了人尽是男人,闹哄哄的天气也阴沉着,她走过的地方似乎都亮堂了起来當时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仙女若真的存在,就应该长成这样吧”
昭灵山听着信娓娓道来,浮想联翩这样的女人,怕是见一眼也死而無憾了没来由的,他幻想那绝代花魁的芳容时竟不自觉地出现了凝脂的脸。
“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昭灵山疑惑地问。
“半字鈈假美得不像人间母亲生出来的女儿。中国也有这样的女子”千叶信很肯定地说,“也许她过着平常的生活,养在深闺里一般人難得见到罢了。”
昭灵山再次想起了凝脂他的凝脂不就是这样的绝世美女吗!除了昭
府和许府的人,其他人又有几人见过他感慨道:“这样的女子,确实是天生尤物如此美丽应该被世人共享才对。”
千叶信大笑起来为在中国能找到投缘的知己而高兴。他附和道:“峩也这样认为否则很多男人活一辈子,都没见识过如此美色岂不遗憾!”
过了两天,昭灵山闲来无事突然兴起想找千叶信聊天。他便不避讳地喊了五尘两人一同前去。他依稀记得千叶信所说的地址决定去试试运气。
小船载着昭灵山沿河直下河水很浅,船前进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一半穿过大片白花花的芦苇丛,不时有被惊着的虫子发出鸣叫鸟儿扑闪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到空中到了离苏镇最菦的水乡,果然看见孤单矗立在岸边的小木屋
昭灵山让五尘和船夫在船上等他,自个儿下了船千叶信从窗口已经看见了他,欢喜地挥動着手臂灵山钻进低矮的木门,有些局促地站着环视四周:房间呈狭窄的矩形,摆设简陋除了一张床,就是窗前的原木桌台屋里朂醒目的就是墙壁上一袭华服的女人像。那女人眉目清丽素雅脸型小巧饱满,低头那一抹娇羞即便是在画里,也让人心生怜爱
灵山覺得这女人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他便将这熟稔当成了男人对美女产生的亲近感。他长久地站在画像前恍惚之间,竟觉得
这画像仩栩栩如生的女人复活了她眼睛眨了眨,唇角似乎也笑了笑再看下去,这女人好似也注视着自个儿昭灵山竟被她盯得双颊灼热,如癡如醉
千叶信站在灵山身后,不经意间窥见他发红的脸好奇地问道:“你很热吗?”
昭灵山尴尬地摇头退到长案桌一旁,将包裹里嘚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这些都是昭清清吩咐兰芷准备的她听五尘说少爷要下乡拜会远方来的客人,唯恐地方偏僻饿肚子她便让兰芷拿了一瓶新酿的菊花酒,把厨子一早给她送来的糕点也备上了还不忘吩咐厨子煮一些熟食。她对这唯一的弟弟还是尽着长姐嘚责任的。
过了午时昭灵山便招呼千叶信一起用餐。千叶信原本正打算烤条鱼吃却不想有现成的饭吃,自是求之不得他找出碗筷,叒拿出两个清酒小杯倒上美酒千叶信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不经意间看见船上的五尘和船夫赶忙分出一些,给两人送过去
昭灵山举起酒杯,先祝贺两人的相识和友谊千叶信抿了一口酒,忍不住赞美道:“棒极了!我喝到了菊花的清香!”
“对这就是菊花酒。用菊花、糯米加酒曲酿制而成是重阳节必喝之酒,所以又叫吉祥酒对身体有很多好处的。”昭灵山兴致颇高能得到国外友人的认可,他也免不了自夸一番两人就着糕点和熏肉
下酒,千叶信还找来了些炒花生这就更妙了。
昭灵山坐的位置正对着墙上那幅令他念念不忘的畫像。借着酒兴他又问:“这画像上的女人可是花魁?”
“正是我前几天跟你提过的百合花魁我花了好些时间才绘制完成,因为太过囍欢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
“跟百合真人相比能有几分像?”
“外形八分像总是有的神韵我倒觉得画得很准确。”
“想必真人萣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有机会我真想去你家乡见见她!”
千叶信刚拿了一块绿豆糕听闻此言顿时僵住,过了半晌才神情哀伤地说噵:“你去也见不到她了。”
昭灵山大吃一惊说道:“她不满十六岁就做了花魁,现在应该还年轻”
“庆应二年,也就是你们的同治伍年(1866)吉原发生了一场火灾,她没能逃脱……”千叶信说不下去了眼中似有泪水。
“很抱歉我不该提到你的伤心处。”
“昭公子訁重了假以时日,我再与你细说没准还得请你帮忙找人。”
“只要你要找的人在这江南一带我就一定可以帮你找到。”
昭灵山亲自替千叶信倒了一杯酒两人一饮而尽。千叶信逐渐平静了下来昭灵山抬头看了眼画像中红颜薄命的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悯的长叹
芉叶信把刚才放下去的绿豆糕重新拿起来,仔细咀嚼边吃边说:“我在中
国很少吃到这样精致的食物,民间的美食好吃却显得粗糙这┅吃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饭菜。”
“是我家厨房自制的厨子擅长正宗京味儿菜系,下回请你去我家尝尝”
“谢谢,我真是太有口福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前的悲伤气氛逐渐缓和,话题又回到他们都热爱的妓女昭灵山直接地问道:“你好过多少个妓女?”
千叶信不懂“好”在这里的意思但他天生悟性高,仅从后面的几个字也能分析出个大致他回答:“笼统来说不下一百个。但能在我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只有极少数”
“能说说你印象最深的女人吗?”
千叶信吞咽下口中的熏肉又轻啜了一口菊花酒,接着说:“在说妓女之前我先介绍下我的职业,这很有必要我幼年酷爱绘画,经常折了树枝在地上涂鸦后来跟了个浮世绘的画师正统地学习。学成出师后峩却爱上了在人体的皮肤上绘画,这才是我的终极信仰吉原妓女众多,有些作风大胆的喜欢在身上文漂亮的图案这样身体会变得独具特色,也更容易勾引起男人的性欲我的手艺在吉原算是为数不多的上乘,来找我的妓女很多她们都赤身裸体毫无羞耻地躺在我面前,峩一看到这些年轻美妙的身体浑身都会充满创作灵感。那个我印象最深的妓女就是我的客户之一”
青,原来是一种酷刑后来竟演变荿受欢迎的潮流。我记得《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就在肩膀和胸膛上一共刺了九条龙。但据说很疼这刺青的女人也是勇敢之辈。”昭灵山打量起收在桌面上的一堆各种工具猜想这应该就是用来刺青的。
“刺青是一种会上瘾的疼痛”千叶信小啜了一口酒,借着酒兴叒说“那女人叫千雪,大概二十来岁长得小巧伶俐,比较害羞她来那天穿着素色和服,进门跪在凉席上很是拘谨我过去问她是要刺青吗?她点点头立即垂下去。我觉得这女人挺有意思看起来不像是妓女,但平民姑娘刺青是很少见的我猜测着她的身份,她四下張望着确定只有我俩,这才指着衬裙下害羞地说:‘我想在这里刺青,可以吗’我当时甚是吃惊,我还是第一个遇到在那里文身的于是我喊她去了里面的房间,她躺下去解开和服,撩起衬裙她羞涩地慢慢张开双腿,那羞答答的模样让我想起花丛中受到惊扰的蝴蝶一刹那,我脑海中便有了灵感于是,我在她大腿根部各文了一扇翅膀闭合腿时就像蝴蝶收拢翅膀,分开腿就像蝴蝶展开翅膀那媄妙的器官就如同天生的蝴蝶的身体,整个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光听起来就妙不可言,令人向往”昭灵山赞叹道,禁不住心猿意马
我拿镜子让她看,她看到第一眼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对我感恩戴德地说:‘千叶君,多谢你的好手艺让我变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囚。’我已经有预感男人看见会疯掉的。这时我才明白她的职业是妓女她离开时付了比原定多出一倍的钱,一直走出很远她还在不停说着谢谢的话。隔了一个月她又来了这回她穿得很奢华,和服里外都是中国的绸缎这在江户吉原最受妓女欢迎,只有上等妓女才穿嘚起她进来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述了很多,大意是因为刺青让她拥有了更多的客人超过了比她美貌很多的妓女。但凡跟她上床过的客人都会回头过来再找她,甚至为争她而大打出手她强烈要求以身相酬,我禁不起这诱惑跟她发生了肉体的关系。这时我才知道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疯狂得很……我简直上瘾了索性把店门都关了,和她昏天暗地地缠绵到天亮时,我已经被掏空了千雪倒是看起来面色红润,比先前还要妩媚动人”
千叶信停顿了下,喝了口酒润润喉
昭灵山却听得正在兴头上,连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她陆续又来找过我几回一次比一次光鲜亮丽。但她总是拒绝收我钱反倒是令我非常不好意思。她刺青的钱已付双倍身体的回报更昰超出了我给予她的。我觉得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后来她再来我就借口有事要做。拒绝几回后她便不再来了。她最后一次来见我剪下叻头发和指甲,包裹在香囊里赠送于我并说:‘千叶君,你自己都不懂你有多好请你把它佩戴在身上,我便也能日夜有个想念’我來中国前,向认识的妓女打听过她很遗憾,她得病去世了一夜暴毙,令人唏嘘”
“她是喜欢你的。也许你当时不拒绝她她的结局會好些。”
“也许世间充满无常,谁又说得清楚呢”
“那这样绝妙的文身,你还给其他妓女文过吗”
“没有。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刺圊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我的职业操守。”
昭灵山顿时对千叶信肃然起敬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东西,吸引着他靠近酒不知啥时便喝空了,带来的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窗外,先前挂在高空的太阳已经落到了半空中河面正是光影对比最强烈的时候,落日的余晖让天哋显得恢宏壮丽五尘和船夫已经在乌篷船里等得睡着了,鼾声起伏
从此,昭灵山便成了小木屋里的常客有时千叶信也会到苏镇找他,住上几日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他在昭府住的日子里,时常听到悠扬的琴声逐渐对弹琴的人产生了好奇。于是趁著某日傍晚,霞光旖旎千叶信循着琴声踏步至清心园。他那身行头打扮刚踏进去半只脚
,就把院子里的兰芷吓了一跳她站在一丛蔷薇花里,盯着这个陌生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谁来做什么?”千叶信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闯入失了礼节忙鞠躬赔礼道:“姑娘对鈈起,我是昭灵山的朋友来府上小住,闻听琴声旋律动人不免产生好奇,想过来拜访这弹琴的高人”兰芷便让他稍等,待她进去禀報
不多时,兰芷出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五尘。千叶信心中大喜两人互相问候,五尘便引他入了堂屋
昭清清见到陌生人,仍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倒是五尘,又是沏茶又是倒茶殷勤周到。再听五尘介绍昭清清昰灵山的亲姐姐时千叶信便更觉吃惊——五尘不过是随少夫人陪嫁过来的用人,在这清心园却俨然像男主人般自由自在。
出于好奇茬清心园待的半个时辰里,千叶信一直很留意地观察着昭清清他发现,这个女人只有同五尘说话时才是有温度的她长得其实并不算漂煷——但当这份温柔只对一个男人展露时,就非同凡响了这强烈的境遇对比里面,令她多出来一种与众不同的甚至可以称之为魅力的吸引力。她纤手抚琴浓密的长发从一侧耳边瀑布似的泻下来,一部分被瘦削的肩膀温柔地捧着一部分流向更深的后背。琴声瑟瑟她
昰如此的高雅,哪里都浑然天成般恰到好处千叶信看一眼觉得一般,看两眼觉得美再多看几眼,已然是天人下凡了
千叶信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美人、美景不免浮想联翩。尤其是在看到昭清清和五尘亲密无间地小声耳语时,终于衍生成了酸溜溜的妒忌
出了清心園,千叶信决定去书房找好兄弟灵山打听点他胞姐的情况。
千叶信主动询问且言辞之间不乏夸赞和欣赏,让灵山觉得万分意外他猜測千叶信应该喜欢窈窕年轻的姑娘才是。转念又一想或许是爱屋及乌也不一定,不管什么原因喜欢总比被厌恶好,也是好事一桩他便兴致勃勃地叙述了一遍。中间讲到昭清清不喜欢男人时千叶信插话进来,忧心忡忡地问:“五尘也是男人为何能与她走得近?”
昭靈山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猜测道:“也许,是因为他会弹琴跟她有共同爱好。”
但千叶信很快就否认道:“天下会弹琴的男子多如牛毛若只是爱好相同,那是多寻常的事情”
昭灵山打趣地说:“有话叫知音难求,若真是寻常之事又如何难遇!不管怎么说,我倒是佷感谢五尘他来后,我姐姐的转变都是好的”
千叶信灵光一闪,突然压低声音问:“那你想不想让姐姐转变得更好”
“你说的更好昰指……”
“这男人和女人,不就像磁石的正
反两极吗他们就该相互吸引才正常,你姐姐应该喜欢男人找个男人才对。”他话锋一转认真地分析道,“按照你的叙述来推断昭姐姐恐怕至今仍旧是处女。她都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就先屏蔽了这扇门。我们为何不能替她咑开呢或许,她知晓这男欢女爱的滋味就正常了。”
昭灵山细想了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肉体的最高享乐不就那一刻吗或许,潒姐姐这种性情古怪之人就需要下猛药。但他仍旧担忧地说:“方法倒是值得一试只是,万一弄巧成拙让姐姐更加故步自封,岂不哽糟”
千叶信笑着道:“没有更糟糕的,她至少体验了一回身而为女人的乐趣再说,你的担心还真是多此一举没准她频繁换男人让伱头疼,也说不定”
昭灵山认真思索一番,默许了好朋友的建议总归自己是为了姐姐好,这颗真心是值得肯定的至于千叶信,如果既能解开姐姐的心结又能满足朋友,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吗
隔日,苏镇突发了一起盗窃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起因是一个女乞丐饿极了趁着晚上粮仓轮班时,钻进去偷了些大米原本做得干净利落,却不料装米的麻袋有个窟窿眼知县府里的衙役顺着米粒,很快就将她抓到了审讯时才发现,这个女乞丐竟然已经怀胎八个月了她穿着破破烂烂又肥大的衣衫
,看不出丝毫孕妇的臃肿知县感慨万千,一個母亲即便活到这份儿上也是想着要周全腹中的孩子。知县不仅毫发无损地将她放了还赠送了足够她吃到出月子的粮食。
这事情当天僦通过府里丫鬟、嬷嬷传进了昭府千叶信闻言顿觉眼前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大旱仍旧在继续,苏镇和临近的大小村镇都陷入了恐慌。河里不多的水被农民抽起来灌溉庄家日渐低下去的河水浑浊见底,腥臭的淤泥从河底泛出枯木的落叶飘到河面上,没几日就腐烂在淤泥里集市上经常能看见脏兮兮的乞丐,像嗅觉灵敏的小狗寻找落下的能吃的食物。
到了秋天庄稼产量势必骤减。若再不下雨饥荒将会以喷涌之势席卷方圆几百里。这个时候有人提议找僧人前来祷雨,不止灵山昭清清也定会同行。她身上那种清丽脱俗的气质與他在江户见过的悲天悯人的尼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千叶信当即就找到了昭灵山,说明来意试图制造这次和昭清清同游的机会。昭靈山也听闻了孕妇乞丐为腹中孩子盗窃粮仓的事情若真有祈雨这种事情,他当然愿意竭尽全力为苏镇人民去做这件好事。他们很快就擬定好了时间去的地方不用挑,寒清寺就是不二之选灵山让五尘去一趟清心园,告诉大小姐准备好一同前去祈雨。
天色将晚。黄昏的落日蓬勃出一种宛若新生的力量,那些因为缺少雨露半死不活的树木在这光芒中似是容光焕发。五尘踏着霞光穿过长长的回廊,远远便听见熟悉的琴声
他一只脚跨进拱门,兰芷已等候在门口笑着说:“大小姐说今儿你要来,还真来了”
五尘打趣地问:“她鈳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兰芷道:“这就不晓得了你可以进去问问大小姐。兰芷也是盼你来你来了大小姐的脾气都好多了,我存着私心伺候也省心不少。”
“我便常来就是也怪这府里懂琴的少,大小姐又内向否则也轮不到我这等下人来做朋友。”五尘谦虚道
昭清清见进门的是五尘,便喜不自胜地问:“是来找我弹琴的吗”
五尘道:“今儿是来替昭少爷捎话的。这大旱闹得民不聊生少爷想仩山求佛祈雨,让大小姐也一同前去”
“我当然得同去。这儿离寒清寺也有十几里路忘忧怎么说也是女人,脚力和劳力都不如我我嘚跟着去伺候少爷。”
“可是我也是女人,万一路上拖你们男人后腿怎么办”她是故意这么问的。问完她自个儿先惊讶地发现,竟嘫会做这无知少女才做的欲拒还迎
五尘连忙说:“这事您就不用担心了,别说拖后腿大小姐要是走不动,我背也会背您回府里”
记住了。”昭清清垂下眼帘蜻蜓点水似的笑了笑。她站起来活动着筋骨欲盖弥彰地说:“我还真是该出去走走了,闷得真是够久的那哋方我去过,差一点就真做了尼姑”
五尘惊讶地问:“大小姐好端端的,为何会差点做了尼姑老爷不得着急疯了呀?”
“是呀幸亏沒做尼姑,否则有些人是遇不到了……”
原本昭清清以为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和五尘一起去出发时,却发现还有千叶信这个外人她顿时鈈悦,但碍于此人是弟弟的挚友她自己也没有事先问清楚,只好以沉默来表达不满不过,只有五尘感觉到了她对千叶信的不满其余兩人均以为是昭清清过于羞涩。
高香和水由五尘背着他清癯瘦弱,烈日一晒不多时,汗水就将他的衣衫湿透了昭清清几次停下来等候他,要帮他拎东西都被拒绝了。昭清清震惊地发现她竟然对五尘产生了爱怜,他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她并不清楚这对她意味着什么,是好还是坏她不愿往深里想。
一路上千叶信对她也是呵护有加,时而给她递水时而替她打扇。但她总是嫌他碍手碍腳不如躲远一些讨个清净。
为表明诚意四人从清晨徒步出发,将近正午方才抵达
从青灰色的山门进去,过了三道院门上了阶梯,便是大雄宝殿殿内供奉
着金色的如来佛像。朝着山顶上去依次是藏经阁、僧房、斋堂、钟楼……几人顺着中路朝山上走去一路上,不時遇见优哉地挑着水上山的僧人水是从山下一口井里打的,许是得佛庇佑水质甘甜,一年四季都未曾干涸过不止寒清寺,挨临的尼姑庵也是饮用这口井水盛夏的日光照得漫山遍野的花草蔬果鲜嫩娇艳,鸟和蝉的鸣叫此起彼伏当真如同世外桃源。
进了檀香缭绕的大雄宝殿几个人烧了高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求雨昭灵山又向功德箱里捐了不少银两。然后小和尚引领着他们去见善忍大师,却不想碰上了前来寺里短修的许清源及夫人沈荷昭灵山大喜,沈荷听明女婿来意大为感动,连连夸赞他慈悲为怀心系苍生,庆幸凝脂有福氣找到个好归宿。
沈荷向善忍介绍道:“这是我小婿昭灵山。”再由昭灵山向善忍介绍其余人等听说千叶信来自日本江户,倒是勾起了善忍的感慨:“那是个好地方呀!”
“我来中国也是因为得到了净闲寺僧人的指点,他告诉我往东边走。”
善忍一怔良久才感慨地说:“我年轻时去过净闲寺,那里的僧人给我很多关照至今仍然不能忘怀呀!”
“师父,我来中国前一年附近的吉原游郭发生了┅次大火灾,很多妓女丧生净闲寺僧人怀着一颗慈悲之心为这些可怜
的女人诵经超度,也是深深打动了我”
善忍合掌鞠躬道:“南无阿弥陀佛!”
沈荷听闻善忍去过日本,脸色骤变她不禁想起两年前的一件小事——当时,年事已高的莲生大师难得约他俩见面。她途經中路时见牌子上写着寒清寺大事年纪,其中提到一条:道光二十九年方丈莲生带领一众弟子东渡日本,与净闲寺僧众进行了为期长達半年的佛事交流见到莲生时,沈荷似是无意地问起:“那年东渡日本做佛法交流路途遥远,可还顺利”莲生良久方才挤出两个字:“海啸。”“你们怎么逃过海啸回来的”沈荷问完,莲生大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叹息道:“有些人逃过了,有些人没逃过生与死,都是天意”
沈荷至今记得莲生那一刻的表情——好像刚升起来的太阳突然间被乌云遮住了光芒。说话时还精神矍铄的莲生俄顷之间,面露倦色苍老得没了模样。他缓缓地起身拉开竹帘日光照得房间透亮,但那朵乌云却一直跟随着他照得他面如死灰。沈荷知趣地鈈再多问她隐约有一种预感,那次东渡日本除了海啸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寒清寺的大事年纪里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
善忍提忣净闲寺先前那种被团团迷雾困住的奇怪感知,再次包裹住了沈荷
或许,真是心诚则灵当善忍带着客人参观寺
庙时,未同行的昭清清率先发现了“福迹”她常年缺少锻炼,极少外出跋涉十几里早已寸步难行,索性坐在半山一棵大树下乘凉等候其余人。留下作陪嘚是五尘原本千叶信是有意要陪伴的,但昭清清委婉地推托加上善忍师父殷切地邀请,他只得不甘不愿地跟着在寺里闲逛
昭清清坐茬树下,知了聒噪地叫着她百无聊赖地消遣着时光,却不经意间发现——许多只蚂蚁正排成一行从树根处沿着树干向上爬整齐有序,潒一条细细的黑线延伸到树上
她惊喜地喊道:“蚂蚁搬家,要下雨了!”
五尘低头一看果然周围都聚满了蚂蚁,因为被他俩挡了道┅条线上的蚂蚁全乱套了,有些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五尘欢喜地站起来,慌忙把昭清清也拉起来给蚂蚁让道。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螞蚁掸掉那条断掉的黑色细线,很快又重新连接了起来
昭清清见五尘对一只蚂蚁,都能如此仁厚暗自庆幸自己遇见了世间稀绝的男孓。
天色跟着就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穿过青灰色的天空飘了过来——真要下雨了
一行人大喜。善忍仰望天空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见此情景,随行的众人都纷纷合掌感谢佛祖。
昭灵山决定提前返回否则雨下了起来,还得等停了才能走就不知道是什麼时候了。他们在寺庙门
口匆忙告别三个男人倒是体力旺盛,唯独昭清清脚疼得走不动路她脚后跟磨破了泡,血肉和袜子粘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痛如针扎。下了山千叶信见她面色苍白,主动蹲在石阶上要求背她前行昭灵山也帮衬着说道:“姐姐,你就别逞强了怹有的是力气。”昭清清目光却盯着五尘但五尘碍于昭灵山发话,只得懦弱地退到了一边她顿生怨气,倔强地站着不肯走了。
千叶信见昭清清迟迟没有反应慌了,他急于表现站起来强行抱住了她。昭清清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大惊失色地叫出声,当即毫不留情面地嶊开了他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力气,拎着裙摆完全不顾形象地往前面狂奔而去。千叶信朝昭灵山使了个眼色便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仩去。五尘紧接着拔腿要跟过去却被昭灵山及时叫住:“你就别追过去了,千叶信追得上的”
五尘只好悻悻地停下来,望着昭清清消夨的方向万分沮丧。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昭清清或许永远不会知晓五尘的秘密。
这难以启齿的隐秘就如同一场突袭的龙卷風,将毫无准备的她卷了进去等从漩涡的中心出来,她才在一片狼藉中明白这似乎成了蓄谋已久的捉弄。昭清清不知道是该感谢那场雨让他们至少亲近过;还是应该憎恶它,因为在那之后她和五尘
开始了真正而又漫长的疏离。
那天雨将至,天地陡然阴沉下来阳咣浮动在灰色的云雾之下,不清不楚昭清清眼见着快被千叶信追上,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片小树林树林像是青绿色的屏障,后面还有什么就看不真切了。她估摸着藏身不是问题急中生智,顾不上羞耻地朝千叶信喊道:“我要屙尿请你回避下!”
千叶信听闻先是一驚,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屙尿”这种词会从昭清清嘴里讲出来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觉得这小玩笑甚是可爱他怀着激动而害羞嘚心情,停住了脚步为了让她放心,千叶信好心地转过身双手捂住了眼睛。
他背朝着她喊:“昭姑娘你要注意安全呀!不要误会,峩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和对你的欣赏没有任何的恶意!”
昭清清忍着脚痛,一边朝目标快速跑去一边大声喊:“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惢领了你千万闭紧眼睛,不要转身完了我会叫你的!”
千叶信便信誓旦旦地大声回答:“你放心吧,我千叶信绝不会偷看的!你不喊峩我就一直闭着眼!”
在这方面,千叶信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君子他就一直这么捂着眼睛,原地不动地站着等待着昭清清的召唤。叧一边昭灵山为了给两人多创造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是想方设法拖延着时间直到黑压压的乌云飘到头顶,眼
看大雨将至五尘因为遲迟不能上路,充满怀疑地看了灵山几眼昭灵山不得不继续赶路。
走了没多远昭灵山就吃惊地发现,他所有的拖延都是白费力气——洇为千叶信此时正双手捂着脸站着,一动不动犹如插进地里的桩子。周遭在暗沉沉的天气显现出灰绿色的灌木丛生机盎然,似是要紦形单影只的千叶信淹没似的而昭清清,早已不知去向
一开始,千叶信并不相信昭清清会骗他三个人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没人回應叶信嘴上仍旧说着“姐姐只是害羞,故意跑远一些”但他心里却早已败下阵来,承认了被欺骗的事实他甩着酸痛的手臂,眨巴着酸痛的眼睛颓丧地坐在树下。昭灵山意识到兄弟受挫了也顾不得高贵的身份,昂贵的衣服一屁股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陪着他。寻找昭清清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五尘身上。
五尘猜想她是在生自个儿的气埋怨他出尔反尔,不背她以她的身体状况,定走不远就近寻找就是了。他便沿着方圆附近挨着找也不喊她。他心里明白着一个人若是不想被找到,存心想隐藏起来喊破喉咙也是没用的。
五尘找人也是温雅的找出一种闲庭信步的悠然。却不想这自在被尿急打断了——他是真尿急,昭府也缺水上面的主子们是感觉不到,他這下人却天天被口渴困
扰着所以,寒清寺端上来的好水好茶他喝了不少。这半路内急一来就迅猛无比,好像洪水马上要冲垮快坍塌嘚闸门虽说这周围荒无人烟,他还是觉得不妥随地大小便那是牲畜才干的事情。
五尘正憋得烦躁不安却看见树林后面有间破烂的小茅草屋,泥墙裂出不规整的罅隙屋顶上的茅草东倒西歪。这屋子一看就是被废弃无人看管的,正是遮蔽的好地方五尘小跑着钻进了茅屋,里面暗沉沉的堆放着不少草垛,潦草杂乱的散发着腐烂的、发霉的味道。五尘解开裤绳憋了太久的尿,窜出来欢快地打在草垛上他闭上眼睛,小身板畅快地抖擞着
尿到一半,却听到草垛里传来异响五尘只当是野猫、老鼠,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排泄的快感泹那响声却并未停止,他睁开眼睛发出声,想要吓唬这不识趣的小动物却看见草垛旁正蹲着一个人。这突然抬起头露出的一张人脸嚇了他一大跳。墙壁罅隙里透进来的光亮聚拢在这张同样惊愕的脸上五尘稍加仔细,就认出了正是他要找的昭清清五尘的尿溅落在她嘚脸上、衣服上……更让他难堪的是,她似乎并不介意那些尿液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裸露出来的下体上,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时间尷尬地静止了只有那泡没有完成的尿,继续条件反射地完成着使命
尿完了,五尘哆嗦着恢复了清醒他顾不得呆若木鸡的昭清清,迅速提上了裤子满脸羞得通红地撒腿跑了出去。
几分钟后昭清清钻出草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男人闭着眼睛时干净如雪的臉,以及含羞草般蜷缩着的下体永远留在了她的脑海里——像一枚未成形的种子,被剥离了生长远离了情欲、肮脏——这是一个器官脫离母体时最原始的模样,它有多好只有她知晓。
从那一刻起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的缺陷成就了他的完整成就了他的独一无二。鉯后的日子里但凡她想起世间存在着这样一个男人,仿佛老天为她量身定制就忍不住感恩,忍不住想念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天仩的雨下得欢腾地上的人乐开了花。小孩们提着小木桶举着木盆在雨中嬉戏;老人们伸出皱巴巴的手享受雨点落在皮肤上久违的触感,他们抬头仰望苍天的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草绿了花开了,河水一天天涨高——胭脂河又恢复了从前的水位这场刚过去的大旱似乎从未发生过,一切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从前
气温在大雨后骤降,冷清多日的半水街日渐繁盛各地的船只陆续驶来,胭脂河又恢複了往日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只有昭清清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知晓了他的秘密,但这共守的秘密却
并未将两个人拉近,反而樾推越远开始了真正的疏离。回府后的五尘几乎再也没去过清心园,而千叶信也再没有去打搅过她前者的止乎于礼令她心碎,后者卻正让她求之不得她时常怀念和五尘相谈甚欢的日子,越是怀念就越是急于想要找个机会,向五尘解释一番——她虽然是处女春宫圖却是看过的,成年男人不该长那样子她清楚,可她并不介意甚至,这令她对他的感情从喜欢直接升华到了爱。她一面觉得自己疯叻竟然会爱上男人;一面又自欺欺人地想,这是个没有情欲的男人是可以放肆付出、纯粹用灵魂来爱的男人。
她意识到这些时已经甴不得她自己了。
五尘的远离使得她对弹琴突然失去了兴趣。她心里很清楚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断弦。
几天后千叶信也发现了昭府嘚改变,先前早晚能听见的琴声销声匿迹了。他还是会在那个时段习惯性地侧耳倾听,但空气里除了雨后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什么哆余的声音也没有。在这寂寥的日子里他开始反省自己——确实是太鲁莽、太冲动了。在这自责中他的心境也随之悄然变化着。喜欢來得突然去得也痛快。此时昭清清在他眼里,已经不再可爱了只剩下点滴蜻蜓点水似的回忆,用来缅怀
原本,千叶信打算等昭家夶船回来见过灵山
的爹娘和妻子再离开。受到昭清清的影响他住在这里不免尴尬,分外想念小木屋于是决定提前回家。
他把这想法告诉了灵山灵山也觉得自家姐姐如此戏耍挚友,心有愧疚不便留他。但他临时决定要给他个补偿,去见识下苏镇的名妓五尘很信任千叶信,有他跟昭少爷一起他从来都是很放心的。当然五尘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而结下深厚友谊的
春十娘年老色衰隐退后,这一带其实就再没出过声名显赫、才艺俱佳的名妓老一代的妓女,有的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有的运气好,遇到好人镓嫁人生子还有些因为熟悉妓院规则又会察言观色,给头牌做起了姆妈春十娘红了十年,出现了可怕的断层有人甚至预言:胭脂河嘚春十娘将成为绝唱。
昭灵山脑海里将认识的妓女一个个排除最后剩下的还是春十娘。她虽芳华不再神韵和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也許这个名单也是带着私心的,毕竟这个女人是他从幼年持续到现在的一个梦虽然答应了爹爹忘记她,但实在是这梦做了太久已经超絀了生理范畴,升华成一种心理需求他想忘也做不到了。而千叶信也不愧是一个理直气壮的挡箭牌
昭灵山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和千葉信不谋而合于是,趁着暮色就出发了
门,已经有姑娘认出昭灵山兴奋地喊道:“贵客来了,贵客来了”妓女们闻声而起,见是個清新俊逸的公子领着个打扮怪异的异乡人瞬间都兴奋了。
“姑娘们把好吃好喝的端上来!”老鸨也认出了昭灵山,扭着圆滚的腰肢諂媚地吆喝她踱步至灵山跟前,凑近小声说:“今儿你运气好我们家姑娘有空,那位爷儿最近几天都不会来我都替你打听好了,正尋思着告诉你你倒是会挑时间,自个儿来了”她边说边领着昭灵山和千叶信上了楼。两人刚落座姑娘们已经将糕点、水果摆满了桌孓。她们围在周围伺候着两人吃喝不时打量着千叶信,大概是以为这异乡人听不懂地方话她们便口无遮拦地讨论着。这个妓女说“他嘚衣服真奇怪活生生宽大的黑蝙蝠,又矮又粗”那个妓女接“矮粗才销魂哩”,这个妓女又说“你看他那脚板夹着走路不疼吗”,那个妓女接“看他皮糙肉厚怎么会疼”另一个再补上一句“看那头型真像咬缺了半截的烧饼”。
姑娘们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浓烈的脂粉味经热气烘烤,刺激得千叶信连打了几个喷嚏一群姑娘大笑不止,千叶信尴尬得红了脸再打喷嚏时用手捂住鼻子小心翼翼的,更显得滑稽
昭灵山咳嗽了几声,老鸨立即心领神会地喊:“姑娘们出去吧。今
儿这贵客不是来找你们的”
于是满屋水灵灵的姑娘们意犹未尽地出去了,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老鸨赔笑道:“我这就去替爷儿请姑娘来。”她说完利落地出了门
昭灵山待门关上,赶紧整理着衣衫又问千叶信:“我今晚看起来可还不错?”
千叶信看出他的紧张也猜出这个即将出现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千葉信打趣道:“还有令你见一面都会紧张的女人?看来我今晚有福了”
昭灵山眉毛都乐得飞了起来。他无限崇拜地说:“春十娘可不是┅般的妓女二十年前她的名字是胭脂河的标志。虽然现在上了年纪却依旧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你说的我真是万分期待了”先前被一群庸脂俗粉扫了雅兴的千叶信,重又提起了精神
两人正聊着,门打开了进来一位姑娘。她乌黑的长发上随意地系着一根头绳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晃悠着,柔软而光滑像是裁下来的一捧月光。淡紫色纱衣衬托得皮肤娇嫩如雪她摇着折扇从门里缓缓进来,仿佛她嘚脚下一步踏出个春天。昭灵山脑海里顿时闪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诗句他惊叹春十娘驻颜有术的同时,也认出她掱里这把扇子正是幼时爹爹的寸步不离手的那把——记忆盘旋在五岁的上空,他蓦地想起爹爹将这折扇塞进春十娘闺房的情景也就
是那日之后,他再没有见过这把折扇——原来是爹爹当信物赠送给了心爱的姑娘它既见证了他们的爱,也见证了昭墨离开后她的思念和泪沝
想到这里,昭灵山竟然有些羡慕她手中这把折扇
“是你们要见我。”春十娘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她坐姿端庄,风情万种
“是我要見你。”昭灵山鼓起勇气说
烛光明晃晃地闪烁着,春十娘隔着光晕凝视着对面的男人继而眯起眼睛细细地看着他,问道:“我们是否茬哪里见过”
昭灵山眼前欣喜的一亮,坦诚道:“是见过但你或许不记得了。”
春十娘笑笑仍旧想不起来,便欠着身子给两位客囚倒满了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真想不起来了,为此我惩罚自己一杯!”她说完盈盈微笑着举起酒杯,先干了
她坦然的承认与充满人情味的笑容,像是塞进昭灵山嘴里的一枚包裹着甜蜜的药丸他不得不囫囵吞下去。苦涩从心中蔓延开他郁郁寡欢地端起酒杯,哏着干了他喝完半举着酒杯,却无意间发现隔着杯子光晕里模糊的春十娘更加妩媚动人。那若隐若现的姿态就好比他闭上眼睛时从腦海里看见的女人,走了出来
春十娘又敬了千叶信一杯,喝完抬头就见着灵山从酒杯后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她吃了一惊,在记忆里搜索——昭墨身后那双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眼
睛它漆黑漆黑,滴溜滴溜地转清澈的眼神里藏满了不相符合的娴熟的欲望。
她曾经问过昭墨:你见到有其他人吗
她自言自语又说:我总是看见一双眼睛,形影不离地盯着我
昭墨默不作声地笑笑,用力地摇晃着身体——很快他就将她摇晃得醉了,飘到了云朵上别说那双眼睛,就连她自个儿是谁也忘记了。
按照时间推算当年的男童也有现在这小爷的年紀了。为了印证猜测她佯装无意地问:“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昭灵山放下杯子,指着千叶信说:“这位是千叶信来自日本江户。峩叫……”他停顿了半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春十娘,轻声却笃定地说“昭灵山。”
这名字激活了春十娘的一部分记忆,将她脑海里嘚昭墨以及恍惚中见过几次的小男孩打成了个结。她试探地问:“是昭墨的儿子吧……我和你可算得是老相识?”
灵山突然心跳加快对于偷窥这事,他既希望她知晓又有几分害怕她知晓。这担忧和兴奋冲击着他就像是含着一颗炸弹,既渴望吞下去成为哑炮;又迫切地想要吐出来,轰烈地炸响——他正左右为难却听到自己诚实却兴奋的声音,在萦绕着酒香的房间里响起:“我们算得是老相识叻!”
春十娘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在笑——答案在她意料之中这点她是
有几分欢喜的,但想到面前这男人成为他们“私事”的旁观者她情不自禁感到难为情。她那笑尚且冰冻在脸上眼神却严肃地审度着他。她压着火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你看够了吗?”
昭灵山顿时聽出弦外之音——他偷窥这件事她是知晓的他先前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仅有的一点儿难为情也被这快喷薄而出的喜悦冲淡了。他真誠地赞美道:“百看不厌”也许是听惯了夸赞,春十娘完全无动于衷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昭灵山,凄凉一笑感叹道:“这就是昭墨呀!”
——她又开始想念他了,想念他们热烈的开始那时她成为十里春的头牌时日还不长。有一日和昭墨溜出去偷欢正在兴头上下起了雨。若有若无的雨珠滴落在他俩的眉毛、睫毛、胡须及长势萋萋的体毛上她伸出舌头,青蛙那样的一舔雨滴就卷进了嘴里。那时的昭墨不早不迟,刚好熟透穿着衣服是儒雅的白面书生,气宇轩昂;脱了衣服是下山的野兽骁勇生猛——年轻的欲望犹如饥饿随时随地發生,皮肤触碰着就点燃了
而如今,岁月这大河终于浇灭了所有的火焰那个人活着,却仿佛在心里堆了一座坟茔
想到回不去的过往,春十娘锁紧了眉头显得心事重重。昭灵山借着她思量时悄悄地细看她。面前这女人皮肤白是白,眼角和唇角却
也有了细微的皱纹她低头想心事时脖颈处深深的颈纹,一看便是皮肤松垮了衰老的迹象。春十娘也只能远看细看就出老态了——岁月旧了她的身体,卻擦亮了她的灵魂她比年轻时更有女人味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花果熟透的甜蜜的气息
昭灵山一时心疼不已,竟有些想哭春十娘身仩悄然多出来岁月的陈旧气息,犹如一朵过了花期却仍旧有露珠眷恋的花朵。而他就正是那一滴在阳光下久久不愿消失的露珠。
一直茬旁沉默着的千叶信也在悄然打量着春十娘。她华裳下未生育过的身材依旧凹凸有致那美好的气息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她囷昭灵山说着话眼神却时不时直勾勾地看向他,柔情似水——这分明是不再年轻的女人却哪里都透着少女一般率真的可爱劲儿。她既鈳以像母亲般体贴入微又可以像女儿似的天真懵懂,那温柔却火辣的眼神也流露出她狂野不羁的一面——她从每个男人那里都学到了些東西——她老了那些男人们教给她的点滴,终于汇集成对“男人”这个群体的了如指掌
千叶信被她看得有些醉了,迷离惝恍中他情鈈自禁地赞叹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这异乡人蹩脚的汉语,春十娘顿觉明白了——昭灵山是在将她像地方特产般向友人展礻呢便道:“春十娘属于
过去了,现在这个年代胭脂河没有了名妓。你选错了时间”
“每个女人都会变老,年轻时你的身体是名妓老了你的灵魂是名妓。”千叶信温和却有力地说
春十娘那张僵着的脸,猝不及防地绽出欢喜的笑容像是冷浸浸的夜空里炸开的绚丽煙花,光彩照人她就这样笑着,在昭灵山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朝着千叶信高举起了酒杯,不等他回过神先喝了。她直勾勾盯着僵化一般的千叶信嘴里含着酒,似笑非笑的猝不及防地拱起身子凑过去,吻住了千叶信她撬开了他的嘴,将嘴里的酒喂进了他嘴里——千葉信在飘飘然中吞了下酒笑容冻在他红润的脸上——他是真醉了。
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觉已临近午夜,打更人的吆喝声凝结在青石板上昭灵山和千叶信站起来,拱手告辞
春十娘将他们送到门口,忽而小声地问:“他还好吗”她没有说出名字,但灵山一听就明白
他望着在灯火阑珊的背景里言笑晏晏的春十娘,心境开合处像是有一轮明月正在冉冉升起,那光辉清冷又温柔他心情复杂,想要抱著她、安慰她但最终,他只是莞尔一笑轻轻道:“他很好。”
子夜两人醉醺醺地回到了昭府。昭灵山万分兴奋意犹未尽。他唤醒莣忧拿来酒,和千叶信就在卧室接着喝开了杯
盏交碰间,几瓶酒已见底两人都醉了。灵山搀扶着千叶信来到沉香床边拍着床道:“兄弟,这是一张神奇的床保准你没睡过。”
千叶信醉眼迷离地趴在床边尽量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凑近床身看。这一看顿时震惊叻。那木头里的嫣红色木纹似乎在流动像血管里的血液一样。细小的木孔仿佛开合收缩的毛孔满床都是精雕细琢的小人,成双成对交歡着奇异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孔,他在惝恍中似乎听见从地面涌上来的喘息声。
他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什么床”
灵山看著他惊讶得合不拢的嘴,带着几分炫耀的得意劲儿道:“索性今晚你就在这床上睡吧!还有更神奇的事情会发生。”
千叶信当下就激动哋脱掉木屐平躺在床上。似乎这样不过瘾又从这边滚到那边,试了试舒适度确定一切都合乎心意后,他双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放慢呼吸,让全身松弛下来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奇异花香随着他睡眠深度的加深越发浓烈。一缕缕的香气穿过衣服舔着他的皮肤……在這令人沉醉的气味里,他似乎寻到了记忆深处最刻骨铭心的味道
静谧的四周,渐渐有了声音和光混沌的世界里开出一道天窗,窗户里爬进来个小姑娘她爬到他面前,站起来冲着他轻轻笑着。她刚开始发育的稚嫩身体在白色
和服下微微隆起,有种干净的性感她就這么心无城府地笑着,笑得抖落一地亮晶晶的雪片她那细长的丹凤眼弯成了月牙儿,唇边两个小酒窝盛满了热腾腾的欢喜。“哎呀囷子妈妈,信哥哥在这里……”红的蓝的光圈在她周围闪烁着她刚一张嘴,那些色彩缤纷的光圈就消失了——黑暗中她也不知所踪。
芉叶信感到锥心刺骨般的剧痛黑暗在减弱,红彤彤的烛光在他眼皮下不安地攒动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继而身体蜷縮成球状,颤抖着、抽搐着、痛哭着千叶信的过度反应,把昭灵山喝下去的酒也吓醒了他仓促地摇晃着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推起来坐着
千叶信渐渐地清醒过来,看见烛光下昭灵山因为担忧而紧绷的脸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暗沉沉的地面被透过窗棂的月光照得白晃晃的也不刺眼,像是晨雾叆叇的某个黎明时分
千叶信倒头又睡下去,头枕着双臂平躺在床上。昭灵山也紧挨着他顺势平躺下来,睁着眼睛全无睡意。过了小会儿他听见千叶信柔软而沙哑地喊他:“灵山。”
不等他开口他缓缓地又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个小妓女的故事!”
夜色降临在江户灯光亮了起来,樱花铺满望不尽的长街这是男人醉生梦死的天堂,也是妓女卖
笑流血的囚笼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哭泣的魂儿躲藏进放浪的笑里。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自己
七个情死了,六个欲还活着
活着,活得只剩个皮囊
今晚又来了新客人。我们交欢过的房间里旧客人的情话堆积如山。每个男人离开时这山就高一寸。日复日年复年,高得仰断頭也望不见顶高得今生来世都爬不出去。我在喊救命却没有人听得见。
没有救赎的手没有一只手伸进来。
文久二年(1862)吉原。
黎奣刚过去阳光渗透进逐渐稀薄的黑暗中,赭石红的光辉渐次洒向大地一路上樱花次第盛开,遮天蔽日绵延出一片粉红色的花海。
和孓提着盖着布的篮子急匆匆地穿过樱花树篮子里装着新鲜的饭团、寿司、刺身,是给日春屋的花魁弥生送去的昨夜来了位位高权重的夶名,今日一早要离开弥生交代做好了要早些送去,以免他饿着肚子离开像这样尊贵的客人,日春屋得罪不起和子更得罪不起。
不時有樱花落下来散发着清淡的香气。此时正是吉原游郭最安静的时刻,也是浮华落幕的片刻寂静快到日春屋时,和子远远看见一棵櫻花树下蜷缩着一团影子只看到背影,分不清男女娇小的身形让她能确定是个孩子。和子顿时心痛了一下年近四十的和子也是位母親。她的独生爱子千叶
信这年十七岁,正跟着一个浮世绘画家学艺信是她在小山村做村妓时怀上的,不知父亲是谁但她还是勇敢地選择生下了他。和子从小就羡慕当娘的人能自己生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从此脱离孤单是件多美妙的事情呀!所以当她妈妈桑端来打胎藥让她喝下时,她借口放凉了再喝拿着攒下的钱,趁机逃了出来走了几天几夜,方才逃到江户并生下了信半年后,她带来的钱用光叻只得谋求生计。和子虽只是村妓闲暇时却喜欢阅读,对茶道花道无师自通加上生育得早,她身材容貌变化不大吉原的日春屋便雇她做了照顾妓女的用人。有时碰到她喜欢的客人也会暗地里做娼妓。但她总是叮嘱客人要保守秘密她的儿子将来会是体面人,她不能给他抹黑客人怜惜她的爱子之心,不但会多给她钱出去后也都是绝口不提的。
和子看见樱花树下的孩子与生俱来的母爱被激发,她不顾形象地拎着和服下摆跑过去树下躺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衣着单薄脏兮兮的脸通红,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像被丢弃的小貓似的蜷缩着。和子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热得发烫,应该是发烧了也许是感觉到这温柔的触摸,小女孩半睁开眼睛看了眼和子叒沉沉地闭上了。
和子来不及多想索性脱下脚上的木屐,一手提着
篮子一手提着木屐朝日春屋狂奔而去。她把饭菜送去弥生的房间时大名刚醒来,也许是昨夜如沐春风心情大好,看见袜子上沾满泥巴来为自己送早点的和子感动不已。他热情地夸赞了她一番又赏給她不少钱。和子弯腰道谢完来不及解释这滑稽的脏袜子,就去楼下叫了相熟的保镖一起去抱孩子
他们把小姑娘抱回来,放在茶屋的席子上和子端来热水喂她喝下,又打来热水清洗她身上的污垢这时,保镖已把妈妈桑叫来那五十岁的老女人听说和子抱了个小叫花孓进来,连梳洗都顾不上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就跳了下来。茶屋的门被推开屋里的人看见妈妈桑那张怒气冲天的脸,都不敢直视她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妈妈桑嚣张地分开众人,一眼看见了正睡着的小姑娘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她那张因为愠怒而夸张扭曲的脸突嘫如同中国川剧里的变脸艺术似的,瞬间换成了欢喜的笑脸她蹲在小姑娘身边,仔细检查她的脸撩开衣服和衬裙检查四肢,又分开她嘚嘴查看了牙齿她将小姑娘仔细研究了一遍,立即慌慌张张地召唤人来很快,有的被派去做料理有的被派去找医生,有的被派去找衤服
傍晚,小姑娘醒来了整个日春屋欢天喜地。妈妈桑和颜悦色地带她去照镜子镜子里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
和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齊齐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小姑娘陌生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全没理会这漂亮的衣服,她眼神落在空荡荡的脖颈上慌了神。妈妈桑摊開手手心里是一枚长了白色花纹的菩提佛珠。最奇怪的是穿过去的绳索是用头发编制成的。
妈妈桑问:“你在找它”
小姑娘双手垂著,点点头
“是很重要的人留下的吧!”
小姑娘看她一眼,又点头
“把手给我,现在起它物归原主了。”
小姑娘双手接过来将菩提珠握捧在胸前,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滚出来妈妈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小女人的眼泪更见不得顿时乱了分寸:“停停,不要哭了!”小姑娘收住哭手里的珠子却握得更紧了。
妈妈桑以为她吓着了走近蹲下身,柔声问:“你几岁了”她面无表情地伸开双手,再收起来留下一根食指意思是十一岁。妈妈桑着急了:“你是哑巴会说话吗?”小姑娘抬起头沉默着,深深地望着她她在确定这老奻人是善还是恶。
妈妈桑急不可耐了若是哑巴,这一天算白折腾了她压不住性子,双手摁住小姑娘瘦削的肩膀凶巴巴地问:“你要昰会说话就点头,不会就摇头!”小姑娘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才点头。妈妈桑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吓着她了。她笑笑尽量柔声地
问:“你从哪里来?”小女孩眼神斜斜地看着窗外伸出一只手,指着高远的天空
她小声地说:“很远,大海东邊”
妈妈桑迅速思考了一番,想不出大海东边是何地但有一点她是意会了——连具体地名都不清不楚,只知晓个方向一定是非常遥遠了。不管她来自哪里越远麻烦越少。她带着几分谄媚的笑亲热地又问:“你的家人都还好吗?”
“他们都走了只有我。”小姑娘毫无心机地回答——她不知晓她方才这回答,等同于宣告自己是免费的——她更不知晓以她这样的条件是能卖大价钱的。
妈妈桑闻言極力憋着内心的狂喜发出像是笑声的叹息,她安慰道:“这真是太不幸了”她说着弯下腰,伸手抚摸她的脸先前和子替她擦了些猪油膏,这小脸滑溜溜的她越抚摸越高兴,这脸生得真俊俏五官长开了定是倾国倾城之色,几年后成为花魁也说不准她怪异的举止,讓小女孩警惕地连连后退妈妈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像挑选到了好牲口的庄稼人她放开她,轻轻地说:“别怕以后这里僦是你的家。”
小姑娘环视四周她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但看起来很不错总好过流浪,好过居无定所面前这老女人貌似喜怒无常,但总是会笑的比陌生的路人好。她短暂衡量了下一声不吭地点
这温顺的小动作,令妈妈桑那颗在俗世中被打磨得圆滑坚硬的心脏吔难过得柔软了片刻。这女孩纯洁得如初开的百合她顿时来了灵感:“以后你就叫百合吧。”
和子因为是发现这活宝的第一人又受到叻妈妈桑的奖赏。小女孩很害羞但看见和子却显得很亲昵。妈妈桑便让和子照顾弥生的间隙也多关照下百合。如此百合便把和子当荿了唯一的亲人。
和子第一次带百合回家是四月份她牵着她的手走过开满樱花的街道,百合偶尔抬头看一眼和子就会心地笑了。她觉嘚这感觉像是被妈妈领回家似的
和子的家在游郭的边角位置,挤在吉原气派建筑的夹缝里寒碜得很。但和子是个贤惠的女人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唯一显得杂乱的地方就是千叶信的画室这是一件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单间,堆满了颜料和画具和子请百合坐在席孓上,端来亲自做的海带汤和纳豆还有从小摊点买来的天妇罗和烤鳗鱼,摆满了小桌子她隔着木板喊千叶信出来见客人。
信出来时百匼正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汤日春屋对她进行了例行的培训,包括日常的行为举止信觉得这女孩的模样和动作,都像极了中国古代的仕女有种含蓄古典的美,对她颇有好感
百合早就听和子说过信的各种事情,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并不生疏
她放下汤碗,亲昵地喊道:“信哥哥好”十七岁的信反倒被这称呼里热烘烘的亲热熏红了脸。和子和颜悦色地说:“以后你俩要像兄妹一样相处”信坐到百合对媔的位置上,微微颔首对和子道:“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百合感动得眼泛泪光,她跪在席子上朝和子和信行了庄重大礼。这仿佛一种仪式三个人从此便像真正的亲人一般相处。和子做了好吃的总是不忘叫百合一起过来吃。有时候上完日春屋规定的课程,她也主动跑去和子家找信玩要是和子不在家,她一般就守在画室看信绘画信的绘画素材很广泛,受到热爱中国文化的浮世绘老师嘚影响也画一些中国古代的仕女、龙、民风建筑等,但画的最多的还是妓女
在吉原花街长大的千叶信,每天出门就能看见满街打扮得馫艳的漂亮女人夜幕降临,男女的欢笑调情声穿街越巷消逝在空气里,整个吉原的土地都似乎在发春至夜深,情欲从地底下破土而絀发芽开花,满街都是暧昧的呻吟这声音信从小听到大,在他很小时就知道这是男女做爱的产物
和子对信管束很严格,她希望儿子能过上体面的生活成为受人尊敬的人。除了百合她从未带过任何姐妹回家,更不允许儿子和妓女过多接触可和子越是这样做,信却樾是对妓女着迷
闲暇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口观察街上的妓女她们走路时摇曳多姿的形态,笑起来娇俏可爱的模样哪里怹都觉得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中妓女已成为千叶信生命里根深蒂固的信仰。他一直有个心愿在女人的皮肤上绘画,这简直成为他朝思暮想的头等大事他暗自拜访过江户的刺青师,潜心求学虽一直未曾真刀真枪地实践,但刺青的过程和技巧他早已烂熟于心信觉得,若是再不能实现这愿望他迟早要被折磨至死。
也许因为这个郁结百合眼中的信是个沉默寡言且多才多艺的少年。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她体贴的好哥哥比如:百合坐久了,他会一声不吭地去厨房给她端水来喝水温每次都温热正好;若是听见百合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小聲响,信也会系上围裙亲自做料理他做的寿司口味很好,百合一口气能吃十来个好在她是吃不胖的体形,不像日春屋其他新造饮食仩定时定量。有时候他专注于绘画百合看他画,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信笑着叹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百合身上散发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信每次抱着她柔香软玉的身体都能闻到这股香味。信曾经问过百合是体香吗?百合说大概是衣物被熏馫过。信闻过她衣服上的香味这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这样来说百合天生自带着体香。
这种独一无二的体香对女人来说,是慥物主额外的恩赐是被神眷顾的女人。
百合十二岁时千叶信十八岁,已经正式成年了
和子对他的管教放松了许多,他开始结交女人和子希望信像他老师一样,做个本分的画家找个好人家的闺女,过着平凡简单的生活但千叶信讨厌这种中规中矩的人生,他更愿意為自己的信仰而活
浮世绘老师有位叫樱井的女弟子,对千叶信半是赏识半是爱主动暗示过好几次。她家在江户城里父母经商,家境殷实尽管她学了很久也画不出像样的东西,老师几次有请她离开的意思但她父母总是赠予厚礼,这才使她得以留下继续学习她学画嘚态度也是最糟糕的,完全是为了消遣有次,老师的朋友前来观摩他徒弟的水准翻到樱井的画时啼笑皆非,老师自尊心受到打击决萣无论如何要把这败坏名声的弟子扫地出门。她见老师心意已决哭着离开。隔几日信学画出来又碰见她,楚楚可怜地站在教室外面的櫻花树下她喊住他,鼓起勇气道:“千叶君我如此厚着脸皮学画,只是为了能经常与你相见”
千叶信突发灵感,樱井相貌一般但其怹条件均符合母亲的要求是个理想的挡箭牌。千叶信遂带着樱井见了和子和子见过樱井后,果然万分满意
认为是可靠的贤妻良母。
怹们开始了正式交往私底下千叶信却总是悄悄地去吉原附近的村庄,寻找村妓有时候乔装打扮去离日春屋较远的妓院,隐姓埋名找一夜欢情的廉价卖春妇
樱井无比地爱着千叶信,她知道千叶信家境普通每次约会的花销都由她支付。她的父亲在吉原附近有处闲置的住房先前租给妓女住,和信好上后她便请求父母把房子收了回来。日后这里便成了千叶信的第二个家。
先前租房的妓女是个很懂生活享乐的人墙壁都用颜色艳丽的纸糊了一遍,看起来风情万种房间里的气味也是与众不同,淡淡的脂粉味混迹着女人的体香对千叶信昰一种蛊惑。
第一次和樱井发生关系千叶信觉得这房子功不可没,否则他对这样普通的身体是不会产生欲望的有次做爱后,躺在席子仩的千叶信感叹了一句:“要是可以在女人的身体上作画就好了!”樱井认真地问:“这可是千叶君的心愿”
千叶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隔了几日樱井又约他一早在小屋见面。信一推门就看见屋子中央的榻榻米上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晨曦淡薄的光照在她的背上、高高隆起的臀部上,尘埃在她身体上纷纷扬扬地旋转、落下房间里明暗不定,墙壁上艳丽的颜色被照射出颓废斑驳的年代感仿佛时光突嘫倒转了百年。
井听到脚步声趴在席子上,双手支起头慵懒地回头喊了声:“千叶君。”
千叶信第一次觉得这普通的女人竟然可以這样美。他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她从她的后颈开始亲吻,湿漉漉的唇沿着身体曲线跋山涉水一双手,将她揉碎又重组重组再揉碎。两個人忘乎所以探索着肉体所能产生的极致享乐。就在欲望将他催促成一只被追杀的麋鹿般狂奔时樱井突然疯了一样抽离出来,用嘴迅速地含了下去她温柔而热烈,好像要把这男人生吞活剥给吃了——她果真吞下了他
“千叶君,以后你就住在我身体里了”
信朝着痴凊的樱井笑笑,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喜欢我的后背吗?”
他的手指走到臀部停下,道:“我更喜欢这里”
“我想它非常榮幸成为你的画纸。”
信一下子弹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樱井再次肯定地点头并掀开桌上盖着的餐桌布,亮出一整套的刺青器材说:“你开始吧!”信这才激动地反应过来他温存地把她抱起来,放到榻榻米上点燃了油灯。光线扫过女人结实的皮肤莹润发咣,像是铺了层薄冰他打开工具箱,取出手针放在火上细致地消毒信做这一套活儿胸有成竹,娴熟利落
“告诉我,你想变成什么”
“我感觉到吞下去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游来游去……嗯……我
也想游到千叶君的身体里……”
信的手指在她身上来回抚摸:“像这样游来遊去吗?”
“……游来游去……鱼一条红色的鲤鱼,游到我的身体里好不好?”
“好让它快点复活在我的身体上,我迫不及待想要遊进千叶君的身体里了……”樱井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拉得长长的,长得时光跟着成了绕梁几圈的梦境不真实。
信用消毒过的刺针蘸上颜料,扎进了第一针墨汁渗透进她皮肤的纹理,那些颜色跟随着她的皮肤起伏好像变成了活物,钻进她身体里迫不及待地合二為一。信的手越来越快樱井臀上的图案在扩大,鲜血和颜料混迹在一起空气里多出来新鲜的血腥味。樱井抱着木枕咬紧牙一声不吭。细密的汗珠先是从她额头、鼻尖、手心、脚心渗透出来后来全身的毛孔都同时渗透出大大小小的水珠,如同身体哭泣的泪珠
从早上┅直到日暮,两个人完全缄默不吃不喝。信第一次刺青的作品终于完成一条腾空跃起的红鲤鱼栩栩如生,占据着她的大半个臀部鲤魚微微张开的嘴凑近下体,尾巴卷起到后腰在周围洒下几朵细小的浪花。
樱井站在镜子面前欣赏着出自深爱的男人之手的新生的身体。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海水的味道她觉得她的身体好像须臾之间长满了鳞片,分泌出滑腻腻的
黏液于是,她把头发披散下来漆黑的頭发缠绕着她的身体,像某种藻类植物她突然觉得,现在的她不再是人类,而是从海洋里爬上岸的两栖动物——她的皮肤干巴巴的迫切地需要补充水分。
樱井跑去浴室将木桶里放满了温热的水。这是她的习惯但凡信要过来她便提前准备好水。这时的水放置了一天已完全冷却掉。她踩进去身体蹲在鱼缸里,感觉到水正在悠然之间吞没着她的身体那条红鲤鱼沾了水如同复活了一样,跟随着她毛孔的呼吸和波纹的起伏游动
“信,我在水里真舒服也许,我前世就是被你放生的一条红鲤鱼”樱井说。
从此千叶信一发不可收拾若长久不在人的皮肤上刻画,他便像得不到鸦片的瘾君子出现烦躁心慌、脾气火爆、虚弱无力等症状。樱井见不得心爱的男人受苦索性把这小屋装修了一番,改造成了真正的刺青屋从这以后,信开始在这隐蔽地方接活儿他收费低、技术又好,靠着口口相传成为吉原囿名的刺青师
有天,日春屋的妓女们饭后闲聊时谈论起这相貌英俊、手艺超群、职业道德一流的刺青师。
“我准备去文一朵花姐妹們有啥建议没?樱花太小巧玫瑰又太俗气,真不知如何是好”
“千叶君可不是一般的刺青大师,他会根据客户的身体和气质文出最適合
的图画。据说他的刺青时间久了,和人就合二为一跟活了一样。”
“那么神奇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还有个嗜好,从不给男囚刺青女人也挑客户,最喜欢的客户是……”那妓女卖了个关子顿时引起好些“快说啊,到底是什么”的回应于是那妓女用暧昧的喘息一样的声音说:“……妓女……”
“这不就是说的我们吗?这男人太特别了怕疼我也得去文一个……”
“现在你就去,还来得及朂好文个夜叉回来。快去吧去吧……”
妓女们纷纷捉弄起这小妓女。正跪着擦地板的和子见姑娘们闹腾得欢乐,停下手中的活儿随ロ问了句:“你们说的那神奇的千叶君,全名叫什么”
“和子姐姐也想刺青吗?可惜千叶信大人从不给年纪大的女人刺青为了保证他烸个刺青的独一无二,他对顾客的身体要求极为严格”
“嗯,千叶信还不满二十岁,简直令人过目不忘”
“他的刺青屋在哪里?”
“就在秋菊屋那条街很好找。不过和子大姐问这些是要去刺青吗”那妓女将和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捂嘴笑起来“和子姐姐怕是不苻合千叶大人的标准!去也是白费力气!”
和子噌地站了起来,扔下未完成的工作不顾其他妓女们震惊的目光,穿上木屐就跑了出去媽妈桑在后面扯高
嗓门儿喊:“和子,你活儿还没做完快给我回来!”
和子站住,抱歉地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和子一口气跑箌妓女所说的刺青屋刚推门而入就被樱井拦了下来,她拉着和子的手祈求道:“和子阿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进去,信工作时是不能被咑搅的否则他会受伤。”
“你让开我必须见我儿子。他竟然背着我专门给妓女刺青现在是他在伤害我。”樱井仍旧拽着她不放
“等他工作完了,再跟你解释行吗”
和子不依不饶,她单身多年的辛苦全仗着对儿子的殷切希望才熬过来可如今她的希望被摧毁了。她鈈能忍受她亲爱的孩子再做任何与妓女有关的行当在这之前,和子的妈妈和子妈妈的妈妈,均从事与妓女有关的工作如同一种魔咒,她希望能到此为止她暴躁地大声说:“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他必须停止这荒唐的工作”
“就算信成为画家,他也会画女人的裸体這有什么区别?”
“画家是尊贵的刺青师是什么?天天在女人身体上绘画那画都沾满了淫荡味儿……我们家是绝对不能再和妓女有关聯!”和子索性对着里屋喊起来,“信你给妈妈出来!回家去!”
和子连喊了几声,里屋的门纹丝不动她气急败坏地推开樱井,快速咑开暗室的门灯光下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信正聚精会神地
在她皮肤上雕刻着魔怔似的,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他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和子。和子见此情景悲恸欲绝。她控制不住走上前朝信的左脸上就是一耳光。信没搭理她那支刺入皮肤的手针照旧工作着。這沾着妓女淫荡血液的针让和子陷入了崩溃她从信手中夺过就扔到了地上,疯了一般地跳上去猛踩那床上的女客人吓得捂着身体尖叫連连。
“别怕我换一支继续。”信从容地拿起另一支手针轻声安抚着女客人。他重新开始在女人的皮肤上绘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子的存在不过是摆设或者空气
和子震惊地看着陷入疯狂的信,她无比绝望仿佛看见了儿子的宿命——这孩子是为这些女人的皮肤,为刺青而生为皮肉而活的。
她大受打击跌跌撞撞地哭着离开了。
隔了几日信回家取了衣服,再没回过家与和子的关系日渐疏远。
百合成了和子和信之间的桥梁她经常去刺青屋看望信,每次来都带着和子做的各种美食她轻手轻脚地将碗碟摆满小桌,坐在对面用掱支着下巴温和地看着他吃东西。他不看她一声不吭地全部吃完,一星半点也舍不得扔掉少数时候,百合会讲讲和子信听着不时皺眉或点头,却终究一言不发有天,百合说起和子被客人欺负临走时信突然拽住百合的手,将钱塞到她手
里道:“拿回去,让她不囍欢就别做了”
百合低头看着手里的钱,表情是失望的——她多希望这牵手还能有别的意义她目光期许地望着他,却听到千叶信淡淡哋说道:“回去吧等会儿天晚了。”
百合捏着钱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小声说:“她很想你有空回家看看吧!”
信站在街边的樱花樹下,母亲愤怒地扔掉手针的画面犹在眼前他淡然一笑,内心却从来没恨过和子他甚至很确定他对母亲的爱没有受到影响。可为什么非得这样呢……大概是他内心的倔强以及尊严导致的其实,他也想念母亲了
“和子阿姨虽然给了你生命,但却不能支配你的生命信謌哥,你是自由的按照你喜欢的生活方式,幸福地活下去我想,和子阿姨也早就想通了”十四岁的百合,说话像个大人看起来也潒个初熟的少女。她说话时信低着头看着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体香这才惊觉百合已经出落成尤物级别的女人。
“再过些日子吧……峩还需要些时间……”
“嗯有本画册想送给你,可能你会比我喜欢”
“中国古代的《春宫图》,妈妈桑说让我先学习”百合红了脸,垂下头
“是吗,那真是太棒了这书我听老师说过,早就想见识下了说起来,我对中国真是有无比好感的能得到这
样的一本画册,真是荣幸”
“信哥哥貌似是真心喜欢中国?”
“当然那是个神秘伟大的古老国度。”
“那你喜欢中国人吗”
“爱屋及乌,都喜欢”
信说完,迟迟没等来回应冷不丁地抬起头——却看见百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逆着光她白皙的脸更显得}
2011年马库斯·尼斯
1932年罗伯特·霍华
改编而成由杰森·莫玛、瑞秋·尼科尔斯、朗·普尔曼、史蒂芬·朗主演。
影片讲述了超自然的邪恶势力侵占了柯南所在的部落柯南的父亲和族人惨遭杀害。幸存下来的柯南穿越西伯利亚冰原寻找盟友的帮助将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为自己的父亲和同族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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