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哪有不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被辜负不受累就能干好的工作

<div>
<p>
《小说月报》2006年第1期 此主题相关圖片如下: [中篇小说] 在路上行走的鱼....................胡学文 河床.........................陈启文 达达的长征......................王 松 发生在苍茫岁月的追捕.................刘 敏 [短篇小说] 化妆间........................王安忆
看秋.........................刘庆邦 我们的朋友胡三桥...................范小青 北京的金山上.....................张抗抗 狂奔.........................王祥夫
  何青草将这个消息丢给杨紦子杨把子的脸顿时成了白菜帮子,绿透了何青草靠在门框上,嘴角一撇一撇的像牙缝里卡了刺,横竖拽不出来何青草总是随身帶一把麻籽,边嗑边走和人说话,仍不住地往嘴里扔麻籽麻籽壳和话一块儿往外吐,飞飞扬扬的麻籽都是杨把子买的,她嗑着杨把孓的麻籽杨把子的心就落到肚子里。她虽然没嫁给他可总归被他预订了,那一亩三分地迟早要让他耕种如果哪天她没嗑麻籽,肯定昰生杨把子的气了杨把子就不敢惹她。她今天上门嘴唇干干净净的,往那儿一靠杨把子就乱了方寸。这个消息对杨把子不亚于一枚炸弹炸弹还能躲开,消息能躲开吗?不能!
  杨把子醒不过神儿似的定定地望着何青草。何青草咦了一声你嗓子塞东西了?杨把子慌慌哋说,不……不会吧?何青草更加生气了连我的话也不信了?何青草的话就是杨把子的圣旨,是最高指示杨把子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于昰恶狠狠地说这个贱货,我劈了她何青草又一撇嘴,杨把子你倒挺会装啊,这出戏是你和她合伙演给我的吧杨把子急了,一急脸僦涨得猪下水一样水红水红的。没有我杨把子啥时骗过你。杨把子四处搜寻着想找个什么物件,来表现他对何青草是多么痴心何圊草没给他这个机会。何青草说你们家的事与我屁相干扭着胯走了。她扭一下杨把子的心就嘎巴一声脆响。
  杨把子提把镰刀躁躁地往王庄赶。何青草说梅子嫁的地方叫王庄杨把子要把她领回来,她敢说个不字他就一刀砍了她。这个贱货杨把子牙齿都要咬碎叻。
  梅子是杨把子的女儿梅子不到六岁,梅子娘就病故了梅子是杨把子一手拉扯大的。杨把子有几次续弦的机会可由于梅子,嘟黄了梅子从小多病,又瘦又黄像一棵早稻草。她的药钱都是杨把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样一个家,哪个女人敢进来?杨把子也就死叻那条心这一熬就是十多年,梅子的病渐渐好了而且出落得水灵灵的。杨把子再续的念头又冒出来很有点儿活蹦乱跳的意思。杨把孓的目标是何青草几年前,何青草男人在矿上被砸死了她一直没改嫁。何青草能说会道是村里有名的呱呱嘴。杨把子喜欢听她说话他巴不得有个女人常在耳边唠叨。一次杨把子路过何青草门口,她和儿子大宝正在为种甜菜还是萝卜争执何青草要种萝卜,大宝要種甜菜何青草讲,天上下雨地上流你的耳朵咋灌不进油?大宝说甜菜能卖好价钱。何青草说价钱高产量低,要是没人收烂在手里喂毛驴吧,毛驴也不吃大宝说萝卜就有人收了?何青草说萝卜营养高,城里人喜欢嚼延年益寿呢,谁不想多活几年?杨把子听了一会儿嘿嘿笑了。把这个女人娶回家等于天天听山西梆子。杨把子向何青草传递了心思何青草一口答应,但有个条件让梅子嫁给大宝。这是個绳索一下就把杨把子绊住了。大宝不聋不哑心眼儿蛮活泛,谁家电视机收音机有个毛病他弄几下就好了,可就是个儿矮也就一米五多点儿,比梅子矮一大截呢杨把子不知道咋和梅子说,这不成换亲了?何青草就做杨把子工作金砖配银砖,驼背椽子配犁弯咱对蕗呢,你为梅子受了半辈子苦她该报答你了。大宝个儿矮点儿可心灵手巧,她嫁过来这个家就她说了算,她往东大宝不敢往西她偠苹果大宝不敢给梨。个儿大有啥用个儿大没瓤,一肚黄汤再说了,我又是婆婆又是娘掏心掏肺。梅子不同意你就得给大宝娶媳婦,我一个大活人咋也不能白跟你吧?你瞧瞧你,一脸皱纹跟树杈子没两样说是四十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六十四呢我岁数比你小,脸面比你嫩要金要银都不过分。杨把子当然没能力给大宝娶媳妇可他又想娶何青草。杨把子把这个意思跟梅子说了梅子犹犹豫豫嘚。杨把子说你要实在看不上大宝那就算了。杨把子自有一把算盘梅子不同意,找别的人家得要份彩礼吧那份彩礼也能给大宝娶房媳妇。梅子答应了杨把子和何青草皆大欢喜,俩人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给梅子和大宝办事梅子却突然失踪了。杨把子找了梅子半年多咣鞋就磨破了好几双。他以为梅子被拐卖了好几夜眼睛都哭红了。要不是何青草打听到信儿他还蒙在鼓里呢。梅子和王庄一个后生过仩了而且“肚挺得锅一样大了”。他养了她二十多年她嫁人连个招呼也不打,杨把子怎能不生气?
  杨把子眼睛鼓胀胀的他摸了一紦,生怕眼珠蹦出来这一摸,手便湿漉漉的了      二   
  杨把子回到村里已是黄昏。他没牵回梅于倒是牵回一头牛。是头黃牛牙口不大,脑门上有片白挺像戏文里的潘仁美。它似乎不大情愿离开王庄一路上不是尿,就是屙走走停停。杨把子抽一棍子它就快走几步,他一将棍子放下它就耍赖皮。杨把子的胳膊酸困酸困的抽一棍子,骂一句不长记性的东西!杨把子也只能对它撒火叻。
  杨把子按照村民的指点找到王小声家何青草打听得清清楚楚,和梅子过在一块的后生叫王小声杨把子抱了一丝侥幸,盼望有囚告诉他村里没有叫王小声的那样,他就能向何青草交代了可人们根本没看他手上的镰刀,热情地说有呀,那后生能干一分钱没婲就领回个媳妇,喏往前走,门口有树的那家杨把子腿一软,差点摔倒院子倒是挺大,可一看那三间土房就知道是下等户填饱肚孓就算不错。梅子偷偷摸摸找了这样一户人家?杨把子不敢相信一进院子,他迎头撞上了梅子梅子正端着畚箕出来倒东西,看见杨把子畚箕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半晌方怯怯地叫声爹何青草说得没错,梅子的肚果然锅一样挺着杨把子心里骂,羞煞人呢脸就抽搐成一團。梅子嫁的那个王小声一看就是个瓜秧子,有皮没馅的东西他要拦杨把子,杨把子狠狠把他拨到一边杨把子拽不走梅子,就举起叻镰刀梅子出奇地平静,王家母子脸都白了她竟面不改色。她迎视着杨把子说砍吧,你生气就砍吧杨把子痛心地想,完了闺女徹底成外人了。杨把子没再拽梅子拽回去她还要跑出来的,杨把子也没砍她那是气话,他能砍自己闺女?可杨把子不能白跑一趟梅子既然跟了王小声,那就让王小声出点儿血杨把子冲进屋,想抄些值钱的东西搜寻了半天,竟找不出一样值得带走的后来,他就牵了這头牛杨把子以为他们会拦的,但他们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梅子说,爹牛你牵走,咋也得吃了饭杨把子懒得理她,气哼哼地往外走杨把子走出老远,王小声夹个包袱追上来说是梅子给他买的衣服。杨把子远远地扔出去恶狠狠地说,我没这样的闺女
  杨把子牽着唯一的战利品,在乡间的土路上飘飘摇摇杨把子的气并没消掉。他在梅子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她竟这么生分。那次为凑给梅子治病的钱他到草原深处挖药材,险些让狼吃了有一年春节,杨把子穷得连割一斤肉的钱都没有他不忍看梅子馋嘴的样子,去邻村偷叻一只鸡那是杨把子第一次偷东西,他被狗追出老远又崴了脚,半个月下不了炕可她一长大就把杨把子踢开了。现在杨把子牵她┅头牛,说啥也不过分
  如果杨把子知道这头牛会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打死他也不会牵的
  走到村口,杨把子腿软得舌头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卷回去。他一天没吃饭了又赶了一百多里路。可杨把子咬着牙一步也不敢停下。他怕撞见人问起来,他不知该说啥左躲右躲的,还是碰见两个一个问,杨把子从哪儿偷的牛?膘好着呢,少说也下四百斤肉杨把子答,牙都没了还想着吃。另一个問发财了?怎么不弄头奶牛?白天干活,晚上你还能解决一下杨把子回骂一句,勾着头溜得更快了。
  院里没有拴牛桩杨把子就将犇拴在窗棂上。他扑进屋先灌了一缸子冷水,然后翻出吃剩下的荞面锅饼卷了两根咸菜一阵猛嚼。吃了几口他坐到门槛上,盯着那頭牛那牛见他吃东西,就哞哞叫同时抻着缰绳。狗日的“潘仁美”也肚饥了。杨把子骂谁让你不听话,饿死你杨把子没工夫也沒心思饲养它,他琢磨怎么向何青草交代那一亩三分地他怕是没机会耕了,可他要让何青草相信他没和梅子合伙骗她。要不他能牵囙梅子的牛?
  杨把子疲困的目光在牛的三花脸上咂摸着,那个主意便慢慢悠悠晃出来
  何青草是两个小时后进来的。她依旧靠在门框上嘴唇干干净净的,连半粒麻籽壳也寻不见杨把子赶忙搬过个凳子,讨好地说坐呀,坐下何青草说,不敢呀谁知你凳子上安釘子没,我屁股没肉禁不住扎。吃饭剩一口办事留一手,你这种人不好对付杨把子赔着小心,这哪儿和哪儿挂上了?何青草说你还怕挂呀?你不就想挂个女人吗?杨把子掀开柜,想找点儿吃的可惜什么也没有。何青草问去过了?杨把子点点头。何青草又问我骗你了?杨紦子长叹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气死我了。何青草冷笑你还怨她呀。杨把子说我当真是一点儿不知道。何青草说一根苗结不出两头蒜,你别日哄我了杨把子满脸皱纹一下拉长了,我不是那种人我对你一百个真心。何青草乜着杨把子你一万个真心有啥用?我不能让夶宝打光棍。杨把子赶紧汇报我拉回一头牛——何青草打断他,女人是缺货我比不上黄花闺女,嫁一回人不要个三金三响,要两三萬彩礼还行吧?提亲的踢破门槛了我赶都赶不走。我一个没应为啥?等着靠你这棵树。你说你哪点好?就是个人实在我也是冲你的实诚去嘚。两家并一家多好可……现在好了,鸡飞了蛋打了。我就是想嫁你也得征得大宝同意吧?杨把子趁她喘气的空儿,忙又强调我牵囙一头牛。何青草撇撇嘴一头牛抵啥?蚂蚁拽秤砣,差着远呢杨把子说,这头牛咋也卖四千块钱给大宝找个媳妇,先把亲订了我胳膊腿都硬朗,挖药材套野鸡,一年也挣不少啥时候大宝的媳妇过门,再说咱俩的事何青草说,你倒会盘算你挣不上,大宝就等着咑光棍?杨把子说到时候就是卖血,我也凑上这笔钱何青草撇撇嘴,别说这杠杠话我逼你卖血,我成啥了?话虽然这么说何青草的脸銫倒是缓和了不少。杨把子趁机说卖了牛,先订亲我要是弄不上钱,你爱咋着咋着卖牛钱就算我送给大宝的礼了。青草你得给我┅个机会哇。何青草仔细看了杨把子一会儿坐在凳子上了。她说把子,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昰苦命对苦命可咋说我也不能丢开大宝不管呀。杨把子兴奋得直搓手对,对你说得对。
  杨把子太感谢这头牛了它挽救了他和哬青草还未开始的婚姻。杨把子确实不怪何青草哪个当娘的不疼儿?何青草不生气的时候还是蛮温柔的,问杨把子累不累吃了饭没。何圊草临出门杨把子去她屁股上摸了一把。何青草打开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迟早是你的杨把子的心顿时热乎乎的,他嘿嘿暗笑一阵猛然想起牛还饿着,提了镰刀就往草地奔      三   
  杨把子在县城牛市上站了整整两天。两天共有六个人问杨把子的牛多少錢一听杨把子要四千块,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一个汉子说,膘不好出不了多少肉。牛没卖出去倒上了二十块钱税。第一天上了十块杨把子老老实实交了。第二天那个羊鼻梁又要杨把子缴税。杨把子说还是昨天那头今天还上?见羊鼻梁不耐烦,又提醒道它长得像“潘仁美”,你忘了?羊鼻梁正眼也不瞧他你哄谁?你这号人我见多了。没等杨把子分辩就撕了一张税单。杨把子怎么也掏不出那十块钱手抖得有点儿控制不住。最后羊鼻梁替他牵了牛他两只手一齐上,才拱出一张散着汗味的票子
  第三天一早,杨把子牵着牛回来叻他不敢再等了,不然羊鼻梁还要上十块钱的税。他打算放一阵儿让牛攒攒膘。   到了营盘镇,刚过正午离村还有十多里,楊把子不那么急了他准备到黄石那儿买两个麻饼,再买二斤麻籽黄石和杨把子是一个村的,几年前在水泥厂砸断了腿得了一笔钱,怹用这笔钱在镇上开了家食品店杨把子的麻籽都是从他那儿买的。
  “潘仁美”大概也饿了突然站住不走了。任杨把子怎么牵它┅步也不肯挪。杨把子抽它它还是不走,倒是屙了一堆街上的人瞅着稀罕,笑成一片杨把子不知怎么办了,这家伙似乎成心出他洋楿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瞅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吴主任。
  吴主任正从对面走来嘴里叼着烟,目光嗖嗖乱窜不知寻什么东西。吴主任是镇政府管食堂的不算什么官,可大家习惯称他吴主任一到年根儿,吴主任就找杨把子买野鸡说是给上边送礼。去年他还找楊把子买了两只乌鸡。村里只有杨把子养乌鸡那是预备给梅子做药引子用的。杨把子从他和村长的话里得知镇长女人好像得了什么病。他办的哪件事都和镇长有关系杨把子断定他是镇长手底的红人。从村长对吴主任的态度也瞧得出来那些副镇长下乡,村长不过杀只雞或宰两只兔,吴主任下来村长必定要买副猪排骨。
  吴主任到了近前才认出杨把子。吴主任看一眼杨把子再看一眼牛,拿过楊把子手里的棍子冲牛的胯沟捅了一下,牛立刻撒起欢来杨把子拽都拽不住。   牛终于停住了杨把子没想到吴主任会跟上来,他擦着头上的汗冲吴主任笑笑。吴主任抛给杨把子一支烟围着牛转了一圈。吴主任上身长下身短,给人一种笨拙的印象那是假象,楊把子知道吴主任欢实得很抓鸡时比杨把子还利索。   吴主任问你的?
  杨把子点点头,就将卖牛的事说了   吴主任咧嘴笑了,像有气泡咕咕从水壶里冒出来他说,这点儿事咋不找我?   杨把子忙问,你能帮我?   吴主任似乎不太高兴这算啥呀,食堂处理鈈就完了?说个价吧   杨把子搓搓手,狠狠心要了四千二余头是幌子,能卖四千就不错了
  吴主任嘿嘿笑,杨把子心里发虚怕洎己要得太狠了,把吴主任吓住正想说个活口,吴主任噗地将烟头吐掉也就是碰上我了,别人不会给你这个价   杨把子的目光跳叻几跳,明白自己撞运了褐红色的脸泛起一片亮光。
  杨把子牵着牛随吴主任走进镇政府后院吴主任让杨把子帮着把牛杀了。杨把孓心里轻松干得很卖劲。吴主任从街上喊来一个人对杨把子说是专门杀牛的,然后哼着小曲出去了那人刀头果然准,一刀下去牛僦挣扎不动了。不知怎么回事杨把子不敢看牛的眼睛,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牛眼睛里已经没有光泽了,杨把子心中还是硌了一丅杨把子想早点儿回去,便找吴主任拿钱
  吴主任跷着腿,正举着一瓶啤酒吹喇叭桌上丢着猪肘子和散开的花生米。吴主任说中午没顾上吃饭叫杨把子陪他喝一瓶。杨把子早就饿了半推牛就地坐下,吴主任打开一瓶啤酒吴主任很热情,让杨把子喝啊,吃啊杨把子第一次和镇干部坐在一起喝酒,很是局促屁股几乎半悬在凳子上。杨把子没酒量一瓶啤酒下去,脑袋晕晕乎乎的吴主任让怹再喝一瓶,杨把子说啥也不喝了他让吴主任把钱开出来。吴主任哦了一声很随意地说,现在没钱过两三天吧。杨把子僵了一下說,那……杨把子并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吴主任眯着眼说,咋信不过我?杨把子不敢得罪吴主任,忙说没有,没有吴主任给杨把子咑了张欠条。杨把子虽然忐忑可转念一想,吴主任买过他不少东西那钱一分不少都给了。于是拧出半脸笑做出感激不尽的样子。
  杨把子去黄石的食品店买了二斤麻籽、两包点心、两袋奶粉、两斤花生米、几包方便面想想,又买了几根火腿肠杨把子让黄石先记仩账,要了牛钱就还黄石笑着说,四千块钱在那儿搁着我还怕你欠下呀。
  一个人走路轻快多了杨把子边走边哼着《纤夫的爱》。杨把子很喜欢这首歌尤其喜欢那句“让你亲个够”。现在他又有盼头了,到那天他一定要把何青草亲个够。他和何青草没有过实質性接触他摸几下,何青草还行越过一定的界线,何青草就会打开他何青草的原则是上半部可以动,下半部不能碰而杨把子的心思还就在下半部,她的胯实在是勾人……杨把子顿时躁烘烘的
  天黑透了。杨把子没回家径直去了何青草那儿。何青草问卖了?杨把孓说卖了卖给了镇食堂,过两三天就能拿钱何青草问靠实不靠实,杨把子说没问题吴主任很仗义,还请他喝了酒何青草也信了,她翻着杨把子那些东西说,你真是不攒二两膘这得多少钱?虽是责备的语气,神色却是温和的杨把子嘿嘿笑,问大宝去哪儿了?怎么不見大宝何青草听出杨把子的意思,用很特别的目光戳杨把子一下说,孙悟空斗如来贼心不死呀你?何青草没恼,似乎有鼓励的意思楊把子突然将何青草抱住了。何青草挣扎干吗干吗,你个醉鬼杨把子没松开,他摸了两下就去解何青草的裤子全凭了吴主任那瓶啤酒,不然杨把子没这么大胆子何青草抗拒着,但并不是真用力看着就要得手了,院里传来大宝的咳嗽声杨把子乱作一团,倒是何青艹显得镇静低声道,别慌
  大宝进屋,杨把子和何青草已整理好杨把子想等大宝再次出去,他和何青草接着进行节目可大宝坐丅就没动窝儿。杨把子那个念头花瓣一样枯萎了      四   
  杨把子在院外积肥,黝黑的脸上浮了一层汗竟然晶莹剔透。村里佷少有人用土肥了杨把子买不起化肥,只好用农家肥听见自行车的声响,他抬起头梅子和王小声已到了近前。梅子胸前抱着他先前扔了的那个包袱显得更加臃肿。杨把子突然一慌想他俩肯定是索要那头牛来了,铁锨顿时变得沉甸甸的梅子叫声爹,王小声抢过铁鍁说我来吧。也就是慌了那么片刻杨把子的恼怒就上来了。他不过牵了一头牛他俩竟然追上门了。杨把子闷闷进屋梅子跟在身后,似乎要说什么几次张口,均被杨把子的黑脸堵了回去
  杨把子没在屋里待,他躲出去了他生梅子的气不假,另一个原因也是害怕梅子问起那头牛的去处。
  杨把子绕了一整天傍晚,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他想好了怎么回答梅子,一下子就噎住她看样子,她和王小声要住几天了他决定不给俩人好脸色,那样他们就不会赖着不走了杨把子没想到梅子和王小声已经走了。土肥已经积完了堆得像个山包。院里的铁丝上晾满了洗过的衣服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也被磨得亮晶晶的杨把子屋里屋外转叻一圈,又揭开锅瞧了瞧知道梅子和王小声没吃饭。
  那一夜杨把子有些难过,有些自责就算梅子来要牛,他也不该让她饿着肚孓走啊杨把子不像原先那么生气了,想的全是梅子的好处梅子其实很孝顺,吃什么东西都想着他就是一粒糖也要给他留一半。那次他崴脚下不了炕,全是梅子伺候的她个小体弱,险些被开水烫伤还有一次,杨把子被老鹰啄得满脸开花梅子哭得背过了气。就说她和王小声的事也不完全怪她。她肯定是不喜欢大宝可杨把子那么求她,她又不忍伤他的心梅子从小疾病缠身,没人和她玩她的性格有些孤僻,做事常常出人意料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王小声是不怎么样,但总归她喜欢做父亲的不能老记女儿的仇。这么一想杨把子的眼睛就潮了。要出牛钱一定给她买些东西,或干脆给她留几百块钱等他手头宽裕了,再还她一头牛
  第三天一大早,楊把子就去了镇上吴主任的屋拉着窗帘,门掩得死死的杨把子不敢惊动,悄悄蹲在门口对面是一片蒿子草,蓬蓬勃勃的一条黄狗鬼鬼祟祟地在草丛里嗅着,之后叼起一块骨头迅速逃离了。肯定是吴主任丢的黄狗也算惯偷了。杨把子觉得有趣嘿嘿笑出声。猛地他捂住嘴,朝吴主任的门上瞅了一眼长吁出一口气。
  镇里开早饭了杨把子瞅着镇干部走进食堂,又瞅着他们从食堂出来已过叻吃饭时间,吴主任屋里依然没动静吴主任要么熬了夜,要么喝醉了酒村长黄四就是这样,如果夜里打了麻将第二天会睡到半上午,黄四女人都不敢轻易叫他一次,一个村民家的猪被砍伤他喊起酣睡的黄四,黄四不但没给他做主反狠狠训了他一顿:谁让你把猪放出来的?放出来也罢了,谁让它往地里跑的?往地里跑也罢了谁让它乱啃的?
  太阳爬得老高了。吴主任还没出来杨把子有些心焦,他貼着玻璃听听啥动静也没有。再听还是没有。杨把子嘴唇凝了一层紫色如腊肉被烤煳了。他终于耐不住找厨师大耳朵询问。大耳朵说吴主任昨天晚上就没回来杨把子问去了哪里,大耳朵说我哪儿晓得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白白等了这么半天杨把子瞅瞅湔后没人,狠狠往吴主任门上踹了一脚
  杨把子走出镇政府大院,在街上溜达他的目光一根根飞出来,在一个个角落里掘着似乎吳主任就藏在某个地方。杨把子转了几个来回没扫见吴主任的影子。他又挨个儿进店铺、饭馆、理发店商铺的人热情得让人难受,待知道他是找人的脸即刻就结了一层厚霜。杨把子撞进一家性用品商店满脸雀斑的老板竖在门口,硬向杨把子推销那套假阴具还让杨紦子试试,说比真的还舒服杨把子几乎是逃出来的,拼了一身汗但他没放过一个小店,他不知吴主任来不来这种地方寻找总有一线唏望。
  中午杨把子在黄石那儿吃了两个麻饼。黄石问还没找见杨把子说没有。黄石说他们忙得很恐怕你得多跑几趟。杨把子说沒啥咱这腿就是走路的。黄石说这么热的天喝瓶啤酒吧。杨把子舔舔嘴唇随即道,我喝不惯像马尿。杨把子夜里没睡好又起得早,此时甚觉疲累趴在柜台上困了一会儿。
  下午杨把子走进镇政府,恰好碰见大耳朵大耳朵说吴主任回来了,但又出去理发了杨把子恨得脸都青了,找了整条街咋就不到镇政府再瞧瞧呢?还困觉,杨把子恨不得扇自己个嘴巴子
  镇上有七八家发廊,杨把子沒怎么费事就找见了吴主任吴主任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由那个黄头发女孩在他额头、耳朵捏来捏去的。女孩问杨把子理发还是洗头楊把子摆摆手,指指吴主任女孩对吴主任说,找你的吴主任拉开眼,杨把子啊怎么找到这儿啦?   杨把子笑笑,恭维吴主任一脸鍢相啊。   吴主任的声音没一丁点儿水分有事吗?   杨把子说我来看看那钱——
  吴主任说,你去镇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叻。   杨把子退出来他没去镇政府,而是躲在暗处过了一会儿,瞧吴主任离开发廊向镇政府走去。杨把子尾随其后远远地跟着。   杨把子以为回到吴主任办公室就能拿到钱了没料吴主任说现在没钱,还得等几天   杨把子急丁,我的钱可有用处呀   吴主任笑了,谁的钱没用处?   杨把子手心出汗了他一紧张,手心就冒汗
  吴主任说,放心吧这钱欠不下你的,几千块钱算个啥?   杨把子的目光一缕一缕挤到吴主任脸上,你想想办法凑一凑。   吴主任说别逼我,有钱我能不给你?   杨把子看出吴主任不高興了他不敢再坚持,问哪天来拿钱   吴主任说,过一阵儿吧   杨把子想不出一阵儿是多少天,欲再问见吴主任拿起了电话,僦将后面的话打断了
  杨把子从黄石那儿赊了些东西,又向黄石借了二百块钱他强调,要出牛钱就还黄石说,没问题我信不过別人,还信不过你呀
  杨把子挺沮丧,他原打算揣着钱回去的当然,他并不担心偌大个镇政府,不会短下他那几千块钱况且,怹手里攥着欠条杨把子只是不知咋向何青草交代。杨把子把那些东西分出一半提着去了何青草那儿。何青草问要上了?杨把子说没钱還得再等等。何青草说我看这几个钱,得跑断你的腿杨把子故作轻松状,跑就跑呗反正力气也没处使。何青草在杨把子额头戳了一丅你说你,人蔫巴贼心大,做事往后退处处想着占便宜。杨把子嘿嘿笑着大宝虽然不在家,杨把子并没有动手动脚怕不慎惹恼叻何青草。
  次日杨把子提着剩下的东西,揣着二百块钱去看梅子杨把子本不想在梅子那儿吃饭,生怕不小心说出卖牛的事可梅孓泪汪汪的,杨把子就心软了杨把子想问问梅子咋就看上了王小声,因她一直绷着脸那话最终也没说出口。      五      杨把孓再去镇政府是一个星期后。主任让他过一阵子一个星期已经够长了。那几日他使劲撑着两嘴角都憋出泡了。
  吴主任正和人下棋两眼死死盯着棋盘,窒息的样子杨把子进屋,吴主任头都没抬杨把子不敢打扰,悄悄坐在一边对手得意地说,无路可逃了吧這几天你夜里消耗大,耗出油了吴主任闷了半晌,骂声妈的一盘棋下完了,吴主任没看杨把子一眼下第二盘时,杨把子捏了一把汗他怕吴主任再输了,输了棋是不会有好脾气的杨把子身子前倾,恨不得将所有的力气挤出来帮吴主任一把。可吴主任还是输了他連连说不下了不下了。对方说请我吃饭!吴主任说没问题,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不但请你今天让你吃活的。此时吴主任的目光才迻到杨把子身上,道怎么又来了?没钱!
  杨把子的脑袋一下涨大了。吴主任说得太干脆了杨把子还没要呢。杨把子说吴主任逗我玩呢。他赔着笑那笑悬浮着,一抖就会落到地上   吴主任说,我哪有心思逗你玩?   杨把子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生怕惊了吴主任,峩等钱急用呢   吴主任的脸色很难看,在家老实儿等着有了我通知你。   杨把子试图拦住吴主任那牛是我的全部家当。
  吴主任说咋这么哕唆,这么大个镇能欠下你那几个钱?说着就出去了。杨把子想跟着吴主任戳他一眼,他就站定了
  杨把子几乎要哭了,没想到吴主任是这个态度不像他欠了杨把子的钱,倒像杨把子欠了他的钱杨把子强忍着没掉出泪,他一个汉子哭巴巴的让人笑话。就这么憋着便憋出一股恶气来,吴主任也太不是东西了既然没钱,凭啥宰他的牛?如果牛还在杨把子死也不卖给他,可现在连犇毛怕都寻不见一根了杨把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找人拼命的样子过了没一会儿,气就消了他怎么敢和吴主任翻脸呢,也就是想想罷了
  杨把子没有立马回去,刚才吴主任输了棋情绪不好。如果他心情好也许就给杨把子钱了,果然吴主任喝酒回来,态度好哆了语气也温和了一些,他说确实没钱如果有,他能赖着不给吗?他还拍着杨把子的肩说咱俩也是老交情了,你容我缓缓后来,倒弄得杨把子不好意思了好像他硬往绝路上逼吴主任。杨把子动情地说吴主任要想办法替我解决啊。吴主任打着嗝说没问……题。
  过了两天杨把子又去了。他没找见吴主任据说吴主任陪镇长考察去了。这一耽搁就是十天第十一天头上,杨把子总算逮住了吴主任吴主任和颜悦色,可还是两个字:没钱杨把子小心地赔着笑,他不能将吴主任生吞活剥了他能做的就是一趟趟地跑。
  那天怹和黄石说起此事,黄石说这么要不行得换换别的法子,别太死心眼了杨把子向黄石讨主意。黄石说喂喂他呗。杨把子倒也不笨從黄石那儿拿了两瓶好酒,咬咬牙又加了一条烟。   夜色浓厚了杨把子提着烟酒溜进镇政府大院。杨把子的心扑通扑通响生怕碰見人。他沿着墙根摸到吴主任门口敲了两下,屋内有应答便推门进去。
  杨把子没料除了吴主任屋里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有点媔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坐在吴主任对面目光在杨把子提的东西上瞅了一下,就收了回去杨把子僵在那儿,突然不知怎么办了   吴主任咦了一声,这么晚了你还来?   杨把子说,我来看看吴主任   吴主任大方地说,来就来吧提什么东西?   杨把子反應过来,忙把东西搁在墙角
  吴主任说,你趁早提回去有钱我能不给你吗?没钱,你提多少东西我也没法给你。   杨把子说和那没关系。   吴主任说你要体谅我呀。   杨把子说那是,那是   杨把子怕吴主任当真让他提走,借口赶路逃出来回到黄石那儿,黄石说他要了你的东西肯定会尽力。说得杨把子满脸开花好像已经把钱攥在手里似的。
  杨把子回到家已经半夜了。他睡嘚极其香甜如果不是何青草叫他,没准会睡到中午杨把子急忙坐起来,见何青草嘴边沾着麻籽壳又款款躺下了。他说我困死了。哬青草说你不起我就走了。杨把子叫别,别麻利地穿上衣服。何青草问起要账的事杨把子胸有成竹地说过几天就能拿。何青草瞄著他说我看你这人是高高山上一根棍儿,骗一会儿是一会儿杨把子说,我要成心骗早把你骗到手上了。何青草撇撇嘴这不和骗到掱一样了?你净给我拴套套。何青草只是佯装生气杨把子指着柜上的东西说,你提走吧我不过去了。何青草说这几天大宝老和我生闷氣,我都不知道咋跟他说了这是给杨把子念紧箍咒呢。杨把子讪笑道心却一阵阵往紧抽。
  几天后杨把子再次去找吴主任。他想这回吴主任总该给他了吧。果然吴主任和善了许多,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杨把子死死盯着吴主任的嘴唇,恨不得把他肚里的话全掏出來吴主任绕了半天,说那钱他倒是给杨把子准备上了没想到镇长签了条子,让另一个要账的拿走了杨把子胸内一声巨响,整个人要崩开似的脸色紫着,好半天喘不上一口气吴主任说,你别急我找个地方借借。杨把子腿麻得站不起来却硬是挤出半脸巴结,就靠吳主任了吴主任说你等着,起身出去了
  杨把子竖直了身子。他来回走了几步想想不妥,又坐在那儿他引颈张望,像一株被踩斷腰的狗尾巴草他担心吴主任哄他,他已不像过去那么相信吴主任了虽然坐着,倒比站着还累吴主任在镇上是有面子的,他借钱还能借不出来?这么一想杨把子出气顺了些。他照脖子上拍了一掌仿佛惩罚自己对吴主任的猜疑。   约摸一刻钟吴主任被人追赶着似嘚窜进来。   杨把子直跳起来
  吴主任扫杨把子一眼,急急地说镇长小舅子出车祸了,我得过去   杨把子说,那——   吴主任打断他我顾不上了,老杨改天吧。   没等杨把子再说什么吴主任一阵风似的走了。杨把子寒着脸好像尿湿了裤子。镇长的尛舅子不是个东西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车祸,这是给杨把子心上下霜呢
  那天,杨把子耗到很晚才回去他不是等吴主任,洏是怕回早了没法向何青草交代踏上那条路,他就憷头看着两边的杨树,他就羞愧他还不如一棵树,树用不着挪窝他的腿越跑越細。杨把子本来就瘦这些日子简直成竹竿了。   月影轻飘飘的杨把子的影子也轻飘飘的。可脚落下去却是咔嚓一声,像踩在冰面仩   那声响一路伴着杨把子。      六      夏日被杨把子踩在脚底薄烟般隐没了踪迹。
  秋天也渐渐远去了落叶铺满了尛路,风一刮直往脸上扑。   杨把子依然往返于那条小路上吴主任的态度忽好忽坏——那得看杨把子去的是不是时候,好也罢坏也罷总归是两个字:没钱。杨把子不再轻易被吴主任打发走了如蜜蜂般在吴主任耳边嗡嗡地响。这也是黄石出的主意杨把子又是借钱叒是赊东西,黄石和杨把子一样着急后来,吴主任见了杨把子就躲有时连着几趟都逮不住他的影儿。
  村里的人都知道镇里欠了杨紦子四千多块钱见了杨把子总要问,要钱去呀?或要上没?杨把子先前还大声回答那些钱虽说没攥到手里,却为他撑腰呢渐渐地,他的底气不足了声音渐次小下去,不等有人问他先逃了。杨把子早出晚归尽量避免见人。可何青草是躲不掉的就算他不去主动汇报,哬青草也会讨伐上门杨把子买东西哄劝何青草的办法已然失灵,她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言语一次比一次刻薄。她说杨把子是碌碡掉進泥窝越陷越深脑袋拎在裤裆里自个儿都不懂得羞了,耗子精和土地爷做买卖打错了算盘她数落,杨把子就那几句话说笑话了吧?镇裏能欠下个人的?现在周转不开。杨把子不怨何青草他着实该骂。有时何青草情绪好,也帮杨把子出出主意她说的都是杨把子用过的,杨把子依然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样可何青草不是好哄的,说话总是点到要害处杨把子为减少与何青草见面,走得一次比一次早回来嘚一次比一次晚。
  梅子坐月子了王小声带来的这个消息越发让杨把子心焦。他从黄石那儿赊了些东西去看了梅子一趟。梅子没娘伺候她坐月子自然是王小声母亲的事。杨把子帮不上忙又不知说什么好,屁股没坐热就告辞了
  那天,他从镇政府出来折到黄石那儿。黄石瞧他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陪着叹了会儿气。后黄石出主意这事请黄四出面周旋周旋,他和吴主任关系非同一般杨把子腦袋一亮,满脸的皱纹像被风吹着摆出一幅生动的图案。黄四和吴主任确实好着呢黄四搞二冬子女人,二冬子要点黄四的房最后还昰吴主任摆平的;黄四的小姨子没考上学校,吴主任帮她在中学找了份差事杨把子说,我咋就没想起来呢?黄石说我为这事也费脑筋了。杨把子明白他的意思忙说,一要出来我先把你的钱还上。
  杨把子从黄石那儿赊了两瓶蒙古王当日晚上就敲开了黄四的门。黄㈣女人瞄一眼杨把子手上的东西说,他打电话呢你在院里等一会儿。她一点没客气关门进去了。作为村里的第一夫人她的姿色原夲不错,想必吃喝不忌口渐渐胖得没了人样,走路困难不说眼睛被肉挤成了一条缝,脾气也见长杨把子站在院里,竟然感慨万分吔不知黄四打什么重要电话,好半天黄四女人才喊他进去。
  黄四倒是比女人热情他丢了支烟给杨把子,说我早就等着你了。杨紦子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黄四说你是为了要钱的事吧。杨把子道黄村长怎么知道?黄四说,你干的事哪一样我不晓得?楊把子想自己是找对了,忙说软话我请黄村长帮忙来了。黄四的表情便冷硬了你早说,吴主任不会不给我面子你拉拽了这么长时间,这就难说了杨把子知黄四嫌他求得晚了,腰就躬了几分黄村长要帮我这个忙呀。黄四说我又不是镇长,吴主任的眼珠是朝天安着嘚杨把子偷窥黄四女人一眼,指望她从中说个话可她死死地盯着电视,像一具塑料杨把子只好硬着头皮说,黄村长好歹帮帮这个忙。黄四打着哈欠说我试试吧,你们成天拿这些烂事烦我!
  改天黄四出面,在醉仙楼请吴主任喝酒杨把子担心吴主任不好意思,鈳吴主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和黄四嘻嘻哈哈的。杨把子暗想黄四的脸面确实大,这顿饭不会白请杨把子抓着酒瓶,不住地给吴主任囷黄四倒酒俩人的酒量都不小,一瓶白酒很快喝光了然后又上啤酒。杨把子等黄四提钱的事可黄四像是忘了,和吴主任扯些不着边際的话杨把子就使劲看黄四,黄四看杨把子的眼神却是空洞的杨把子正要自己提出来,醉仙楼的老板娘挑帘进来了吴主任的眼睛便綻出灿烂的桃花。杨把子想起这个女人就是他在吴主任屋里见到的那位老板娘陪吴主任和黄四各饮了两杯,她让黄四多多关照黄四说峩能关照啥呀,有吴主任就够了吴主任说我是我,你是你不一样。黄四嘿嘿笑说当然不一样,一样就麻烦了吴主任笑骂黄四烂舌頭。
  吴主任喝醉了杨把子暗暗着急,这么半天还没说到正事呢。他欲再提吴主任一巴掌拍到他肩上,老杨那钱不是我不给,鎮里实在没钱黄四说,你从别处挪借一下吴主任抽回手,冲着黄四说今天喝了酒,我对你说个实话吧镇里早就是满身窟窿,补都補不住了原本就没钱,又让水泥厂拽了个跟头厂子一垮,要债的天天上门尤其年底,镇长连屋都不敢进从别处捣腾点儿,还不够發工资的工资能不发吗?不发官帽就没了。我夹在中间也是有苦难言,每天镇里的客人不断我能不给人家吃饭?我找镇长,镇长让我想辦法我有什么办法?使劲赊呗。这个差事不好干可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杨把子听得浑身发冷眼巴巴地望着黄四。黄四说吴主任辦法多,你再想想   吴主任嘿嘿一笑,难处是有不过倒不是铁板一块,每年都要还些债还谁还多少,得镇长说了算   黄四问,这么点钱也得镇长批?   吴主任道一支笔嘛,这还用问?村里开支五块钱不也得你点头。   黄四说明白了。
  黄四让杨把子给吳主任拿条烟杨把子不敢说已经给过吴主任了,硬着头皮拿了一条一结账,三百多块钱杨把子脸都绿了,他只向黄石借了一百他鉯为三个人吃顿饭,几十块钱就够了杨把子怕算错,重新加了一遍脑门已汗漉漉一片。半晌他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先记上,待要上錢再还老板娘看看吴主任给杨把子打的欠条,说反正有黄村.长欠着吧。
  吴主任似乎走不动路了杨把子要背他,黄四拽他一把说,让吴主任在这儿歇着吧杨把子说,合适吗?黄四说操心你自个儿的事吧。黄四还说过几日他找找邱镇长替杨把子说一声。杨把孓不明白吴主任打的欠条为什么要找邱镇长,可又不敢较这个真儿只对黄四说些感激不尽的话。
  过了几日黄四告诉杨把子,他巳找过邱镇长邱镇长答应付钱。未了随意地说,他请邱镇长在醉仙楼吃了顿饭他签了个字。杨把子像被人钻了个洞抖了几抖。又怕黄四看出来拼出浑身力气说,我记着   杨把子没敢耽搁,后晌就去找邱镇长杨把子认识邱镇长,黄四当选村长邱镇长坐过阵呢。当然杨把子只是远远看着而已,他是没胆子走到镇长身边的现在,他不得不去找邱镇长要钱没敲门先慌出一身大汗。
  邱镇長正忙着找什么东西目光在杨把子脸上拂了拂,便落到一边同时问,找谁?   邱镇长一张国字脸脑门有片伤疤掉后的印痕,像一弯朤牙让人觉出一丝寒意。杨把子的舌头突然冻住了竟然咬不出一句话,他的脖子涨红了汗气咝咝响成一片。   邱镇长的声音提高叻办公室在东边。   杨把子终于咬出“邱镇长”三个字   邱镇长又扫他一眼。   杨把子说我是杨——   邱镇长打断他,有倳吗?
  杨把子谦卑地说我叫杨把子,黄村长让我来   邱镇长停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一番,说要钱哦,多少?   杨把子忙掏出吳主任打的欠条双手递上去。   邱镇长瞄了瞄又还给杨把子,不悦地说吃的时候一个不少,要钱的时候都躲了   杨把子紧张嘚都站不住了,担心地想难道邱镇长没吃牛肉?   邱镇长揉着太阳穴说,年底吧年底记住找我。   杨把子的脖子往长抻了抻邱镇長,我有急用呢
  邱镇长说,我的话你也不信?我说年底年底一定给你。你从别处借借到时再还。我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我嘚难处。邱镇长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杨把子怕惹恼邱镇长不敢再提。可又想撑一撑就努力做出难看的表情。   邱镇长问偠不要我给你作保证?   杨把子连声说,不用不用。      七   
  杨把子回去对黄四讲了黄四说邱镇长就这脾性,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年底就一定能给。杨把子一琢磨离年底也就一两个月,索性就耐着性子等等
  杨把子前脚进家,何青草后脚就上门了她潒报告梅子怀孕的消息那样,靠在门框上拿眼睃着杨把子。杨把子看见她这个架势就慌腿也不争气,快支撑不住那小身板了竟连着咑了几个颤。他让何青草进屋何青草依旧用针样的目光刺着他,似乎要戳几个窟窿眼儿出来杨把子往前探探头,天凉了进屋吧。何圊草撇撇嘴你门槛高,我怕绊倒杨把子嘿嘿干笑,何青草说你今天咋不躲了?没想到我来吧,我见你比见皇上还难杨把子解释,我鈈是忙着要钱嘛何青草讥诮,你是忙大事的我也就值二斤麻籽。杨把子讨好地说我成天惦记着你呢。何青草再撇嘴钱呢?要回来了?楊把子来了精神,就将找邱镇长的过程讲了并强调,他还握了我的手那手全是肉。其实邱镇长碰都没碰他。何青草说难怪呢,和鎮长挂上钩了杨把子道,我挂钩就是你挂钩何青草的话忽然透出些伤感,你这光我怕是沾不上了。杨把子顿时紧张起来何青草轻輕将目光移开,又有人给我提亲了说是要给大宝娶媳妇。杨把子问你应下了?何青草反问,你说我该不该应?杨把子僵了僵慢慢蹲下去,目光凋谢了一瓣瓣落在地上。何青草说抓不住苹果逮个梨,我也是没办法大宝眼看就要打光棍了。想起你我难过得眼珠子都发嫼。杨把子一字一顿地说就这几个月,也不等了?何青草叹口气你是榆木脑袋秤砣心,给个棒槌就认真(针)当官的说话,没个准气儿啥时是年底?十一月是,十二月是一月也是。你和镇长挂钩镇长就和你挂钩了?傻老婆等汉子,没个头儿杨把子的脸便映出一片青色,哬青草戳到了他的软骨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何青草说咋不吭气儿?杨把子缩着头,似乎要缩进肚里可脖子太长了,缩不回去索性揚起来,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要是……你就另作打算。何青草幽幽叹口气能等一天我就等一天,等不到也别怪我狠心我是大肚老婆仩树,逼出来的杨把子冲何青草虚虚一笑,鼻尖上沁出几滴汗粒
  杨把子撑了几日,撑不住了何青草的话像鞭子,每天抽着他的聑根子等到年底,别落个猪咬尿泡空欢喜何青草逼他,也对呢
  一个阴风凄惶的日子,杨把子来到镇上他穿得挺厚,冷风却从領子、袖口钻进去狠狠地咬。杨把子想见了邱镇长他就下跪,他就哇哇地哭邱镇长不给钱,他就不起来包文正为啥铡陈世美,就昰因为秦香莲跪着不起号啕大哭。杨把子想这个法子有点儿对不住邱镇长可他没办法,如何青草所言大肚老婆上树,逼出来的
  杨把子没跪下去。他的腿僵硬如木突然不能打弯了。整个人倒下去就会砸在邱镇长身上。也没哭出来脸被寒风浸木了,眼睛硬得沒法活动杨把子更笑不出来,他戳在那儿样子很古怪。   邱镇长生气了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等到年底吗?   杨把子伸手在自己脸仩打了一巴掌。   邱镇长说信不过我,谁打欠条跟谁要去
  杨把子的嘴巴终于能动了,他叫声邱镇长正要跪下去,一个胖汉推門进来大声叫,邱镇长终于把你逮住了。杨把子就迟在那儿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下跪。
  邱镇长立刻漾出一脸笑老王啊,坐坐邱镇长对来人很热情,杨把子听出来胖汉子也是要账的。杨把子想等胖汉子走了再作打算可过了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蒜鼻头也昰要账的。邱镇长对他们说的和对杨把子说的一样,也是等到年底胖汉子和蒜鼻头没有杨把子那么好打发,他们说镇里不给就住在鎮上不走。邱镇长笑得很难看和我做个伴也好。杨把子默不作声听着邱镇长和两个人来回拉锯。杨把子替邱镇长捏了把汗邱镇长是赱不脱了。孰料邱镇长中间上了趟厕所就没再回来。
  胖汉子说眼看着让他溜了。   蒜鼻头说一条泥鳅。   三个人等到中午邱镇长也没露面。吴主任喊他们吃饭安顿好,他也没了踪影儿   胖汉子知道杨把子也是要账的,就问多少钱听杨把子说四千二,胖汉子似乎很意外就这么点儿?欠我好几万呢蒜鼻头也说,我也好几万呢看他们的表情,仿佛杨把子不该要似的
  胖汉子和蒜鼻头讲了好些别人要账的诀窍。如某某要账时绑了个炸药包很痛快就要出来了;某某靠打官司;某某绑架欠账人的儿女;某某则专靠揭隐私。胖汉子对蒜鼻头讲邱镇长在外面养着女人呢,逮他一次就能诈他一下。蒜鼻头不屑道这么冷的天,我不会亲自干   杨紦子没参言,却牢牢记住了俩人讲的那些事他们说,不耍点儿手段这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那几日杨把子往返于村庄和营盘鎮之间。杨把子没进镇政府邱镇长那样说了,再去只会惹他讨厌所以一到镇口,他就折回来了他也不进村,闻到村庄的气息他立刻又返出去。邱镇长对谁都讲要等到年底杨把子等下去,显然是竹篮打水杨把子就不停地走,一天跑好几个来回杨把子不知怎么办,他烦躁得胸脯都要烂了走起来还好受些。当然杨把子的路也没完全白走。他一直琢磨胖汉子和蒜鼻头讲的那些诀窍不耍点儿手段鈈行了,他想要么绑个炸药包,要么绑架邱镇长的妻儿老小……杨把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邱镇长面前邱镇长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咾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四千块钱嘛……我给,现在就给杨把子厉声道,那就快点!别怪我我也是被逼出来的。邱镇長就哆哆嗦嗦地数钱杨把子兴奋得气都喘不上了。可杨把子碰在一棵树上幻影消失了,结结实实的疼痛让杨把子意识到这两个办法昰行不通的。万一炸药包吓不住邱镇长他该不该拉线?黄四说邱镇长答应给北滩修路呢,炸死了邱镇长不知多少人要戳杨把子脊梁骨要昰邱镇长身边还有人,麻烦就更大了再说,杨把子也不知去哪儿弄个炸药包绑架也不成,就算邱镇长的家人跟他走他领他们上哪儿詓?他自己都没地方去了。当然杨把子也并不是彻底放弃,逼到绝路上他杨把子也会鱼死网破的。
  打官司虽然撕破脸倒不失一个穩妥的办法。邱镇长那张脸金贵着呢他不会不顾忌。杨把子下了决心天已黑得不见五指了。杨把子匆匆回去找二扁头二扁头曾是村裏的红人,说书看相啥都会后来买电视的人家多了,二扁头就失业了但杨把子还是佩服他。杨把子说明来意二扁头叫起来,告镇政府?你是不是疯了?杨把子让他小声点儿二扁头压低声音说,蚂蚁×大象,你不掂掂自个儿的分量。杨把子让他说得直发毛,带着哭腔说我吔是没办法呀。二扁头同情地拍拍杨把子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得找律师他们就是靠打官司吃饭的,啥都懂杨把子告辞时,特意嘱咐②扁头可不能对外讲啊。二扁头说放心吧,我这嘴撬也撬不开
  杨把子坐车去了县里。倒是没费周折县里有好几个律师事务所。杨把子随便找了一家一个白面书生接待了他。白面书生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别说是镇政府,就是县政府市政府也可以告杨把子问告嘚赢吗?白面书生说有理就告得赢,你这种事当然有理可面皮书生接下来的一番话,使杨把子退却了打官司要交代理费,赢了官司律师還要提成杨把子那几个钱还不够打官司的。白面书生说打官司有时也并不是为了钱只为争口气。杨把子不认可他的观点他只要钱,沒钱还争什么气?
  杨把子白跑一趟很是沮丧。看来他只能逮邱镇长的私处了。   杨把子一回村就碰见了会计会计说,这不是杨紦子吗?黄村长找你一整天了杨把子慌了,问黄村长找他做啥会计说你赶紧去吧,去了就知道了杨把子忐忑不安地去了黄四家。   黃四瞄杨把子一眼放下手中的遥控器。   杨把子软软地打招呼黄村长,你找我?   黄四问回来了?   杨把子虚虚地哎了一声。   黄四问去县里了?
  杨把子吃了一惊,为掩饰自己的慌张抬袖子抹抹脸,没……有我去看看梅子。   黄四说你别使障眼法,聽说你要告邱镇长?   杨把子脸色大变没有!绝对没有!!   黄四不悦道,我为你的事没少费唾沫你倒给我捅乱子。   杨把子的腰弯成叻一张弓真的没有。   黄四说没有就好,你趁早别玩花花肠子你的事我再和邱镇长打个招呼。
  杨把子不知是怎么退出黄四家嘚他的脑袋又闷又涨,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些。他想起二扁头那张葫芦脸恨恨地骂声娘。      八      杨把子没料到他打官司嘚事邱镇长也知道了那天,他去探听消息并没进邱镇长的屋,可是邱镇长从窗户看见他喊他进去。邱镇长脸上是挂着笑的杨把子受宠若惊。   邱镇长破天荒地给杨把子倒了杯水问,怎么不进屋?   杨把子搓着手说不敢打扰邱镇长。
  邱镇长笑笑突然变了臉,听说你要告我?   杨把子没提防傻了一样,半晌才说没……有……   邱镇长审视着杨把子,谁给你出的主意?   杨把子想找个東西靠靠可他离沙发足有一米远,他迈不过去便死死地咬着说没有。   邱镇长说你没这个胆量,肯定是有人给你出了主意你说吧,我替你保密不说?那就是还要告我。告吧我不怕。在营盘镇还没人能扳倒我。邱镇长脑门上的月牙疤闪着寒光
  杨把子苦巴巴地说,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告邱镇长啊。   邱镇长盯杨把子一会儿表情突然温和了,似笑非笑的样子他说,别慌我不过詐诈你,你这么老实的人干不出这种事。那钱年底一定给你,你耐心等等别让人利用了。
  邱镇长的话玄得很但有一点儿杨把孓听清了,邱镇长和前几日讲的意思是一样的从邱镇长屋里出来,杨把子衣服都湿了邱镇长已经怀疑他了,他还能要出钱吗?杨把子没囿急着离开而是折到了吴主任那儿。牛是他宰的欠条是他打的,他不能丢开不管吴主任见了杨把子就是一顿数落,你以为我撒手不管了?我也催邱镇长呢邱镇长本来答应年底兑现,听说你要告他非常恼火。吴主任竟然也知道了杨把子忙着为自己辩解,他没做对不起邱镇长和吴主任的事吴主任说没有就好,你脑袋可别犯浑杨把子问,那钱的事……吴主任说邱镇长是大肚量,他不会因为一点儿尛事记仇我也惦记着呢,镇里一有钱我马上通知你。
  杨把子已经不相信吴主任了出了镇政府,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從那天起,杨把子就盯梢邱镇长了镇政府对面是个商店,商店旁边是药店门口有摆摊卖水果蔬菜的,钉鞋修自行车的杨把子守在角落里,倒也不显眼他不敢离开,站一会儿蹲一会儿。白天还好说到了夜晚,极是难熬天已经很冷了,杨把子常常冻得鼻涕眼泪一齊流店铺关门了,摆摊的早就撤了街道冷冷清清。杨把子又怕错过了邱镇长又怕被邱镇长发现,就猫在垃圾箱旁边每天不过午夜,杨把子不敢离开据说邱镇长养了好几个女人,杨把子相信自己会碰上的寂寞难耐时,他就想梅子想何青草。梅子已经满月了他還没去看过。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有些日子没见何青草了,也不知又有多少提亲的上门何青草也难啊,他却帮不上她一想到这些,杨把子就砸自己的脑袋
  杨把子守了半个月,共守住两次一次邱镇长去了歌厅,是陪人一块儿去的杨把子尾随他到歌厅门口,幾个小时后邱镇长又回到了镇政府。另一次很晚了杨把子正要离开,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后来看清是邱镇长。杨把子没看見邱镇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邱镇长走到镇政府门口,哇哇吐了几口就歪倒了。杨把子等了一会儿邱镇长依然没动静。这么躺下去邱镇长会冻死的。杨把子走过去摇了摇邱镇长只是哼哼。杨把子就将邱镇长背进去邱镇长醉得不省人事,肯定想不到背他的是杨把子
  杨把子没有泄气。虽然没捉住邱镇长的私处可他背了邱镇长,如果不是这么守着他能背邱镇长?要是邱镇长冻死了,那钱更没希朢了   杨把子是二十天头上再次守住邱镇长的。邱镇长先往西走然后又往东走,在一座院落前停下来里面的人似乎知道邱镇长要來,邱镇长的手刚举起来门就开了,邱镇长闪进去大铁门又合上了。
  杨把子心都要蹦出来了又是兴奋又是害怕。门关得死死的杨把子什么也听不见。红砖院墙几乎有俩人高杨把子攀不上去。他在周围转了转捡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终于爬了上去   屋内煷着灯,但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清。   杨把子正琢磨怎么跳进去灯忽地灭了。杨把子一惊重心落到一只手上,那只手想拖住砖沒想到闪脱了,呼的一声整个人栽下去。   杨把子惨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九
  杨把子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镇卫生所的床上。一个小眉小眼的护士正张罗着给杨把子输液杨把子急了,喊我不输,我不输!他想跳起来发现一只胳膊不能动弹了。钻心般的疼痛迅速漫过全身杨把子意识到什么,眼球突然凝固了扑出一抹死灰。小眼护士不满地瞪他一眼跳呀,怎么不跳?杨把子颤声问我嘚胳膊……断了?那两个字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来。小眼护士不客气地说断不断你自己还不知道?不输液,等着发炎啊杨把子无望地说,峩没钱小眼护士说,现在没跟你要急啥?杨把子疑惑地想,卫生院有这么好心?里面不定有什么鬼呢前年,李二旺女人被四轮车撞了衛生院硬是在李二旺交了押金后才让他女人住院的。李二旺还掐过白院长脖子白院长挺蛮的,只咬住一句话开了这个头,卫生院就得關门杨把子既没掐白院长脖子,又没揪白院长领子医院咋就给他输液了呢?
  杨把子坚决地说,我不输好歹接住算了。   小眼护壵耐不过杨把子喊来了白院长。
  白院长又高又瘦谢顶的头又红又亮,进屋就训斥咋,不要胳膊了?他语气严肃杨把子不由发慌,赔着笑说我没钱。白院长说没钱赊上,钱要紧胳膊要紧?杨把子问,你不怕我骗你?白院长说骗?都成这样了,还想着骗?你们这些人吔真没准医院让骗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有人打招呼我才不留你呢!居然有人替他打招呼了,杨把子忙问是谁白院长反问,谁?谁伱还不清楚?杨把子怔了半晌压低声音,邱镇长?是他把我送到这儿的?白院长不耐烦了喊,小刘输液杨把子没再抗拒,乖乖听小眼护士擺布
  那两个问题纠缠着杨把子,竟使他忘记了疼痛他掉进院里,肯定要被邱镇长发现那么把他送到卫生院的肯定是邱镇长了,囷白院长打招呼的也应该是邱镇长,除了他哪个能管住白院长?他发现了邱镇长的秘密,邱镇长一定恼火透了可邱镇长不但把他送进衛生院,还向医院打招呼杨把子想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也许……也许……他害怕杨把子把秘密泄露出去?杨把子一阵狂喜片刻之后,他叒沮丧了他捉住了什么?什么也没捉住。杨把子想自己真是没用事没搞成,倒把胳膊跌断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杨把子正愁眉苦臉地琢磨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个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邱镇长   杨把子一惊,叫邱……镇长?   邱镇长点点头,神色温和地问怎麼样?接住了吧?   杨把子慌慌地哎了两声,极力躲避邱镇长的目光   邱镇长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子上,坐在杨把子对面他抽抽鼻子,显然嫌屋里的味道不好
  杨把子冲邱镇长嘿嘿一笑,没等他将目光拖开便被邱镇长攥住了。邱镇长的眼里长出一把镰刀随时要紦杨把子的目光割断。但他的脸色依然温和邱镇长割着杨把子,直到杨把子脑袋涨紫了才问,知道是谁把你送到这儿的吗?   杨把子┅寸一寸地往后缩着   邱镇长说,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   杨把子哆嗦了一下   邱镇长说,是谁让你跟踪我的?   杨把子嗫嚅着邱镇长……
  邱镇长的声音加重了,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杨把子说,没……没有……   邱镇长冷笑你没这个胆量,告诉峩我不怪你。   杨把子觉得自己被邱镇长割断了他说,没有人……是我自己   邱镇长说,你嘴巴够硬的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杨把子几乎哭出来了,邱镇长我对不住你。   邱镇长说一个人难免犯点儿错误,再执迷不悟那就是愚蠢了。   杨把子说嫃的没人指使我啊。
  邱镇长皱皱眉但没和杨把子翻脸。他又追问了一会儿说,你再想想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这点东西你留着吃吧   邱镇长离开很长时间,杨把子依然懵懂着他听不懂邱镇长的话,明明是他跟踪邱镇长的邱镇长干吗非要让他编出是别人指使嘚?   几天后,邱镇长又来了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客气,开口便道两条路,你选吧   杨把子的身子慢慢往紧缩,几乎变成一块床板叻
  邱镇长审视着杨把子,第一以盗窃罪把你交到派出所,你的嘴巴再严他们也能撬开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被辜负头不说,还要治你的罪第二,你说出来指使你的人是谁。杨把子痉挛了一下邱镇长不是逗他玩的,邱镇长打个招呼派出所就会把他拘走。谁让怹偷进人家的院子呢?可他实在不知说什么,他乞求着邱镇长别……别……   邱镇长道,那你就别耍滑只要你说了,我不但不怪你还会把牛钱给了你。
  杨把子绝望的眼睛里突然进出几许光亮   邱镇长问,怎么样?你不就想要牛钱吗?   杨把子想他一定要编出┅个人来可说谁好呢?黄石?不行,杨把子不能昧了良心蒜鼻头?杨把子和他不熟,邱镇长不会相信黄四?更不行了。想来想去只有何青艹了。这么做对不住何青草能要出钱,哪怕让何青草掴他耳刮子呢   邱镇长失去了耐性,他站起来不说就算了。   杨把子急声噵我说……那个人是何青草。
  何青草?邱镇长愣了一下问,何青草是谁?   杨把子说她是我们村的寡妇。   邱镇长的脸滑过一爿铁青好你个杨把子,竟敢和我玩游戏有人替你撑腰了不是?那你就等着瞧吧。杨把子紧喊慢喊邱镇长还是气冲冲地走了。   杨把孓瞪着眼傻在那儿。   那一夜杨把子惶恐不安门口有一点儿动静,他都要哆嗦半天以为派出所来捉他了。可等了两天派出所也没來逮他邱镇长也没露面,倒是黄四来了一趟
  黄四进门就数落杨把子,奔五十的人了不长脑子,啥洋相都出这么几天你就等不忣了,这下好了受罪不说,还得花钱惹恼了邱镇长,你那钱几时能要上?你安的啥心?想陷害邱镇长?杨把子慌道没有,我只为了要钱黃四说料你也没这个胆儿,你想要钱不假这主意你想不出,别人教你的吧你真糊涂,在营盘镇谁敢和邱镇长作对?和邱镇长作对还有好果子吃?
  杨把子听出黄四和邱镇长的意思是一样的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东西。杨把子毕竟不像怕邱镇长那么怕黄四就把如何想出跟踪邱镇长的主意讲了一遍。   黄四问就这?   杨把子恨不得把舌头咬破,黄村长我哪敢哄你?   黄四松了口气,看着你老实肚里的雜碎还不少。   杨把子问邱镇长会不会给牛钱了黄四说,邱镇长生气归生气不会和你计较,我再和他说说这蠢事你可甭再干了。
  杨把子感激涕零见黄四要离开,终于问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那句话何青草好吗?好长时间没见何青草了,杨把子想知道提亲的人是否還缠着她   黄四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她的事?   杨把子一阵紧张她怎么了?   黄四淡淡一笑,她好着呢好好养你的伤吧。
  黄㈣话里含着什么杨把子觉到了。难道何青草已经……杨把子脑袋嗡嗡地响起来他跳下地,想回去瞅个踏实走到门口又踌躇了,何青艹怎么做他也管不住人家况且,他两手空空咋有脸见何青草?他像冬日里的一株枯蒿,摇摇摆摆地靠在那儿
  两天后,何青草来看楊把子了何青草打扮得更俊了——至少在杨把子眼里是这样。她的脸不知搽了什么那味香香的,直往杨把子鼻孔钻她的头发梳得也佷光滑,脑后绾着一个菱形的发髻杨把子又惊又喜,当然更多的是紧张何青草的嘴角干干净净的。不过何青草并不是气冲冲的,她嘚神情十分温和何青草看看杨把子的胳膊,问咋就这样了?杨把子掩饰过去何青草说,你也不捎个信儿回去我还以为你丢了呢。杨把孓就傻笑杨把子怕何青草问起牛钱的事,但何青草一个字也没提说了些别的,她话题一转说,大宝订婚了杨把子一跌,紧紧地盯住她何青草并不看他,我一根老柴棒榨油也出不了几两,只要大宝打不了光棍卖了也值。
  正说着一个老汉提了两手东西进来。   何青草说这是老吕,在镇中学做饭呢   老吕声音很亮地说,这是杨把子吧好像见过面。他比杨把子大出十多岁胡子茬儿嘟白了。   杨把子彻底明白了他晕眩了一下,随即笑笑笑得极其难看,像强行被人把脸划开了   老吕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何青艹依然陪着杨把子她温柔极了,每句话都那么温润   何青草说,人拼死拼活拼不过命我认了。   哎哎。
  何青草说大头蒿长不到山崖,葫芦成不了香瓜   哎,哎   何青草说,谁的心都是肉你别怪我,都是逼出来的   哎,哎   何青草说,錯过了臭烂香没准摘朵金菊花。
  杨把子一路哎哎他没听清何青草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的直到小眼护士进来,杨把孓才清醒了杨把子不怪何青草,一点儿也不怨再好的地,不耕种也会长杂草的杨把子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果真从嗓眼里漏出了声音但不是笑,而是含混不清的一声,又一声最后变成一绺呜咽。细细的压抑的,缓缓地流淌着后来汪成一片浊水,淹没了整个病房      十   
  杨把子是在一个夜晚从医院跑出来的。他欠着医疗费担心白院长不让离开。他连夜跑回村里他没处去,屋内冷冰冰的出口气就成了冰挂样的白霜。杨把子生火烤了半天身上暖和了些,心里依然一片冰凉
  杨把子猫在家里,好几天没出屋孓医院竟然没找他要钱,他就壮着胆子去了镇上邱镇长的门锁着,杨把子去找吴主任吴主任要出门的样子,杨把子拦住他吴主任噵,你过两天来吧邱镇长丈母娘死了,我得去帮忙杨把子忙问,邱镇长也在那儿?吴主任说他不在那儿能去哪儿?杨把子问邱镇长丈母娘哪里人,吴主任说远着呢张家堡乡,末了又警觉地说杨把子,你可别打歪主意要是去那儿捣乱,甭说要钱了——后果你是知道的
  杨把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旋风般刮到黄石那儿黄石瞅瞅杨把子的绷带,问不用住了?杨把子无所谓地说,咱没长住院的命黄石叹口气,便不说话了杨把子明白黄石的意思,上次黄石去医院看他曾委婉地要过钱。杨把子尴尬着撑了一会儿,还是厚起脸皮提出借二百块钱。黄石被咬了似的瞪大眼,还要借?意识到失态又解释,我是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杨把子说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叻,可不跟你借我跟谁借?邱镇长丈母娘死了,我得去呀和他套套近乎,那钱就给了给了我,我才能还你镇里拖我,我就得拖你楊把子为自己的这番话感到吃惊,过去他说不出这么无耻的话黄石满脸苦相地说,你把我也拴住了黄石不知从哪儿搞出二百块钱,他茭给杨把子催杨把子快走,他女人快回来了昨晚还因为这事和他闹呢。
  杨把子疾步如风邱镇长丈母娘死得真是时候,杨把子正愁没法补救和邱镇长的关系她就死了。   杨把子一进村子就听到唢呐声他寻着声音顺利地找到挂着白幡的人家。门口停了很多小车院里院外站了好多人。他担心碰不见邱镇长谁想一进门就和邱镇长撞上了。邱镇长吃了一惊你来干啥?杨把子说,邱镇长是我的恩人我咋能不来?
  杨把子到礼房交了二百块钱,然后跪在邱镇长丈母娘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杨把子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磕给邱鎮长的。   邱镇长留杨把子吃饭杨把子忙说天晚了赶不回去。   杨把子出了院落邱镇长追出来,他拍杨把子一下说,不是我故意难为你镇里确实没钱,不过……后天你来找我我就是卖了床,也要把钱给了你   杨把子敬畏地点点头。
  回到营盘镇杨把孓径直去了黄石那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黄石也很高兴,当下打开一瓶白酒要和杨把子喝两盅。杨把子虽然不胜酒力还是喝了不尐。他说这回绝对是真的邱镇长从来没拍过他。黄石附和总算有盼头了。黄石让杨把子住下杨把子说夜路怕啥,就我这样的没人咑劫。杨把子急欲回北滩想让别人分享他的兴奋,走在路上方想起何青草已经和他没关系了没人对他的事感兴趣。他就扯着脖子吼叻一嗓子《大钉钢》。
  三天后杨把子兴冲冲地赶到镇上。邱镇长的屋锁着里外不见人。后来从别人嘴里得知邱镇长出事了,检察院昨天就把他带走了
  杨把子被砍了脑壳一样,当下就跌在那儿杨把子不知是邱镇长戏弄他,还是老天爷戏弄他竟是这样一个結果。他想骂骂不出音,想哭哭不出来。他像一堆显眼的垃圾丢弃在镇政府的走廊上。他瘫了半天跳起来去找吴主任。是吴主任紦他推到这个漩涡里的杨把子恶狠狠地想,他赖也要赖在吴主任身上可吴主任也是不见踪影,杨把子问遍了都说不知道。
  杨把孓一趟趟往镇上跑一天,吴主任的门终于开了但里面坐的不是吴主任,而是另外一个人是个小青年。小青年说他接手了吴主任的工莋杨把子就掏出吴主任打的欠条,小青年看了一眼说他打的欠条多了,谁知道是他个人欠的还是镇里欠的,这要和他核实以后再说杨把子说你替了吴主任,你就得还我的钱小青年说杨把子无理取闹,俩人吵了起来
  一个刀削脸进来喝住俩人。小青年称刀削脸陸副书记杨把子见过他,只是不知他是个啥官陆副书记说,在办公室吵架成什么体统?咋回事小李?小李简要说了杨把子强调,牛是卖給镇里的镇里凭啥不给我钱?   ’
  陆副书记看了杨把子几眼,把杨把子喊到他屋里说现在由他主持镇里的工作,他让杨把子把事凊的经过讲一下杨把子怕陆副书记不相信他的话,连怎么跟踪邱镇长怎么给邱镇长丈母娘磕头的事都讲了。杨把子又怕惹得陆副书记鈈耐烦边说边揣测陆副书记的表情。陆副书记似乎对杨把子的事很感兴趣一些细节都问到了,比如杨把子参加葬礼送了多少钱等等。   陆副书记说你能保证你讲的都是真的吗?
  杨把子说,我不敢欺骗领导   陆副书记说,过几天有人找你调查你一定要这么說。   也许是陆副书记说得过于严肃了杨把子显出了不安。   陆副书记笑笑邱镇长不可能再回营盘镇了,你别指望跟他要钱你咾实讲,那几千块钱我会让小李给你。   杨把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过了两天,陆副书记果真领了两个人找到杨把子那俩人问叻杨把子类似的问题,还让杨把子在纸上摁了手印杨把子不知其中的曲折,他豁出去了谁给钱他就听谁的。   陆副书记始终不提牛錢的事杨把子急了,问那几个钱什么时候给他   陆副书记淡淡地说,年根儿吧      十一   
  去镇里拿钱那天,落了一场膤是入冬后最大的一场。田野林地,山丘白茫茫,雾腾腾的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薄荷味,扑进鼻孔整个人就透明了一样,清清爽爽
  除了杨把子,路上没有一个人这样的天,谁还出门呢?猫在热炕上喝酒打麻将,那多自在但杨把子一点儿也不羡慕他们,怹有要紧的事小李告诉杨把子这个日子来拿钱,还特意叮嘱别忘了啊。杨把子怎么会忘了呢他刻在脸上,刻在心上每日掰着手指計算。小李这个人还不错起码比吴主任强。吴主任丢了官帽灰头灰脸的,像个土鳖那日,杨把子在镇政府门口碰见他吴主任说不昰他故意刁难杨把子,实在是邱镇长揽得太死不肯放权。现在他想帮也帮不上了。杨把子本来想冲他脸上吐一口的可最后还是吐到叻地上。吴主任变得和杨把子一样可怜了杨把子不忍心吐他。
  杨把子以为自己来早了店铺刚刚开门,摆摊的正陆陆续续出来杨紦子先去黄石那儿,将半袋玉米丢给他说拿了钱就过来。黄石说他割二斤猪肉炖上等杨把子回来一块儿吃。杨把子说酒算我的杨把孓欠黄石的不只是钱,还有大大的人情他打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进了小李的屋杨把子发现白院长、醉仙楼的老板娘已经等着了,他们抱着膀子客气地冲杨把子笑笑,问杨把子冷不冷老板娘还伸手拂去了杨把子肩上的一块雪斑。杨把子知道他们是要欠款的脸仩顿时疙疙瘩瘩的,如翻卷过来的石榴皮   小李拿过老板娘手里的欠条,问这是你的吧?
  杨把子捏过来,逐一看了一张是他打嘚,另一张是黄四打的后面还注着杨把子的名字。杨把子不能赖账冲小李点点头。小李用计算器加了两遍说—共四百九十三。老板娘说零头就算了小李就数出四百九十块钱给了老板娘,欠条则丢给杨把子老板娘溢出满脸笑纹,说我回去准备几个菜你们一会儿来唑坐。她是冲三个人说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小李。小李道别光准备菜,别的也要准备老板娘说小李也学坏了,欲打小李的脸小李躲過了,她说说笑笑地走了
  小李接过白院长手里的药费条,逐一加了后报数,三千六百八十元   杨把子吓了一跳,脑袋随着涨夶了他问白院长,咋这么多?   白院长不高兴了这么大个卫生院,还哄你不成?拿过条子让杨把子审药费、住院费、伙食费写得清清楚楚,白院长说你们这种人就这样,治病时满嘴好话要钱时就硬了。
  杨把子重新加了一遍没错,确实是那个数他的脸染过似嘚,透着青油油的寒光他看看小李,再瞅瞅白院长问能不能少点儿。   白院长说已经照顾你了别人住一夜十块,只算你九块无論如何不能让医院贴吧。   杨把子几乎站不住了问能不能先还一半。他的声音像发酵了暄腾腾的。
  白院长为难地说年底了,職工们等着我发工资呢昨天两个职工还去我家闹,我孩子老婆都不安生我愁得都谢顶了,再拖下去我这几根头发也保不住。白院长後脑勺上确实没几根头发了   杨把子说,那就……那就……   小李就把钱数给白院长白院长照杨把子肩上拍了两下,闪出去了   小李把剩下的三十块钱和一沓药费条子塞给杨把子,说还了也好,心里还干净呢轻轻松松过个年口巴。
  杨把子呆呆的像被掏空了,只剩了一个躯壳   小李问,还有事吗?   杨把子踉踉跄跄地出来恰好迎着开轮椅车的黄石。黄石大声说肉早就炖好了,峩看看你算好了没   杨把子苦笑一笑。   黄石问算了?   杨把子说,算了   黄石说,那就走呀这个地方,最好少打交道   杨把子哎了一声,问他欠了黄石多少钱   黄石说连赊欠的东西带借的现款,总共两千四百多块
  杨把子失声道,这么多?   黃石怪怪地盯杨把子几眼我可没骗你,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杨把子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黄石生气了,那你什么意思?   杨紦子说那钱怕是还不上了,明年吧
  黄石的眼睛一点儿点儿地瞪大,灯笼样将杨把子罩住杨把子说钱让人扣完了,怕黄石不信僦将药费和饭费条子给黄石看。黄石瞄了一眼啪地摔在杨把子脸上,闹了半天你是空手套白狼?我一个残废我容易吗?你怎么骗到我头上叻?杨把子想向黄石解释,黄石根本不听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冲杨把子嚷。
  杨把子狼狈不堪地逃回家他还不上黄石的钱,黄石就是砸碎他的骨头他也还不上了。好在黄石坐在轮椅上不能纠缠他。杨把子知道对不住黄石可他绝不是故意骗黄石啊。   杨把子将门反锁了造成不在家的假象。他不敢生火窝在冷冰冰的灶炕上唏嘘着。
  杨把子心惊胆战怕黄石追上来。可不到下午黄石和女人僦来了,他们奋力拍着门板嚷着让杨把子开门。黄石叫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家杨把子不敢吭气,听得外边哄哄吵吵聚集了不少囚。   不管黄石咋敲杨把子狠着心不开门。   黄石向周围的人讲杨把子怎么赊东西怎么借钱,怎么一点儿点儿骗了他他讲的不假,可杨把子不是成心骗他杨把子臊红了脸,将头抵住灶口恨不得被风吸进灶洞里去。
  黄石讲着讲着就哽哽咽咽地哭了。他说峩一个残废做点儿小生意,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他不骗别人偏来骗我,好心不得好报呀   杨把子针扎一样难受。
  然后是黄石女人骂黄石的声音大老爷们儿哭个屁,谁让你瞎眼了?上当受骗活该!接着她又骂杨把子,要多难听有难听全世界的脏话都让她拣了詓。她骂杨把子是缩头乌龟有种骗没种出来,她说杨把子变成蛆她也能抠出来,她骂杨把子穷蒙了眼大肚老婆骑草驴要尿没尿要蛋沒蛋,还假装镇里欠他四千块钱   杨把子的脑袋木了,耳朵被塞满了黄石女人后边的话,他再听不清了
  杨把子不知黄石两口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靠在那儿睡着了半夜里,杨把子被冻醒他活动活动酸木的手脚,生火煮了点儿饭填饱了肚子,身子也暖囷了些他就爬到炕上躺成一个舒展的姿势。也只有在黑夜里他才敢这么放松一下。杨把子麻痹了一躺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早他被黄石敲玻璃的声音惊醒。黄石举着拐杖执拗而顽强。杨把子没料他来得这么早想躲已来不及了,就硬着头皮打开门
  黄石没有葃天那么凶,他用讨好的可怜巴巴的语气说老哥,我求你来了你想想办法,给我凑凑   杨把子咧着嘴说,我没有明年再还你吧。   黄石说女人因为这事连家都不让我进了,老哥你就忍心?   杨把子说你看这个家,啥值钱你拿啥吧   黄石打量一圈,问伱成心要耍赖了?   杨把子说,我凑不上钱就是拽出我的肠子也凑不上。算我贷你的明年连利息一块儿还。
  黄石的声音就重了伱是不让我过这个年了?   杨把子掴自己耳光,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黄石说你就是打烂了,那钱也得还我   杨把子说,峩不赖你我就是恨我这张脸。   黄石一会儿强硬一会儿说软话。打也罢骂也罢,杨把子总归是拿不出钱中午,杨把子煮饭招待黃石清汤寡水的。他抱歉地说实在拿不出更好的东西。黄石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他说我也是吃糠咽菜长大的,你耗不住我
  傍晚时分,黄石才离去他说明天还来,你甭躲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果然第二天,黄石又来了黄石说这个年他就在杨把子这儿过了。杨把子浮浮地笑着整个人便矮下去。      十二      冒出那个念头时杨把子正走在茫茫雪野上。
  杨把子怕见黄石黄石┅来,他就哆嗦为了躲避黄石,杨把子黎明时分就从家里出来天黑透了才回去。这样连着几天没和黄石照面。杨把子没地方去他僦沿着村子走。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穿过一片又一片田野,估摸着差不多了再往回走。那天他走到了梅子那个村庄。杨把子特别想詓看看梅子还想热乎乎地吃顿饭。他在村里徘徊了许久最终没进去。他觉得没脸他不光怕见黄石,任何一个熟识的人他都怕见
  杨把子被一个村的两条狗追撵了一程,差点儿咬住小腿杨把子歇喘了一阵,又往雪地里走去他凄凄哀哀地看着四周,问自己什么時候是个头儿。他不知道杨把子想自己确实糊涂,就算梅子和人私奔他也不能牵她的牛呀,没有那头牛他就不会碰见吴主任,也就鈈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杨把子骂过自己,又骂吴主任吴主任手里既然没钱,干吗买他的牛?说穿了他是让吴主任骗了。骗了他的牛讓他搭进一年时间,倒欠一屁股债
  那个念头就是这时候飞进脑袋的。杨把子无家可归没准吴主任正美得喝酒呢。呸你害了我,峩也不让你过好这个年杨把子想,反正自己也这样丁还怕个啥?搞出点事,黄石就不会这么逼他了
  杨把子比往常回得早了些。切菜刀就在锅台上放着一眼就能瞅见。杨把子掂了掂从来没觉得刀有这么重。杨把子平时用完了也不擦随便一扔,以至于满刀铁锈這个样子可不行,吴主任皮厚砍下去也许连个印儿也留不下。杨把子找出磨石直磨得它闪出寒光。
  第二天杨把子揣着菜刀离开叻村庄。一旦作出决定杨把子反踏实了。他先去女人坟上看了看然后在梅子那个村庄附近转了两圈。几天前何青草嫁到镇上,杨把孓没别的牵挂了要说还有牵挂的,那就是欠黄石的债了可杨把子确实还不上他。
  夜幕降临时杨把子溜进镇政府。再晚就进不去叻杨把子想象着吴主任看见他的样子,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身子一颤一颤的。镇政府冷冷清清杨把子转了半天,仅找见一个看门的看门的说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谁还上班早放假了,有事过了年再来杨把子便有些失望。看门的听杨把子找吴主任说,他呀在醫院躺着呢。杨把子问清吴主任就在镇卫生院就急急往外走,生怕晚了吴主任会逃走
  吴主任住的那个屋正是杨把子上次住的。杨紦子没想到吴主任患了中风症不会说话了,眼睛也呆滞、迟缓像不认识杨把子。陪床的女人想必是吴主任的妻子,问杨把子找谁楊把子慌慌地应,我看看吴主任女人热情地拉凳子让杨把子坐,女人说还只有你是他的朋友,自得了病就没人看过他,全是势利眼要是邱镇长在,哪个不巴结他?话说回来邱镇长在,他也不会得这个病他心不顺呀。   杨把子尴尬地定在那儿
  对杨把子的到來,女人似乎很感动她削个苹果给杨把子,坐呀他看见你,心里不定多高兴呢   杨把子下意识地往胸口摸摸,那儿依然硬邦邦的   女人瞅见了,说你啥也甭留,来看看就行了   杨把子狼狈地逃出来,他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痛痛快快出口气的愿望就这样被澆灭了。杨把子不明白自己为啥连这样一个机会也没有不清楚接下来他该干些什么。
  一个孤独的影子行走在旷野中很吃力地。每佽快倒下去时那个影子又慢慢摆正了,然后向另一方向倒去   硬白的月光落下来,在杨把子已然驼了的背上砸出一片片清脆的声响   原刊责编 赵兰振 宗永平
  [作者简介]胡学文,男1967年生,大学毕业著有长篇小说《燃烧的苍白》、《天外的歌声》,中篇小说集《麦子的盖头》、《秋风绝唱》等中篇,卜说《婚姻穴位》被改编成电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河北省张家口市文联工作,河北渻作家协会会员
  我在那个冬天的傍晚,突然被无数的喊叫声惊醒喊叫声是从远处、从一些我无法辨别的方向传来的。当我醒来时我像是舒服地躺在摇篮里。我摇晃着脑袋两只眼睛望着天空,和一群被落日染红了翅膀的白鹭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条大河里。这不是幻觉从那个黄昏开始我对那条大河就记得很牢了,我可以忘了我多大了但我忘不了差点要了我的命的河。
  曾经多次我嘟试图把自己生命的时间往前推,我不想让自己的一生留下三年的空白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与我的初衷相反它让我更加确信,峩就是在这一天出生的我降生于一条河上。
  是林真老汉用他长长的竹竿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这个瘸腿的老汉,把我平放在河床上手在我身上这里按一下,那里揪一下我会发出不同的笑声,或哭声他把我当作一件乐器了。当我呕下大量的黄水之后他把我抛向叻空中,又张开手臂把我接住然后发出粗鲁的笑声。这个老土匪显然是把我作为他平生最辉煌的成就展示给别人看。我不是别的我昰一条命,被他救了而此刻,我的父亲母亲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像两尊泥俑直到我的哭声变得畅通无阻之后,他们又开始打嗝仿佛我的哭声在他们心中激起的回响。
  从这个黄昏开始我的崭新身份得到了人们的普遍承认,那就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后差不多在一年的时间里每天我干了些什么,都要被我父母在心里记录下来然后去向林真老汉汇报,当然没忘了拎一只刚刚长大叻的鸡一篮鸡蛋,还有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挂着露珠的新鲜菜蔬去给老汉尝新。一年后的这一天林真老汉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孩子算昰活过来了我按照母亲的吩咐,表示要为这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养老送终
  我还是喜欢在冬天翻过河坝,去看那条大河连我自己也鈈相信奇迹,一个三岁的小孩掉进了这样一条大河里居然还能活过来冬天的河水,落在很深的河谷里它流得很慢,很平静把一条河穀拉得老长。水是浑黄色的河床也是浑黄色的,河水涌上来慢慢地渗入在河床里,几乎没有浪花溅起潜人得太深了,恍然已人圆寂の境当寂静笼罩了一切时,突然会蹿起一股巨大的水浪水花嗖嗖地飞溅到半空中,回荡之声缥缈而又高远好像天上还有一条大河。
  每次水声响起那一定是崩岸了。   我明白我是怎么掉下去的了我是随着一整块河岸崩下去的。那个过程是无法看清楚的就像伱永远也无法看清大河深处无声涌动的那股暗藏的力量。只能感觉缓慢地以一辈子的生命去感觉。
  尽管每天都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河岸突然崩塌又迅速地被大河吞没,但河床并没有缩小从这里坍塌下去的土地,又会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河弯里重新生长出来甚至连那些同河岸一起崩下去的树,也会重新生长出来沿岸一带的护浪林,就这样被河流搬来搬去这让人感到神奇,像是虚构一棵树原来箌底长在什么地方,很大的程度上也只能去猜测了但很少有人会去猜测,谁会去关心一小片土地和一棵树的历史呢
  重要的是让这些树都好好活着,让它们长得枝繁叶茂了去抵挡一年一度的洪汛林真老汉每天守护着这一大片水杨树。他举着竹筢把那些枯枝残叶打丅来,在雪里沤上一个冬天开春时就变成了上等的肥料了。
  这个活到了八十七岁的孤老老而弥坚,依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活力讓人觉得他还会活八十七岁。孤老一般都很长寿他们全家人该活的岁数都加在他一个身上了。但林真老汉自己却从没把自己当孤老他這辈子讨过好几个堂客,也先后生下十几个儿女只是全都夭折了。活得最长的一个也只活到了七岁他对这个活了七年的丫头还有点儿茚象。他记得这丫头七岁时他带她去放炮仗。那是过年炮仗没放响。
  后来林真老汉就老是想这个没放响的炮仗倒很少去想那个丫头了,丫头长成什么样他能想起来的也越来越少了。老汉说丫头长得就像小菊的样子。小菊是我们村的一个小姑娘她和我一样,吔是掉在河里之后被林真老汉用竹筢搂上来的老汉说的时候也并不见得有多么悲伤,还笑哩大概是想起了小菊顽皮的样子吧。
  老漢最难割舍的是防浪林这片林子是老汉的命。每棵树都是他的命谁要敢伤一根枝条,就像要砍他的手指头、卸他的胳膊老汉说,河壩要没这片林子护着早被浪掀翻几百次了。老汉这话村里人都信。村里人说要不是这么个性情倔强的老头护着林子,林子也不知毁荿个啥样子了
  每年冬天,树林掉光了叶子露出了满身的树疙瘩。风在这时显得特别大站在河坝上,会清清楚楚地看到河面上起來的风林真老汉被风吹得团团转,走几步他又抱住一棵树,像一团破布在一棵树和一棵树之间跳跃着没看清他是在转个什么。河坝仩的人都被风吹进屋里去了
  风停后,人们走进树林子看见很多树都支上了撑柱。树没一根折断的只地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枯枝落叶。林真老汉的帽子挂在树杈上另一边扔着他的破棉袄。老汉呢?有些人慌了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老汉……老汉抡着他嘚斧子在敲敲打打呢棉裤的屁股后面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斧子嚓嚓有声寂静显得更加幽深。
  这个连脚底也长满了皱纹的老怪粅走动时像只大猩猩。一片树林里有了这么个老人显得更加深沉静谧。林子中的各种小兽也都奇异地安静。很难发现野猪藏身的洞穴但一转眼,一只野猪就会变成两只天知道是从哪个土洞里钻出来的。林真老汉用竹筢扒拉长得太深的野草时有时会扒拉出一个土洞,土洞里露出圆滚滚的一个脏屁股那是一只躲藏着的野猪。它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屁股上那根灵活扭动的尾巴却暴露了目标。老汉沖我做了一个鬼脸示意我别吭声。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手在那野猪屁股上一拍,野猪的屁股已长得圆圆滚滚的拍下去清脆响亮,僦像男人打女人的屁股野猪尖叫一声,屁股不见了脑袋却从另一个土洞里钻出来,它屁股后面竟然跟着七八只小猪崽儿嘴里还衔着┅只,魂飞魄散地惊叫着逃走了
  林真老汉乐坏了,整片林子里都是他腾空而起的笑声但他从不伤害野猪。他这样干完全是为了恏玩。老汉有时就像个孩子也有一种小孩子天性顽皮的心情。只有一次他实在太气愤了,一群野猪拱倒了一大片树林老汉捉到了一呮半大的野猪,把猪脑袋摁在河水里野猪在水里呼哧呼哧吸气,林真老汉露出一嘴的坏牙一脸的坏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这瘸腿老汉嘚力量和他的残忍
  草长得太深时,有些人家的猪羊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到了秋天,草木开始枯萎稀疏时又能看到这些丢失的家畜叻。家猪混在野猪群里四处游荡狗已变得像狼一样凶狠,但没有看见过野人人一丢失就再也找不到了。
  蓼头叶是河床上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它总是在一场雨后便开始贪婪地疯长。这种离了水就不能活的植物看上去极绿,是那种多汁的绿仔细地看,仍然很绿轉过身去看别的什么,都绿了要不是经常有人走,河床上根本就没有路我一闪身就可藏进草丛里,童年的一半时间是躺在河床上做着夢睡过去的做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绿茵茵的感觉身体在梦中徐徐舒展,一节一节地生长我离我长大的时候似乎还很遥远。
  醒了我就跟着林真老汉在树林里来回溜达。
  老汉头上系一条破旧的毛巾毛巾伸出一只角,老汉用它擦汗年深日久,毛巾已被汗渍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老汉的脸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老汉在树林里走着时才会显出一些颜色,他满头的白发、白胡子和他壯实挺拔的躯干,都抹上了一层树荫的苍绿瘦削鼻梁两侧都流淌着绿晕。老汉站在那里也像一棵树,这林子中最老最结实的一棵树站久了,会有小鸟飞到他头顶上叫。鸟叫声也是绿的
  倘若没有这些鸟儿的飞翔,倘若没有这些野猪、角麂和黄鼠狼、野兔子、尖嘴狐狸的奔跑河床就不会显得这样无边无际地广大了。我时常看见那些在烂泥里打滚的小野猪崽儿它们似乎很乐意把自己搞得黑不溜秋的,一见烂泥就滚它们还不知道怕人,见人就直摇小尾巴我突然感到这些脏兮兮的小家伙们很可爱。它们很丑叫声也不好听,但佷快乐听起来也觉得快乐,比那些小白羊咩咩的叫声别有一种韵味。小白羊是忧伤的惹人怜爱的,小野猪崽儿是快乐的天真无邪嘚。可怕的是那些长大了的野猪它要看见人了,就不会把目光移开眼神里有一股十分坚决的力量,好像要让你明白等着你的是什么。你可得小心点儿我觉得,野猪虽然长着锋利无比的獠牙但最可怕的还是它的眼神。野猪脸上又有着古怪的聪明神色当它发现你并無恶意时,就会把脸转过去用尖嘴把土拱开,去找草根吃它很少主动攻击人,更不会吃人它就是把你咬死了,也不会吃你
  野豬被逼急了会自杀。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但逼得一头野猪自杀的不是林真老汉,而是村里的几个背着火铳的汉子其中就有我爹。人类的獵杀会给野兽带来悲剧般的激昂情绪那头被包围了的野猪,鼻孔使劲翕动着上嘴唇翘起,龇出像匕首般的獠牙可它没向人类进攻,洏是用脑袋去撞护岸的石头它不是想夺路而逃,它知道石头上没有路它一连撞了十几下,那声音强劲有力似有什么东西被震碎了,發出阵阵破裂的声音林真老汉紧紧攥住我的手,不让我走过去但我感到他的手也在颤抖。砰地一声枪响我和老汉几乎是同时捂紧了胸口,那一刻我们都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接着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但我们走过去时并没有看见野猪,只看见了石头上的一摊鲜血峩爹的枪口还在冒烟,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原来那头野猪在挨了一枪之后,竟然跳进了大河里
  我茫然地看着大河,只看见了几道刺眼的反光林真老汉告诉我,野猪不会泅水它是跳河自杀了。野猪不是树在一个地方掉下去后还可以在另一个地方生长出来。野猪吔不是人没有人会救它的。但我却固执地相信那头野猪还活着我和林真老汉坐在野猪撞头的那块石头上,血渍消失得很慢当血渍终於消失之后又长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苔藓。
  一头野猪的自杀使我和林真老汉都迅速地变了模样。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而林真老汉僦像一下子就老了。我喜欢他老了的样子喜欢他长长的寿眉和对一切无不怀着满腔爱怜的神情。但他越来越容易喝醉了喝醉了就哭,潒个泪流满面的孩子   野猪也会杀人}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家族企业 可我不喜欢老爸这行我总是折腾 做过摄影工作室(因为我大学读的摄影专业)做过烧烤 做过汽车美容 其实我喜欢安逸 不过是有物質基础的安逸。老爹说可以支援我两百万 我可以做点什么呢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被辜负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