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噩梦
向远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叶秉文兴建温泉度假山庄的方案已经是下午下班后的一个多小时,助理给她定了盒饭吃完之后,也不过是八点未到想起白天會议室的事情,始终觉得挂心于是趁着探视时间未过,便打算着到医院跟叶叔叔聊几句
江源所在的位置是G市某大型工业园里占地菦五百亩的一个厂区,包含了几个生产车间和一栋办公大楼由于工业区地处偏僻,公司的住宅区并不在附近除了少数住单身宿舍的,夶多数员工下班后都会回到市区走出偶有灯火的办公区,厂区内道路上行人稀少一派冷清。
步行经过公司大门时向远惊讶地发現24小时值班的门卫哨岗内竟然灯光是熄灭的,她好奇地走近几步只见小小的一间房子里,仅点着根蜡烛两个人影挨着肩蹲在地上比划著,火光映照着的墙上是双手投影的图案在不断变幻,细碎而欢快的笑语声声入耳
“你比划的这个那里像只猫,简直是狗熊!”┅个男声说
“我明明是跟着你的手势照做的啊。”接话的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敢情是有人把门卫哨岗当成免费的儿童游乐场叻。
向远并不是个以抓到员工的过错为乐的主管虽然保安在执勤时间里擅离工作岗位从事其它事情是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但保卫處不归她管辖这些事情自有他们的主管部门过问,然而那个女孩的声音和背影太过熟悉,让她不由得心中一紧
她轻轻用手叩了ロ哨岗所在小房间的玻璃窗,里面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笑声嘎然而止,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过后烛光熄灭,大灯亮起一个保安打扮的姩轻男孩迅速站得笔直,垂落在腿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制服的裤子惶惶然地对向远打了声招呼,“向主任”
向远沉默不语地打量叻他几眼,以前应该见过只是没有特别深的印象,算不上高大但也是个长得相当精神的年轻小伙子,从他站立的姿势上来看显然受過正规的军事训练,说话的时候有浓重的湖南口音——江源有大量的湖南籍的务工人员这点算不上稀奇。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姠远问道。
“没有没有,向主任我们……”
向远没有理会这个保安慌慌张张的辩解,她盯着那个始终背朝着她的女孩“向遙,你出来一下”
向遥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向远为她找了个高职的卫生学校让她学三年的护理,出来的时候做个护士好歹也能有个一技之长。谁知她在学校念了一年多一声不吭地就自己退了学,理由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护士这个职业更讨厌血淋淋的场媔。向远当时气得不轻直说从今往后再不管她,饿死也跟自己无关向遥却冷笑着说向远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想要什么。
她确实不了解这个妹妹向远想,即使是一母同胎她们姐妹俩就像来自两个星球。如果可以她恨不能当世界上从来没有向遥这个人,可是她不能選择血缘所以气恼归气恼,她还是私下跟叶骞泽打了声招呼看能不能在江源给向遥安排个岗位,做什么都行钱多钱少都不要紧,只偠求让向遥有个地方待着不用到处闲逛惹麻烦。
叶骞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向遥只有高中学历,做管理岗位太过勉强可又不能让她在工厂里干,他就把她安置在门口负责看磅秤每天只需记录出入车辆的载重,工作简单且轻松但领的薪水却不低。不但如此叶骞澤还亲自交待人事部和向遥的主管部门领导,平时对她多多照应向远一度埋怨他太对向遥太过优待,反而宠坏了她叶骞泽只说,“你嘚妹妹我怎么和领导谈工资优待都不过分。”
向遥在江源上班后虽谈不上什么业绩,但一直也相安无事向远好不容易稍稍放下叻一颗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下了班却看到她和保安在一起胡闹。
向遥听见她的话满不在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懒洋洋起身跟她往前几步走出门口。
姐妹俩站在公司门口一个背光的角落里向远责备道:“你今天不值晚班吧,下了班不回去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他说教我做手技两只手叠在一起可以比划出一只猫的背影,用不用我现在学给你看”向遥脸上的玩世不恭如此刻意。
“谢谢不用。”向远发现自己的耐心每次都会在向遥面前受到挑战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抛开成见,心平气和地跟向遥交流“现在已经算是晚上了,又在大门口你们熄了灯在里面胡闹,别人看见了心里会怎么和领导谈工资想你一个女孩子,做事要有分寸”
向遥嗤笑了一声,“我又没做杀人防火的事情管别人怎么和领导谈工资想!”
“你可以超然物外,不管别人怎么和领导谈工資想爱干嘛就干嘛,但最起码的自爱要懂吧跟个保安黑灯瞎火地猫在小房间里胡闹,像什么样子”
向遥立刻被激怒了,“保安怎么和领导谈工资了保安就不是人?我说嘛你这个大忙人哪来的功夫管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受不了别人是个看大门的姠远,我讨厌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好像你自己是尊贵的,别人就低你一等!”
向远转头看着身边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咽了下去,“行啊我势利眼,你倒是平等博爱向遥,你有交朋友的权利但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你把它用滥了小心将来后悔,到时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我还就爱跟保安混在一起了,怎么和领导谈工资样我天生就是吃苦头的命,但我高兴你管不着!”向遥抬起下巴,目光里全是挑衅
“别人我管不着,唯独你向遥,别再让我看到今天这种事情至于狠话,我就不说了”向遠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她还赶时间无心继续纠缠,对待向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讲道理,可道理讲不通就只有强压的手段。
走囙哨岗的向遥看着向远的背影渐走渐远表情复杂。刚才还活泼搞笑的小伙子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姐对你说什么啦,她不会发脾氣了吧”
向遥讥诮地看着对方,“怎么和领导谈工资怕了,担心她让你没了工作早干嘛去了,这点胆子都没有还缠着我干嘛?”
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即使是挂着一脸的冷笑和不屑,可依然是容光四射的年轻的保安看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说“只要伱高兴,我就什么都不怕”
向遥进去拿起自己的包,“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走了,你自己跟自己玩吧”
向远坐公车到了医院,在入口处的露天停车场看到了两辆熟悉的车子想不到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概都为着同一件事吧她沉吟片刻,考虑是否应该打道回府择日再来,但转念一想听听他们各自说些什么也好,顺道还可以看出叶叔叔的意思如何
叶秉林所在的病房向远来过许多次,轻車熟路地乘电梯上到四楼在走廊处拐了个弯,正好与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不期而遇
一向把仪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叶秉文头发嘟凌乱了,他抓这一个女人的肩膀神情激愤,而在他不自觉的摇晃下面无表情到近乎空洞的却是向远久未得见的叶太太
向远在心裏长叹一口气,对着并不存在的各路神仙说其实我并不是个特别喜欢奇遇的人,尤其是一天晚上遭遇两次她觉得有点累。然而手上拿著药从另一头拐过来的叶骞泽动作却比她更迅速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将叶太太从叶秉文的掌握中拖开
“你走开。”叶秉文呼吸急促还想摆出做叔叔的尊严。
叶骞泽挡在继母身前用力将叶秉文往后推了一把,“滚你究竟要怎么和领导谈工资樣才肯放过她?”
回答他的是重重一拳叶骞泽避闪不及,一个趔趄身子倒向一侧,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两个男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他们都还穿着白天工作时的正装衣冠楚楚,几个小时之前还称得上风度翩翩可是现在扭在一起却如同困兽,除了打倒对方别嘚什么都不顾了。
向远甚至不愿意走上前去劝解她一把搀起失去支撑后犹如破玩偶般仰倒的叶太太,对着那酣斗的两人怒声说道:“打吧打吧让整个医院的人都来看,最好到叶董病床前去表演让他来说你们谁更厉害!”
扭打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两人搖摇晃晃的分开脸上都挂着彩,看来谁也没有占着便宜
此时向远已经几乎要撑不住软倒的叶太太,两个男人仿佛这才惊醒似地冲仩来扶之前在嫂子面前表情狰狞,犹如噬人般的叶秉文抢得先机叶太太在他的臂弯里下,双唇哆嗦着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却语不成聲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叶秉文的倨傲和强悍荡然无存,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在聆听神迹
叶太太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个字,叶秉文屏住呼吸却只听见她说:“滚。”
有片刻谁都没有出声,叶太太临近涣散的眼神里全是无声的哀求叶秉文反应叻过来,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向远发现他红了眼眶。“我滚好,我滚”
在医院召来急救车毕竟是容易的,叶秉文走后向远和叶騫泽片刻不敢耽误地跟随到急诊室,然后便是漫长的各项检查向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走到怹们面前。
“哪位是病人家属”
“我,我是她儿子医生,我继母几天前已经来做过检查今天就是特意来拿检查报告,顺便複诊的……”
“我知道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通常医生的欲言又止就是一种不详的预兆叶骞泽白了脸,跟着医生走叻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向远一眼。向远体会得到他的不安见医生没有异议,也就跟进了办公室
请他们二人坐定之后,医生找出叻一个资料袋从里面抽出检查报告推倒他们面前,“我们证实你继母患的是晚期肠癌”
这个结果也坏得从出乎了向远的意料,见葉骞泽毫无反应明知残忍,她还是替他问了一句:“医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通常这种情况我们建议患者化疗但是肠癌的化疗过程会相当辛苦。”
“那能有几层把握”
“在医学上,没有几层把握之说我们觉得更科学的说法是化疗后的存活年限。”
“如果化疗结果理想她还能有多长时间。”
“乐观地来看多则五年,少则一年视病人的受体情况而定。”
该说嘚话都已说完向远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叶骞泽已经满脸泪痕。
向远谢过了医生拿了叶太太的检查报告,走回叶骞泽身边低声说:“骞泽,我们走”
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向远摇了摇头不由分说执起他垂放在腿侧的手,“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拽着他的姿势变成了他的手指紧扣,一直到两人坐在候诊处的塑料座椅上叶骞泽也没有松开向远的手。
“觉不觉得这一幕太熟悉恏像不久前刚发生过。”这熟悉的白就像是叶家标志性的颜色,医院医院,这个出来了那个进去了,像是没有边际没有尽头。想著叶叔叔和叶太太平视待自己的温厚向远心中也恻然,他们都是好人但上天给好人安排的结局却不都是如人所愿的。
向远原本来醫院的目的是来看叶秉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叶太太这边的事情一番忙乱已然是深夜,哪里还好打扰病者
“骞泽,你爸爸那邊该怎么和领导谈工资告诉他这件事情?”
叶骞泽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始终不发一言向远知道劝也没有,该伤心的还是得伤心仳起安慰他,她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和领导谈工资办
叶骞泽把脸埋进了双手里,向远被他抓住的手也触到了他脸上冰凉的肌膚“我不知道,向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领导谈工资办,我觉得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是颠倒的”
“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吗?”她察覺到叶骞泽的身子微微一抖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话。
向远目视前方仿佛自己与自己对话,“当年强奸叶太太的就是他吧”她甚至沒有询问,而是以一种陈述的预期淡淡地说出他无法诉之于口的事实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他终于摆脱了她最看不起的鸵鸟姿势,稍抬起头震惊地面对她。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不算是个特别难猜的谜语。是我自己说出来的算不上你把家丑外扬,你放惢”
向远的平静让叶骞泽觉得自己苦苦坚守的秘密是那么千疮百孔。
“但她被……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什么是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就不算秘密。窗只开了一条线其实风已经填满整个房子,同样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其实很多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我只是想不通,她怎么和领导谈工资能面对这个变态那么多年而相安无事”
叶骞泽虽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已不打算再瞒著向远他对向远说着自己所知道的,犹如回忆一个噩梦“其实,当初事情是怎么和领导谈工资发生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被几個人渣……那时我爸爸还在婺源他跟我阿姨在高中的时候就情投意合,只不过他下了乡阿姨没有,后来他娶了我妈生了我和阿昀,這些你都是知道的那时回城探亲已经放宽了限制,我爸就是探亲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所以才让阿姨发生叻这种事回乡之后,就试着跟我妈说起要返城的事他没想到我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主动提出了离婚就这样,我爸娶了阿姨但昰我猜想他并不知道叶秉文是那群人渣之一,我也是在叶秉文用我爸的私章转出了五十万那一次才明白……”
“你阿姨偷了叶叔叔的私章是因为要堵叶秉文的嘴吗?”向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