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依靠个人魅力治理的庄――北孙民自治考察报告- -
2002年元旦我到河北省正定县北孙，同先期到达的京津地区几个高校的20位老师同学一起考察民自治和农经济发展问题当天下午，我所在的小组访谈了一户农民一位私营企业家和他的养殖场以及冷库，另一位私营企业家和他的粘胶厂以及里最貧困的一户人家；晚上七点到九点，全体师生与长、支部副书记座谈；晚饭后大家交流讨论访谈结果，直到晚上11点半；第二天上午与支部书记、会计、计划生育专干座谈，到集市访谈发放宣传材料，为一家私人诊所提供法律咨询
我在北孙的时间不到24小时，再加仩我们所在的时间没有超常规的故事发生所以，我们所能了解到的信息是有限的但是，对于这样一个省级民自治模范一个民异口同聲夸自己的当家人清廉正直的矛盾缓和秩序良好的庄，24小时的了解已经能够得出一个大概的印象
北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模范。干净整洁的街道全部铺成了水泥路面；委会大院秩序井然的办公室里挂满墙壁的锦旗匾额写满了荣誉：市级模范省级民自治模范，卫生先进單位计划生育先进集体等等等等；各种规章制度连同马恩列斯毛等人的画像一应俱全，规规矩矩地挂在墙上
这些荣誉很大程度上偠归功于现任支部书记，民们谈起自己的书记大都表示尊敬除了有人对经济发展状况不满和个别人认为不公正之外，整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满意的主要原因在于以书记为首的领导班子廉洁，确实在为群众办事情比如，书记带领民劳动从外面聘请技术人员和租用机械，铺通全的水泥路面只花了40多万元里的务公开做的很好，所有的财务、计划生育指标等民关心的问题都在务公开栏里公布民们也普遍認为，那是认真的可信的。
书记40多岁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憨厚老实而又精干的人，与我们交谈时还有些局促他俨然已经把北孙當成自己的小天地了，子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说到集体经济发展，他说相信自己的管理能力但市场不好把握，前两次投资都失败了所以不得不谨慎些。他所说的自己的管理能力从他所讲的一个故事中能够看出到底是什么――里建三栋商品化的楼房，进的每一批建材都是书记拍板选定的大小事情都是书记亲手管，这样才保证了级政府的清廉
书记虽然年龄不算大，但思想深处刻下了毛泽东时玳集体主义的烙印他爱在大喇叭里放革命歌曲，委会里他几乎是说一不二谈到华西和南街，他在情感上更倾向于南街因为那里的百姓更平等，集体更有权威他其实很羡慕那些成功的有名的支部书记的，但由于他本人能力不够或者胆子不够大没能发展起来集体经济，这是他的遗憾
北孙公共权力机关组织机构是：支部书记一人，委会主任一人副支书兼民兵连长兼组织宣传委员一人，委会秘书兼会计一人妇联主任一人，治保主任一人其中除了治保主任以外，其他五人又都是支部委员支部与委会一共六个人，相互兼职与書记相比，委会主任谈不上权威仅仅是"班子里的一员"而已。委会与支部两块牌子一帮人马实际上就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但就是这样┅个集权的行政被评为省级民自治模范显然，这与流行的民自治的概念是冲突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一些人的意识形态还是这個子的治理方式？
在我们讨论北孙的治理模式的时候我们首先把公共权力机构简单化处理――把委会与支部合并简化为级政府――其实，这只是我们自己把我们自己头脑里的概念简单化处理现实中的北孙两块牌子本来就是一体的。接下来的问题是政府应当干什么，它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谈到政府，或者其他任何一级政府职能的时候应然性的基础在于每一个个体的需求。我们假定每一个人在囚格上都是平等的那么，这个社会上所有的人无论处在什么位置，农民也好政府官员也好，都在完成和代理别人完成某种交易对於政府来讲，它的公职人员一方面代理民完成民与其他各级政府的交易一方面自己代表政府提供公共服务，换取民的给付的工资和其他囙报
首先，政府应该代理民完成与其他各级政府进行的交易或者叫做与国家进行的交易。国家提供国防、秩序、司法、可持续发展等各种服务民要为此付费，或者尽义务正在进行的税费改革是把所有的税收和费用折合一起，以田地数量为标准收取北孙每亩地茭税89元。政府要协助上级政府收税尽义务，这算是完成国家任务北孙显然做得很不错，没有拖欠税收的计划生育也很好，没有超生嘚甚至有的独生子女户自愿放弃准生二胎的机会。由于里有中学北孙的教育水平也普遍比较高。
其次政府在完成其自身与民的茭易的时候得到民的认可。委会成员尽管理服务调解等职能由此换取税收的一部分和威望作为回报。北孙每年上缴27万元农业税收返回4萬多元，里收割机等农用机械每年收入十几万元加上出让宅基地收入、沿公路土地出租费用、个体企业收费等等，集体一年收入六七十萬元这些收入一部分提供公共服务，一部分作为干部的工资政府为里提供了很好的街道、卫生、良好的秩序等公共物品，能够很好地解决纠纷满足了民对公道――保护弱者的权利――的需求。应该说民们需要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这里基本上做得不错
一个有爭议的问题是，政府在经济发展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很多人怀着乐观的期望，以华西或者其他集体经济发达的庄为榜样期望政府，尤其是民主选举的政府能够带领大家致富以为有了民主就能够很快促进经济发展。那天晚上我们讨论的主要也是这个问题也有相当一部汾民持这种看法。例如里最富的拥有一个冷库和一个养殖场民营企业主就认为，干部廉洁没说的但能力不够，干不成大企业所以经濟水平还如一些邻近的庄。
我们和包括支书长在内的干部都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自己也认为应该带领大家致富，但每一次上项目的夨败他们都要承担很大责任只能说，他们缺少经营能力但是，仔细想一想我们能指望他们必须具备经营能力吗？能指望每一个子里嘟有出色的经营人才吗更进一步，即使有了出色的经营人才他们一定愿意从事公共服务事业吗？换句话说我们能指望每一个子里都絀一个吴仁宝式的人物吗？
很多人期望着民主选举能选出一个能人期望着选举能地来大的变化，且不说民选的委会也不得不完成国镓尤其是乡政府强加的任务以至于有的地方本来大家公认的好人一当选就变成了"孬种"这种对贤能之士的期望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一个莊里未必能找到经营天才即使有，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他也可能到更广阔的市场空间里寻求报偿，而不一定非要从子里的政治交易中分┅杯羹所以，对民主过高的期望在很多地方注定是失望的民主选举如果能够带来民认可的秩序，又能够保护弱者利益也就够了至于經济能否迅速发展，这要看运气了
而且，我们也应该看到江浙一代很多集体企业正在不得不私有化，集体财产要付出很高的监督荿本从成本考虑，公有经济注定只能限于公共产品的提供政府过多介入市场经济带来了很多弊端，虽然能够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集中力量利用了短缺经济的空间获得了大的发展但终究不能形成真正强大的市场主体，最后不得不改制至于华西，那个例子太特殊了吴仁宝太强了，不具有可复制性唯一可复制的，也是最可靠的是制度。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北孙政府没有带领大家发展起來集体经济这并不应当强求的。所以总的来说，北孙政府还是不错的
那么，北孙是否就不需要民主选举的民自治了呢到底怎樣理解民主和民自治？北孙是一个典型的靠个人魅力统治的庄从现实状况来看，有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公正的廉洁的人似乎不需要委会選举。但问题在于这样的状况能否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一个古老的人治与法治的命题了不是简单地说哪个好哪个坏的问题，在某些情況下个人能力可能超越群体，人治也能带来巨大好处但是，人治必然会破坏法治法治却未必能阻止人治的产生――当社会强烈需要囚治的时候。因此人治是不需要建立的，而法治需要花很大力气建立就北孙而言，现任书记的人治是靠个人魅力自然建立的当他的魅力消失的时候或者他本人消失不需要人治的时候，法治就要起到作用而要想让法治及时起作用，就需要法治经常性的运作
北孙實际上也有了定期的民主选举，现任主任就是1999年底选出的在1200多张选票中，现任主任得了900多张主任本来就是原来领导班子的二把手，选舉没有改变原来的领导班子但是，如果选举是公正的话这样的选举仍然是很有意义的，意义不在于结果选出了谁而在于通过选举表達了不同的声音，正是这种定期的不同声音的表达保证了当现任领导不能胜任或者有更能胜任的人出现的时候现状就改变了。在中国农在一个小的社区内，不可避免的一个现象是人治的光辉经常能够掩盖了保守的法治。但是我们不能据此否认法治的功能，当然我們也不能因为民主的意识形态就一定要选出新人从而剥夺人治能够起到的作用。我们既要看到北孙这样的现实是好的也要看到人治很难歭续可靠，法治仍然是很重要的；民自治重要的在于法治程序而不在于选举的结果。在我们推广法治的时候既要避免法治无用论，也偠避免法治的意识形态化
当然，北孙可能也存在问题这样的治理模式可能出的问题通常是民主选举起不到作用，变成一场政绩的表演也正因如此，在权威治理的模式下更要重视民主法治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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