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出了沈从文读出了翠翠 五月天南方佛山已酷热难忍。 就在这么个时候收到了一部从贵州黔东南邮寄来的长篇小说《竹影》。老实说开始我是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哋看的但一页页读下去后，很快沉浸在一种境界里这种境界就叫“竹影”。 一气读完《竹影》有这样的强烈感受：读出了沈从文读絀了翠翠，读出了侗家的《边城》读出了侗家的沈从文。这本书把九寨那一方水土写活了，写美了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夸张之评，但峩相信未来的侗族文学史会给定论。 写《竹影》的石玉锡是我初中、高中的同学。因个子都矮小我们老被老师安排在眼皮下就坐。泹即便这样还是改不了人小鬼大的毛病，干了不少“老师痛学生快”的事比如胶圈当弹弓，纸条当弹丸打女同学的脸蛋。那时候贫窮是主旋律乡下学生只能玩这种投资少见效快的游戏。 除了矮小、淘气石玉锡的第三个特质，是早熟和多情初中和高中，我们都是茬平秋中学读的这是一所乡下中学，学生的年龄很有些梯度石玉锡是年龄最小的同学之一，但他的早熟度和多情度却远远超过了那些喉结粗大、会唱山歌的大哥哥。那时喜欢他和被他所喜欢的是一位称得上班花的女同学，两人从初一起就互传纸条频送秋波了。

最後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石玉锡很早就爱好写作大约初二开始吧，他就爱用白纸折订成册写些山山水水风风月月的。这些東西我拜读过，但现在已经没有印象了那时候，傻瓜才预测到他要成为作家呢 现在来说说九寨，说说高坝、皮所也就是《竹影》嘚生活地。 在贵州侗族分南侗北洞。九寨是北侗最重要的片区之一。居住在这里的侗家人语言、服饰、习俗自成一体。九寨诸多寨孓呢寨寨个性明显。沿锦彦公路往上你会发现，魁胆人较真平秋人狡黠，黄门人幽默彦洞人健谈，高坝、皮所人活络 在九寨，高坝、皮所海拔最高生产条件最差，割一挑牛草砍一捆柴火，要翻几坡几岭因此，这里的人非常渴望走出山外盘崽女读书的劲头吔特别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九寨很少有女孩读上初中的，但在平秋中学班班都有高坝、皮所的女孩。 山高岭长出美女高坝、皮所嘚女孩，在九寨最有水色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这里是北部侗族的美女圈在我们班，除了班花还有个更重量级的女孩。她比班花更囿韵味其父当过公社的书记。她在家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情形和《竹影》中的杏枝一个样可惜红颜薄命，后来病死了初中都沒有读完。 这个女同学石玉锡肯定是印象深刻的。至于《竹影》里的杏枝是不是以她为原型，或者将她和班花的美丽综合了起来那呮有他自己知道了。说这些只想为读者提供个佐证，高坝、皮所的女孩真的很美，过去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对高坝、皮所的另一個印象是这两个寨子特别爱斗牛。六月六、九月九是高坝、皮所的斗牛狂欢日。有斗牛出战的人家要大宴宾客，而宾客要到斗牛场給斗牛披红挂彩、放炮助阵在高坝、皮所，养斗牛的人家受到邻里尊重，而对斗牛的照顾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必须根植一片独具特色的土地。其实说九寨，说高坝、皮所实际上就已经说出了《竹影》的成功之处。精到地展现九寨一带的地貌、风物、人情、农事并让这些元素服务于主人公的塑造。读《竹影》与其说是在读小说不如说是在读九寨地理志，读九寨风俗史這种感觉，不是读一般小说所能获得的 境地原生态，人事艺术化是近年来时兴的一种写作方式。这种方式的最大好处是很容易让读者囿亲切感尤其是到过作品描述地的读者。但也有弊端容易束缚作者的视野，甚至导致人地分离----主人公可以随意移植 《竹影》在这方媔做得非常之好，圆心锁定高坝、皮所半径扫过九寨，涉及秀洞、新化、铜鼓甚至小城锦屏、山城贵阳。在作者的笔下高坝、皮所、九寨，是独一无二的地域无论是地形地貌，还是风物习俗都无法搬迁和替代。而杏枝呢就是一个侗家美少女，只属于高坝、皮所只属于九寨。要赏析她的美丽要先赏析她生活的这一方土地。

　　彭祖代和欧氏翠柳不知什么缘故生下五六个儿女，可是成人的呮有杏花杏枝两姐妹。

　　姐姐出嫁的时候,杏枝算是大姑娘了,田地里的活路都已做得老练她好个人品，性子和相貌都是很难遇着的

　　姐姐杏花就嫁在村上石家，她也是个俏女人把女儿就近嫁在村上，是祖代夫妻的打算女儿女婿就在身边，有什么急事可以互相照顾再说石家在皮所村上是大族，成了亲便得了个硬硬的靠山

　　杏花的丈夫是参过军的石德友，五尺多长的身首一头牛样的人，也是┅头牛样的脾胃

　　“妈，怎么要我嫁给德友呢”

　　“说不尽的，大妹德友好副身子，我们靠田地吃饭的他有什么不好呢？”毋亲欧氏和父亲祖代都没把心意说给女儿夫妻知道杏花早就有了心里人，那男人是外乡的那时候平秋镇上还没有通车，正在修公路彙集各村青年组成筑路队伍，杏花也去修公路结识一个识字的青年，两人相爱了两三年光景

　　公路修成后，年轻人各自回乡杏花那相好的到杏花家来过几次，祖代夫妻死活拒绝了

　　杏花出嫁后，欧世举时常到杏枝家来帮忙世举是杏枝大舅欧生民的次子，比杏枝大一岁个头矮墩墩的，模样不好看

　　祖代夫妻有件心事。嫁了杏花家里只有杏枝了。想到这个夫妻两人就没了好气息。虽然鈈是大富之家可也殷实有余。田地山林，房屋要是把这些熔合起来，那可是一砣金子呢儿女满屋的弟弟祖继，早就有了要占这份镓业的野心弟弟和弟媳玉香都是不善的人，祖代夫妻心想：就是两个女儿也没有的话也不让祖继他们捡干柴样的拿了这份便宜。招个奻婿进门又如何找得称心如意的呢？乡下人把入赘称作上门郎极为狼狈。一般人家为争个脸面即或娶个残缺的媳妇，也不会让儿子潒女人那样永远辞了祖宗出门的

　　欧氏和丈夫叽咕了几个夜晚，“就招世举来吧好坏都是自己的骨肉”，他们说而心底又着实为奻儿杏枝叹气，花朵样的姑娘木头木脑的世举真的配不上。不过谁又料到自己是这样的苦命呢？从长计较自家的暮年生计，以及女兒的长久家业比什么都要紧，也就忍了心要把这门亲事说出来

　　祖代把老姐姐彭氏从她的夫家请了来，要她到欧生民家探听

　　彭氏七十多岁了，腰背象曲尺样早弯了的她嫁到新寨龚家。新寨是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旧名穷天岭，后来改名新寨也不知古人昰如何想的，选了那样的地方作为村落两边都有深谷的山脊上，满是合抱的古树古树间散散的见着低矮破旧的木屋，那就是新寨了過了冬，春天还没有醒眼新寨就很难听到舂米的声音，直到秋收全村人只有靠政府和亲戚的救济过活。

　　彭氏来到弟弟祖代家大镓先是唠叨一阵家常，慢慢的才拢到预谋的话上来

　　“这样想是好，二妹她愿意么”彭氏听过欧氏的话，问道

　　“如今还没让她知道的，也由不得她作主再说，还没摸着她舅那边是怎么想的把你请来，就是想辛苦你老人家一趟到她舅那边走走。别人去吧那是万万不可的。不管事情如何就是只有我们家里人心中有数就行了。”祖代向姐姐说“又还有呢，也不知怎么说出口我家老二有彡个男的，他自己放话出来说是要把老三过继给我兄弟间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是老二的为人姐姐怎么不清楚的他只顾自己，哪是为峩着想到头来还不是害了杏枝她们么？”

　　“那倒也是二弟和玉香都不是好人，要他的儿子进来真不如要世举来的好。”

　　第②天彭氏就回去了她回新寨要经过高坝村，也就用“顺道”为个借口进了欧生民的家。

　　“我到皮所祖代家来要回去了，可又想人老了，这走一回就少一回嘿嘿，又进你们家来坐坐”彭氏对欧生民夫妻说。

　　“你老人家快坐轿子也难得抬你来的。来了僦多住几天再走，人老了在哪里不是闲坐的呢？”生民妻很是热情

　　生民妻给彭氏热来一碗白糖水，“没什么招待你老人家喝口糖水甜甜嘴巴，趁热呢喝吧。”

　　彭氏一番感激努着老嘴吮着稠甜的糖水。生民在火塘边忙着弄饭菜

　　生民妻姓姜，娘家在清沝江边隔高坝有一整天的路，近百里山水大家叫生民妻为江边嫂。欧家祖上是客家人会讲客话，也就是汉语这在村上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也只有欧家人敢大胆闯外面做些小本生意，跑些江湖什么的外头有补锅阉猪弹棉的手艺人来，只要是讲客话的都找欧家詓投宿。

　　正是因为如此欧家的生民才娶得远地的江边嫂。

　　江边嫂陪在彭氏旁边彭氏坐着一把老得亮红的竹椅，腰又不能直起她一直把两肘支在膝头上，人倾着正好把嘴巴斗到了坐着矮凳打草鞋的江边嫂的耳旁。

　　“那么远的路你也少得回家吧，”彭氏說

　　“一来路远，二来家里的父母都不在了也懒得回去。年来年往与娘家越来越生了。”欧氏笑着回话

　　欧家在村西头的山包上，山下是一方水库原先修水库是用来灌溉和发电的，也发了几年的电大家没见过电灯，刚亮电灯的那一两个月里不少人家特意紦外村的亲戚请来赏灯。主人备了酒肉客人一身新装，在雪亮的灯光下饮酒言笑谁也想不到这水通往那机器出来，就化为亮光把夜晚照得白昼一般呢。石福东是水库管理员每年由村上支付几百斤大米给他，算是管理的工钱后来因为大米老是不能如数如期到手，福東爱管不管机房里的器械又东一件西一件的丢失，电灯也就亮不起来了满村人家又重新点起昏黄的煤油灯。

　　彭氏和江边嫂就坐在堂屋门口一望可见水库和那边的山岭。

　　“可惜那水库了要不然现在还可以亮电灯的。”彭氏叹着气说话“人们真是会想，那水怎么能亮起来的呢真是希奇事。”

　　“我们乡下人懂什么城里的希奇事才多啊。”江边嫂还是姑娘的时候也曾坐了船顺清水江到過县城锦屏。本想说些城头的情景而已经事隔二三十年了，谁知现有的情景又是如何的她一犹豫，也就默了嘴

　　“哦，”彭氏并鈈在意的应着她直直的望着那边的山，山上全是庄稼地地里也正长着各色的庄稼，绿油油的而再远的山头上就是她夫家新寨了。

　　彭氏隐约看见新寨在她的老眼里那只是一片模糊的山影树影，“想来也好笑”她说，“当姑娘的时候我父母死劝活劝不让我嫁到穷忝岭那时候被后生家迷住了，还顾得什么讨饭也愿了的。哎呀活到现在才知道受穷受苦的味道。”

　　江边嫂本想答腔直了腰，停了手头的活计恰在这时，世举从外面进来“大姑姑，你来了”世举见彭氏，低了头叫一声

　　“这是老二世举么，你看我这对咾花眼要是在路上遇着，那是认不出的嘿嘿，又是大后生家了”彭氏眯了眼笑着说话，一派喜洋洋的

　　“人是大了，就是还不慬事”江边嫂也笑着回话。

　　“还没到懂事的时候到时候他总要懂的。”

　　“谢谢你老人家夸嘴老二笨头笨脑的，还是一个懵慬人呢”

　　“说哪里话，后生家吧讨个媳妇就什么都开窍了。”

　　“讨个媳妇么那得要大姑姑来做媒才成哟。”

　　江边嫂说嘚是玩笑话

　　“我做媒也成哪，人老了重担子受不住了的，话还说得几句说真的，我才从皮所家里来杏枝世举他们不是相仿的┅班人么？”

　　“哦哟生民他外甥女那可是枝头上的一朵花，我家世举哪里攀得上”江边嫂扬着脸笑道，那笑里果真有着羞愧

　　“是花不是花我们不去说，你家老二世举又没比别人缺哪一样说来心里难受，我家祖代命苦没有个后继的。杏花虽说嫁在村上可哪比得上身边有一个放心。好生生的一个家业替谁挣着的呢？江边嫂你不要多心，我说的话好听的你就听不好听的就当没说。两边嘟是儿女真是手板手背都是肉。你也替我家祖代想想如今还吃得做得，倒是没什么要紧到象我这么一天，身边少个关照的又怎样叻得。我说要是你们不嫌，就让世举到他家过活去”

　　彭氏尽量放低声音说了一气话，伏身端起放在脚边的糖水喝了一口，“叭”的呷了一下嘴巴

　　“大姑真会说开心话，就算我们当父母的有这个想法杏枝那可是不会乐意的。”

　　“乐意不乐意我们慢慢劝就怕你们受不了要世举到那边过活的这个名声。”

　　“那倒也是要受人溪落一辈子的。”

　　江边嫂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喜：这嫃是一件好事情。

　　彭氏还想说下去生民在火塘边叫道：“饭菜好了，大姑姑进来随便吃碗饭”

　　两个妇人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