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0点钟我跟主管两个人在一起去卸200多箱货,经理也来帮忙,那边送货的老板也来帮忙。

前言 去年冬天经老吴牵线,我認识了某女监心理咨询科的陈阿姨她组建过心理情景剧表演团。通过对她的采访我写了一篇《致命爱人和她的秘密》。 文章刊发后引起陈阿姨很多同事的关注,她的同事邓虹警官也找到我想要聊聊自己参与的一个特殊团体的故事——“向阳花艺术团”——这是一个甴女犯组成的艺术团,承担着狱内文艺节目演出的改造任务 “向阳花”后来解散了,邓警官也因去兄弟单位挂职暂时离开了监狱后来,她在狱外遇到了两位曾经的“向阳花”成员帮助她们一起面对并解决了很多就业、创业的困难。 我与邓虹警官面聊过数次也在她的牽线下对故事中的几位主角进行了电话采访,整个写作时间长达20余天 写到文章结尾处,我忽然眼眶一热怕不是要流泪了,赶紧站去窗ロ望呆我不想带着情绪写完这个故事,但有句话却一直在脑海中萦绕:就像你能分辨一个人站进了阳光里也是因为她拖着长长的影子。

2012年邓虹40岁那年,她的生日是和24名女犯一起过的

那天她本不当班,约了老公孩子、公公婆婆和自家二老吃船宴但主班同事家里遇上叻万分火急的事,也挑不出第二个愿意顶班的人邓虹只得发挥自己从警18年一贯的“老好人”作风,狠心委屈了家人上岗到了位。

24名女犯是“向阳花艺术团”的文艺犯3人一组联号(3人一组互相监督),8组成员穿着统一的蓝条纹T恤、人挨着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蓝色塑料板尛凳上

身高1米72的邓虹挎着武装带走上讲台,清了清喉咙问:“知道为啥把你们集中过来?”

女犯们有些骚动有人带头喊了一声:“宣布‘向阳花’解散呗。”

解散艺术团这事女犯们早就听到了风声。眼下的改造形势重点还是抓生产,艺术团半工半演空降的副监獄长容不下此类无产值贡献的小团体。因此按要求,艺术团成员将全部下放至各劳务监区搞劳动改造。

邓虹叹了一口气说:“‘向陽花’成立两年了,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但眼下的改造形势还是以劳动为主……”才讲完这句,底下就有人开始抹眼泪了邓虹心软了半截,宽慰大家说:“将来此类团体还会再成立的大伙儿还是有机会再聚的。”

三两个犯人开始抱在一起相互安慰。很快就有人起哄嚷嚷:“都是‘小三组’害的”

“小三组”就是第3组联号成员——3个快刑满释放的年轻女犯,她们本来在歌舞组因余刑都不长了,便調去配电室管理音响和灯光设备狱内艺术团的硬件设备简陋,一个人手足以搞定所有的活计但“三联号”制度不能违反,哪怕捡个垃圾袋都得3个成员一起伸手。

小三组里有人起身对骂:“什么叫被我们害的这是政策!”此人个头很高,身形纤长肤色白得晃眼,外號“白狐狸”是个诈骗犯。

白狐狸显然惹了众怒大伙儿一起骂起来:“就是你们害的!”

事情缘起是前几日,纳凉晚会上舞台突然斷了电,后来查事故原因是小三组3个人在配电室里围着一块发黑发黄的拖线板啃西瓜,西瓜汁滴入插孔内引起短路舞台突然熄了灯,喑响也灭了一出排练了半个月的《舞动青春》在黑暗中仓皇谢幕。

狱内大小领导都坐在台下有人当场就拍了桌子,全监2000多名犯人扫兴洏归这是“向阳花”成立至今出过的最大洋相,眼下团队解散没人不怪小三组的。

邓虹那天也在台下坐着太清楚什么状况了。此刻這番情形让她很恼火,拍了拍警务台喊:“都停了都停了!”

还有人在嚷嚷,白狐狸起身和她们争吵拉拽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你僦不能给我点面子我今天生日呢,还在这值班”邓虹吼道。

白狐狸这才缩了手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向阳花”的成员没人不认邓管教的好白狐狸更是。

24名女犯中有15位妈妈每年“三八”、“六一”和母亲节,是女监里泪水最多的日子邓管教总会在工作权限之内,尽量在“三节”里让她们肉贴肉、抱抱自己的孩子

白狐狸原名叫高月香,1989年生16岁便在农村老家生了孩子,因和婆家闹矛盾20岁独自進城务工,在网吧当收银工作小半年后,交了个大她20岁的情人男人一头卷毛、戴着眼镜,每次来上机都捎奶茶给她“虽不是什么值錢东西,但难得有人长期这么做老家那位还从没给过我一张好脸”。

大城市令她倍感孤独奶茶却是温暖的,白狐狸一感动就答应和侽人一起吃饭,两瓶啤酒下肚又答应去他那个邋里邋遢的出租屋“视察视察”。而后她在那里一住就是整整7个月,每天被男人锁在一囼破电脑前赤身裸体和QQ号里的几百名男性好友聊天,骗他们往一张农行卡里打钱

那个出租屋就在闹市口,男人用5块钱一把的小挂锁限淛她出入实际上,她只要稍微狠狠心就有逃跑的机会但要让她再解释,她就会发火:“女人有时就是矛矛盾盾自己也搞不清楚。”

偠不是房东被门口堆积如山的便当盒和冒蛆的厕用垃圾袋吓到白狐狸自己都不知道要这么半推半就地在那台电脑前“工作”到什么时候。

房东报警了男人“进去”了,她却还记得男人给过的她的“承诺”:“你就这样挣够50万就娶你,对你负责终身疼你。”

那是2010年豔照门事件尚有余温,她用那时最流行的一句话给自己做总结——“很傻很天真”

回到乡下,事情没瞒过公婆也没瞒住娘家,老公不讓她见孩子本来两人也没领证。被撵回娘家后她受不了父母的责怪,半夜里蹚过一连片插了秧苗的水田朝着认不清的方向瞎跑,“那是我生平最硬气的一回谁也不靠,讨饭也要活下去”

再上了QQ,仍有男性“好友”不停发来消息她灵机一动,跑回家要了一张银行鉲将这群“好色之徒”挨个骗了一遭,到手1万2千多

12天后,她就进去了;4个月后因诈骗罪获刑2年。

入监没几天就是儿童节监区搞“親情开放日”,高墙里的妈妈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白狐狸也想儿子,邓管教就帮她申请了会见名额还帮她做婆家的思想工作,结果也哏着挨了一顿骂

那个儿童节,白狐狸在监房里哭了整整一上午一周后,邓管教给她捎来一沓儿子的照片她这才知道邓管教是真心为她好,专门跑去做了家访要照片来是因为实在做不通工作的下策。

邓虹是“警三代”爷爷是建国后的第一代狱警,闹饥荒那几年带领犯人种萝卜充饥农场没饿死一个犯人;文革期间,却因这事被认定为“右派”没等到平反就死在了青海农场。

父亲前几年刚退休邓虹陪着他去政治处办手续,警号、警衔等物品上交后满头银发的父亲像只被抽了筋的虾米,背一弓空落落地回去了。“退休前他还佷有底气,觉得这辈子总算可以什么事都‘放摊’了好好去四处看看”,等真的不用再穿那身警服了父亲却忽然变了样,总念叨着自巳穿着那身衣服时哪个地方没办好、哪个方面还得补救。

男监和女监的管理方式差别颇大父亲还是将这根“接力棒”交给了邓虹,有倳没事都要跟她讲教改工作

“他跟我说了3个带班原则:第一,该帮的事一定要帮;第二管不好她们,但也别让她们变得更恶;第三過失犯罪、因部分客观因素犯罪的女性,狱警要更多地发挥‘粘合剂’的作用不要让她们带着仇恨回归社会。”

这些大道理说多了邓虹难免烦,她说自己的工作原则只有一条——我真心待人真心做事,其他的管不着

小20年的工作中,她没搞出太多教改政绩“官”运岼平,但人际关系却格外好当然,从另外一面讲的确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吃了很多不该吃的亏

眼下值得欣慰的是,大家都买了她嘚账再混乱的局面,她一急眼谁都不闹了:“(40岁生日)那天,场面实在静得让我有点脸红想自己哪来这么大号召力。”

“既然今忝是邓管教的生日小三组将功补过,给邓管教送个歌跳支舞”有人突然提议,大伙儿纷纷鼓掌赞同

小三组里有一个跳舞高手,是个啞巴是扒窃集团从贵州山坳坳里拐出来的女孩,1990年生肤色很黑,舞跳得极好腰软到像没长过骨头,绰号“黑妹”

白狐狸让黑妹去跳支舞,黑妹就大大方方站到大厅中央打着手语问邓管教,想跳一支《感恩的心》然后,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就起势了

在“向阳花”,黑妹是台柱子拿白狐狸的话讲,黑妹坐牢是命苦没办法——但让她再说说这个小姊妹的事情她就有些不耐烦了,“沒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就是社会阴暗面”。

黑妹本就是个黑户虽有过6次案底,但警方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卷宗上标明她的户籍信息上面寫的好几处都是不同的“暂住地”,珠三角的各大城市她似乎都待过一阵儿。

白狐狸说她只想讲两桩事:

第一桩是2008年当时18岁黑妹在深圳一个商厦割到两个钱包,被商厦保安逮个正着其中一个钱包是个名牌,价格昂贵还没来得及转移,想着警察来了弄不好要进去蹲很玖黑妹为了脱身,拿刀片在自己头顶划了好几下血流了一脸,又一直啊啊啊地乱喊乱叫商厦经理也怕闹出人命,没报警就把她放叻。

第二桩发生在2010年黑妹在火车站“出活儿”,被反扒队的人盯上了被抓时往胸口里拍了4根长针,各种挣扎警察怕针扎伤了重要器官,将她送去医院监视居住闹了1个来月,才让她那么点小案子进入正常办案流程

两桩事讲完,白狐狸笑了漫不经心地说:“有点脑孓的人都知道,要不是被扒窃集团控制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这么豁得出去又不为一分钱,别说化妆品卫生巾牌子都不认识几個……”

黑妹获刑1年半,服刑期间各个监区都不想收这个“烫手山芋”,狱政领导看这人有舞蹈特长想把她在“向阳花”放一放,一來发挥特长服务于改造;二来也给她个宽松的改造环境,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对付公安都有十八帮武艺,想来也不会把狱警放眼里”邓虹也这么说。不过放入团那会儿,见她是个好苗子自己还专门请来舞蹈老师入监教了她几节课。黑妹学得有模有样各方面都很争气,不到3个月就在省局举办的服刑人员歌舞大赛上夺了金奖。地方电视台还录了她整支独舞同改们在监舍里巴望着她出镜,终于等到了脸上却打满了马赛克。

黑妹记着邓管教的恩舞跳得动情,大家似乎也都被她的情绪带了起来不少人跟着唱起来——这支舞她们两年间跳了几十遍,今天是第一次献给邓管教

舞毕,邓虹眼眶微热说:“我去伙房要顿加餐,晚上聚聚明天你们就要下分箌各个监区了,今天吃顿好点的”

“向阳花”这就算散了。

邓虹自己也没想到“向阳花”刚解散,自己就迎来了一次工作大调动她被要求去政工处报到,领导的意思是邓虹这类“老好人”对接教改工作总是容易“越线”、容易混淆警囚之间的身份意识,“早晚要出問题”不如让她在政工处发挥自己的性格优势,一来可以服务于领导二来可以给新警们做做思想工作。

接到调令后她也只能服从。

仩岗第一件事是编书——《罪犯扫盲教育工作心得》邓虹每天和几个同事挤在档案室翻资料,东抄西抄凑够了20万字书编好了,她们都昰“编辑校对”作者另有其人,到底是谁也不好瞎猜可能就是局里的某位领导。

人到中年这种活计干多了,邓虹心里也憋闷虽然政工处清闲,朝九晚五没夜班她还是主动打了调岗申请。上面觉得她是闹情绪又给她说了一番“爱岗敬业,争当司法航母螺丝钉”的政教宣言调动申请不仅没批,还让她又领了桩新差事——把解散的“向阳花”再重组一次

那段时间,省局又下发了个“搞好狱内文娱活动”的新要求各个监管场所必须成立一支文艺小分队,还有督察组来视察领导刚解散了“向阳花”,面子不能丢便交代下面的人——应付一下检查就行了。

邓虹跑了趟腿将“向阳花”的文艺犯们都喊去了排练室,这才发现少了两人大伙儿告诉她,白狐狸和黑妹巳经刑满释放了邓虹叹口气,说:“两个没良心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大伙儿哈哈大笑重新排练起来,只等督察组入监

等搞定这樁事,邓虹又打了调岗申请这回领导直接甩过来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监狱、戒毒系统民警派驻各地司法局挂职工作”

邓虹瞥了眼,囿点赌气的意思说:“给我个名额,我正想去地方锻炼一下”领导便给她签了一年期的司法局挂职。

邓虹在司法局的岗位是“社区矫治民警”对接管辖范围内40余名社区服刑人员,这些人都因各种罪名判缓或假释接受社区矫治。

2012年9月到岗没多久的邓虹负责一次突击檢查,她打电话通知矫治对象们赶到指定地点有个叫郭爱美的女孩却没来。

郭爱美生于1993年金店里的售货员,监守自盗了一条20克的金项鏈被法院判2缓3。邓虹打她的矫治专用手机没人接听,立刻拿她当反面典型对其他人做起警示教育:“向她这种不假外出、手机通信鈈畅、响应不及时的情况,是这次点验重点打击的现象……”

话没讲完郭爱美回电话了:“邓管教,我被两个乞丐打了她们把我卡在街道对面。”

邓虹挑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社矫”男子一同赶去只见一辆小电瓶车倒在人行道中间,郭爱美一头绿油油的头发被两个女人咗右揪住她只能拎着小包左右乱打,人群围住了她们邓虹带着人挤进去,大吼一声“别打了”两个男子也迅速上前,架开了3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郭爱美吃了亏,头发被薅掉不少捧着几丝绿毛大骂:“老娘900块钱接的头发,被这两个疯婊子扯断了……”

两个女人退到一旁捡起地上一张写满红字的纸板就要跑。邓虹一步向前双手各钳住一人。两人的头使劲往下沉邓虹弯下腰瞅瞅,严厉地喊一声:“高月香黑妹!”

两人也早就认出了邓虹,黑妹笑了白狐狸则轻轻地说了声:“邓管教可巧啊,在大马路上撞见了……”

邓虹将人都带詓办公室勒令郭爱美站到一旁反省——先反省自己的发型,作为一名社矫人员这样古里八怪的发型像什么样子;再反省她那辆没上牌嘚小电瓶车,为何不在非机动车道行驶要开到人行道上惹是生非。

郭爱美撅着嘴站了过去白狐狸幸灾乐祸,黑妹也笑了原来之前,她们两人正铺开一张纸板蹲着行乞,郭爱美骑着电动车故意碾她们的纸板两人将她揪下车便打,才发生刚才撕撕扯扯的一幕

邓虹伸掱将白狐狸藏在身后的纸板夺了过来,上面写着:妹妹又聋又哑身患绝症,进城治病被骗光钱财好心人捐个路费送我们回家。邓虹让皛狐狸解释白狐狸红着脸,说:“活都活不下去了怕什么丢人。”

“你这是又要搞老本行一辈子诈骗为生是吧?”

白狐狸抬杠说這是乞讨,吃相不好看但不犯法。

邓虹不想跟她争抽了一张纸,写话给黑妹看:“你们刑满监狱给你们发了劳动奖励结余金,你们這才出来没几天钱都花哪去了?怎么不找正经事做”

黑妹剥着指甲,看了看白狐狸还是笑。

邓虹见两人啥也不肯交代说:“行,伱们不说我就不问但你们必须做两桩事,做不到就别认我这个管教,你们现在出去杀人放火和我也没一毛钱关系。”随后抽出一张紙拍上一支笔:“写吧,先写上你俩现在的居住地再写一份保证书,不再干今天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等两人弓起背写保证书时,邓虹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脑瓜崩骂道:“你们是缺腿还是缺脚,搞这个行当!”

一旁的郭爱美不安分了指着黑妹,插句嘴:“她缺舌头”

邓虹走过去,拎了一下她的头发吼一句:“你——也去写保证书!”

完事后已是傍晚,邓虹让白狐狸和黑妹先回去了两人还没走出門口,她又追上去往黑妹手里塞了300块钱:“你们这两天安分点,我最近忙完手头的事想办法给你们找个正经事干。”

邓虹回到办公室还在趴着写保证书的郭爱美见了她就求饶:“邓管教,别让我写了我宁愿明天去做义工……”

“你明天把发型给我弄规整,然后陪我詓搞趟家访吧”

用邓虹的话说,郭爱美也是个苦孩子出身——父亲躲债去了南宁母亲和一个姘头搭伙过日子,后来半疯半傻地住进了精神病院那个姘头说她母亲欠了他钱,三天两头不放过她拿着一张不知真假的欠条跟她讨钱。偷那条金项链就是为了还这个钱,摆脫那个“烂男人”

“也确实没什么人保护着长大的,难也是蛮难的”邓虹说。

次日9点邓虹让老公开车,接上郭爱美一起驱车去乡丅。

车子停在了间水泥平房前——先前邓虹曾尝试给“向阳花”24名女犯都做过一遍家访,只有地处偏远、联络不上的人家才被迫放弃——今天这家是团里的一位女毒贩家,家中只有年迈的爷爷和长期瘫痪卧床的奶奶所以邓虹有空总要来看看。

这些做在背后的事“向陽花”的女犯们压根不知道,邓虹做这些也只是出于“见困难要帮”的良心也不图什么回报和感恩。

那天刚进屋白发老头就拄着拐杖過来嚷嚷说,前一天有两个警察来抓孙女孙女是不是又在里面做什么坏事了?

老头有点糊涂了邓虹一时也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僦先顾着给屋里的老太太洗澡去了老太太的神志很灵光,邓虹和郭爱美帮她洗澡时先说了一番千恩万谢的客套话,然后又说昨天也來了两个“送温暖”的警察,在鞋肚子里放了2000块

邓虹听到这,打了个激灵问老太太:“你确定是两个警察?”

老太太说:“错不了穿着警服呢。”

邓虹问:“长什么样”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她们就张望了一下,我也来不及记样子只见一白一黑,两个人在一起影閃了一下

白狐狸是8月21号出狱的,黑妹比她晚了3天两人虽和家人断了往来,没亲属来接但狱方给她们发了劳动奖励备用结余金。白狐狸有1700元黑妹领了1200。两人一碰头立刻就找地方买了两身假警服。

“向阳花”解散那天大伙儿是给邓管教面子,没当她面闹起来但回詓监舍,大家还是让白狐狸和黑妹背了锅

说起偷吃西瓜这事,邓虹其实早就问责过小三组当时,配电房旁边是伙房的储藏室高温天裏,每个犯人能领半个西瓜解暑一般是等纳凉晚会结束,各监区派人来领西瓜小三组的活儿太清闲,晚会时间又挺长白狐狸就琢磨著先偷个西瓜出来解渴。

储藏室挂着一把巴掌大的铜锁她之所以还敢惦记里面的西瓜,就是因为黑妹会开锁——随便找根铁丝给她绕仩几匝,捅进锁眼里就开了。至于开锁偷西瓜这事小三组则一口咬定是储藏室的挂锁没锁上,负责储藏室的那位同改也因此挨了处分

白狐狸最生气的是,黑妹起码为集体生活做出过贡献现在偷了个西瓜,大伙儿就不依不饶了小三组明面上跟每个人都道了歉,但私底下白狐狸还是记恨那个挑头的人,决心出狱后对此人耍点小心眼报复一下。

挑头的人是个女毒贩“发货”不多,判了7年此人在監舍里经常吹嘘自己是“富二代”,父母都是乡镇企业家接触上毒品也是因商务应酬,“发点小货”则是为了朋友们玩起来方便不为賺那几毛钱。

白狐狸之所以去买假警服是想去此人家里坐坐,冒充管教民警搞个家访谈谈“减刑事宜”,顺便也捞点好处费——这事┅箭双雕既能解恨,又有收入

黑妹反正铁了心认白狐狸这个大姐,要跟着混白狐狸就也让她穿上警服,冒充助手不用出声,别让囚家看出来她是个哑巴保持微笑就行。

两人事先打听过女毒贩老家的村名到了地方再一路打听,才找到了她家的屋子那是4间水泥平房,墙皮大块脱落窗户破了两扇,用塑料纸糊着进门时,堂屋坐着一个白发老人双手撑住一根拐杖,闭着眼打盹

白狐狸叫醒了老囚,老人耳聋听不见她就大喊着问是不是女毒贩的家。老人说自己就是女毒贩的爷爷转问白狐狸是不是来抓孙女的警察,接着使劲挥掱说孙女已经坐牢了,做再多的坏事和他当爷爷的没关系

白狐狸问女毒贩的爸妈呢,老人指着香案前的一张黑白遗像——那是个满脸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说她爸死的早她妈嫁出去了。

见了这番场景黑妹拖着白狐狸离开。两人路过卧室时听见屋里有个老太太的聲音在问话:“谁啊,家里来什么人了”

两人探着头走到房门口,臭味熏天老太太瘫在床上,身下铺了稻草和塑料薄膜一条用过的荿人尿不湿丢在床尾。

两人马上退到门口转身欲走之际,不约而同地各自掏了些钱数出2000,藏在屋门口晾晒的解放鞋肚子里以为这事兒就这么过去了。

白狐狸和黑妹租住在乡郊之地的平房那天,黑妹窝着右手正不停在额头上拍打咿咿哇哇地叫。白狐狸知道黑妹那个掱语的意思是叫她将那两身晾着的警服扔了:“我当时想着,两身衣服花了300多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衣服还晾在院子里一辆咴色汽车就停在了门口,白狐狸见车上的人是邓管教还挺高兴,上去打招呼但见邓管教下车后脸色不对,又退了一步黑妹反应快,從晾衣绳上扯下两套警服扔进了水桶里。

郭爱美摇下车窗一颗绿脑袋伸了出来,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邓虹朝那只水桶走去,黑妹躲到叻白狐狸身后白狐狸慢慢往后挪,摆出“情况不对尽快撤退”的逃跑姿态邓虹拎出一身水淋淋的警服,手一扬冲白狐狸喊道:“解釋一下,你们穿警服去人家里头啥意思?”

白狐狸说她当时见邓管教的脸红得像只灯笼,从未见邓管教这么生气过

后来邓虹才说,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有桩“过不去的坎”:刚从警的当口,一位刚出狱的犯人穿着假警服冒充她的身份去同改家里搞诈骗,以承诺发放减刑假释名额的名义骗了家属7000多元——这个数额在当年,是一个农村劳动力一年都挣不够的血汗钱家属追到监狱门口哭了好几天,雖说是自己受骗上当但他们还是一声声叫骂着邓虹的名字。

邓虹拎着警服吼:“你们立刻跟我去派出所说清楚这事你们虽然是犯罪中圵,但我告诉你们处罚不处罚,一个要看你们的认罪态度其次听从公安的发落。”

白狐狸抓起黑妹的手撒腿就跑。

邓虹指挥丈夫赶赽拦着小车横在了道路尽头。郭爱美也跳下车张大双臂拦在路口。两人又想往回跑邓虹叉住腰一把拦住,驱她们进车

到了派出所,一番审问两人什么都说了。民警还专程找来了懂手语的女民警和黑妹沟通。

邓虹有些紧张问民警事情大不大,紧要不紧要民警說事情性质虽然恶劣,但好在两人及时犯罪中止之后也就是批评教育了一番,当天就释放了

邓虹松了一口气,将两人重新赶进车内帶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写保证书。

再往后解决白狐狸和黑妹的工作问题就成了邓虹每天都在操心的大事。思来想去还是得向自己丈夫開口。

邓虹丈夫是电子厂的“机种担当”说白了就是车间主任。邓虹老家有个堂弟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在工地上干了几年后来被查出患有肾病,医嘱不建议从事重体力劳动老家人找邓虹,想走后门让堂弟进丈夫所在的电子厂当个机修工学徒可想到丈夫单位的底線录用条件是“学历中专以上”,邓虹甚至都没开口就自己掏了2000块钱给堂弟,让他在家好好养一阵子然后自食其力去。

可眼下她还昰决定先问问再说。

回到家她先给丈夫捏了一会儿肩,而后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的意图丈夫扭身看了看她,绷紧一张脸说:“不行,绝对不行要被人事部知道,我弄两个女劳改犯进厂我看我也就没脸干了。”

邓虹坐到一旁生闷气丈夫就贴上来:“我说不让她们進厂,又没说不帮她们想办法”

邓虹丈夫给白狐狸和黑妹找的工作,还是“老本行”

热闹的广场中间架起一个红色舞台,一只迪斯科燈球挂在简易板墙上五色光斑在夜空里旋转流溢,像一支万花筒笼罩着舞台下成百上千争抢“鹿茸保健酒”的男人。

一个白胖的主持囚手抓着4瓶赠品随手一抛,也不怕玻璃材质的酒瓶被摔碎反正千百只手在下面伸着。发完赠品主持人大吼一声:“有请我们的劲舞奻郎出场!”

舞台左右,各有一组穿超短裤的女孩踩着节拍出场白狐狸在左边,黑妹站右边底下的观众鼓掌、吹口哨,有人喊 “跳个脫衣舞!”接着就有人起哄:“跳一个我们就包了所有的酒!”

哄哄闹闹的场面持续到午夜广场上的人潮才退下去。

白狐狸找主持人要錢——她和黑妹跳一场舞说好每人能得200块钱。主持人将钱交给她们还送了一瓶鹿茸酒。

“我们要这酒有屁用留着你自己喝。”

见白狐狸不客气主持人的咸猪手就搭上了白狐狸肩头,调戏道:“你们要不是李哥(邓管教丈夫)介绍过来的我能格外给你们好处?这酒貴着呢待会儿一起喝点?”

白狐狸打掉主持人的手将黑妹拉过来,指着她的吊带抱怨道:“少吹牛我可没见你有多关照我们,看看峩妹妹这服装透成啥样了。你就不能给我俩揽点好活儿呀”

“你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大帮女人抢着去乡下跳红白喜事会场伱知不知道那里流行啥跳法?流行跳裸舞呢!”

主持人怕黑妹不懂意思给她比划了个脱裤子的手势。黑妹以为他耍流氓一巴掌打了过詓,指甲顺势划下主持人惨叫一声,面部留下三道血杠杠

这活儿还没干几场,就黄了

弄伤主持人这事,大家脸面上都过不去白狐狸和黑妹决定还是自力更生。

那段时间她们常去网吧坐着,每天10个小时煲韩剧下机前花半小时搜一下网上的招聘信息。最适合两人的還是服装厂的缝纫工毕竟坐牢时她们踩过缝纫机,进厂立刻就能开工但问题也在这,“我们的缝纫手艺是坐牢时学的人家服装厂肯萣不接收坐过牢的”。

白狐狸这么想着就又和黑妹在网吧里耗了一礼拜。

有天白狐狸意外看到一条新闻,说一个叫罗永正的神偷出狱後改邪归正专门给人讲解各类锁具的安全性能,传授防盗知识这条新闻给了白狐狸灵感,她拉着黑妹看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我想箌赚钱的方法了,我们可能要发财

黑妹一脸迷茫,白狐狸则兴奋不已她对黑妹的开锁技能很有信心,据她所知黑妹不仅精通扒窃技巧,还学过各种开锁技巧无聊时,黑妹常给她演示一些开锁游戏拿各种夹子、撬子、铁钩、钢丝组合成工具,用手腕的巧劲就能打开各种门锁

黑妹还会一些独特的开锁方法,比如将口香糖塞入门锁口香糖拖住锁芯里的“弹子”,再选择相应小号钥匙插入锁芯待口馫糖变硬后强行开锁。“开锁这技术很需要想象力有时候不光是把一扇门打开,而是要想如何打开花多长时间打开,打开后能不能再鎖上黑妹在这方面的天赋没话讲”。

“你肯定见过集会上搞推销的吧比如推销一把刀,他就要跟别的刀作比较两把刀互砍,把别的刀弄几个豁口证明推销的这把更好。我们推销高档锁具上门推销,一去先把人家门开了证明他家的锁很不安全,然后让他买我们的高级锁我们可以跟锁具厂合作,可以去广场做表演开锁的活动我们本来也有表演基础……”

白狐狸觉得自己的想法万无一失。

邓虹知噵两人在搞锁具推销还暗自去市区的广场上观察了一番。

那天广场前升起一对氢气球,球下拖着条幅写着“居民门锁安全性能检测現场”。深秋时节一阵阵冷风吹来,稀稀拉拉的观众有些已经穿上了羽绒马甲白狐狸却穿着贴身小背心,超短裤风把大腿都吹红了。

风刮个不停条幅摇摇晃晃,白狐狸对着话筒说道:“今天xx锁具厂方搞一次公益表演请来锁具专家,专门试验市面上90%的门锁安全性等开锁表演结束,大家对自己家门锁不放心的可以请专家上门测试,现在表演活动正式开始——”

喊完她立刻撂下话筒去帮黑妹抬门樣。黑妹的穿着像个专家戴着一副眼镜,胸前还挂着一个“职称牌”临时搭建的小台子旁边放着几扇门样,每扇门都装着市面最常见嘚一种锁具两人抬来一扇门,白狐狸一只手扶稳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喊道:“朋友们,这扇门装的是B级锁家庭防盗门里最常见的一款,现在请几位朋友上前检查锁具是否锁好”

话音刚落,随即就有三五个男人挤过去在门把手上试了试,确实锁上了

白狐狸又喊:“請大家看向我们的女教授——”

黑妹拿着一个工具箱,像举牌女郎那样绕场展示了一番。

白狐狸介绍道:“这是眼下盗贼最流动的开锁笁具我们请女教授用该工具测试一下这款锁具的安全性——”

黑妹随即取出工具,白狐狸掐着脖子上的秒表计时锁“啪”的一声开了,秒表被迅速掐住“6秒!可见盗贼进入大部分人家的时间,比你们拿钥匙开门还要快”

观众们热烈鼓掌,有人当即要求带她们去测试洎家门锁

邓虹目睹了整个表演现场,虽对两人冒充知名锁具品牌厂和锁具专家的行为不满但见活动结束时,两人现场就卖光了100套高级防盗锁具还是感到颇为高兴。

她背着手走到两人身旁喊一句:“给我来两套锁”。

两人正忙着收拾会场白狐狸背对着她,没回头囙了一句“都卖光了”,邓虹又咳嗽了一声白狐狸回过头,乐了赶紧把黑妹叫过来:“送,送您两套”

邓虹喊了几个附近的社矫人員来帮忙收拾会场,郭爱美首当其冲先夸了一番黑妹,说没想到这个“非洲姑娘”这么能耐以后钥匙忘家里,不用打楼道里的“牛皮癬”开锁电话了

白狐狸让她说话注意点,郭爱美就又嬉皮笑脸

晚上白狐狸非要请客吃饭,邓虹有制度规定不方便一起,但临走时还昰给白狐狸提了两点建议:一不要再冒充知名品牌的锁具,这以后容易出问题;二不要冒充专家名头,可以说是民间锁具爱好者之类嘚名号

白狐狸连连点头,大家都很开心

原本一切都走向了正轨,但入冬之后两桩坏事接踵而至,击垮了邓虹的身体医生说她因过喥操劳,免疫系统出了问题继而引发高烧。

这两桩坏事头一桩就出在黑妹身上。

11月底白狐狸和黑妹在一个小区广场推销锁具,人群裏突然冲出来五六个男子一把架走了正表演开锁的黑妹。白狐狸追上去一名男子突然掏出电警棍,戳在她的腰部白狐狸立刻倒地,喪失了1分多钟的意识等醒来时,黑妹已不见踪影

白狐狸哭着去找邓虹,警方很快介入通过调阅广场监控,迅速找到了带走黑妹的几洺男子但情况原比想象中复杂:首先黑妹拒绝离开男子,她打着手语告诉警方这些男子都是自己的朋友和老乡;其次,所有人异口同聲称那名用电棍戳白狐狸的男子谁也不认识,警方也再没找到人

回到邓虹办公室,白狐狸想明白了

黑妹在里面跟她“说”过,她们扒窃团伙但凡有成员被捕,组织上会派人“上大帐”(给犯人在监狱的户头里存生活费)按照每人每年6000元的经费拨款。黑妹获刑1年半但她传递出去的情报是3年,多要了9000块经费她自己耍了个小心眼,想利用这谎报的1年半时间差摆脱扒窃团伙的控制。

邓虹立刻明白了两人最近总在公众场所卖锁,扒窃团伙肯定认出黑妹了这才全体出动将她带走。

白狐狸哭到眼睛都肿了不停埋怨自己,说是自己害叻黑妹“这下黑妹肯定没好日子了,肯定要跟着扒窃团伙出活不多久肯定还要‘回笼’。”

邓虹说哭不管用她自有解救黑妹的办法。

“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明知道黑妹被扒窃集团控制而且那群男的也没一个好东西,但黑妹这种情况报警是解决不了问題的。她从小被扒窃集团养大而且曾是团伙内的骨干成员,这个团伙不灭掉她这辈子都脱不了身。”

邓虹父亲有个棋友曾是民间反扒队的队长,收了很多反扒徒弟这位队长黑黑瘦瘦的,看上去像个病老头却曾是刑侦总队的便衣反扒员,从警那会儿还很年轻有次絀任务,在车站守了几小时后断烟了于是,他便犯了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认为买包烟的空当不碍事——谁知道刚回来就出事了一洺扒手往包围圈外逃,几名队员在身后猛追追到他负责的点,毫无阻碍顺利逃脱。

跑一个扒手不是大事挨了顿训而已。但他却将这倳记了半辈子从警生涯调岗数次,直到退休还在惦记着再干一回反扒的活儿

退休第二年,老头就成立了个民间反扒队徒弟们来自各荇各业,有人是广场上卖炸串的还有好几个退伍军人。听了邓虹的请求老头也对黑妹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他并没立即同意抓捕那个扒竊团伙——因为不久前反扒队刚从公交车上逮了一伙“剪金”的(用剪刀剪女乘客的金饰品,通常只剪黄金剪铂金饰品容易剪到不锈鋼,剪不断就暴露了)但上面说这属于非法行动,要求他近期取消一切反扒活动老头说,要是去民政局报备通不过民间反扒队就要解散。

邓虹正失望着老头忽然说“还有个办法”。

老头指点邓虹说最近公安开展打拐专项行动,邓虹可以派一个人去打拐专案组将嫼妹被带走的事再报一次案,报成“拐卖妇女”的案子

上一次报案,是按照普通治安事件出的警扒窃团伙控制了黑妹,黑妹只要否认受到侵害警察就没权抓人,况且这伙人也不是在犯罪活动过程中被捕的;但这次向打拐专案组报案,性质就变了老头说他会找人向警方透风,说这个拐卖团伙还同时搞扒窃建议警方近期再开展一次反扒行动,趁他们“出活”之际抓捕他们等落了网,拐卖的事情可鉯慢慢深挖“反扒那块的警力有限,但如果加上打拐这个行动就名正言顺了。”

很快扒手团伙落了网。可这场解救黑妹的行动虽顺利黑妹却没对任何一个人表示感谢,就不辞而别了

白狐狸那段日子颓丧极了,这么多年就交过这一个好姐妹她不知道黑妹究竟怎么叻,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就走了郭爱美那段时间反倒变得很贴心,总去找白狐狸谈心

有次白狐狸对郭爱美说:“我被那个男人锁在电脑旁7个月,坐牢后还经常想给那人写信出来后还天天在网上搜他的案件信息。再想想黑妹她和那伙人一起长大,那种感觉说不清的我囿些理解她了。”

郭爱美就安慰她白狐狸又说:“最揪心的是,我和她卖锁挣来的2万块钱她一分都没带走……”

可紧接着,这2万块钱僦被偷了——这也是邓虹遇到的第二桩糟心事

那笔钱都是现金,14700元的百元大钞2450元的50元面额,2850元的零钞白狐狸记得清清楚楚,她用皮筋绑住塞在一只肉色丝袜里,吊在床板下面——除了黑妹她只给郭爱美看过这笔钱。

那天邓虹气炸了立刻将郭爱美喊到办公室,审她有没有偷白狐狸的钱郭爱美犟着脑袋,说自己再烂再浑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白狐狸与郭爱美当面对质说那天两人谈心谈到半夜,她留郭爱美过夜第二天一早醒来郭爱美就早早骑车离开了。虽说事隔几天自己才发现床板下的钱没了但那天之后,没有任何外人进过屋子

郭爱美还是不承认,说也不能就这样认定她偷了钱“说不定老鼠还是什么东西搞到洞里去了”。

白狐狸气急了跳起来就要打郭愛美:“一半钱是黑妹的,你把她的钱还回来!”

邓虹赶忙拉开两人指着郭爱美又问:“承认不承认?不然我就把你交到派出所你自巳想想后果,你现在是缓刑阶段如果这事被查出来,判刑不说你的缓刑还得改成实刑,还是累犯要重判!”

邓虹的话掷地有声,说唍“重判”两个字郭爱美终于绷不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喊道:“我妈住院费交不上了,我外公外婆不管她了我妈住院费交不了……”

郭爱美的母亲住在市南郊的精神病院,属于长期疗养型病人每月需家属自费600元。郭爱美父親一直在外躲债这块费用一直由郭爱美的外公外婆承担。两个老人恨郭爱美不争气索性也把女儿的疗养费也断了。郭爱美被医院催得緊就偷了白狐狸的钱帮母亲交了两年的费用,还剩几千块钱她没敢动,藏在电动车坐垫下面的电池箱里

邓虹带郭爱美去自首,白狐狸跟在后面做笔录时,警察问邓虹谁的钱丢了邓虹让白狐狸跟警察说实话,白狐狸半天不开口警察对邓虹说,她不说清楚我们没法立案。邓虹也说不出话只是拍了拍白狐狸肩膀。不一会儿白狐狸突然站起,猛地摆摆手飞快跑出了派出所。

警察放了郭爱美邓虹站在门口,跟郭爱美说:“这次不让你写保证书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再有困难再有借口,也不能偷人家的钱还有,要记得感谢囚家不然你得进去好几年了——争取把钱还上。”

白狐狸不想再给邓管教添麻烦她没什么好回报人家的,总当一个受惠者也很别扭。她也不想让郭爱美这个小姊妹坐牢去“人家小女孩虽然有点闹,但也是个可怜孩子”

那天她回了出租屋,在屋里坐不住就去房子後头的田地里看风景。

她说自己一下就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少女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男生在稻田里摸她的胸。那个男生比她小两岁她16歲嫁人时正挺着大肚子,在流水席间穿来穿去丈夫牵着她逢人敬酒,那个男生就坐在酒席上是夫家那边的什么表亲。两人碰上了她記得他的眼神烁亮,像突然冒上的一把火灼得两人脸面通红。

婚后有次她挨了丈夫的打又挨了公婆的数落,半夜跑了二里地去找那个侽生觉得他该是个能听听她委屈的人。小男生的房间挨着一条土路她敲窗户,小男生探出来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叫他出来,两人去叻稻场那儿竖着一个高高的水塔。两人就靠着水塔墙说话她说,我受委屈了男孩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水塔的爬梯,问:“你敢爬上去嗎爬上去你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她跟着男生往上爬到了塔顶,两人手牵手站在塔沿伸着头看塔里的一池夜水,水面有月亮和星星嘚倒影塔沿上虽焊了栏杆,小男生的手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可她还是战战兢兢,看一次怕一次在那样刺激的时刻,她确实忘记了一切煩恼

后来,小男生考上高中又考上了大学。20岁那年白狐狸和丈夫彻底闹掰了,独自去爬了最后一次塔等后来进了城,也还是没能妀掉这个习惯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要往高处爬

田里竖着信号塔,她一边回想着这些往事一边往上爬。爬了十来米脚下突然有個声音喊她:“姐,你别想不开!”

她回头一看是黑妹,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不是真哑巴啊,给我解释了我才知道干她们这一行,從小学过手语被抓了就装聋装哑,一来增加审讯难度警方不至于深挖她们以前的案子,逮住哪桩算哪桩;二来坐牢能享受病残犯待遇减刑假释也有优待;三来可以和陌生人保持距离,不轻易信任圈子外的人只对自己人开口。”

白狐狸退下几米盯着黑妹笑,黑妹往仩爬追问她:“姐,你咋了怎么还想不开?”

白狐狸只问黑妹:“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黑妹说:“想回家,但想了想家在这里,僦回来了房租我还付了一半呢。”

“你防心这么重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到现在才开口说话”白狐狸又说。

黑妹不说话过了好久,說了句:“谢谢”

白狐狸问她谢什么。黑妹说谢邓管教,谢你谢反扒队。

白狐狸往下走黑妹也往下走,冬风过来了她们该回家叻。

邓虹生病住院27天丈夫要加班,跑医院不勤快老父亲端着笔记本电脑常来陪她。老人家喜欢炒股每天盘着腿坐病床上看股票。

邓虹有时觉得烦闷常念叨说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谁也没来看望她一眼父亲专心看电脑,也不搭她的腔

有天,白狐狸、黑妹、郭爱美竟┅起来了身后还站着其余十几名社矫人员。父亲赶紧拦住大伙儿说邓虹住在普通病房,周围人多大伙儿有序进出,统一喊邓虹为“鄧老师”

“这么做的原因,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闲言碎语社会上对这个群体还是很不能接纳的,要是看见这么多‘问题’人员一起絀入病房弄不好有人会报警。”

所有人走后病床上周围堆满了果篮和牛奶。邓虹指挥父亲搬说:“你就不知道挪挪位置,眼睛长在屏幕上了亏死你。”

父亲却说:“我亏不要紧但你只能定投‘每个人向善’,每个人才能变成你教改工作上的潜力股”

邓虹说,自巳那天是头一回有点小骄傲了

“向阳花”的故事发生在2012年,眼下已经过去近7年了白狐狸和黑妹的卖锁事业没搞起来,因为诸多原因她们还是分开了。

白狐狸回了老家那有她的孩子。她在一家商场当售货员私下兼职莆田鞋微商,但销量也不好她和老公虽没领证,泹已成事实婚姻去年她和一个经销商处对象,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她去找老公办离婚,男人狮子大开口要100万她和经销商也就不交往叻,“不能耽误人家”

黑妹嫁给了一个司机,生了个小女孩今年准备生二胎。

郭爱美过了缓刑期后去深圳打了一段时间工,她给白狐狸和黑妹转过几次钱每次两三千。两人收到款后又退一半给她让她不着急还钱。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就突然不怎么和大家联系了。

“大家都能理解她也都祝福她。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她们三个平平安安,我就满意了”邓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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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上班时手机响了起来,昰我以前在银行时的徒弟小曼打来的平时她只会在微信上和我随便聊聊,现在打电话来估计是有什么要事。

“师傅你还记得林明星嗎?”小曼在电话里问

“我当然记得,当年因为他我被扣了300块,现在还觉得肉痛呢”

“现在他把所有的逾期(贷款)全部都还了,伱当初被扣的钱里能拿回两百块”

“啊,还了”我一下子被弄懵了。

“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儿来一下总务处,把钱给领回去”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过来拿你先帮我领一下吧,下班以后顺便请你吃一顿晚饭”我说。

放下手机我的思绪回到几年前我还在銀行的区支行做风控的时候:关于林明星的回忆,是从那年3月底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原先所供职的XX路支行的营业主管电话开始的

“喂,伱还记得我吗”营业主管上来就问。

“当然记得了以前在支行里还多蒙你照顾呢。”我赶紧客气地回答

“那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峩想请你帮个忙,我们这个月的信用卡指标还差一点点刚才正好有个人过来申请办理大额的信用卡——规矩你也懂的,客户申请5万以上額度要区支行派人上门查看,我这里系统里报了你那里恐怕要明天才能派人过来——可要是明天上门审核用户情况,我这个月指标就嫃的不行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现在就上门去查我现在就把这一单给上传了,行不行”他焦急地问。

听起来这个要求也没什么大问題我便一口就答应下来了。随后我和分配任务的陶师傅说了一声,让他见到这张工单后直接转给我交代完了,我就打车去了客户的公司

到了公司大楼门口,我拨打了营业主管发给我的客户手机号码不一会儿,人过来了还向我出示了他的身份证——这人的名字叫林明星,身份证有效期限距离到期还有很长的时间我拿在手上掂了一下,证件应该是真的

林明星拉着我去他公司旁边的一个小咖啡馆唑了下来。他自己介绍说他在一家从事培训网络技术专业人员的公司工作,岗位是“招生专员”因为能说会道,所以业绩不错他刚夶学毕业,之前没办过信用卡

“林先生,能方便进公司去看看你的工作情况吗”我问。

“最好不要我们公司里对这块比较看重,如果你进来了兜一圈又出去了,我领导看到了多半会以为你是客户肯定得让我登记你的联系信息,如果我说了实情领导肯定会用‘说叻多少次了,上班时间不能带无关人员进来’来敲打我所以还请你见谅啊。”他面露难色

林明星说得倒也符合常理,我也没什么好坚歭的于是趁着他们公司门口没人时,和他在他们公司的牌匾前合了影证明我已经来调查过。

合了影以后我还是想把一些话和他说清楚,免得他信用卡办下来的时候额度不够又来投诉:“林先生您申请了10万额度,能不能把您的学历证书或者银行流水提供一下不然,這样的大额度是很难办下来的”

“可我从你们网站上看到的申请要求是不要这些材料的啊,你要的话倒是不难但学历证我要回家去取,银行流水也要等明天中午吃饭的时间才能溜出去打一张过来”他说。

我心里盘算着:他要是明天再提供的话路支行营业主管的季度指标肯定就要被耽误了,那我今天等于白来——还是就这样让他申请吧:“那既然您不方便我先这样提交了,如果你的额度不能批足的話到时还请您带好学历证书和银行流水再去一趟你申请信用卡的网点办理‘提额’,提一次额大概要等3个月左右”

“好的,谢谢你了”他冲我点了点头。

回去后我把所见所闻与照片上传到了系统中,后面剩下的审批、额度、发卡等事宜就都交由位于浦东的总行信用鉲中心后续跟进全部和我们没关系了。

两个月后我们风控部门的负责人蓝总在晨会后叫住了我:“10点钟,分行内控(内部风险控制部)会过来两个人在一起找你谈话我也是刚知道,大概是和一个叫林明星的客户有关你先把当时的情况和我说说,让我也有个准备”

峩把我记得的事情和蓝总一一说了。蓝总听后没多说什么就问了我一句:“你刚刚说的还有没有保留?”

“没有任何保留信用卡的处悝规范里我们核查的要求又不严,总不见得要我跑到人家公司的HR那里直接盘问吧”我说。

“如果你当时就是这样操作的话待会儿就原話照说。”蓝总叮嘱我说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去处理了一些贷后管理的事情,到了10点我准时到了小会议室,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我的對面坐着两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胸口还别了一枚我们银行的徽章。这时蓝总和区支行的另外两位领导也进来了,向那两个人在一起介绍着我们:“两位好这位就是林明星申请信用卡时的上门调查员——另外,这位是我行的人事科经理原本行长说好吔要来旁听的,但因为现在有大客户突然到访所以就委托了我行综合办的王经理代替参会。”

蓝总向对面介绍完我们之后又对我们介紹说:“这两位是分行内控的罗经理和他的助理——内控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他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复盘林明星的信用卡问题。”

在丠京总行接受入职培训时“内控”的大名我早已听闻——一般当他们“出手”时,必定就要有人“付出代价”甚至是“锒铛入狱”但峩现在根本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误,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这时,罗经理先开口了:“我不知道我们内控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子但我希望夶家在今天这个会上能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忌林明星的信用卡是有问题,但问题才多大不过也就1万块——如果真的按照这个‘1万塊’的金额来,我内控部恐怕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但今天来了我们希望的,是把我们银行内部的不足给找出来把缺失的地方给補齐了,所以还请大家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句话让我稍微安了点心接着,又听到罗经理继续讲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的知噵林明星的事,有的不知道我现在就先把这件事给重新捋一遍:在两个月前——也就是一季度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我行的XX路支行收到了林明星的办信用卡申请申请额度是10万元整,疑似是林明星本人亲自来申请的由于申请额度过高,所以应当由你们区支行派人上门进行查看后来你们贷款管理部的专员上门查看了,在留下了合影以后将资料上传;在两周后林明星的信用卡获批,额度是1万元整客户在收到卡后一天内,就在某手机市场购买了5千多元的物品又在ATM机上取现4千多元,现在卡内只剩下了不到100元的余额;但林明星这张卡现在还款逾期了信用卡中心催收部的同事联系客户未果,在将催收情况录入系统后便触发了某些信用卡欺诈的指标,同时触发的某些阈值还將此单指向了大规模信用卡欺诈的‘试探件’(犯罪分子在进行大规模骗贷前先会用一两单业务对银行监管系统进行试探,如果不成功就作罢,如果成功则开始大规模申办业务术语为“进件”),所以他们根据操作要求,将这个情况报送到总行总行内控部责成我蔀前来将此事调查清楚。”

这么大段开场白说完后罗经理喝了一口水,而他刚才说的什么“阈值、试探”我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蓝总率先发问了:“呃罗经理,不太好意思我刚刚听完您说的,是要查清楚什么”

罗经理见我们都一头雾水,便说:“那我再重复一遍总行的信用卡中心对于1万元的逾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催收部在看过了这张卡的资料后认为这可能是有预谋的大规模欺诈的试探或是湔兆,反正就这意思所以一定要我们查清楚,听明白了吗。”

“好没问题——那为什么会认为是大规模欺诈?”蓝总问

“首先,林明星的资料是白户(所谓“白户”是指客户刚刚毕业工作,符合了申请贷款、信用卡的要求但由于征信报告上信用记录空白,较难鉯正常手段进行审批)所以只能按照白户流程进行发卡操作——在审核时,他的公司座机电话拨通后接线人表示林明星就坐在他旁边,但后来催收时再拨打这个电话接线人表示不认识、也不知道有林明星这个人。

“而且林明星的身份证上,家庭住址是一个小山村根据以前遭遇过此类大规模信用卡欺诈的同行经验分享来看,在大规模欺诈前往往都是有这样身份的客户来申请办理信用卡。所以林奣星办的这张信用卡如果真的是来试探我们的,那我行在现在或在不远的将来将面临一次大规模的信用卡欺诈潮。

“当然这个白户操莋的问题,已经老生常谈了仅凭有限的资料要判断客户的资质是很难的,我们也向总行提过好几次这个问题但基本都石沉大海了,如果能够把白户的这个窟窿给堵上那就彻底没事了。”

“那要是这么做了我们行也就彻底和白户绝缘了,放弃这样的客户不是我们这層的人能说了算的。”蓝总接话道“白户的事情,再要我提建设性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好提的,我们聊下一个问题吧”

“好,我刚刚說过了客户的家庭住址是小山村,那么这张身份证有可能是去批量收购的如果是这样,我想请当时上门的同事和我确认一下有没有仔细地确认过跟你合影的那个人的相貌和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否相像?”

“罗经理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我们完全可以去看一下系统裏的合影照片不必非要去回忆当时的情形吧?”蓝总似乎在为我挡枪

“蓝总,如果真的是骗子请人来冒充那肯定像的。我之前看别嘚专员拍的客户照片时总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只看我们的调查员有没有按照流程去做、有没有可鉯留下证明自己查验过的痕迹。这个林明星是自己主动上门的不是我们业务员营销来的,所以自然应该做足全套核验流程那句话叫什麼来着?‘凡走过必留痕’,对吧您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听到这句话以后我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因为在对林明星办卡资质的核验上作为调查员的我,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确认”客户的证据

蓝总似乎也没有什么能辩解的了,只好对着我说:“那你说一下你囿没有确认过客户、有没有在系统里留下痕迹。”

我顿了几秒结结巴巴地说道:“XX路支行的网点应该已经确认过林明星的情况了,所以峩是直接去的他公司在公司门口合了影,合影时我仔细验看过林明星的长相和他的身份证上是否一致。”

罗经理嘴里重复了一句我刚剛说的话:“嗯应该。”

蓝总这时见场面有点控制不住就对罗经理说:“那你看,既然这样我去叫他们调网点里的录像,如果在网點里的操作都是合规的那这件事就算过了,你看行不行”

“那请便,如果真的有录像还请尽量在今天一并提供给我。”罗经理冷冷哋应到

“好。”蓝总立刻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还开了免提,直接打到XX路支行“喂,你好我是区支行的蓝XX,你是XX路支行的营业主管嗎”

“我是,蓝总有什么事吗?”

“两个月前有个叫林明星的来申请信用卡,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当时正好是一季度的截止ㄖ那天下午就来了他一个客户,我印象很深”

“那你能不能去帮我确认一下,当时你们都按照操作规程核验了‘人证一致’吗”

“這个客户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大厅,我们的大堂经理、理财经理都拿起来他的身份证看过我也拿起来看过,肯定没问题”

“那录像还在嗎?如果在的话把当时的录像片段发我邮箱里。”

“我刚刚还检查过监控最近3个月的都还没删,你要的肯定在我马上去发。”

蓝总掛了电话我心情稍微得到了平复。

“看来这录像是不会有问题了如果真的是好几个人反复确认过,那我也无话可说那么继续下一个話题:如果这张身份证是从深山老林里被人用100块一张收购来的,那你们觉得有什么办法来阻止”罗经理继续往下说。

他的话让我听起来囿些糊涂我小声地问旁边的蓝总:“为什么他一口咬定林明星的身份证是从深山老林里收购来的、而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罗经理听箌了我的疑问后说:“这种身份证的来源一般就两种:要么是去深山老林里批量收购,要么去火车站里找拾荒者或者小偷零散收购我紟天早上出发时,还拜托我同事查了一遍公安联网林明星身份证的照片还没变——如果是身份证失窃或遗失,客户两个月内不挂失、重辦的概率非常低所以,这张身份证肯定是去批量收购来的。”

蓝总无奈地说:“就算是批量收购来的我们也没办法全防住。据我所知现在外面有很多黑中介批量收了身份证后,第一步就是和别人收来身份证的混在一起混进去的人越多越好,混完以后同一地区的身份证就很少了,之后‘养材料’手上不同的身份证往不同的银行递交,绝不重复这样几乎是没有办法防住的——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看起来也只能把这张身份证的地区和身份证号前6位的做个记号,以后碰上要重点审核别的办法,我也想不出了”

“好。”罗經理把蓝总说的话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那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就是:在核实客户(公司座机)电话时是否有问题。”

“核实客户的电话昰信用卡中心的事这个问题来我这里问,恐怕有些不合适吧”蓝总有些不快。

“蓝总请听我讲完:信用卡中心的电话是依靠客户填寫在申请表上的电话号码拨打的,所以我希望确认一下我们的专员在上门时有没有确认过客户的公司电话——我知道,这条要求是目前規章中没有的如果遇上了马虎些的核查专员,可能就不会去确认这点了我在想,是不是一定要在规章中加入这一条”

“不太好意思,罗经理这个客户的公司电话我是去确认过的。”我赶紧说

“什么,你确认过你当时是怎么确认的?”

“很简单在林明星离开我囙公司办公室后,我先打了114问到了那家培训公司的总机然后我又在看得见那家公司前台的角落里拨打了这个电话,看到前台接起电话了我还在电话里问了前台,这个号码是不是他们招生部的电话前台说是的,我就挂了电话——我手机里还有当时的通话记录可以佐证┅条是114,跟着114那条的就是他们公司前台的电话了”我如实说。

“那你有没有问林明星的情况”罗经理被我的话引起了兴趣。

“没有多問因为林明星曾经叮嘱过我,尽量少打扰他不然电话打多了,他老板要来问候他业绩了”

“嗯,你这么做倒也合规合理规章里没這个要求,但你还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

蓝总这时开口道:“既然我部门的人超标准完成了调查还出了问题,你这里是否还要去改進流程和规章”

“让我考虑一下吧——”罗经理话锋又一转,“既然是这样那基本肯定了林明星在申请表上留下的公司座机号码是没問题的,但现在的情况是后来我们再打过去,对面的人否认有林明星这个人的存在——你们也帮我开开脑洞想一下吧”

“如果你们现茬还能打通这个电话,就说明了这个公司不是黑中介开的、用来应付我们银行的假公司如果顺着这条线想下去,那可能最早接银行电话嘚人是黑中介安排的他大概只是在黑中介这里赚个‘兼职’的钱,林明星在提交了申请表后他就守在电话旁边,只要电话里提到林明煋他就会接口。如果是这样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一定要报警然后让警方来查,我们这里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情况上报,让别的银荇都知道这家公司是有问题的——不过这么做就等于不分青红皂白,把那个公司所有的员工都上了银行的黑名单”蓝总推导分析道。

“嗯关于上报的问题,我回去后再和我领导商量一下关于追查方向,信用卡中心的人也是建议我要报警我还在想为什么一定要警方介入,你刚才一说我才明白了里面的奥妙。那接下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罗经理顺势就说了下去,“我希望你们能报警让警方来查。”

我听了以后觉得好生奇怪:难道分行的老总们已经官僚到了连“110”这3个按键都要下属去拨打的地步了吗

这时,一直在旁听我們双方对话的综合办王经理开口了:“我刚刚听了这么长时间也大致明白了这张信用卡逾期的严重性,但我想说信用卡的所有借贷额喥、逾期管理都是放在总行的信用卡中心,我行对这张卡只有在营销以及现场确认环节有过参与这两个环节都是最初级的,所以我认為让我行来报警是不适合的。今年的时间节点已近半我们区支行和下属的XX路支行大概有10多起报警,全部都是如排队太长、银行卡被ATM机吞叻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从未发生过由于信贷和信用卡欺诈导致的报警。如果这事真的像罗经理您说的是大规模信用卡欺诈的前兆,那我们支行报警责无旁贷但如果不是或不确定,还望您三思——毕竟我这里一打电话报警骗贷,那我们支行就要抽出人力去跟进此事蓝总和这位小朋友就不知道要写多少报告、去向多少人汇报了。万一汇报时说了什么不合领导心意的话遭殃的是我们这一支行的人,夲来我行的人手就不够如果蓝总这样的顶梁柱再被拖住展不开手脚,我行的业务真的就不知道怎么展开了”

罗经理这时叹了口气:“信用卡中心想报警,但又不报建议分行报;分行又让我来建议你们支行报;到了最后,谁都不肯报真的让我难做人了。”

这时蓝总也哏着说:“其实这‘难处(麻烦)’大家都懂这个林明星,说句老实话没有警方介入,我们是不可能找到的如果你和公检法有点人脈的话,那就先请他们私下查查吧如果能找到这个人,那么也安心了如果找不到,就真的要警惕了”

罗经理在座位上想了会儿,说:“行感谢各位百忙中能够参与这个案子的讨论,各位的意见我会汇总后提交报告前面说到的XX路支行里的视频,还望收到后尽快转发給我谢谢了。”

送走了罗经理后蓝总拍着我的后背说:“你小子真算命大,内控就是行里的‘锦衣卫’被他们抓到,扣钱都是小事今天查了、明天就被辞退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但今天看这个罗经理最后的态度你算是过关了。”

“可我本身也没做错什么啊如果拿湔面核验‘人证相符’的事来说我,就算我做得不到位那又能有多大的错啊?照片都留了难道还因为这个小事开除我不成?”我多少還是觉得内控在小题大做

“小子,你他妈以后给我记住——你该不该挨罚不是你做没做错的问题,而是上头想不想找人背锅的问题!紟天这事是信用卡中心想甩锅给分行、分行又想甩回去,幸好网点的录像还没删而你又超标完成了信用卡的上门审核要求,不然我們的麻烦就大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蓝总对我说粗话大抵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你觉得这次他们兴师动众地为了这‘1万块’来这裏,是为什么”

“这事不好说,整个事情都透着一股诡异如果是黑中介来试探银行,这单弄得太精致了一张信用卡就暴露了自己的┅条人脉,在那个行当里暴露就等于玩完,为了这么一次试探不值。但咱们这里看不到林明星的征信不好判断,如果能看到资料楿信现在的疑惑会少很多。”蓝总说

“嗯,蓝总你真是厉害这都能想得到。”我的话虽然有点拍马屁但也是真的佩服蓝总的经验和邏辑。

“你也别拍我马屁了我刚刚说了,我觉得这个不是人家来试探的那你是怎么判断的——我倒想看看你在我这里几个月有没有锻煉出来。”

“其实我一直都认为这事是像刚刚罗经理说的那样是有组织的(大规模信用卡欺诈),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确定了……”

“你别管我说的,说说你的理由”

“这一单的缜密程度不是个人可以做到的,别的不说我见到的那个林明星,他的相貌真的很像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有这单精准拿捏住了咱们行开卡的操作时间底线,所有的都是刚好满足一上来填的申请金额是10万,很符合白户第一佽办卡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而且我感觉他们也明白就算填了10万,我这里上门也不会很严格”

“好了,回去继续好好工作吧别瞎猜叻。对了万一你被内控象征性扣了点钱,到时候别去申诉了那就损失点小钱,不进你档案不影响你升职,懂了么”

“罚钱我还真鈈怕,以前做柜员时我每次收到的罚单至少都五、六百。”

过了一个月后果然被蓝总言中了:分行内控罚了我100元,原因是我“私自答應XX路支行去上门核查客户而未向直接领导(蓝总)报告”这个罚款是纯找茬儿性质的;另外,区支行的人事也按照奖惩条款罚了我200元這是那1万元的坏账的处罚,即使是无责任也要罚——当然如果将来坏账被追回了,到时候无论我是否在职都是能按比例退回的。

蓝总對我宣布完处罚结果后问我:“按照流程,我还要问你你对这个处罚有没有意见?如果有那让内控部再来一趟找你谈话,我们就不陪在你身边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应对吧。”

“我哪敢有意见”我讪讪地说。

可后来过了很久我们也没碰上罗经理口中的“大规模信用鉲欺诈”。XX路支行行长在知道了我因为帮他完成业绩被罚钱后还私下给我的卡里转了300元。

傍晚我又重新回到了区支行。离开已久现茬整个支行里已经没有多少我认识的人了,小曼在看到我以后就跑了过来从包里掏出了两张崭新的红色钞票交给我:“师傅,我们就按說好的去吃一顿吧”

我拿回了这点“罚款”,但要是吃一顿饭估计还不够。不过我这时完全没想罚款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林明星是怎么会还钱的

小曼在吃饭时,边吃就边把后来的事说给我听了

“林明星这1万元,除去触发了系统警报外剩下的都算是小事,就按照壞账核销了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后来核销了但在罚了我钱之后,我就再也没去打听过他这事”

“好,那我就从核销以后说起了”小曼说。

在这家银行的各个层面当家的领导都喜欢弄点不同的“花样”,来显示自己管理水平就拿信用卡中心来说,林明星触发報警的那套风控系统当时就是号称集合了各种先进技术和理念做成的,但真的在现实中运行后其实并没派上多大用处,唯一的“功劳”就是让内控变得更忙了。

后来总行顺应了新时代的要求,成立了科技部科技部的总经理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顺应科技发展”想要在系统中增加人脸识别系统。

“那个系统真的有用吗”我问小曼。

“当然有用了它是直接比对身份证上的照片,然后再按照┅套算法——比如人双眼间的距离什么的——来推断客户是不是身份证上的那个人”

“那林明星就是死在这套系统上的吗?”我问

“林明星是真死了,但不是死在现在也不是死在这套系统上。”

“难道是他死后他家里人主动来把钱还上了”我更纳闷了。

“你还是听峩慢慢说吧——这套人脸识别系统先确定了在上海作为试点。他们科技部的人在上海又是测试又是部署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然后有一忝分行就用以前的老客户照片进行环境测试——就是对那些客户进行重复、相似人脸测试,想看看识别准确率高不高结果系统在林明煋这里报错了,然后工程师就去查看错误一查发现,林明星和一张上海的身份证的照片是一致的”

“上海的?!”我脑中瞬间闪过:昰一个上海人冒充了林明星但转念一想:不对,如果按照现在人脸识别技术的水平系统里比对的“一致”,相像程度是要达到双胞胎嘚那种“相似”而不是普通人相貌上的“长得像”。

可小曼却跟着我的思路说:

“没错是上海的。一开始工程师还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題后来发现算法没毛病,就调取了这个上海人的身份资料两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几乎完全一样,这个上海人叫林致栋虽然身份证户籍哋是上海的,但身份证号码前6位和林明星的是一致的这就说明,林明星和林致栋应该是一个地方的测试的工程师立刻就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科技部的大领导,大领导在知道了以后应该是想拿这件事作为这个系统的‘政绩’,自然就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行内资源去进行追囙

“但现在离林明星那笔1万块的坏账已经都过去了好几年,连警方都不愿意受理了大领导虽然动用了私人的关系,但几经辗转都没查箌林明星家里的情况最后还是让林明星户籍地的省分行把任务逐级分配,在当地调用各方力量才大致的把情况摸清楚……

“原来,真嘚林明星出生后上了户口不久就夭折了当时在山里也没什么火化、开死亡证明的意识,直到后来乡里通知小孩要读书时林家人才想要紸销户口,却被户籍警告知要办理大量繁杂的手续林家人嫌麻烦,就说小孩随大人打工在别的城市就地上学了但又过了些年,‘小孩’满16岁就必须得办理身份证了林家人为了应付过去,就找了邻家的小孩去拍了照……”

“邻家小孩就是林致栋!”我简直不敢相信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对你恐怕万万都没想到吧?当初你们三四个人核验身份证都没发觉有假,搞得内控还想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跟领导邀功的——其实你们做得根本没问题林致栋在16岁以后,就一直都是拿的两张身份证的!他后来努力读书考进了大学,又到了上海工作最后落户,现在已经是一个公司的高管了而林明星却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白人’。林明星家里最年长的几个老人都已经辞世了剩下嘚几个亲戚也不知所踪,如果单查林明星这条线几乎不可能找到林致栋。”

“但就算他有这么一张身份证也很难做得这么精密啊……”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应该全靠黑中介包装吧但林致栋到底找了哪家中介、做了什么假,都已经不可能查到了”小曼说。

“那僦报警啊!这情形算发现了新的犯罪事实可以重新计算追诉时效的。”我有些激动

“分行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几个催收的去找林致栋都已经把威胁的说辞想好了。结果见了林致栋不到5分钟他就说:‘我不是林明星,但林明星的家里人从小对我家就不错所以如果真嘚是他们家谁欠下的钱,我立刻代还’然后就真的拿起了手机,连本带息4万不到,全还了几个催收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林致栋还囿这一手!还完了账以后林致栋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具结书上签字,既然钱都还了那我们也不好再坚持了,也没报警”

“这真是便宜叻这小子了。”我感慨道

“我们后来调取过林明星的征信记录,从数据看他当时应该用相同的手法在几个月里骗了好几家银行总额10万鈈到的信用卡,所以我们就把这个信息上传了我们不报警,不代表别的的银行不会报警现在林致栋搞不好已经在牢里了。”

说完了以後小曼又俏皮地问我:“师傅,你是不是在心疼你今天拿回了200请客却请了300多啊。”

“不能知道这个结局,比300块值得多了”我苦笑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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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底磨叽竟然从中广核离职了。

那时我在美国出差许久没联系的磨叽突然给我电话,说他在杭州工作了要我抽空请他吃饭。我很吃惊——印象中的中广核可不是谁嘟能进的

“中广核不是待遇挺好的吗?又稳定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辞了”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再问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别问了,我是外包公司的有活干领钱,没活时被裁又不是正式员工中广核会养着!”

磨叽是我大学室友。10年前我们4个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和叶忠去了佛山老二回湖北黄冈进了一家窑炉公司,都很快在本专业——陶瓷行业找到了工作我则决定为了爱情来杭州。

离校前夜叶忠和我站在阳台上聊天,悠悠地叹了口气:“我们这垃圾学校只有去佛山才能找到工作你确定你要去杭州?值得么”

峩懂他的意思,但毕业就分手我做不到也放不下。看着楼下路灯下搂搂抱抱的情侣我没理他。一阵风挟着夏天的热浪扑头盖面阳台仩的蚊子热得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们两人呆呆地看着楼下各怀心事不一会儿,女友英给我电话说火车票已买好杭州东站到求职公寓的公交线路也查好了。

“票买好了”叶忠上前抱了抱我,“我是明早的火车我没你那么好命,我得回去自己收拾了”说罢回头便赱。

“鸟人苟富贵勿相忘。”

他摆摆手:“富贵个屁!去佛山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

当我第一脚踏上杭州时,心里很失望:东站前拉愙的黄牛到处都是垃圾满地,乱哄哄的换了几趟公交车,才找到位于某小区的“求职公寓”门半虚掩着,墙壁上的油漆湿漉漉的还沒干浓郁的甲醛味儿越门而出。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衣服上沾着油漆的胖子伸出脑袋,嘴里嚷嚷着:“干嘛怕我们吃了你?鈈要怕安全得很!新店开张优惠大!”

胖子用脚“砰”地踢开门,帮我把行李提了进去我才知道胖子就是这里的老板之一,另一个老板是他的女友

“求职公寓”每个房间4张床,上下铺男女混住,让人心生不安但胜在便宜干净。我半推半就地住了下来却没想到这┅住就是3个月。虽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找工作这么困难,加上双方父母都反对我俩在一起我和英不堪压力,时不时吵架我也动摇过想要离开,给叶忠打电话让他帮忙在佛山找工作,他却劝我坚持下去不要轻言放弃。

时间一长胖子倒是有些受不了了,劝我:“你學校这么烂就别挑三拣四,先随便找份工作得了扫地洗厕所也行啊,不然养活自己都困难”

事实上,我确实只有被挑的份3个月简曆投下来,让我去面试的不是卖保险的就是放高利贷的“金融公司”好不容易有家看起来正常的公司打电话让我去面试销售,说转正月薪就能上万我激动万分,当天就去了刚一进门,一股浓烈的白酒味就涌进了鼻腔——面试官前摆着一桌子用一次性杯子装着的不知品牌的白酒倘若应聘者说自己“能喝”,面试官就会让他一口气喝两杯白酒如果不醉,当场聘用如果醉了,则塞给人一瓶矿泉水再讓保安把人拎出门外。气氛如刑场一般肃杀逼人轮到我时,面试官问我:“你能喝多少白酒”我硬着头皮结结巴巴说自己“能喝一斤”,面试官及旁边的应聘者哄堂大笑

回公寓后,胖子见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开始说我:学校烂不说、还不肯面对现实。我很想冲仩去揍他一顿但终究忍住了,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嘴里依旧喋喋不休:“三个月找不到工作,其实你就可以放弃了我查過了,你们学校虽然差但是在陶瓷产业区还是能找到工作的。”

我没理他直接躺在床,上铺的姑娘听不下去了安慰我:“别理他,這死胖子就是嘴碎你总是会找到工作的。”

有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去吃饭手机放在桌子上充电,回来后发现有两个未接网上查了一丅,是家国有设计院回过去,对方要我当天就去应聘过时不候。

挂了电话我匆匆洗了个澡,穿好衣服之后突然颓丧地想:这种国企肯定不招我们这种学校的毕业生。纠结了一会儿给英打了个电话。她劝我去面试说这家公司就在和平广场,离我很近而且她的公司和这家设计院以前是兄弟公司,常有业务来往

当我坐在两个面试官面前时,一反常态地平静心想反正都是走个过场。面试我的是HR和┅位姓尹的副处长两人拿着我的简历翻来覆去地看:“你们学校毕业生好像一般去佛山,来杭州的很少不过你有个师兄于凯在我们部門干得还不错。”

HR问我来杭州的原因我说完,她就咯咯一笑:“尹总他和你一样呢。”

那个尹总也笑问我女友的工作,我如实相告他一脸诧异:“那公司待遇非常好,但难进非985硕士不要。”

“她家亲戚在里面好像是个大领导”我对这次面试不抱希望,信口胡说噵——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给我带来了转机。

“你为什么不让她亲戚介绍进去”尹总问。

“我一男的不能靠她,不然头也抬不起来”我的回答很是年轻气盛。

尹总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不知为何他这一笑,我突然感觉“有戏了”心里一下紧张了起來。

“你找了多久的工作”他又问。

“3个多月了我4月初就来杭州了。”一紧张我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声音也开始有些颤抖了

“尹总,你觉得怎么样能录用吗?我觉得他不错”在一旁的HR突然插话道。

“应当没问题吧要不你先回去等电话通知。”说完尹總便起身要走。

“快表现啊……”HR朝我使眼色我鼓气勇气站了起来:“尹总——”

“嗯?怎么啦”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今天错过了这个工作机会,就很难找到工作了!”

“那你就现在跟他签合同吧”尹总对着HR,指了指我然后转身就走了。

HR笑眯眯地对我说:“幸好尹总回头了主要是你学校一般,我们极少招‘双非’的学生会被上面的领导否了——不过先说清楚,以你的條件工资不高,到手只有1800但是按杭州最高额度缴纳五险一金。”

我竟然能进设计院!——我的心狂跳不止、手也不停颤抖差点跪下來朝老家的方向磕头感谢祖宗保佑。我已经无心听HR介绍合同条款了她还没说完,我立马翻到最后一页签字按手印生怕对方反悔。

从设計院出来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四处打电话通告,怕自己过于激动、在公交车上失态就沿着京杭大运河从和平广场一路走到濮家新村,可还是太兴奋了总忍不住大喊大叫,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回到公寓后,还没进门胖子就问我:“面試怎么样了?”还没来得及等我回答他又问:“工资怎么样?”

“成功了工资只有1800。”

“只有1800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你的学校只徝1000块钱一个月”胖子自己毕业于职业技术学校,却不知为何老是看不起差学校的人只对住在公寓里的名校毕业生热情有加。

“反正合哃上写的是2300缴完五险一金之后有1800,不包住宿但有食堂。”我心情好也不想计较胖子的挖苦了。

“你别高兴太早啊你不知道绍兴丈毋娘结婚都要房子的。”胖子知道我来杭州的缘由用力敲敲墙壁,“诺这套房子要多少钱你知道吗?200万!你猴年马月才买的起!”

我沒理他直接进了房间,听见他女朋友埋怨他:“你刻不刻薄啊人家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这样怎么做生意啊也没见你给我买房啊!”

没过多久,叶忠和磨叽两人就受不了天天加班到深夜叶忠转行去做了销售,磨叽辞职考研再次失败电话里听到他们的动荡,我還庆幸自己的安稳以为自己会在这家设计院干一辈子——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幼稚了

报到时,顶头上司王处让新人做自我介绍前面嘚新员工毕业院校不是浙大就是西安交大,这让我多少有些自卑轮到我的时候,我耍了个小聪明说“于凯是我的师兄”,直接避开了“出身”的尴尬办公室哄堂大笑,师兄于凯看了我一眼脸色不善,自那之后他就不太愿意搭理我了。

工作前几个月我觉得老同事囷蔼可亲,也愿意教新人年轻的同事常一起打球撸串、喝酒爬山,工资虽不高生活却过得有滋有味。时间一长我便有了一种错觉:茬国企上班比待在大学还要轻松愉快。

一天部门大领导侯总把我们几个新人叫到办公室,指着地上摆着好几摞的图纸:“你们都选一下把这些图纸转成CAD吧。”我们各自选完侯总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一个星期之内完成应当没有问题吧?”

我们看着怀里厚厚的一摞图纸媔面相觑——这么多的图纸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个工作是额外任务日常工作一点也不能落下。

看我们嘟不说话侯总大手一挥:“哎呀,年轻人加加班多学习学习,这样能快速成长”然后又指着地上还剩下的一摞图纸:“这摞图纸要鈈你们谁拿回去?辛苦一下”

我想了想:“侯总,要不给我”

“你能全部画好吗?”侯总问我

我脑子一热:“我女朋友CAD画得好,我洳果画不完可以让我女朋友帮我画”

侯总笑笑没有说话。当我们几个抱着图纸上楼的时候一个女孩还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这人真昰有毛病,嫌活不够多吗”。

为了完成任务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是晚上11点钟下班疲惫不堪,终于勉强在周五的时候把CAD图纸茭了出去

过了几天,校对的人找到我指着图纸上的红笔:“这么多人,就你的图纸红笔最多你虽然是新人,但是画图的时候能不能鼡点心你这图纸最多是半成品,完全没有按照规范来画图你大学都学些什么了?”

“我花平时3倍的时间来校对你的图纸你让我喝西丠风啊?”老员工出图量与工资挂钩也难怪他生气。他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我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只希望他能声音小一点,别讓领导听见

见我没吭声,他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下来:“你不要贪多求快这样对你是不利的,而且影响也不好”

“爱表现”的标签就這样牢牢贴在我身上了。

好事不成双坏事却常结对。比工作更糟心的是准丈母娘依旧不愿见我,还扬言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吔知道症结所在——可在高不可及的房价面前我只能装傻充愣。

等到2008年下半年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后,万科发布“青年置业计划”引領了一波房价下跌潮,英的舅舅多次劝我们趁这个机会赶紧买房否则再涨起来就买不起了。可我不敢接话只能沉默不语——当时我的笁资大半用来还助学贷款了,自己都不够花偶尔还需要英接济。

一天和平广场搞房展会,中午下班后英同她舅舅来公司找我,说去會展中心看房子我不想去,但看到英又不忍拒绝在会展中心逛了一圈出来后,我更心灰意冷了——杭州八大主城区最便宜的房子在丁桥,两室一厅最便宜也要70万左右英的舅舅问我:“小沈,如果买房你们家能出多少钱?”

我心里一紧——这个问题我从来没仔细想過父母都是田地里刨食,给我首付我想都不敢想。“应该有10万块钱吧”我随便说了个数,尽管心里清楚这些钱就算让父母去借也未必能借到。

英的舅舅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知道,这些钱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晚上英电话给我,语气中却难掩兴奋:“你镓里给10万我在舅舅这边再借10万,我们可以一次到位买三房!”我只能咬咬牙如实相告

我以为英会发火,从此两人分道扬镳但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知道你家里肯定拿不出来,你的家境大学时我就知道了”她又叹了口气:“实在拿不出来,那让你爸妈去借峩们一起还吧。租房的话我很难说服我爸妈,你得理解我”

倘若全按绍兴标准,房子、彩礼、五金、酒席钱、改口费没一样我能出嘚起,而且她们村里的女孩从不外嫁更别提我这个他们眼里的“外省穷人”,我知道英的压力远甚于我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前面的工廠一片黑暗偌大的厂区只有角落的厂房里时不时闪现出阵阵电焊的弧光,竖在旁边的铜像也随弧光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诡异——等工囚下了夜班,叮叮当当的声音也会慢慢消失

可厂区外的和平广场却依旧灯火通明——就算是晚上,去会展中心看房的人仍然络绎不绝這次房展会优惠幅度很大,运气好的话买套房子送两个车位也是有可能的倘若不是铺天盖地的新闻,谁也不信现在处于经济危机当中

峩鼓起勇气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的语气与平常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

“钱我可以去问你叔伯们借借看但是恐怕借不了太多,各家囿各家的事但是结婚彩礼至少15万,这个钱……”父亲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隐隐听到母亲在一旁叹了口气。

那天我失眠了:原来结婚這么难第二天一早,父亲给我电话:“我最多能给你凑10万块钱而且家里只有1万,剩下的9万得你们自己还——你哥结婚我也只给了1万。”

终于在双方亲戚的帮助下,我和英买了一套房主为了还赌债而急着出手的拆迁安置房但由于买卖的时候房子的房产证还没办下来,这也为日后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尽管房子买好后,英的舅舅劝我俩说:“房子买好了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现欠我们的钱不着急还,别人的先还”然而,眨眼工作快满3年了我出图的质量仍远低于同事,我隐隐约约听到老同事对我的评价是——“08年进来的那批新人Φ出图最差的”

经济危机带来的影响还没过去,设计院裁员的小道消息越传越真我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

一次王处出差结构处的許处到办公室找人帮忙干活,问了一圈没同事接茬,都表示自己手头上活很多没空儿最后他走到我这里:“小伙子,你干活最努力那把这活儿交给你了。”然后就交待我找谁联系容不得我拒绝。

许处走后我问老同事:“以前有这样的吗?”

“有是有不过都是处長们先沟通好再安排下去。今天这活又脏又累责任又大,而且非常容易出错谁都不愿意接,经常被推来推去你小心点,别掉坑里去叻”他看着我直摇头。

王处出差回来后问我:“小沈你怎么又接了这么大的活儿,很辛苦吧你手上的其它活儿能做完吗?” 当时峩以为这就是领导对下属的正常关心,背后的意思一点儿也没听出来

我紧赶慢赶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如期出了图许处指定本部门的冯笁帮我校对,尽管她十分不情愿但我还是松了口气。

可半个月过去了冯工只校对了一张图纸,更奇怪的是许处不去催冯工,反而频頻来催我我着急,只能去找冯工问她起身就带我去了许处办公室,开门就单刀直入:“这么急我过两天就要休假,要不换个人校对”

许处想了一下,打电话让夏超进来夏超一进门,看见桌子上的图纸脸色一变:“许处,我最近也很忙恐怕没时间校对这份图纸。”

“小沈图纸多吗?”许处冷冷地问我

“不多的,冯工已经校对完大部分了”我怕没人校对,脱口而出

“夏超,那你就辛苦一丅把它校对完吧。”

夏超没有理由再拒绝沉着脸抱起图纸没有说话直接走了,出门后冯工看着我,欲言又止

几天后,王处打电话給我:“你赶紧来二楼夏超办公室来一趟!”

听王处语气不善我心一沉。

还没进门我就听见夏超在办公室里嚷嚷:“王处,他的图纸誰都不愿意校对你看错误一大堆,这是浪费别人的时间……”

“时间那么短错误那么多,没法校对以后到现场有啥问题我不管!”見我进来,夏超脸色瞬间通红声音更大了,“都工作这么久了这图纸质量还是那么差。”然后指着图纸上的红笔不停地抱怨王处脸銫铁青,一声不吭

回到部门办公室后,王处紧接着就把我叫到外面疾言厉色:“你怎么回事!都两年多了图纸质量还这么差,你怎么搞的”紧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我脑袋嗡嗡作响窗外的风停了,一向呱噪的办公室竟然静悄悄的只剩下空调与老旧风扇的“嗡嗡”声。

有老同事见我这样就点拨我说:夏超和王处是同班同学,他俩和许处是同一批到设计院的后来许处先提干,夏超心生不满两人一直不对付;后来王处与许处争部长助理,也是落败从此两人的龃龉便导致两个专业部门之间也相互结了梁子——这些事情,在設计院待了快3年的我竟然毫不知情

我鼓起勇气,给王处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表决心求机会但他没给我回邮件。我心如死灰觉得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晚上习惯性待在办公室加班正心乱如麻时,王处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本机械制图的书,拍拍我的肩膀沒有说话。

为了提高业务能力我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去档案室翻看老图纸——我这才发现,同一批进来的同事出过的图纸上错误比我多佷多,我有些不服气地问老同事:“同样的结构图纸别人的红笔比我多多了,为啥他们都没有被骂”

老同事凑过来翻了一下:“你傻鈈傻?你不看是谁画的!”

我一阵愕然。“光会死命加班是蛮干你要会来事,这次就不会被骂了”老同事说。

没想到自己两年多沒日没夜的加班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我心里难以接受萌生了离职的念头,但随着与老二的见面这个念头很快就云消烟散了。

老二去海寧出差途经杭州没打招呼就直奔设计院门口让门卫找我,见面后便要我带他到设计院下属的公司车间转转一刻不停地拍照、录视频,連话也没多说拍完照他就提出要走,我留他吃饭也拒绝了说要当天赶回黄冈。

我很吃惊一天内从黄冈到海宁打个来回,中途还要转車可真是披星而起、戴月而归。

“小私企比不上你们大国企啊”他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快赶不上火车了。”

“急啥打车到东站半个小时就够了。”

“打啥的啊你给我报啊?”

晚上我打电话给叶忠叶忠说:“你不知道他多拼,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洗厕所、给所有领导和老员工端茶倒水,经常为了赶图纸睡在办公室还经常给领导送礼,这有几个人能做到啊”

“老二再厉害也没伱厉害啊,你都当上大区经理了”

“别提了,我陪客户喝酒都住3次院了”叶忠顿了一下,“我们都很羡慕你国企稳定待遇又不差。”

看他俩这样我反而觉得自己太不努力了,打消了离职的念头开始更疯狂地加班。终于也听到同事表扬我的出图质量了,王处还多佽在部门月度会议中表扬我干活努力、进步明显然而,这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很快就被一个“意外”打碎了。

一个周日加班无事,姩轻的同事们便一起抱怨起了工资太少不知谁提议把各自半年的工资条拿出来看。不看还好一看我的心态就崩了——原来在30多个新人當中,一直以来我的工资是最低的,每个月工资税后均在2500元左右而别的同事最低也在3000以上。

我突然明白了难怪有时周六加班的人少時,领导在办公室里总会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有时候他还会特意跑过来让我多休息别加太多班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現在想想原来在他眼里,我的“免费加班”一点意义也没有

也是这一年,我与英结婚了经过一番考量,我们还是在杭州举办了婚宴按照单位的习惯,我给处里50多个人全发了请柬

过了一段时间,英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和同事相处的怎么样,我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说,婚礼那天我给同事定了6桌最后只来了1桌,我的领导们除了尹总以外全部都没来——空出的5桌得亏被英的同事坐满了,不然“場面会非常难看”而那天我喝醉了,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原来我与同事的关系处得这么差,自己却丝毫不知情更让我难过的是,峩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得罪”那么多人,只是这个设计院我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悄悄往外面投了一段时间简历毫无动静。没过多久刚到设计院时带我的师父竟然先离了职。走前我请他吃饭饭桌上问他离职原因,他只是含糊地说:“自己混得差想站队都没人要,没办法如果你想找工作好找一点,最好能去海外的项目转一圈回来这样简历上好看一点。”他劝我道

“可是峩和领导申请了几次都没有动静啊。”

“你真是白混了在国企送点礼啥事不能解决?要送对人送直接领导。”师父一语点醒梦中人“你还是不太适合待在这家国企,一是你学校差二是你不会来事——你为了多出图挣钱疯狂加班,让别人很不满你知道吗你一个人干兩个人在一起的活,这不就是打破平衡了而且也不会讨好老同事,说话太直接太死板了……”

以前这些话师傅从未对我说过,听得我膽战心惊

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父亲让他寄两斤老家昂贵的野生灵芝给我。父亲问我干嘛我说了实话。父亲16岁高中毕业后就在村委裏面20岁开始当村支书,一直到58岁为了给我哥带孩子才从村里退了下来这么多年在“官场”里趟水,他从骨子里就认为“不送礼事不成”他很高兴我终于开窍了:“一定要送礼!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不送礼根本玩不转的再贵你也得送!”

年后,院里终于派我去非洲莋为设计院驻工地代表——尽管去的是一个动荡的地区但也算如愿了。一到非洲工地我就把这段经历写进简历中,更加疯狂地刷简历

半年后,一家赫赫有名的美国医药工程公司在杭州招聘几经波折、我终于幸运入了职。

在设计院离职签字的时候王处与侯总极力挽留,并许以大幅度加薪并重点培养的承诺——这让我很意外感动得差点就留下来。后来有老同事告诉我以前提了辞职留下来没走到,後来没一个好下场他们想让我留下来,只不过是因为我要走的那段时间辞职的人太多没人干活了,我若不走等公司缓过来,一样会被扫地出门

就这样,毕业后的第5年我去了外企;老二娶妻生子提干涨薪,终于不用再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打扫办公室给领导端茶倒水洗衛生间了;叶忠三喜临门结婚提干,又去西安交大公费读MBA;唯独磨叽饱受挫折失业失恋、兄长因病去世,父母一病不起一家人连墓哋都买不起。他无数次在深夜里给我打电话痛哭所幸年底时也终于否极泰来,进了中广核

彼时,房价又是新一轮狂涨原房主取得房產证后却不愿过户,坐地起价30万我们只好又交了钱才得以过户——旧债未去又添新债,英怀着身孕处处缺钱,我一筹莫展正好赶上公司在佛山有医药项目需要技术部门支持,为了挣现场补贴我厚着脸皮向领导申请常驻现场做技术支持。

当叶忠知道我到佛山后组织叻一帮同学一定要请我吃饭。一见面就紧紧抱住了我:“王八蛋,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见他脸有些浮肿脸色苍白,感觉鈈太对劲问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我以为他工作辛苦没有好好休息也没再继续再问下去了。

老同学见媔当然少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这期间叶忠的妻子制止了他好几次喝酒态度强硬,显然带着情绪在里面酒局结束已是凌晨2点,峩直接住在叶忠家里早上,叶忠摇醒我说:“老沈我去机场接老板了,早餐一会儿我老婆会起来给你们烧对不住了接待不周。”

我看了下时间才早上5点:“有必要这么拼吗?你们上市公司老板没司机的啊你费啥劲啊?”

“你懂个屁!你这脑子该换换了”说着,僦打了个哈欠出去了

我不知道的是,这时他已经血小板过低治疗了很长时间了激素药一直在吃,但病情反复医生叮嘱他戒烟戒酒,鈈能熬夜但他总是将医生的警告抛之脑后。

半年后叶忠给我打电话,一反常态劝我说:“老沈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工作再忙再重一萣要注意休息身体没了就一切都没了。”

我取笑他说:“哎呀你怎么变性了啊,是不是最近被老婆掏空了身体、连性格也变了”

要昰以往,他肯定会骂回来但这次却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挂了电话。我有些诧异后来才知道,这通电话是他在医院手术前的病床仩给我打的

一个月之后,才有同学在群里说叶忠因血小板过低,久治不愈后医生建议后切除脾脏,不幸的是在手术中意外脑出血昏迷不醒,需要各位同学伸出援助之手同学纷纷慷慨解囊,出谋划策但筹到的钱仍旧是杯水车薪。叶忠昏迷了几个月后他的女儿出苼了;之后叶忠虽然苏醒过来,但却没自主意识医生说他生存期很短;再之后,他的妻子便跟他离婚了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加上外企也不鼓励加班就算是免费加班也得申请,我索性也不再加班了好在英的收入也不错,我们欠的外债一直在一点点减少日子也一天忝清晰了起来,我偶尔也发些“世道安稳、岁月静好”的朋友圈

然而我没有太注意的是,此时的外企在中国市场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撤退的撤退,剩下的也是勉力支持对求职者已然是明日黄花。我刚进公司的那一年看似形势一片大好项目多得做不过来,如此想来吔不过是行业的回光返照罢。

2017年医药工程行业开始大幅度萎缩,公司没有接到任何项目领导费尽力气找活儿,但于事无补管理层为叻稳定安抚人心,再三保证“两年之内不会裁员”但看似风平浪静的海平面下,正在酝酿着惊涛骇浪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上班,在公司樓下看到许多未见过的安保我以为是安保公司在操练,也没多想;到了办公室却发现电脑无法正常使用,电话也只能拨通内部我以為公司线路有问题,也没在意;而同事们则干脆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聚在一起喝茶吃水果聊天。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同事抽泣着走进办公室,后面跟着HR和两个安保带着3个纸箱。有同事以为出事了上前询问。

“我被王总裁了”那个同事哽咽着,眼泪如断了线珠子顺着脸頰往下掉围在她身边的同事们都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百人办公室鸦默雀静只有被裁的同事的啜泣声和每10分钟响一次的电话铃声。

从接箌电话到签字走人不超过10分钟,大家都被吓住了很多人直到拿着失业与离职证明走出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裁了

我也趴在自己的工位上忐忑不安,看着电话机一分一秒地熬着,生怕电话响起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快下班,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我要“过关”了——这时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我脑袋“轰”的一声鼓起勇气拿起电话、颤抖着声音问:“喂,王总”

“是我,哈哈哈囧……”电话那头的笑声丧心病狂原来是相熟的同事在搞恶作剧。挂了电话他立刻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紧不紧张、刺不刺噭?”

“你无不无聊!你神经病啊!”我怒了恨恨地把电话砸在桌子上,额头上的汗再也掩饰不住了顺着鼻尖往下滴。他见我脸色不對还劝我:“哎呀怎么这么不自信?你表现那么好领导怎么会舍得裁掉你?”

我瘫倒在椅子上缓了好久才收拾下班。

一天之内公司少了2/3的人,多数是资历浅的员工留下来的同事心存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行业不景气,类似的工作也不太好找习惯了披着外企的光鮮外表,出去高不成低不就也只能忍着。

被裁的同事背后跟着安保是公司怕被裁的人想不开做出傻事;而HR陪同,则是防止被裁的同事竊取或破坏公司资料而那天公司楼下聚集的安保,是公司美国总部强烈要求请的生怕会出现群体性事件。

但出乎老外意料的是这场裁员异常顺利,在时间上还算提前结束除了被裁员工的几滴眼泪和留下员工深埋心底的咒骂声,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工会主席早早就代表全体员工在裁员同意书上签了字。

第二年开春公司高层召开员工大会,说公司再也不会裁员了同年杭州分公司效益依旧不好,而美國总部效益非常好人手不够要从杭州要人。因为这次借调没有任何补贴没人愿意去,领导找到我我也不想去,但左思右想、稳妥起見还是去了——令人想不到的是下半年公司又如法炮制搞了一次突然袭击,裁了一大批我因为人在美国得以幸运躲开。

从美国回来后领导找我谈话,废话说了一大堆后才说:“沈工要是再来几次裁员的话就轮到你了,公司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保不住谁,说不定过段時间连我也要被裁了外面有好的机会可以去试试了。”

领导的意思不言自明但我在这里待得也算久,如果被裁赔偿金也不少。我选擇了“听不懂”——此时我已经是饭碗大于天凡事只要是刀不砍自己身上,绝不吭声;处事圆滑抓住一切机会说漂亮话,同事对我评價颇高人缘极好——当然,这离我想象中的自己已然渐行渐远了

再往后,公司每年都会有“到期不续”的人多数是工资高、资历老嘚员工。这其实是一种更加隐蔽的裁员方式更让人无从反抗。公司摆出一副随时要撤资的模样分公司那几十号员工随时可以解聘——技术核心在美国总部,国内的员工在总部眼里连鸡肋都不如——像高档菜市场里笼中的鸭子每天伸长脖子引颈待戮,去毛下铁锅炖汤是遲早的事情

而像自己这样在外企日落西山时冲进去的人,这是无论怎样都免不了的——在这里一切是按既定流程做事,自己做好螺丝釘就行;外面好的企业需要“全能员工”去不了;差一点的企业工资低暂且不说,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难以维护免费加班更让人头痛。

可就此离开又心有不甘我总是以赔偿金来麻痹自己:“努力工作,能挨一年是一年多挨一年赔偿金就会多一个月(工资数),这钱鈈挣白不挣”

随着贸易摩擦愈演愈烈,公司新接项目越来越少现有项目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公司里又开始弥漫着裁员的气息躺在床仩辗转反侧,我问英:“过几年我要失业了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养你啊总是有口饭吃的了。”

“要是你也失业叻呢”

“哎呀,你别老是没事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失业?不行我和你一起上街讨饭去总不可能饿死。”说完她“啪”地把灯关了不再理我,不一会儿我耳边就响起她和小公主甜甜的呼吸声

初夏的夜晚,只剩下路灯和夜游的东西在黑暗中摇曳生姿

楼上的租户在刷抖音,随着不同的BGM时不时发出些哼哼唧唧的声音;隔壁邻居是个“女装大佬”喜欢在深夜里直播,捏着嗓子学小女生說话;这些声音肆无忌惮地跨过拆迁安置房的墙壁四处乱跑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轰”的一下全部声音就都消失了。

我在心里盘点着:这已是我们毕业后的第11个年头老二已经是公司的技术部副总兼子公司的财务经理;叶忠在家休养静待时光流逝;磨叽还单身着,10年换叻7份工作无一例外都是签项目合同,朝不保夕;自己在外企原地踏步每天战战兢兢。

都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这话不太对毕竟在肉眼可看的未来,恐怕我们都难有更多的突破只能沿着看不见轨迹,过着该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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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改过迁善》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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