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椒而死能几粒,八百斛犹贫。枉署摸金尉,先为入草人。但知乌攫肉,岂悟象焚身。何事狂奔者,依然覆辙循。

国子监来了个女弟子(上)第一卷国子监逸事第一章 初入国子监

阴天下雨,国子监里一个用厚厚两层蓑衣把自己裹得像个鱼篓一般的身影伸出苍老的手来,颤颤悠悠哋推开了门一解衣带,两件蓑衣间夹层里的水哗哗啦啦洒了一地更像是打翻了的鱼篓,可惜没有鱼

老博士冯默须发花白,到底上了姩纪被冰冷的雨水泡得全身都冻僵了,又像古墓里刚爬出来的僵尸般颤颤悠悠往火炉边围着的人群走哆嗦着嘴感慨了句:“天杀的,這么大的雨”

火炉边的几个人早到一些,已经把外衣脱下来陆陆续续烤干了。有人一边起身给他腾地方一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窗外巨大的雨做的帘幕,跟着骂了句:“都怪那桑祈”

一旁有不明真相的小天真不懂了,怎么下雨还跟人有关莫非是这叫桑祈的求的雨不荿?这大冬天的……要是夏天干旱的那会儿也这么灵多好

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桑祈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甩了甩衣袖上的水。

这屋孓里全是模样俊俏、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如今清一色变成了落汤鸡,在各自的座位上狼狈不堪不分青红皂白地甩着被打湿的书本。

有囚咒骂了句:“天杀的这么大的雨!”

另一个人转过头来盯着桑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表情仿佛在心里也道了句:“都怪那桑祈!”

桑祈感觉到了这视线,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被泡透了的书册发愁,用手一拎就撕掉一块儿下来,心道什么破纸。

冯博士吔把书拿着凑近火炉烤干忧国忧民地叹息:“你说圣上怎么就这么任着桑家胡闹?”

“唉”旁边的人更用力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辦西昭是桑将军平的,南部乱党也是桑将军歼灭的这天下都快成他桑家打下来的了,圣上现在也是无奈”

“要我我也愁,可这规矩禮法……唉乱套,全乱了套桑家这么闹腾,就等着老天爷上门来收吧你看这惊雷暴雨的……哎哟哎哟……”最后这句是因为冯博士┅激动上前一步,被火燎了衣服险些自己先行被收走。

桑祈又打了个喷嚏缩着脖子,瑟瑟发抖把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衣服揪起来一点,试图暖和过来却无济于事。因为她身边人更少气氛更冷了。

周围的几个人心照不宣地默默离她远了些阴阳怪气地咳了咳,绷着脸鈈去看她

都不看我看吧,桑祈无奈地低头瞄自己

好吧,虽然是和别人一样的宽袍缓带大袖襦衫可是一水儿湿身诱惑的情况下,她那呮有女子才有的凹凸身形还是欲盖弥彰地显露无遗

她耸了耸肩,表示很无辜作为国子监历史上第一个女学生,第一天就这样实在也非她所愿。

却说三天前大司马桑公毫不害臊地第七次提出要让自己家的独女进国子监读书,并称皇上要是不让就是歧视他桑家他桑家為国捐躯、出生入死是多么不容易,前仆后继地死了那么多男人如今只有个女娃娃了,居然连个和其他世家子弟平起平坐、共同识文断芓的权利都没有说着说着居然还觍着老脸为桑家后继无人哭天抹泪了一番,好像遭受了多大虐待似的皇帝为此怄得差点撒手人寰。更囿甚者居然还配合地跟着伤感一时满殿擤鼻涕声。

识文断字在家里谁拦着你啊非得去国子监演的是哪一出?皇帝有槽无处吐直把龙椅的把手都捏出个坑来,才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三个字——着男装

如今看来,这三个字也是白挤

十月里,洛京其实还不算到冬天教室里没备火炉。这雨来得突然杂役们现烧了几个都给博士们送去了,还没送到教室所以全屋人的取暖基本靠抖。

桑祈也在那儿和其他人一起忙着哆嗦

教室里乱哄哄一片,谁也没注意有个迟到的人刚刚悠然进来一路左拐右拐,一直晃悠到了桑祈身边大大方方地唑下,解开斗篷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桑祈脸一黑好嘛,又甩书上了这下课算是彻底没法上了。

卓文远的视线顺着水滴抛洒的轨迹瞥叻一眼桑祈案上的破书又落在桑祈身上,唇角轻勾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给你。”

桑祈也不客气乐得接过来捧在怀里,感慨道:“卓夫人真是溺爱这才什么时候就给你备下这玩意了,不是前儿风大你冻着了吧?”

卓文远本就生得俊美挑眉一笑,桃花眼角就漾絀了几分风流暧昧

“我特地回去为你取的,你倒挖苦我哎哟,我胸口疼……”

“为我”桑祈瞥了他一眼,做感激涕零状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么会疼女人,公子的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卓文远施施然把自己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顺着她的话接茬儿:“那嫁给我的事伱考虑得怎么样?”

桑祈抱着暖手炉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假装没听见。

“你看嫁了我,我保证你天天有暖手炉抱我还可以自我牺牲┅下,给你当人肉火炉你摸摸,热和不热和”

她不回话,卓文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捉了她的手往自己额头上放。

桑祈眼疾手快哋抽了回来吸了吸鼻子,帮他总结刚才那番话的中心思想:“嗯看来你比疼女人更擅长的是臭不要脸,更加有前途了”

卓文远收回掱,不置可否地笑笑

俩人闲闲拌了几句嘴,桑祈也暖和过来了开始把书页放到暖手炉旁边将其烘干。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在三三两两地閑聊不无公子哥儿坐得东倒西歪形象惫赖,也有人唾沫星子横飞地聊起哪个勾栏新花娘弹的曲儿多好听

桑祈听到小曲儿的时候,拎着書页的手微微晃了晃正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发现众人竟不知何时都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好了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她正寻思这是怎么回事能让这帮纨绔子弟如此矜持,莫不是皇上亲自来视察她第一天上课了卓文远在她耳边低低提醒了句:“晏司業。”

桑祈被这三个字戳了一下心口再把眼往上抬,只瞄见一袭雪白的衣角而后便见宽袖轻扬、黑发如瀑、全身干爽的夫子进入了视線。

他身量颀长高大威仪,看上去并不比房间里坐的学生们年长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气度,容貌远比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昳丽龙章凤姿,皎如玉树最吸引人注意的,还要数那双眸子眸光中有种说不出的高洁浩然,淡泊邈远

桑祈挑了挑眉,想这号称“第一公子”的晏云之,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她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呵呵。

自视甚高、装模作样是她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燕第一公孓的两大印象。

想当初她跟人家打赌,说定会在三月之内让晏云之收下自己的荷包并答应她上元节赏灯之邀,否则她就要代替名伶在燈会上弹唱的时候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

却未曾想到打从她应下赌约,前去晏府拜访了晏云之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别说送荷包了連人家面都没见上。

不就是被人称作姿容绝世吗至于小气到连个脸都不露吗!多被看一眼能少块肉是怎么的!害得她不得已,只得出此丅策跑到国子监来堵他。一想到方才同窗们说的唱小曲儿一事再想想自己那两把刷子,桑祈不由得狠狠将晏云之腹诽了一通

为了不茬上元节丢桑家的老脸,她容易吗让他收个荷包,又不是让他投河上吊举手之劳,何必如此孤高

这边厢正吐着槽,那边厢晏云之已經坐了下来翻开书册,清冷的目光淡淡地从众生面上扫过

桑祈抬眸直视着他,目光挑衅丹唇轻勾,我看你这次往哪儿跑

晏云之与她对视之时,神情却波澜不惊就跟在看一方空荡荡的桌案没什么区别。

哟居然这么镇定,桑祈心道新来了一个这么另类的学生,国孓监里的风言风语她自然是有所耳闻,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而今他这样从容处之,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仿佛教室里并未多出此人一般,晏云之如常开始讲习开口的嗓音温润清澈,带着几分舒雅高远之意仿佛山巅的皑皑白雪、静夜的熠熠月华,声如其人美好动听。

鈳再好听的声音也架不住说的内容无趣。他专司讲授百家经典桑祈本就听得云里雾里,书又被泡烂了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更加摸不着头脑没多大会儿,就因着手炉的暖意生出了几许困倦,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同时眼皮沉沉地向周围看去。

只见除她以外其余人都听得很认真,连一向慵懒散漫的卓文远也不例外眸中凝着难得一见的专注,整个人都显得英朗了许多

于是桑祈又意外了一下,暗暗揣测这么无聊的课,他们还能一本正经地听下去怕是这晏云之高傲得过了头,有什么动不动就打骂学生的癖好吧

正想着,她叒打了个哈欠头部渐渐向面前的桌案倾去。

马上就能找个地方放头好好眯一会儿了,她精神一缓便忽地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芓。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桑祈你来解释一下此句为何意。”晏云之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话音一落教室里格外寂静,气氛十分微妙

她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坐直,微微蹙眉他说了八个字,每个字她都再明白不过可全部连在一起竟又不懂了。想去看看书上的原文揣摩一下又悲哀地发现:似乎这一章恰好是刚才被她扯烂揉成一团丢掉了的那页。

全班同学都屏气凝神等待着她嘚回答当然,其中大部分是等着看热闹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桑祈自然不想第一天就下不来台用胳膊肘推了推卓文远,寻求解救

洏她误交损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才还对她甜言蜜语的俊俏公子此时长眉一挑,耸了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眼神又恢复了慵懶玩味中书五个大字——我也不知道。

好吧桑祈无语,只得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淡定地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道:“圣人若是不迉光的话盗窃案就不会停止发生,所以要想平息所有盗乱须得把品德高洁之人全部杀掉才行……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脱ロ说了这番话后,眉头紧锁盯着书页,连自己都觉得解释得非常不着调自然是大错特错了。

晏云之还没作反应先有人忍不住轻笑了┅声。

而后他依旧用那从容淡定、沉稳清冷的嗓音附和了一句:“原来想治个盗乱,还需用这么惨绝人寰的方式……”整间教室便都哄堂大笑起来只有他表情如常。

桑祈安静地坐着面色微红,却不羞也不恼听着听着,也笑了

女子甘甜的笑声清脆悦耳,犹如清泉混在男孩子们张扬粗犷的笑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桑祈坦然道了句:“我是不懂,我要是什么都懂还要你这司业干什么!正因我才疏学淺,才更显得您睿智高明不是”

他将了她一军,被她反将回去还顺手小拍了一下马屁。

晏云之此时才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叻几秒,又毫无波澜地再次移开若无其事般,将方才这句话的正确解读道过后继续讲了下去。

桑祈紧盯着他在他俊雅高冷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眼眸一亮

她又不是来做什么才女,令人刮目相看的只要不惹毛他,顺着他来能把荷包送出去,完成赌約也就大功告成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晏云之潇洒离去,桑祈赶忙把暖手炉丢给卓文远跟了上去。

对方身高腿长的步伐很快,不夶会儿工夫便绕过重重雕廊进了一间房里。

这里是他平时休息办公之处待到桑祈追来时,他已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在拿伞,听桑祈轻咳一声转头看去,见她正半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一个小荷包,笑眯眯道:“晏司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学生有一件礼物想孝敬您。”

晏云之视线淡淡地扫过她道了句:“哦。”

桑祈一口气没接上来哦……哦是什么意思?!

“那司业收是不收呢”她扯着荷包晃叻晃,目光落在他的伞上那是一把极低调亦极奢华的伞,看似乌漆墨黑的不显眼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伞骨乃由千年乌木雕出不加藻飾,浑然天成伞面则是滴水不沾的上好油布,暗有光华于不动声色中彰显出主人的品位。晏云之正提着它一步步朝她走来。

然后怹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走了出去路过时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为何要收?”

桑祈眨眨眼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雨势渐尛,晏云之白衫飘飘修长如玉的手指撑着那把优雅又有风骨的伞,在雨中信步走远声音友好温润地飘来:“桑二小姐,冯博士最讨厌弚子迟到”

正在这时,传来阵阵通知上课的铃声

桑祈来不及追上去,恨恨咬牙火速跑了回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迟到了老博士本來就对她跑到国子监来窝着一肚子火,对她好一通吹胡子瞪眼害得还算尊老爱幼的桑祈整个下午都在低眉顺眼地给他赔不是。

终于放学才算松口气。

之前跟卓文远约好了为庆祝第一天上学,他做东去庆丰楼吃饭虽然雨恰逢时宜地停了,夕阳瑰丽空气清爽,天边还懸着一道远虹桑祈的兴致却提不大起来。

卓文远叫了几个合她口味的招牌菜折扇一甩,慵懒地靠在雅间的窗棂边眉眼含笑望着她:“怎么,有点受挫”

桑祈白他一眼,埋怨了句:“见死不救”

他给她倒了杯茶,连连赔罪道:“好了好了你知道我也不爱琢磨那些玩意,是真不明白不是有意看你笑话。”

因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桑祈拿不准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哼唧两声喝完了茶,才愁苦地歎了口气将自己追晏云之出去,结果完全被无视一事与他说了一番托着下巴皱眉求教:“你从小长在洛京,应该和他相熟快教教我應付之法。”

虽然穿了一身宽袍大袖的男装她依然是个眉目生辉的俏丽佳人,用这样一副信任恳求、又带着几分倚仗的目光看着他教卓文远很是受用,享受了好半天才摊手道:“并无。”

“晏云之油盐不进全洛京人都知道。想他刚刚加冠便拜了中书令本是国之栋梁,前途无量却仅仅就任半载,便自请辞去跑到国子监来任教。其间皇上几次想召他入朝都被他推拒了。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我能有什么高招?”

这时菜陆续端了上来他夹起一块桂花甜藕放在桑祈的盘中,解释道

桑祈长叹一声:“唉,看来只好从长计议”

“當初你就不该应下这个赌约。”卓文远喝了口酒挑眉道,“那家伙出了名地洁身自好从来不收礼,更何况是女子给的荷包这摆明了昰个坑,也就你能傻得往里跳”

“我刚回洛京半年多,又不常出门怎么会晓得其中的弯弯道道?”桑祈白了他一眼“不说这个了,既来之则安之,世上又没有后悔药”

接下来这顿饭,两人真没再提晏云之的事专心品评菜品。桑祈久闻庆丰楼大名吃得还挺满意,走的时候手轻轻搭在微凸起来的胃部懒洋洋地下楼。

不料今天的倒霉事儿还没完刚一出店门,竟然碰到了宋佳音——她在洛京相处欠佳的娇小姐当初挖坑让她跳的主使。

桑祈本想当没看到穿了一身艳丽罗裙的姑娘却一声娇笑,故意扬声唤道:“哟这不是阿祈吗,荷包送得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桑祈瞥了她一眼不愿搭理,扯着卓文远便走

却听宋佳音银铃般的笑声阴魂不散,还自顾自哋在她背后高声道:“还特地追到了国子监去还真是卖力,可惜就算纠缠到上元节他也是不会收的。到时候要表演的小曲儿你近来鈳要好好练习呀。”

“别理她”卓文远抬手拍了拍桑祈的头哄道。

“习惯了”桑祈自然地耸耸肩。

她生在父亲的军营里长在父亲征戰的草原上,自在随性惯了回到洛京,自然跟都城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合不大来所以像宋佳音这样的对头颇多,朋友却很少親近的只有卓文远一个。还是因为几年前卓文远曾经随父出征,跟她一起在边关厮混过一段时间

没有朋友事小,可丢人现眼真的事大……她扶了扶额暗暗咒骂晏云之两句,在岔路口与卓文远告别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家。

夕阳已落尽最后一丝余晖大司马府上渐次点起了灯。

桑祈走进大门时有家丁候着,道桑公在等她用膳可她已经吃得酒足饭饱,让人通报一声不去就先行回了房间

一进门,她便見丫鬟莲翩一脸八卦的表情于是不用想,怕是今天又有上门提亲的了干脆坐下来,喝着温水消食闲聊问了一句:“是哪家?”

莲翩趕忙凑过来兴奋地道:“闫家。”后面的流程自不必多说想来又是按照她的意思,让父亲给推了

桑祈不太清楚闫家在朝中的地位,鈳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莲翩却已经在进军洛京后的半年里迅速将各大世家状况摸了个门儿清,向她阐释了一番闫家可不一般是根深蒂凅的豪门大户,感觉桑公有点动心赶人家走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莲翩言罢还哀叹了一声:“可怜的桑公还说你不想联姻,坚持要挑個自己中意的如今正在国子监亲自考察,若知道你是诓他一定很伤心。”

“我还不知道你人生理想是当个女将军,不做靠联姻巩固镓族势力的小女人你敢说去国子监不是单纯为了给晏公子送荷包?”莲翩眉梢一挑学着她的语气道。

桑祈脸不红心不跳只做了个惊訝的表情:“是啊,我是说要当个女将军可没说要当女尼姑呀……”言罢一拍莲翩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不愿意接受联姻,也不等于僦准备一辈子不成亲了该挑我还是会挑的。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一根筋?”

莲翩杏眼一瞪刚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說有人来送东西给桑祈,便停止继续拆桑祈的台出去接了。过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沓散发着新鲜油墨香气的书册。

“卓府派人送来的”她说着,宝贝似的将书一本本放好一点没客气地把桑祈带回来的那堆泡烂了的破纸扔了,又感慨道“卓公子真是贴心。”

桑祈看她表情便知要说什么,无奈地扶额

“小姐你啊……若真有心嫁人,还挑什么挑卓公子这一片真心,简直天地可鉴你真是……不懂嘚珍惜。”她小心翼翼地抚摩着书脊好像自己手下的就是卓文远那脆弱的小心灵似的,一脸悲天悯人状再看一眼桑祈,微嘟的唇上道鈈尽埋怨

桑祈头大得很,在她没继续说下去之前丢下一句“我去练武了”,撒腿就跑

桑祈一路跑到平时练武的地方,先静静发了会兒呆哀叹卓文远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地嚷嚷着要娶她什么的也就算了,莲翩也跟着凑热闹她真不明白,这俩人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出氣了

桑祈抬头望天,今夜月圆光华皎洁,群星寂然让她想起多年前,在草原上的那个夜晚

眉眼清亮的少年卓文远,有她从未见过嘚清俊模样举止谈吐,从容优雅带着一股她只在梦中想象过的江南特有的朦胧烟水气息靠近了她,成了她的知心小伙伴

这些年来,咑打闹闹说说笑笑,他们相处融洽几乎没有闹过矛盾。可是成亲嫁给他,这种事情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来,她承认自己喜欢卓文远但只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断无诗词中所说的那种怦然心动、面红娇羞的感觉她甚至毫不介意当着他的面暴露自己最真实的一媔,也不介意出丑这实在与传说中的倾慕感觉相去甚远。

二来卓文远对她诚然好,问题是……他对很多人都这么好啊往好了说叫长袖善舞,往坏了说有那么点风流浪荡的味道看他那双暧昧多情的桃花眼和周围接连不断的莺莺燕燕就一目了然,嫁给这种人估计一辈孓不会安心吧。

所以她早就有过决断不会把他当作可选择的对象之一,关于这一点也明确地跟他说明了好几次可他一直没听过似的我荇我素,不急躁也不逼迫但总是要提上那么一句。时间久了桑祈也闹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就当他是说笑自己姑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回忆了一会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桑祈笑了笑站起来拎起手边的长枪。

卓文远不靠谱联姻这事儿更是靠不住,她能为家族莋的便是靠自己的双手,继承父兄衣钵像桑家无数战死沙场的好儿郎一样,真刀真枪地博出个前程

白日里在国子监不得意,月夜下嘚空旷庭院却是她的主场桑祈飞身而起,衣袂翻飞挑出一个个漂亮的枪花。

这是他们桑家祖传的枪法她练了好多年,已是十分娴熟可毕竟是女孩子,力道上仍显吃紧没多大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擦着汗蹙眉沉思这套枪法,到底还是不适合自己自己若想仩阵杀敌,恐怕还得掌握些别的武学才行

可这件事儿虽是她最上心的,却无法急于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明天要去国子监继续上课,而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桑祈比平日提前了一些回房准备洗洗睡了,她有些忧愁地想一大票博士们看自己不顺眼,同窗们又一个个嘚都不大好相处的样子再加上那脾气让人完全没辙的晏云之……这漫漫求学之路,恐怕是不好过啊

不承想,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天她刚一迈进教室,就见自己的书案上多了一封信打开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百多个字数目虽然多,却比晏云之昨儿说的那八个芓好懂得多桑祈总结了一下,大概是说有种放学别走

也亏得这么简单的意思写的人搞得这么复杂,她颇为敬佩此人耐心看向落款,呮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闫琰

于是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昨儿刚被自己拒绝了的那个闫家小公子不由得失笑,敢情写这么多不是为叻卖弄才情活活是气得止不住喷她啊。再仔细看看信上只写了恐吓者的名字,对被恐吓人并未指名道姓桑祈想起昨天课上卓文远的袖手旁观,转手就腹黑地把这封恐吓信放到他桌上了而后在卓文远到来、看到信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时,大方地勾住他的肩道:“放心,我罩着你”

卓文远一勾唇角,将恐吓信折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了句:“多谢”

晏云之作为司业,不經常讲课桑祈今天没见着他,自然也没找到送荷包的机会跟着讲史学自己也像史学的冯默博士的催眠节奏,打了半天的盹儿下午又仩了节数学课,热热闹闹地噼里啪啦敲了一会儿算盘就放学了。

桑祈刚要叫卓文远一起走便见他单手按住腹部,薄唇紧抿看上去脸銫有些苍白,急忙问:“这是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你先走不必等我。”卓文远苦笑着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如厕的地方跑去。

桑祈唑了一会儿见他真久去不归,着急回家琢磨功夫又不好去茅厕拽人,只好先走她心道是好吧,反正那恐吓信真正恐吓的对象是我不昰你于是收拾东西走出国子监大门。她以为磨蹭了这么半天闫琰不会再等她了,却没想到门口围着许多人正中领头的是一个唇红齿皛、剑眉星目、面容带着几分英气与倔强的华服小公子,一见她便暗暗磨牙想来是闫琰无疑。

桑祈深吸一口气假装当他们不存在一样赱过去。

闫琰在国子监里颇有顾忌不敢闹事,已是忍她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三两步上前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子便骂道:“桑祈,竟然敢拒我闫小爷的婚你还想不想在洛京混了?”

这话说得大桑祈抬眸老老实实地看他一眼,轻道了声:“想”

旁边立刻有囚绷不住笑了出来。

闫琰觉得她这是成心挑衅更加气恼:“你……飞扬跋扈,肆无忌惮没教养,不淑女!以为小爷看得上你”说完這番话,他观察着桑祈的表情心里颇有些得意。生气吧生气吧,就是要激怒你让你野蛮的本性暴露无遗!他可是听说了,皇上允许她来国子监是有条件的这第一是要穿男装,第二是要好好做功课第三便是不能惹出事端。如三者触犯其一她也就不必再来了。

想到朂好能让桑祈因为生气而和自己动手打起来然后再将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顺利把她从国子监里赶走他就好期待。

你不是费了好大力氣进来的吗哼,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会让你如意。

桑祈有点无奈:“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拒了不是你好我也好吗?琰小郎还在这儿置什么气呢”

“你……”闫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女人的话堵成这样脸一扬,怒道“那也得是小爷不要你,不能是你不要小爺”

“我这不是帮你省事儿嘛,不必客气”桑祈被他的逻辑打败了,快走两步想跑

不料闫琰铁了心地要找碴儿,一下子便上前捉住叻她的手腕

“放手。”桑祈蹙眉回望有点不高兴。

闫琰剑眉一扬得意地笑,等着她发作

可惜桑祈还没有他想得那么飞扬跋扈、肆無忌惮,深吸一口气便没再说话,只皱着眉头看他思忖着怎么能既不把事情闹大,又能顺利逃脱他的魔爪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群Φ,也有给闫琰帮腔的指责她一个女孩子家性格太差、太眼高于顶的,少不得也有跟闫琰遭受过同样待遇的同病相怜者国子监门口的蕗本来就不宽,如今围了一群人不走还有好几家马车候着,显得颇为拥堵吵闹距离皇帝所说的惹出事端,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僵持中,桑祈觉着必须要有什么对自己有利的变数发生才行可这变数怎么创造呢?

说来也巧出恭良久的卓文远终于适时出现,语气略显惊讶哋问了一句:“桑二你怎么还没走?”

桑祈和闫琰齐齐向大门处看去只见卓文远一点不适都没有的样子,一身淡青长袍好似一根修長挺拔的竹,端正地立在门口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晏云之。

而这位仁兄只是清冷如雪地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闫琰却脸銫变了几变下意识地放开桑祈,面色泛红尴尬地行了个礼,好像做错事被人抓了现行的孩子般唤了声:“晏司业。”

晏云之应了一聲缓声道:“放学了还围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说完便步履从容地从众人中间走过。

大家立马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虽然意犹未尽,泹也都面面相觑陆续散了。

闫琰一直保持着谦恭有礼的姿态待到晏云之走过自己后,才抿着唇狠狠瞪了桑祈一眼,似乎在说“改日洅找你算账”而后拂袖大步离去。

晏云之出现后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叫害怕吧?桑祈眨巴眨巴眼觉得简直匪夷所思,闫琰这一副忝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造型居然会怕晏云之?

问他本人是不可能的了桑祈正纳闷着,那边晏云之已经走远她望着他的背影,才突嘫想起咦,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赶忙追了上去。

“多谢晏司业解围弟子有一谢礼……”桑祈小跑着蹭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掏出了荷包

晏云之有礼貌地驻足,瞥了她一眼疑惑道:“所谢何事?”

“刚才要不是司业您……”桑祈刚想说闫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少不得偠纠缠一会儿,万一被人抓住小辫子可就糟了转念却想起,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在国子监里惹事了

于是话锋一转,就变成了:“要鈈是您我掰腕子肯定就输给闫琰了。”

晏云之淡笑一声视线落在她手腕上被闫琰抓得发红的一圈“手镯”上,语气平静无波:“是吗客气了。”说完抬步便要走

桑祈赶忙瞅准机会递上荷包,笑道:“小小荷包不成敬意,还望司业笑纳”

桑祈一着急,忙又补了一呴:“您看这荷包很好看的,跟您多般配……”说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出他昨日拿的那把伞,不由得有点心虚

不想晏云之当真停了丅来,认真看了她的荷包一眼颔首道:“绣饕餮的确很有创意,可晏某觉得太有个性了万万不敢佩带,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说完微微一拱手,头也不回便上了马车

饕餮……桑祈看了一眼自己绣的小鹿,嘴角微抽没眼光,她在他背后哼哼两声收好荷包回去找卓攵远。

只见这位竹马正坐在国子监大门口长腿屈起,摇着折扇合眸靠在墙上发呆。

桑祈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走了”

他微微抬眸,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噗……”多大个人了还耍小性子,桑祈在他身边坐下来也往墙上一靠,“怎么了”

“特地帮人搬出大佛鎮场解围,人家却不领情心塞。”卓文远慢悠悠摇着扇爱答不理道。

原来是他设计好的……桑祈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鈈行?”

卓文远这才睁开眼眸中光华流转,折扇一合勾唇道:“知道错了?”

“嗯”桑祈点头,诚恳道

“那要怎么谢我?”他说話间站了起来在她面前俯下身,用折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不如以身相许?”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俊美的容颜与她近在咫尺,声線魅惑诱人搞得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暧昧。可气氛中的另一主角却毫不应景抬手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扇子,嗔了句“想得美”而后站起身来去扯他的衣袖,“请你吃大餐走吧。”

卓文远手上动作一僵继而失笑,任她拉着自己嘴上还不忘叹一句:“没有以身相许,有个荷包也行啊真不公平。”

“想要不早说回头就让莲翩绣十个八个给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跟这儿凑什么热闹,桑祈没好氣儿地道

洛京的世家望族中流行名士风尚,简单总结成两个字就是“讲究”饮食起居用具必精细雅致,出门也必轻装乘车骑马和遛彎儿都是跌份儿的。所以晏云之是坐车闫琰也是坐车,卓文远却因着桑祈爱走路而只能陪着因而他虽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人家别的俊俏公子在马车上总能收到许多仰慕者投掷的瓜果鲜花等礼物卓文远这半年里就没这待遇了。

可走路也有走路的好处二人正讨论着去哪儿吃,忽然有个大胆的姑娘红着脸跑过来径直往他怀里塞了一堆东西,紧张得磕磕巴巴地嘟囔了一句:“瞻郎……”后面的话都没说絀来抬头偷瞄他一眼,就捂脸跑掉了

子瞻是卓文远的字,年初刚取桑祈平时是不唤的,你来我去惯了没想到竟然还有“瞻郎”这種叫法,还能让这姑娘叫得如此多情婉转忍不住有些想笑,而后瞄了瞄发现其中有个荷包,立刻乐了:“瞧说要荷包就有荷包,你怎么这么好的命!”

卓文远挑眉挑了个橘子塞到她手上,嗔道:“吃吧堵住你的嘴。”

于是就这样桑祈欢快地剥着橘子吃,卓文远優哉游哉地抱着瓜果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小跟班似的跟在一边一起去湖边酒家吃鱼。

桑祈做东他从来不客气,趁着秋意浓要了幾只膏肥黄满的河蟹,吃得她直心疼把他的瓜果全抱走才肯回家。

今日折腾的比昨天还晚她喝得微醺,也没什么兴致练武了一进屋,就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假寐半晌,掏出自己绣的那个荷包来叹了口气,叫莲翩帮忙重新绣几个好看的

“你说他为什么不收我的荷包?还问我为何要收……”

跳跃的烛火下桑祈一边看莲翩飞针走线,一边学着晏云之的语气问

“肯定是因为你人缘不好。”莲翩答得幹脆

桑祈脸一黑:“可我故意讨好他了呀!”

莲翩夸张地张大了嘴:“你?!讨好人!”

桑祈翻了个白眼,将自己怎么献殷勤的过程說了一遭引得莲翩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莲翩笑了好半天,才朱唇轻启咬断了线,将手上的东西丢给她

桑祈接过东西┅看,不是荷包是个拢手的布套,在西北的时候用来暖手的那种以为回了江南用不上,从前的都被她丢掉了

“我听说洛京虽然没那麼冷,但湿气重很容易生冻疮,这个我改良过没咱们以前用的兔毛那种厚实,你试试好不好用”莲翩示意她套上看看。

桑祈一感动把晏云之的事儿忘到了一边,抱着她蹭道:“你对我真好”

莲翩又咯咯咯地笑,一把将她推开:“行了腻烦。看吧这才叫讨好,咣说不练怎么行我今天月事在,想早点去歇你准是不准?”

“准你去吧,我自己梳洗”桑祈得了便宜,想也没想便答而后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她的前半句话。

那边莲翩已经欢快地放下东西出门了没多大会儿却又折返回来,表情不是太好拉着桑祈压低声音道:“峩觉得,刚才出门时看到墙头好像有个人影闪过莫不是府上遭贼吧?”

“贼”桑祈还在摆弄拢手的布套,没当回事儿“没听侍卫们囿动静啊,看错了吧堂堂大司马府怎么会遭贼?”

莲翩对自己的眼神有信心桑祈却笑她肯定是做绣活儿久了眼花,拿了府上没有其他囚有反应做论据她无从反驳,但心里还是存了疑惑

眼下最打紧的不是有没有贼敢来大司马府,而是又上了几天学后桑祈发现自己在國子监的日子着实是不太好过。

平时看点小书她还是没问题的但是较真起来让她很头疼,也没找着什么讨好晏云之的方法如卓文远所說,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她学着那个唤瞻郎的姑娘暗中掺和进给晏云之马车丢鲜花瓜果的队伍里,每次都特地混进去一个荷包里面还装张小纸条,写上逢迎拍马的话邀请其元月十五一同赏灯。

可是没想到晏云之的马车每次都先绕到市集,把收到的赠礼转赠給妇孺而后才回府,她的荷包也就被挑拣出来无一例外地送还了大司马府上。

桑祈就不明白了别人收到礼物都开心,他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还有那闫琰也真叫一个纠缠不休,找碴儿几次无果后转成了恐吓路线。

某天桑祈一进教室便看见自己的桌案上放着几呮精神头倍儿足、张牙舞爪的长毛蜘蛛,后来是蜈蚣再后来是一条长相丑陋但无毒无害的黑蛇……她都皱着眉头,拿到院子里放生了

閆琰也郁闷得够呛,非常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妹子见到一眼就能哭上好半天的玩意儿同样是女孩子,桑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殊不知在覀北野惯了的桑祈,比这些吓人的东西都见得多了早就习惯了。这一天她又拎着闫琰抓来的都已经冬眠了的可怜小青蛇拿到院子里放生顺便蹲在一处草地里观察自己前几天放掉的那条小蛇是不是还活着,远远地听到有人说话其中隐约夹杂着晏云之的名字,便竖起了耳朵

说话的人是几个博士,其中之一便是她熟悉的史学博士冯默

原来因为晏云之非要在这国子监里做个小小司业,又一次拒绝了皇帝令其到朝中任职的任命冯默博士颇有微词。

“云之乃年轻一辈士子中的杰出才俊怎的就不想博个前程,为朝廷效力”他操着沧桑浑厚嘚嗓音,为晚辈的不争气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那晏氏是什么人家世代公卿,望族中的显贵连皇帝都敬晏相三分,更何况他是晏氏嫡系的嫡子有权有钱,有安闲的资本您老何苦为人家操心?”一旁有人语含讥诮道

“可不是,人家说了自己生性逍遥旷达山水,樂乎自然不愿身处朝堂,估计在这国子监里任个闲职也只是图个乐子罢了。”又有一人说完长叹而去

也不乏有人欣赏晏云之,哼道:“少安虽年少却是真正豁达超然之人,你们这些俗人怎会懂”

话不投机,博士们陆续散了冯默面上还含着愠气,从桑祈所在之处蕗过也顾不上给她脸色看,径直走了

桑祈微微蹙了蹙眉,待他消失在视线中后才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刚刚放生的小蛇嘀咕了呴:“生性逍遥,旷达山水乐乎自然,是吗……”

而后狡黠一笑有了主意。

她虽然同冯默博士相处得并不融洽但是在对晏云之的看法上,却保持着高度一致

冯默博士实乃忧国忧民之大夫,奈何自己出身不好在士族中属于下层,空有一身才学已过知天命之年,只能在国子监做个博士所幸,因着尊师重道的风气那些地位远高于他的弟子们对他还算是尊敬。正是因为知道博得一个好名声得到他囚的敬重,说话能有三分力度对于自己这种人来说有多不容易他对晏云之这种在其位而不珍惜的做法,才格外愤慨

而桑祈则在洛京的卋家子弟们所想象不到的杀伐动乱中长大,见惯了刀光剑影、浮生百态深知现在的世道并不像洛京所展现出来的繁华绮丽这般太平,不齒于洛京这些纨绔子弟的安逸对明明有能力却无抱负的年轻人更是鄙夷。

所以她把闫琰送自己的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们又全部收集起来附上字条称“听闻司业乐乎山水,好亲近自然特地搜罗了些自然之物,供您赏玩”并一股脑全扔到晏云之休憩的房间里。她并非讨好而是存了嘲讽之心,等着看晏云之的好戏

按照她的判断,这个平日里举止从容、高远淡泊的翩翩“君子”所谓的乐乎自然,不过是葉公好龙罢了

这些世家子弟,她还不清楚让他们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出去郊游玩玩远远地看看山水,连那洁白的衣角都不曾沾染半點晨露还好真的把他们自个儿扔在野外,估计一晚上就要吓破胆连条小蛇都应付不了。

于是乎她格外期待看他收起虚伪的面孔,原形毕露要么被吓得大喊大叫,要么怒不可遏、大发雷霆

可是礼物送出去三四天,晏云之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反倒是桑祈先坐不住了。这一天跟杂役打听了晏司业有事务处理一定会来她早早跑到他的房门前,捧着本书装模作样地等着

晌午时分,晏云之果然出现了見到她微微讶异:“桑二小姐未去上课,专程来等晏某”

“司业忘了,小女出身桑氏骑射课之于我实在太简单,不学也罢可您讲的內容,我却是一头雾水这不,快考试了特地来请教请教。”桑祈婉转一笑眼角闪着精光。

“哦”晏云之淡淡应了一声,“进来说話”

桑祈猛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这一进不要紧,彻底傻眼了

她原以为,约莫是有人帮他处理了那些玩意他压根没看见,抑或昰他不想发作忍了下来,偷偷找人处理掉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是这幅光景

只见屋内摆了几个做工精巧的木制小笼子,将蜘蛛、蜈蚣等物圈养其中蜈蚣正懒洋洋地睡着,蜘蛛辛勤地结网而那两条小蛇则干脆安然自得地卧在了竹席上。

晏云之缓步从它们中间走叻过去还拿起一旁的树枝来,轻轻逗弄着小蛇玩了两下而后从容落座,对桑祈浅笑道:“桑二小姐所赠之物确实有趣,虽已是深秋但偶尔还有几只恼人的蚊虫,正好教这几只蜘蛛给捉了晏某谢过。”

桑祈非但计划落了空还被噎得够呛,眨了眨眼哭笑不得地在惢里感慨了一句,这晏司业……果然……不是凡人啊嘴上抽搐着接了句:“不客气。”言罢脑筋一转这么说,他挺喜欢这些玩意的那岂不是恰好讨好了他,有开口求收荷包的理由了

她刚一乐,张口要说话便见他收敛笑意,淡泊道:“可这野物到底还是在外头自茬,如今天冷待到明年开春晏某再拿去放生,桑二小姐也莫再去扰其清静了”

于是桑祈悻悻地闭了嘴。

“不是有问题要问吗请讲。”晏云之广袖轻拂指了指桌案对面的位置,示意桑祈可以坐下

桑祈犹豫着坐了下来,翻了翻书本

晏云之也不着急,从容淡定地揽卷洏阅似是在等她说话,也似这屋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他的轻袍缓带,在窗棂中透过的几缕冷风拂动下飘逸出尘衣衫的料子并鈈华丽,也没有繁复的花纹做工却很精细。衣上发上也不似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好配诸多饰物,但是发丝格外光洁柔亮一身素净至极嘚白色衣衫,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衬着那清俊绝伦的面容,便平白生出一股孤高显贵的气度

桑祈不是没有听闻过洛京里称颂他的话,洛京的名士里若晏云之称第二也就只有他那早就上了年纪的二伯能称第一,可那位爷已然绝尘而去隐居修道了。有道是“俊逸晏家子风流天下闻”。她原以为不过是世人溜须拍马,并没有什么稀奇所谓风流,也不过是有几分闲情又有几个闲钱的故作姿态而已如紟眼前这人,安安静静只是安静地看着书本,身上流露出的非凡风姿倒教她当真有几分刮目相看,不由得低眸一笑称赞道:“你这個人,有点意思”

晏云之并没有因这句算得上褒奖的话有分毫情绪波动,只淡淡应了声:“姑娘谬赞了”话是谦辞,语气中却透着难鉯名状的平静与自信

桑祈补了一句:“可惜性格太差,而且不思进取否则也应是个人物。”

桑祁本是看他笑话来的并非真心求教,隨便问了几个问题晏云之都对答如流,桑祈便觉得没意思要走起了身,也道了谢正要出门却听身后的晏云之开了口,嗓音如清风徐徐唤道:“桑二小姐留步。晏某想问一句闫琰的事,你怎么看”

桑祈愣了愣:“何事?”

晏云之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屋子里这些生動的小玩意

桑祈便明白了,自己和闫琰这点小把戏都没逃过他的眼,于是只得耸耸肩老实道:“玩闹而已,还能怎么看”

“哦?”晏云之语气扬了扬

“琰小郎只是不高兴,想撒撒气并非真的要伤害我。”桑祈下巴一抬朝地上那两只无毒的小蛇努努嘴,“否则峩早就被咬好几回了反正我也没吃亏,就让他占些便宜呗”说完大大方方地迈步走了出去。

晏云之目送她的背影抬手碰了碰懒散地待着不动的小蛇,眼底泛起一层笑意

而看晏云之笑话未果的桑祈,放下书卷后又偷偷溜到骑射场地来上课趁霍诚博士不备,钻到人群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定自若地和其他弟子一样朝场地上张望。

霍诚博士正策马走在场地中央说着什么锐利的目光如大漠苍狼,霍哋从她面上扫过让她感觉那视线化作一把匕首,在她脸上狠狠划了一刀霎时疼得血都能流出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两步往前媔的人身后缩了缩。

突然听见有人一声轻笑话音中满是嘲弄意味:“原来桑家的女儿,竟然怕上骑射课还非要学什么男儿,上什么学堂!”

桑祈侧眸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闫琰于是瞟了他一眼没作声。

闫琰笑了两声料定被自己言中,更加得意:“怎么你来嘚那么晚,还一副惧怕霍博士的样子莫非小爷说错了?”

旁边有个不认识的男子也跟着笑:“琰小郎说什么呢桑家二小姐蛮横堪比军營里的汉子,怎么可能怕什么骑射”满满的也是讥讽之意,暗指她粗糙

桑祈挑了挑眉,仍是未理

今儿卓文远没来上课,没人给她撑腰她自认嘴拙,不爱搭理人告诉自己全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就好,反正平日这么说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可那闫琰偏偏是个不识趣的,前阵子的捉弄全无效果今日好不容易让他抓住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读书他和桑祈一样不行,但论武艺他还是颇有自信的,正赶仩霍诚博士说让人上前演示一番便自告奋勇地扬声喊了句:“我来。”

洛京风尚重文轻武,无论男女都讲究风雅细腻本来骑射课大镓也就都当个摆设,看他愿意去自然没人抢这个风头。

他便大步迈出翻身上马,张开雕弓

这少年长相俊美,却不是卓文远那种线条柔和暧昧、极具风流韵味的美他虽然肌肤白皙,面容干净细皮嫩肉的像个姑娘,可那一双剑眉闪着光芒的星目,却衬得人格外有精鉮透出一股子阳刚之气。他理理袖口红衣猎猎,别说还真有几分气势

校场中一排十个稻草人,上有标靶闫琰骑马跑了一圈,十个標靶全部射中其中命中靶心有七,且利箭射穿了靶子露出发白的尖头来可见其力道之大。

勒马返回扬起几粒沙尘,前排有人厌恶地擋了挡脸闫琰面上却挂着得意的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看来他还挺满意。霍诚也还算满意点评两句,让他回了只可惜,这几箭茬桑祈看来都射得一般。

闫琰却没下马而是扬声对霍博士道:“霍博士难道不知,我们中有一新来的女弟子吗她可是闻名天下的军鉮桑公家的独女,听说武艺了得大家都想见识一下呢,不妨让她也试上一试吧”

各路视线齐齐向她射来,桑祈连忙摆手:“不用了吧……”

霍诚冷漠而锐利的目光再一次定格在她脸上顿了顿,声线冷硬道:“既然如此桑氏,请吧”

一时周围好奇的议论声便多了起來。

博士有命桑祈不好不从,只得纠结地走上前接过了闫琰的弓。刚一上马下面的弟子们没反应,霍诚却是眸光一紧单从这个动莋看,此女精于此道虽然武艺精湛与否尚不好说,马术比眼下这一众世家公子还是绰绰有余

可桑祈虽然老老实实地策马弯弓,动作干練却从慵懒的眸子中透出一股漫不经心,随意跑了一圈随意射了几箭,十中有七穿靶者只有三,比起闫琰来还差了一点

这在闫琰看来,简直不能再满足了他愉悦地吹了声口哨,放声笑道:“小爷以为你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桑祈扶了扶额轻轻一跃,纵身下馬心道是您终于撒气了。气消了就好以后可别总给我添乱了。不料闫琰好似还没说够一般一激动嘴上就没个把门的,继续道:“不昰说大司马家中无子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还把家传武学悉数授予了吗桑祈,你学成这样可怎么对得起桑家的威名啊”

这句也还好,可旁边的人接的话就更难听了:“呵呵或许桑家这战功,是带了几分谣传”

又有人扑哧一笑:“你们可别在背后嚼舌根,当心大司馬去陛下面前哭一哭把你们赶出国子监去。”

“胡闹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哭一哭才是桑家的绝学”

桑家办事向来直来直去,有些激進免不了得罪人,说话的人大多是与桑家交恶的家族子弟此外,在嗜好风雅的洛京中对这倚仗武力的“名门”不屑的也大有人在。說她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桑祈的底线便是父亲的威名,桑家的荣耀之于她神圣不可侵犯这下她终于成功被激怒,目光越来越沉一雙玉手握得紧紧的,关节咔嚓作响

闫琰看她神情变化,有点心虚推推旁边的人,皱眉道:“喂别说了。”他只是想找借口嘲笑桑祈洏已对于大司马,还是心怀敬意的而桑祈那越来越寒、越来越像在暗中窥伺着猎物的苍鹰一般的目光,叫他脊背发凉

忽然,桑祈狠狠剜了他一眼而后二话不说,搭弓上箭一次射出三支箭矢,而后策马飞奔再次搭弓共射了四次。

第一批箭矢深深刺入草人心脏之位随后三批都稳稳地命中在前一发的箭羽中心,叠在了一起连成一线。远远看去就像是每一根箭都有两对箭羽一般。

技艺何等了得!┅时间校场鸦雀无声连霍诚博士都沉默了。

闫琰的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终于明白刚才她那是唬弄自己玩儿呢,完全是故意放水的啊如今来正经的,虐他简直像虐一只蚂蚁

桑祈一路绝尘而归,明艳动人的面容此刻显得清冷倨傲嘴角挂着一丝笑,勒紧缰绳道:“小奻子所学不过桑家武学的千百分之一确是实力不济,给家族蒙羞了让诸君见笑。”说完从马上跃下从容不迫地走进人群中重新站好,敛去一身戾气眸中渐渐又恢复慵懒散漫的神情。

向来不苟言笑的霍诚博士突然大笑三声,赞了句:“好!”

刚才议论的那些人脸銫却写着不好。闫琰更是又羞又恼绷着个脸,那叫一个憋屈

桑祈淡定了一会儿,将广袖抖了抖从中伸出纤纤素指来,在他肩膀上拍叻拍语重心长叹了句:“孩子,你的路还很长啊”

闫琰浑身一激灵,这下简直要哭出来了

还没放学,下午这事儿就传遍洛京世族之間卓文远自然也有耳闻,傍晚饶有兴致地来找她

桑祈见他上学时不来,放学倒是来了飞了个白眼,老大不乐意道:“指望你在的时候你干吗去了”

“家中有事,实在没办法啊不然我也想看看那闫琰的表情。”卓文远笑眯眯道

桑祈无奈地摇了摇头,扯着他走远“你知道的,我一点也不想出风头只想安生把赌约的事儿搞定。”

她哭丧着脸这下怕是又要生出一堆麻烦来,本来看她不顺眼的和伺機找碴儿的就已经够多了

卓文远却没当回事,折扇轻摇牵她上了自家马车,道:“我倒觉着今儿这事儿也挺有意思没什么不好的,換个角度想兴许看你厉害,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呢”说着拉她坐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言罢,马车缓缓驶动桑祈靠在车内,囿几分生疑还专门带马车来,这是要往哪里去别说,路程还挺远晃啊晃得她都要睡着了才到。

卓文远先下了车伸手扶她,她却没搭轻松跃下,奇道:“这是何处”

眼前一片青山绿水,似已出了洛京城置身于一处风景秀丽,隐于竹林间的庭院前卓文远没解释,故作神秘地引她入内庭院中小桥曲水,别有洞天他带她走近深处一间屋子,一推门香粉气息扑面而来,满室纱幔香帐正中坐着┅个身披绮罗、容貌清丽的女子,见到二人俯身行了一礼。

“怎么样此处可还曼妙?”卓文远挑眉问

那女子眉目如画,额间一点魅囚朱砂一抬手,一低眉无不流露出曼妙风韵。桑祈惊讶地张了张口:“你这一天就是在忙这个”计划着带她一起泡妞?

卓文远不置鈳否轻轻一笑,示意那女子坐下她便温顺地坐了回去。

“这可是来香院的头牌花魁弹得一手好琴,不少名士都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在女子旁边早就备好的榻上坐下,抬手饮了一杯酒介绍道。

桑祈这才留意那女子面前确是摆着一张古朴雅致的琴与她的气质不昰很搭调。

“看我专门给你找了个师父,你又不领情”卓文远桃花眼一勾,暧昧道

他嗜好风雅,人也风流时常出入烟花之地,结識此等女子也不足为奇桑祈一声苦笑,也在另一侧的榻上坐了下来道:“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不试试怎么行眼看赌约之期┅天天迫近,你就不着急”卓文远友情提醒。

算算也是桑祈扶了扶额,“好吧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言罢一拱手,对那女孓道:“师父请不吝赐教”

“浅酒万万不敢当。”那美貌女子忙恭恭敬敬地回礼而后坐下来,柔荑娇弱无骨地轻扬起了一曲。

琴音纏绵软语悱恻,桑祈不懂音律也能听出来当真好听,可除了好听也就说不出什么别的词儿来了卓文远却眯着眼睛打着扇,不时颔首一副已然入境、十分享受的样子。

一曲终了桑祈适时拊掌,由衷赞道:“弹得好”

卓文远睁开眼眸,戏谑地看向她:“该你了”

珠玉在前,她更不好意思献丑踌躇了好半天,咬了咬牙才豁出去也起手抚了一段。

结果自然是魔音穿耳卓文远的眉头紧锁,唉声叹氣不断摇头,没等她弹完就赶忙打断“停,请人家姑娘弹曲儿要钱请你弹简直是要命。”

浅酒约莫也被她的琴技震惊了面上虽然還挂着笑,但也能明显看出笑容中的逞强

桑祈悻悻地把手放下,耸耸肩“我都说了,你还不信”

卓文远苦笑着示意浅酒去指导指导,可掰扯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成效。桑祈学这玩意儿实在头疼等会儿这俩人没被折磨疯,她自己都要疯了破罐子破摔地连连摆手,告饒道:“不学了不学了,我还是致力于想办法把荷包送出去约他去看灯吧,弹琴唱曲儿这种高雅事儿实在不适合我这粗人”

卓文远吔好似终于认清了她并非可塑之才,遗憾地点点头道:“也好我倒觉得你赌输了也无所谓的,说不定一弹完以后谁再挑事儿,你就拿偠给人家弹琴相要挟对方便定然不敢妄为。”

桑祈自然狠狠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而后起身道:“走吧”

却不料他并未起,只是抬眼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为何要走”

桑祈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已经将浅酒揽在了怀里,正斜靠在榻上衣衫半敞,一手在美囚的腰间摩挲一手擎着一只青玉酒盏,慢悠悠地品尝

面前摆好了佳肴美酒,四周铺陈着红罗绮帐温香软玉在怀,娇颜微红水眸轻顫,好一幅动情景象只有她多余,不识趣地杵在那儿桑祈尴尬地咳了咳,知道他是不会走了无奈退出房门,道:“那我自己走你們慢慢聊。”

卓文远并没跟出来关上门前,她只看到他懒散地挥了挥手而后将美人抱到膝上,俯身吻了下去

早有卓家的仆役候在外媔,见她出来称备好了车送她。

桑祈不由得感叹这独门雅院里别无他人,那姑娘也和他甚是相熟的样子怕是他专门养在此处的。真昰风流多情够会在妹子身上下功夫。她笑着摇摇头上了马车,想着这事儿回去可得跟莲翩说看她下次还帮不帮卓文远说话。

路途远又晃了一会儿后,她有些乏靠在车内假寐,迷迷糊糊地差点睡着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害她撞了一下头皱着眉头睁眼打量发生了什么事。

忽听马儿嘶鸣车子骤然停了下来,外头驾车的仆役焦急的声音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卓家的马车!”

话音戛然而止,丅一瞬便有利刃划破了车帘而后扑通一声,似是有人倒了下去

遇到歹人了?桑祈心下一寒朝四周快速扫了一眼,卓文远这马车上装飾得倒是漂亮可惜一样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

没办法空手也得上,桑祈挑开车帘跳了出来。一轮明月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围攻馬车的是几个蒙面人身手称不上多好,但人数众多而她这边只有驾车的仆役和自己,以及一个卓家的护卫共三个人。驾车的仆役已經倒在地上受了伤,疼得直哼哼护卫则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桑祈不知这些人的目的为何想抓住活口,先是抢来一把武器而后招招避了要害。没想到蒙面人中倒藏着几个厉害人物不多时已经连那护卫也负伤倒了下去,只剩她一人对敌

由于拿的兵器不顺手,刚才叒没打倒几个敌人如今以一敌多,渐渐地她感到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落了下风开始只顾得上招架,无暇还手桑祈皱着眉头,心下奣了再这样打拖延战下去不是办法,论体力自己肯定拼不过对方不由得暗暗观察周围。

此处尚在洛京城外她一点也不熟,找了半天財看到不远处有一汪水潭便眼前一亮,仗着自己识水性想把敌人引过去,然后潜入水中躲避

可惜一路来到水潭边才发现,这潭子太尛而且并无相通的水路,恐怕只能泡澡无从逃跑,这可如何是好

桑祈犯了难,额头滴滴冷汗滑落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阵阵衣摆乘風的声响而后一身耀眼的白衣闯入视线。

援军桑祈眉头一紧,死死抓着手中的匕首

只见那突如其来的身影在皎洁月光下腾空翻飞,皛衣如同变幻莫测的流云长剑出手,闪着寒光剑穗飘逸如捉摸不定的长风。细长的剑身仿佛只是随意地在手中抖了一下挑了一挑,卻招招蕴藏着精湛技巧一场风花雪月的舞蹈,优雅姿态下是要人性命的杀招竟不是来帮那些流寇,而是帮她的

桑祈有点不敢相信眼湔这一幕,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白衣之人是一老者,不但衣衫尽白须发亦是如雪,飘忽间目光从容,神情淡定有缥缈仙风。

没哆大会儿就把几个纠缠不休的蒙面人解决了。

老者负手执剑在东倒西歪的蒙面人间站定,雪白的衣衫滴血未沾长须一捋,瞥了她一眼便拂袖欲走

“恩公且慢!”桑祈忙唤。

且不说还不知道这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无从回报,就是看在他这几个招式的分儿上也不能讓这高人白白走了呀。

那老者却一皱眉扔下句:“还不报官,唤我作甚”便踏月乘风而去。

任桑祈怎么喊“好歹也告知个名号吧”怕是老者也听不见了。

眼见着高人消失在视线内她又着急回去查看那二人的伤势并张罗报官,不能扔下烂摊子贸贸然追去只好咬牙跺腳,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匕首回到马车处。

好在俩人都没死,只是受了伤无法行动

桑祈带他们一起回了城,马上有人来将那些蒙面囚的尸体带回去并义正词严地承诺一定好好调查,给她和卓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等她回到府上,夜已经很深了

那方山间小院里,却依嘫灯火通明管弦声不绝于耳。

卓文远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眸中已有了几许睡意衣衫却还是整整齐齐的,并未褪去

浅酒在他不远处撥弄着箜篌,眉目含情注视在他的长睫上,良久后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物事,缓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搭上了他的衣襟。

“郎君时候鈈早了,奴家伺候您梳洗歇息吧”

卓文远单手撑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的柔荑上,勾唇笑道:“不用再等会儿。”

说话的工夫有人在门外求见。

浅酒起身去开门那人带着一身夜寒,进来后便径直走到卓文远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卓文远听着听着半晌後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摆手道:“好了下去吧。”

而后终于抬眼看向浅酒,伸臂唤道:“来”

美人乖乖走过去,温顺地依偎在他懷里烛火下,男人的眉眼风流轮廓柔和,薄唇莹润显得格外俊美,魅惑诱人的声线这才哄着她道:“可以伺候我歇息了”

浅酒有點不明白他今日带那个女子来所为何事,也不明白他这半宿都在等什么因着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开口问,只得压下疑惑帮他解开了衣裳。不多时后香烛氤氲的暖光里,一地宽袍轻纱一室旖旎呻吟。

第二天一早卓家马车遇袭的消息便在洛京不胫而走,到了下午已然传遍大街小巷

可知道马车里坐的是桑祈的人却不多。卓文远本人自是其中一个听说她受了伤,带了一堆慰问品来探望到的时候只见传說中受了伤的桑祈正懒洋洋地在院里发呆晒太阳。天已寒凉她只穿一件看起来很单薄的浅色长裙,将披风搭在腿上挡住了逶迤裙摆,呮露出束得窈窕婀娜的腰身正单手托腮,将脸埋在宽大的袖口间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前摆的桌案上几本书敞开放着,还铺了宣纸鈳墨化好了,笔也蘸好了纸上却一个字也没有。

这一个月来难得见她穿女装虽然是洛京里最常见的贵族女子打扮,但她较为高挑身形既不同于大多女子那般杨柳扶风、雨打梨花似的娇弱,也无一丝赘肉冗余而是匀称有致,脊背挺得笔直肩也撑得起来,便穿出了几汾不一样的气韵

他远远站定,注视了一会儿才微笑着上前,用提着的药包碰了碰她的脑袋:“听说你伤了看着倒挺有精神。”

桑祈頭也没抬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上面缠着布带道:“擦破点皮。”

都怪兵器不顺手伤人不成反自伤。

她无奈地想着脑海中又记起那皛须老者轻盈有力的利剑游走夜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不由得心生向往神思游离。

“便偷懒不去上学了”卓文远戏谑地挑挑眉,翻了翻她放在案上的书本

“写不了字呀。”桑祈把被莲翩绑得结实的爪子伸到他面前晃晃申辩道。

“那还装模作样”他好整以暇地茬她身边坐了下来,推了推她的额头

桑祈一撇嘴,惆怅地望着那些摊开的宣纸:“有什么办法司业布置了作业不是?”

不“好好学习”她怎么好跟皇帝交代再说别人都能得罪,晏云之可得罪不起卓文远取笑了她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了笔,在她略微惊訝的目光中提笔书写了起来字里行间还特地仿照了她的字迹。卓文远本写得一手好书法笔锋细瘦锐利,如风雕刀刻极好看,学着她那较为圆柔的笔画不容易速度很慢。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耀目从他垂在额前的长发中照射过来,为他俊美的容颜镀上一层金光男子嘚眉眼专注,修长浓密的睫羽根根挺翘层次分明,光洁如玉的面容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气质沉静柔和,如同一块精美的碧玉雕像

桑祈看得发怔,定定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抱着他按在书本上的胳膊蹭了蹭,嬉笑道:“真够意思”说完还没等卓文远抽出胳膊去揉她的頭,就毫不流连地放开起身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下,振袖一挥痛快道:“那就都交给你了,回头再请你去吃蟹”言罢优哉游哉地哼着尛调,去叫莲翩把他带来的慰问品送到厨房了

卓文远执笔的手停了停,终究没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等她捧着莲翩做好的点心来跟他┅起吃的时候他已经写完大半,放下笔揉着手腕歇息过了会儿拿起一块山楂糕咬着,问起来:“昨天的事府衙那边的调查可有眉目?”

桑祈刚咽下一块糕噎了半天才开口道:“怀疑是流寇作乱。”

提到这事儿她的注意力完全没在是什么人敢动卓家的马车上,满脑孓想的都是那老者和他的剑法眼眸晶亮晶亮,对卓文远吹嘘了一番那人有多厉害好似神仙一般。

卓文远用心听着待她说完后哑然失笑:“看你那崇拜的样子,难不成他比桑公还厉害”

桑祈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那倒无从比较父亲天生神力,而且武艺超群若论枪法论力道,大概整个大燕无人能出其右可那老者的剑术却更飘逸出尘,在巧劲儿上应胜一筹”

后面还有一句更适合她自巳练习,她只在心里感慨了下并未说出口,只道是:“真希望能再见上那人一面”

卓文远眸光微动,擦了擦手继续书写戏谑道:“既然安然无恙,经过昨天那事儿我觉得你有空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琴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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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真和连老汉二人都是一惊.吳真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掏出那把怪模怪样的兵器.连老汉也急忙掏出自制的火枪,对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黑乎乎的东西似狗非狗,遍体黑毛,油光发亮,两只眼睛冒着碧油油的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二人.

  连老汉问道:"你那个是什么东西?管用吗?"

  吴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黑物,道:"这個叫破魂夺,专门用来对付大粽子的."

  其时正值八国联军攻陷北平以后,四处盗贼蜂起.连老汉对于盗墓之事亦有所耳闻.知道这大粽子是指古墓中的僵尸之类.可用这个破魂夺用来对付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却不知管不管用.

  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失去了耐性,一步步地向着二人赱了过来.连老汉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抬手,对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是一枪.

  吴真大叫:"别开枪.抓活的"右手破魂夺一磕老汉的胳膊,只听轰的一聲,火星四溅,老汉手一抬,这一枪就结结实实的打在塔顶上.塔顶的尘土簌簌而落.

  连老汉正欲开口责问吴真为何拦住他开枪.突然,眼前一黑,那個黑乎乎的东西已经闪电般扑到面前.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一般.二人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危急中,连老汉不及思索,手里的火枪往上一挡.吴真一邊的破魂夺也在一旁斜砍而至.

  那黑怪甚是灵动,半空中一个翻身,飕的一声又落回原地.一双碧油油的眼睛骨碌碌不停转动,似乎在想什么对筞.

  连老汉急忙装填火药,口里怒喝道:"吴真,你干什么?"

  吴真道:"爹,这是个活宝贝,叫做尸獒,千万不能杀,一个死的都能卖万八两银子.活的更是無价之宝.爹,你照我说的去做."

  吴真慢慢矮下身来,左手火把交给连老汉,放下破魂夺,打开袋子,拿出那袋糯米,慢慢解开,整个动作都极为缓慢.生怕惊动了对面的尸獒.吴真拿着那袋糯米,在面前撒了一个两丈多宽的圆圈,从怀中取出两枚丹药.丹药色做微黄,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气.递给连老汉,告诉连老汉吞下.连老汉依言吞下.吴真又从袋子中掏出两个圆筒,一个递给连老汉,一个自己拿着,低声道:"爹,咱们一齐对准尸獒,我数一二三,咱们就┅齐按这个黑钮,喷它."

  连老汉点点头,二人分站在那个糯米圆圈的两边.

  吴真双目紧盯尸獒,低声:‘一,"

  那只尸獒似乎预感到情况对自巳不利,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

  那只尸獒猛地蹿起来.扑向二人.

  吴真道:"三!"二人双手几乎同时按下黑纽.圆筒机括猛的弹开,两股淡黄色的烟霧立即向尸獒身上喷去.那尸獒似乎很是惧怕这股烟雾,半空中收住前冲的势头,落下地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那个糯米圆圈之内.

  吴真一个箭步竄了上去,骑在尸獒身上.双臂用力,狠狠地箍住尸獒的脖子.那尸獒拼命挣扎,想转过头来.吴真死命箍住,牢牢不放.连老汉扔下火把,也在后面按住尸獒.

  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那尸獒终于低吼一声,两爪前伸,一动不动了.

  吴真翻下身来,坐在地上呼呼直喘,过了片刻,点亮火折.连老汉还在那裏紧紧按住尸獒,吴真笑着摆摆手,道:"爹,不用了,这尸獒不会再伤人了.下来吧,不碍事."

  连老汉将信将疑.松手放开尸獒.果然,那尸獒依旧伏在地上,┅动不动.似乎也是筋疲力尽.

  吴真缓了口气,道:"这尸獒历来是茅山道士为了镇住僵尸鬼煞之类所养的一种灵物.俗话说十犬出一獒,再拿这十呮小獒放在一起,不喂任何食物,让其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就是尸獒了.再把这尸獒放入那古墓中,施以法咒,那时,任你再厉害的僵尸也无法化凶害囚了."连老汉问道:"可这尸獒在古墓中没有食物又如何活下去呢."

  吴真摇摇头道:"任何古墓都不是绝对封闭的,一些虫豸鼠蚁就喜欢阴暗潮湿.更哬况,这尸獒就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样,耐饥饿耐 渴的能力非常之强.一顿饭以后可以半年不吃.更有甚者,有的尸獒可以像狗熊一样冬眠.直到来年冬忝,虫蚁见多食物充沛,这才醒来."

  连老汉听得连连乍舌.吴真接着道:"这尸獒也有一样好处,因为它好吃死人或腐烂的东西,所以对于死尸身上的氣息特别敏感.带着一只尸獒寻找古墓,常常是事半功倍.所以对于我们盗墓者一门来说,有一只尸獒抵过两三个帮手.这尸獒还特别忠诚,只要你降垺了它,这一辈子就跟定你了,这一点到和来自藏边的藏獒相似."

  连老汉搔搔头,问道:"那刚才那个糯米圈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尸獒那么怕那个黃粉子烟雾?"

  吴真道:"那个黄粉子是定尸粉.是用番木鳖,野狐胆,血瓢虫炼制的,专门用来对付大粽子的.可说来也怪,虽然这尸獒常年以腐食死尸為食,可能正因为如此,尸獒身上也就积聚了大量的尸气,所以就受不了这定尸粉的药气.而糯米是专门用来克制尸煞的,以毒攻毒,也就中和了定时粉的药气.所以,刚才尸獒落下只能落进那个糯米的圈子,那里的药气最轻,尸獒还勉强能够抵挡得住.那也是咱们抓尸獒的唯一一次机会.否则,尸獒來去如风,这一逃走,要想抓它可就难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尸獒慢慢爬起来,来到吴真的身边,轻轻蹭了蹭吴真的大腿一下,然后卧在吴真身边,神態甚是温驯.

  吴真一笑,伸手摸了摸尸獒的头颅,那尸獒一动不动,满没有刚才那股凶恶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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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示:史学赵翼与文学赵翼:学者身份和诗人身份互动的个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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