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倔,想当11个必配党外干部部门,哪个部门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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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波,作家,笔名老鬼。1947年生于河北省阜平县。1968年冬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旗插队。1977年底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后曾在文化艺术出版社任编辑,后调入法制日报社。1990年赴美国布朗大学做访问学者。1995年12月回国,为自由撰稿人。著有《血色黄昏》《血与铁》《母亲杨沫》《烈火中的青春——69位兵团烈士寻访纪实》等。
《烈火中的青春》这本书讲述的是1972年5月5日,内蒙古锡林格勒草原上的一场大火夺去了69位兵团战士的生命。当年插队落户就在火场附近的知青老鬼,亲眼目睹惨烈场景,内心受到极大震撼,认定这些为抢险救灾而献身的青年人,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当时就暗下决心,有一天一定为他们写本书,将他们载入史册。30多年之后,老鬼克服重重困难,逐一寻访了69位烈士家属中的66位。他搜集了烈士的照片、书信、简历等资料,饱含情感地记述他们短暂的一生。
——69名兵团烈士寻访纪实作者:老鬼
原名陈玲芝,1951年11月26日生于唐山赵各庄,汉族,原籍天津蓟县,唐山赵各庄第二小学毕业,唐山三十中学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20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二姐个子较高。全家共有7个孩子。陈玉玲是老二。父母都没正式工作,靠临时工为生。干装卸、建筑等重体力劳动。父亲已于1998年去世,母亲比父亲早两年去世。家里生活非常困难。
二姐右边的上牙是龅牙,她嫌不好看,走前给拔了。要不命苦,她不该拔这颗牙。
因为经济困难,实在养活不起,二姐在四五岁时送给人了。她原来叫陈玲芝,送人后改名叫陈玉玲。但二姐脾气大,到人家后整天哭,只呆了两年,人家又给送回来,不要了。这家的条件比我家好,说二姐不好带,整天闹着要回家。回来后还用人家起的名字。
大地震之后,有人找上门来,才知道我另外还有两个姐姐也小小就送了人。
那时我们家非常穷。炕上连席子都没有,三个人合盖一床被子。没有枕头,晚上枕着砖头睡觉。冬天小屋里四处漏风。夏天把棉袄拆了,掏出棉花来,当单衣穿,冬天再把棉花填进去,变成棉袄。那时候没什么副食,孩子个个特能吃,现在拉细屎,那时候拉粗屎,甚至拉不出来。
全家就从来没照过一张全家照,哪照得起呀!
为养家糊口,父母起早贪黑去干活儿,无暇顾及家。没人管我,是二姐把我拉扯大的。大姐结婚早,19岁就走了,二姐变成了老大,很小就当家,最苦最累。她在家里,不止带我,所有弟妹她都带。早晨一起床,她招呼弟弟妹妹洗脸梳头,弟弟妹妹的衣服破了,她给缝。衣服脏了,她给洗。她整个像一个母亲。父母把全家孩子都交给她管了。
天天她要给大家做饭,先尽着弟弟妹妹吃,如果没剩饭,她就饿着。爸妈每天从早到晚在外面卖苦力,干装卸工,回家筋疲力尽,全靠14岁的二姐操持家务。粮食她要计划着吃。每顿饭做几个馒头,几个饼子,她都要精心算计。为了让大家吃饱,她常常用白面换人家的玉米面,一斤白面可以换2斤半玉米面。家里该买什么,该修什么,该准备什么过冬,她都要管。
我记得她曾挖了一夜煤泥,晒干了烧火用。那年大冬天吃不饱,我第三节课就饿得不行。回家吃饭,她总让我们先吃。等我们把饭吃光,她才吃,有时候,我们没给她剩多少,她就忍着,一句埋怨话不说。
她个性开朗,有点像男性。如果我们淘气,她也打。你要是在外面打架或老师找到家门上来。她真打你。
那时候我们住平房,街上出了个小流氓,老去女厕所偷看,闹得人心惶惶。有一天,正赶上二姐去厕所,发现个黑影,她上去就追,并高声大喊,最后愣是把那个小流氓给抓住了。这件事,轰动了街道,都说我二姐胆子大。
我们有个邻居打架,双方横眉怒目,杀气腾腾,大老爷儿都不敢管。二姐却敢上去劝。结果真给劝住了,避免了一场流血。
二姐有一点胆子,否则她不敢追流氓,不敢劝架。
回忆是一种享受,对吧?
有一年,我爸在林西区干活儿,过年也没休息。二姐早上步行十多里地,给我爸送饺子。当时下着鹅毛大雪。二姐把饺子放在胸口,一步步走着去送饭。送到之后,她自己一口也没吃,又饿着肚子走回家。脸冻得都变紫色了。等回来时,已经下午一点。
家里最穷的时候,没粮食吃,眼看着要断顿了。我二姐卖过三次血。她是背着父母卖血的。回来后小脸惨白。那么一个小女孩为全家不饿肚子,能有这种勇气,是比较少见的。
有人给二姐介绍了个对象,男方手指头有点残疾。二姐表示,我现在不想找。
介绍人说:你们家那么穷,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错了。
二姐说:家里穷就非要跟他呀。算了吧,我不同意,穷死也不同意。
二姐就这么有骨气。小时候给她送去的那家,生活很好,二姐却不稀罕。
放暑假,她领着我上山割草。矿上有个奶牛场,收购草,3分钱一斤干草。记得有一次割了半天,挣个几毛钱,姐姐买了一斤豆皮。我很想吃,她不让吃,非要等父母回来一块吃。
我和二姐差6岁,中间还有两个姐姐送了人。但我敬佩二姐,我成了二姐的小尾巴。
二姐走的时候,在照相馆里照了一张一寸头像。是她一辈子唯一的一张相片,花了一毛四分钱。那时候,猪肉最便宜的5毛5一斤。一毛四分钱可以买点肉馅,全家吃顿饺子了。
二姐照相时穿着那件格格衣服是新的。她离家的那天是1971年7月20日晚8点,从古冶上的火车。
到了那后,隔长不短来信。
家里每次给她去信,都要寄去几张信纸和一张邮票,让她回信时用。
二姐跟力丁是一个班的。力丁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二姐每次来信,都夸力丁总帮助她,让家里给力丁写信,向她表示感谢。
我妈曾花20块钱给二姐买了个旧手表,因为她来信说要站岗,要掌握时间。到出事前这段时间,她每个月5元,还往家寄了20元钱。给我邮过一个军帽、一双白塑料底布鞋。
出事后,头次是我和父母一起去的。死后遗物有个军大衣。当我扫墓时,特意给力丁烧了纸,因为她对我二姐特别好。
第二次去,在林西买了两份纸,给力丁也买了一份。
可以说,我们这个家庭的幸福,所有人的幸福,都离不开我二姐。我们家原来很穷,父母都没正式工作,9口人住一间小破屋。 缺衣少穿,没炕席,用几张装水泥的牛皮纸当炕席,铺在炕上。三个人盖一床棉被,枕砖头。
二姐牺牲后,给了180元,给爸爸和我安排了正式工,街道二十多个老娘们给我家缝了好几床棉被。兵团的干部住在唐山,直接督促地方政府给我家落实各种优抚措施,说我们家是全唐山最困难的了。因此政府给我们解决了房子问题。最起码刮风下雨,不用担心漏了。我们全家感觉很不错。
原来穷,人们瞧不起我们。二姐牺牲,变成了烈士,政府给我们家两个人安排了工作,经济情况改变,别人看我们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这是二姐用生命换来的呀!我每年都要给二姐烧两次纸。
二姐本来完全可以不走。她走的时候说:我要不走,这个家永远翻不过身来。只有我走了,才有希望翻过来。——当时的政策是老大下乡,老二上班。走一个能换一个上班的。
二姐是我们老陈家的光荣。你这本书出来后,我会买下来,让我闺女看。二姐用生命为全家赢来了尊严,换来了全家的翻身。
谁都可以骗,死人不能骗。真的,.这些年,我一直给姐姐烧纸,没断过一回。真的,任何人都可以骗,但不能骗死人。每年10月1日,鬼穿衣烧一次。清明一次,一年二次。看电视,“感动中国”节目,有个人陪着金训华的墓几十年,我感动不了中国,我感动得了唐山。三十多年我一直给姐姐烧纸。
说实在的,北大荒咋死人也没死这么些人?这是事实,这是一个历史事件。
我记得很清楚,1971年7月20日,在车站上二姐对我说:“我走了,你就是家里头大的了,父母都上班,你多关照点。要爱护兄弟姐妹像爱护眼睛一样。”分手时,她送给我一杆钢笔说:“有啥事,有啥想不通的,给姐来信。”
火车开动时,全家都流泪了。
1973年我去烈士陵园,还写了一篇悼念姐姐的文章,留在了陈列室。
陈玉玲人小脾气大,送给别人后以哭闹为武器,硬是达到了目的,又回到了父母身边。为改变全家的穷苦生活,让弟弟留在唐山,她决心自己去兵团,大喊:“我不走,这个家翻不过身来!”
在兵团有点二百五,咋咋呼呼。夜晚黑灯瞎火,她曾在走廊里跟别人面对面相撞,疼得又喊又叫,受到过排长批评。
领导命令救火,她拔腿就跑,拿出了追小流氓的鲁劲!
她兑现了诺言。果然用她年轻的生命,换来了全家的彻底翻身。
父亲和弟弟都安排了正式工作,母亲看病费用全部报了销,房子问题也给解决,全家生活大变样。过去家里穷,屋里光秃秃,炕上连片破席也没有,只铺着几张水泥袋,没人把他们当回事。现在生活好了,街坊邻居见了他们客客气气,尊尊敬敬。
弟弟含着眼泪说:“这个家每个人的幸福,都离不开二姐。这个家每个人的好日子都是二姐用自己的命换来。每当我们吃喝玩乐,尽情享受生活之余,就想起了孤零零躺在草原的二姐。每当我们过节团圆聚会的时候,就想起了孤零零躺在草原的二姐。”
1951年生于唐山市赵各庄煤矿,汉族,原籍河北滦县,赵各庄矿第一小学毕业,唐山市向阳中学高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1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21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们全家共6个孩子,3男3女,李玉香是老大。她身高中等偏下,1米58左右,不算瘦,比较内向,不是很活泼。
姐姐作为老大,吃苦在先,有东西总先让弟弟吃。姐姐和我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有一年3月20日唐山下大雪,给我们学生冻坏了,冷得直哭。我姐姐想法子让我吃饱一点,穿暖和一点。
她学习挺好,在班里是干部,中队长。当时的政策是两个孩子,有一个下乡的,可以分配工作一个。兵团来招兵的说兵团好,连队干部都是现役军人,过集体生活,不用自己做饭,全都机械化作业,飞机喷洒农药。当时我们家庭困难,就父亲一个人在井下工作,拿四十几块钱,身体还有病,养活着全家人。
为了让我能留在唐山,姐姐主动报名去了兵团。父母不同意,她自己偷着把户口本拿了。我因此没有去,10月份就给分到了赵各庄矿,下井工作。
姐姐走时是我送的,当时难受极了,非常依依不舍。走后她给家里来过信,但不很多。因为父母不愿意让她去,她也不好意思说那里多艰苦。曾托战友来找过我,让我帮助找旧钢丝绳,说连里要用。结果钢丝绳还没找着,她就死了。
母亲非常难过,过了很多年,还忘不了她。有一次,我母亲烧火做饭时,灶膛里飞出一个火星掉在手背上,她马上就想到了姐姐,自言自语说:“我手背上落个火星子都这么疼,女儿活活给烧死了,该多疼呀!”
1974年,她死后第三年,我们哥儿三个去过西乌旗扫墓一次。
为了我不下乡,她积极报名,让我留在唐山分配工作。可以说,她为了我,才选择了这条路,通向了自己的死亡。
兵团一撤就完了,我们也没人管了。我很想向有关部门反映,组织我们去扫扫墓。
从相片上看,这丫头单纯朴实,聪明灵秀,温和柔善。不由得深深叹息。小小年纪就到了另外的世界,那不是她这样的女孩该去的地方。
这位唐山姑娘满怀希望,远离故乡,来到宝日格斯台草原。正是花季少女,青春年华,灿若朝霞,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种种幻想。
为机务排找钢丝绳,她四处打听,托亲告友帮忙。总想为连队干点实事,给咱们唐山人脸上长点光彩。
春风呼啸,浓烟蔽日,一场大火扑将来。青春凋落,少女命丧,徒剩空魂陪荒草。无言以对啊!万古惆怅!西乌珠穆沁草原东南的一片青山绿地,永远飘荡着她的年轻魂灵,玉一样的沉默,香一样的芳馨。
纪念碑上刻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仅仅是活着的人的善良心愿。事实上,这些年轻人的躯体早已朽掉。生前他们的名字就不为外人所知,死后更默默无闻。连几十年前的邻居、同学、同事、战友们也渐渐模糊了对他们的记忆。
李玉香在烈士陵园里一躺就36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她坦坦然然地任人遗忘,任人疏远,任人冷落。——我们大多数芸芸众生,亿亿万万的生命均要如此。人走茶凉,无论多么叱咤风云,出类拔萃的重要人物,百年过后都将被岁月的灰尘渐渐掩埋,淡出社会的视野,为大多数人忘却。
所以几百年后,当年所有的兵团战士们都将统统销声匿迹。不管做了多大的官儿,出了多大的名,都不再为世人所知。但几百年后,唯这座宝日格斯台烈士陵园犹在,它将比我们任何人的生命都更长久。那时候交通便利,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前来观瞻,也可以很容易地发现,第二排东数第7个墓碑下埋葬着一位唐山姑娘李玉香。
1954年生于唐山东矿区,汉族,原籍河北省大名县,开滦赵各庄第一小学毕业,唐山市向阳红中学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她身高中等,不胖不瘦。喜欢干净,特老实,就是倔,毕业证没下来,就去了兵团,个性强。现在父母均不在世。父亲是矿上的工人。
文革中,村干部硬说我父母是富农,把他们揪回了农村监督改造。原来爷爷曾当过村干部,得罪了人。等恨他的人当上干部,就整咱们。文革开始后村干部说不能让他们在外面享清福!这样父母就被村里揪了回去,成了五类分子。
任凤彩的性格内向,不算活泼,比较沉默。父母赶回老家后,街道主任征求她的意见,愿意跟父母,还是跟姐姐?她说跟姐姐。
父母的事对她刺激很大,整天闷闷不乐,总也不高兴。在我家住也不爱帮我看小孩。她跟李玉香特别好,两个人是一班的,形影不离,李玉香要不去兵团,她也不会走。
我比妹妹大13岁,我丈夫是三级工,养活4口人,再加妹妹共5口,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住的也很差,全家挤一间小屋,为妹妹另外盖间小屋,又黑又小。所以她非常愿意去兵团。
我不愿她去。可她决心大,根本拦不住。走后来过一封信,说犯了气管炎。我给她回信,让她回来治病,她没回信,再后来就烧死了。
她牺牲后,母亲有点神经了,把眼睛都哭坏。母亲难受得把妹妹的相片撕成碎片,说要忘掉她,可后来又从地上拿起来,一片片给粘上。直到大地震后,母亲的心里才算平衡了。我们全家14口一个没死,全都没有事。别人有的一家子都死光了。我妈这才踏实了,不再哭。
所以对别人家来说,大地震是个悲惨的事,非常伤心。可我家经过大地震,母亲心里却变舒坦了。因为家家都摊上死人,就咱家没摊上。女儿烧死这件事也就摆平了。
处理后事是大哥去的,那时父母还没有回来。
咱家成烈属后,我就总找矿上,要求落实政策,把父母从农村接回来。但河北大名县的村干部特顽固,死活不放人。矿上派人跟他们谈判也不放。把烈士证和抚恤金全都扣下了。后来矿上的人拿出中央文件,他们这才开手续。父母亲这才回来,摘了五类分子的帽子。
烈士证地震后找不到了。
“五类分子”的女儿任凤彩
有时候,一个人往往通过自己的死,来向世人表明,他是应该活下去的。
到了那茫茫无际的远方。
用死把出身的耻辱洗刷。
与青草泥土融化为一体,
返回到生命原来的所在。
1955年生,汉族,河北唐山人,唐山三十一中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7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们家就3个男孩。老大已经去世,我是老二,苏小存是老三。我1944年生,比晓存大11岁。我哥比我大9岁。中间也曾有儿女,但都死了。
他出生在唐山市古冶区林西矿南工房5条29 号。小学是林西第二小学,初中在唐山三十一中,属于初中毕业吧。个头差不多有一米七四左右。
父亲患有高血压,吃劳保。家里生活很困难。大哥在东北海拉尔工作。父亲每月只拿30多块钱工资,养活4口人。母亲没有工作。
父亲很喜欢苏小存,是他的宝贝疙瘩。那时候他将近50岁了,得了个儿子,自然心疼。弟弟外号面包,父亲给他养的胖乎乎的。家里粮食不够吃,我和我妈都吃不饱,却一定要让弟弟吃饱。父亲治病买药,开销不小,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哥哥在海拉尔也挣得不多。几个月才给家寄10块钱,后来结了婚就再没寄过钱。
当时家里就两三床被,我和弟弟用一条被子。母亲贤惠,不管父亲怎么病,拖累着全家,还精心照料父亲,尽量让他活好些。别人逢年过节能买点肉,我们家从小到大,就没吃过整块的肉,顶多买点碎肉末末。
我比较淘气,从小就不老实。弟弟苏小存跟我不一样,非常老实。他特别仁义,对外人好,对父母也好。记得有段时间,每天早上我妈给他俩分钱,让他买豆腐脑吃。结果一个礼拜后,他给攒了1毛4分钱。赶上家里没盐了,他拿出一毛钱给家里买了一袋盐。换了我就做不出来,早就买零食吃进肚里了。我父亲吃药花很多钱,家里相当穷,那真是一分钱一分钱地算计啊。
弟弟性格比较沉默,回家后不大爱说话。但跟同学们说得挺多。他不淘气,不爱吵嘴打架。家里生活困难,他从不向外人诉苦。我因为总在外面淘气惹祸,不被父亲喜欢。父亲喜欢他。所以我和他有隔膜。父亲总向着他。一次因为他不听我的话,我俩吵了起来。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就打我。我父亲是翻砂工,身高力大,特别壮,手上有厚厚的茧子,打人脸就像树枝子抽一样疼。我给打疼了好几天,我真生气了,事后打了弟弟一顿。我这辈子就打过他这一次,以后再没打过。
他跟王绍武关系很好,他们一块报名去兵团。他走时,家里凑钱给他买了一个便宜的收音机。同学和朋友们也送给了他一些东西,什么毛巾、茶缸等。
他走那天,我妈送到了胡同口,我给他送到了汽车上。临分手时他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父母。那时候,我已经结了婚,但没有工作,就干临时工。
弟弟刚一走,父母就大哭了起来。学校老师安慰说:兵团是全民所有制,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你家苏小存去兵团多幸运呀,起码能吃饱饭了。
弟弟走后,家里不吃不喝,也得攒钱买点东西给他捎过去。
结果,去后不到一年就出了事。
那天矿区领导、兵团干部、林西街道办事处的,来了四五个人到我家。他们知道父亲卧床不起,特地把救护车开来。一宣布这事后,我父亲和母亲就懵了,晕晕乎乎。之后区里和办事处的讲:你们有啥困难就说,政府会帮助你们解决。
我父母没文化,很老实,别的没提,就提了一条给我安排个工作。当时他们也都答应了,说没问题。
临走前兵团的干部说,你们将来有事,就找当地政府的民政部门。在场的那几个干部也都满口答应:有事就找我们吧。
由于父亲病重,是我和母亲去西乌旗四十三团处理的后事。我到了那地方,看见当地的草也就半尺来高,产生了怀疑。这怎么可能烧死人呢?就向兵团干部提出来:你们说实话,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兵团干部用吉普车把我们几个家属代表带到了现场,拔了一把草回来,用纸点,真着了。那地方的草干透了,好像有油,特别爱着。
这些年轻人一点没有救火经验。
回唐山后,为工作问题,我跑了好几趟。可区里推民政局,民政局推办事处,办事处又推民政局,一圈一圈来回推。我也没有更高的愿望,就是想下井干活。费了不少口舌,跑了不少腿,找了将近一年也没办成,只好干临时工。我灰心丧气,情绪低落,挣俩钱儿就去赌,希望能多赢点儿。结果1973年被抓起来,那次一共抓了40多个,给判处劳教3年。
我把自己家的困难跟干警说了。他们说:比你更困难的也有不赌钱的,为什么你就赌钱?别怨政府,只怨你自己。给我说得没了词儿。我是迫于无奈,才抱着侥幸心理赌钱的。等1975年我出来之后,再找区里就根本不管了。咱等于刑满就业人员,没问题的待业的很多很多,哪轮得上咱呢。
出事后2年,父亲在1974年去世,听母亲讲他临死前晃晃脑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那时我正在劳教,不在家。父亲有工作,民政部门不管也罢。可父亲死后,母亲没工作,还不管。从1987母亲就开始瘫痪在床,躺了8年没领过国家的一分钱,一粒米,一滴油。直到1995年去世。
出事后我们家只得到了兵团给的180元和一只羊,再没别的。民政局从来也没给过我们一分钱优抚。逢年过节我们家还不如残疾人。他们还能得到点慰问品,照顾照顾。我们家没人理。弟弟死了就白死了。所以我妈叹道:养了18年,一把屎一把尿给拉扯成大小伙子,就算我白白给国家养了一个儿子吧。
母亲有心脏病,买不起药,硬撑着。后来脑溢血,不能动弹了,整天躺在床上,这么躺了8年,靠我照顾。
嫂子与我妈不对付,所以大哥结婚后,再没给家寄过钱。后来大哥调到榆次工作,当个什么书记,很少回家。父母死了都没有回,所以他死了,我也没去。
我也有高血压,现在每月225元低保。弟弟的光一点没沾。现在要是让汽车撞死,也得陪20万呢。弟弟就给了180元,再没有别的。这没法说。我的病可能是父亲遗传,高压200多,心脏也不大好。现在全得靠吃药维持。
这2百多块钱要花去相当一部分买药。
我去民政局找过许多次,但推来推去。可能是嫌我劳教过,没人重视,给你当回事。我其实很乐意下井,挣的多。可下井的活儿都捞不上。
母亲得病后根本买不起药呀。只能自己想点办法,弄点土药方。哪有钱看病住院呢?自己凑合着活呗,硬撑着,活一天算一天。
临终前,我妈想吃碗疙瘩汤,可连个肉丸子都放不起。没有买肉的钱啊!
我从放出来后就干临时工。月开支的临时工不干,等不及月底开支。干的都是现钱工,干一天给一天钱。给人干装卸……老婆早跟我离婚了,嫌我穷,没本事。两个孩子都判给她了。从1985年到现在我一直单身。孩子结婚,我也没钱给。孩子自然跟我不亲。我自己还得吃药吃饭。我现在每天的饭钱两块钱不到。早上一碗豆腐脑,中午两个菜包子,晚上也是。
为了谋生,我后来只好到车站弄点煤,说白了就是偷煤,一晚上能扛个几麻袋。一麻袋能卖5块钱。卖它几袋煤,两天的药和饭钱就有了。现在老了,没法干了。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到铁路上扒煤车,上上下下的,岁数大了怎么干?前些年,每晚上12点出去,早上四五点回来。一晚上能偷个8麻袋煤。偷了4年,一回也没被逮住过。我血压老高,全靠吃药维持着。可没一点生活来源,为了买药活命,逼得我这么干。你说有好好的日子过,谁愿意干那事?大晚上钻到煤堆里摸爬滚打,全身黑污污,脏兮兮,逮住了还要进班房。我今年62岁,身体越来越差,干不动了。
现在国家给我的低保是我自己找的唐山市,不是民政局那条线,跟弟弟没有关系。
小存家没有得到地方民政部门的一分钱抚恤,这是69个烈士中唯一的一家。
蓝天为顶,大地为床,风雪为幔,你在陵园里沉睡了35年。啊,委屈你了,苏小存,除了母亲和哥哥来处理后事,以后就没有一个人再去看过你。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羸弱多病,大哥在外省为生计奔走,二哥找不到工作,想靠赌钱碰碰运气,结果被抓起来劳教。家里活人还顾不过来,谁还顾上去看你? 漫长岁月中,又经过大地震,几经搬家,连你仅存的相片都遗失。
牺牲后就兵团给了180块钱和一只羊,再无人任何其他抚恤。难道父亲长年吃劳保,就可以一点不管吗?退一步说,就算父亲有经济来源,不能给抚恤,但父亲病逝后,剩下没有任何收入的母亲,总应该管一管吧。可苏小存的母亲却还是没有任何抚恤,直至瘫在床上8年,也没得到一分钱的抚恤。
也就是说,他母亲在丈夫死后的21年生命里,没有得到国家的任何抚恤。
二哥劳教解除后找工作四处碰壁,只好靠捡煤偷煤为生。
难怪母亲哀叹:我们白白给国家献出了一个儿子!
苏小存生前体贴家里的艰苦,一分钱一分钱地攒着零花钱。当家里家里需要盐时,当即用自己的钱买了一袋。这么懂事的小青年,国家民政部授予了革命烈士称号,当地有关部门竟然对其病瘫在床的老母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烈属遭遇如此冷漠,原因何在,令人深思。
莫非就因为他父亲是个矿工病号,微如草芥?
呜呼哀哉,钱难酬白骨,唯伤活者心。苏小存把生命都献出来,父母却享受不到烈属应有的待遇。以后这地方的人谁还敢为国家献出生命?
1954年8月24日生于唐山市东矿区,汉族,河北丰润人,开滦林西矿第二小学毕业,唐山16中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7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王绍武的弟弟王绍功及姐姐:
我们家共6个孩子,王绍武排行老五。父亲王贺茹现年91岁,已经瘫在床上,是林西矿赫赫有名的劳动模范、土专家,电气焊工人。
王绍武嗓子好,自幼喜欢文艺。在小学就参加了宣传队,平常口袋里总装着口琴。吹拉弹唱样样都行,能弹琵琶,吹唢呐。独唱最拿手的歌是《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还会跳舞,《翻身农奴把歌唱》、《洗衣歌》等西藏舞蹈他都能跳。
前排右二为王绍武(14岁)
性格活泼开朗,喜欢运动,学习一般。跟同学和周围人的关系好,帮邻居拉煤拉柴是常事。
他有个优点,你要不高兴,他能给你逗笑了,不管是谁都行,说话风趣幽默。姐夫喜好钓鱼,姐姐生气又担心。王绍武就劝姐姐:这是姐夫的爱好,你就让他玩玩吧,肯定没危险,你生气多傻呀!做出了个怪样子,把姐姐逗笑了。姐姐上班离家远,他就常常替姐姐接送孩子。
从小就懂事,困难时期吃食堂,姐姐上班,他怕姐姐吃不饱,说你要上班,就把自己的粥让姐姐吃(姐姐哽咽)。那时他差不多也就8岁。
前排左一为王绍武(15岁)
二姐去乐亭县下乡3年了,暑假时王绍武非要去看二姐。不顾200里路途,跑到了二姐那儿,帮姐姐干活,啥都干。不嫌脏,不怕累,不怕苦。那时候二姐的生活很苦,整天就吃白薯,别的什么也没有,能吃顿玉米面就是最好的饭了。可王绍武不嫌弃,在那儿坚持住了十多天。走时,不少乡亲们都送他。夸这孩子心眼儿好。
最遗憾的是他没考上唐山市歌舞团,一赌气就去了兵团。
去兵团前,在姐姐家吃的面条。他抱着姐姐刚两个月的儿子,亲得不行。这件事总让姐姐忘不了。那晚上与同学们又唱又吹又弹,玩儿了一夜。
邻居们听说他出事后都很难受。
现在街道的都忘了我们,不重视咱们,过年过节也没人理睬。有一年父亲曾柱着拐杖去街道办事处质问:我儿子为国家死了,过年了,你们也不到家贴个对子?
生活里有曲折也有磨难,大地上有温暖也有冬雪,坚贞的心不怕烈火考验,为了幸福的生活,永远共苦同甘。
——摘抄自王绍武的笔记本
王绍武很有文艺细胞,吹拉弹唱都行。虽然多才多艺,却未被唐山市文工团录取。他只好到内蒙古兵团修理地球。但他生性爽朗,来牧区后不忧愁,又唱又跳,生气勃勃。
喜欢文艺,活泼乐观的小伙子容易引起女孩注意。据说他是全连第一个交女朋友的,虽然也就跟那位女同志多说了几句话,多接触了一点,却被连长当成了反面教员,给批个灰头土脸。说他17岁的小毛孩就搞对象,电线杆上插鸡毛,好大的胆子。还说他是光腚坐石头,以卵击石!连长给他上纲上线,扣了一大堆帽子:“严重破坏了兵团铁的纪律”,“放松了思想改造,让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泛滥”,“败坏了连队的作风,是一股歪风邪气”……
王绍武成了典型,被连长杀一儆百。
在班务会上,他被迫检查,受到了同志们一本正经的批判。幸亏这小伙子性格豁达,精神健康,挨批也没垂头丧气,对谁都笑眯眯。
17岁的小伙子跟女生多说几句话算什么?在70年代的兵团连队里却不能容忍,硬给他批了一顿。就差说他是个小流氓了。
35年漫漫岁月过去,战友们对他别的记忆都没有了,只记得他为跟那个女生来往被点了名。他的“歪风邪气”受到打击,他的“初恋”就此结束。
此后一段时间,连队里男女界限分明,再也不敢“歪风邪气”了。王绍武以自己的挨批,为四连的革命化、钢铁化做了贡献。外表上他乐乐呵呵,依然故我,没什么变化,但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奈与苦衷。
大火无情,大批判亦无情啊!
如果这辈子正经恋爱过一场,如果这辈子娶个美丽温柔的妻子,如果这辈子当了一把父亲,有个白胖娃娃,那人生的滋味都尝到了,早早死去也罢。可咱们的兵团战士不要说上床,就连与异性接个吻都没有,抱一下都没有,即匆匆离开人世。
唉呀呀,这辈子太短暂了,仅仅17岁——没睡过女人,没当过父亲,没抱过孙子,人生的几大天伦之乐都没领教即早早结束。
采访时,躺在床上的老父亲王贺茹默默地流了泪。91岁的他已不能动弹。但听说笔者询问王绍武的出生年月日时,他挣扎着,哆哆嗦嗦说了一句话:“邵武的生日是……是8月24日。”
1954年生于唐山古冶区唐各庄矿,汉族,原籍河北丰润,开滦第四小学毕业,卑家店第七中学初中肄业,于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现年74岁。吴富贵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父亲是煤矿工人,地震那年在井下被煤车撞死。我一共7个孩子,吴富贵排行老二,小名逮儿头(小鸡鸡),除老四和老六是女的,其余全是男孩。
他到兵团后,没给我捎过什么东西。我给他捎过烟、花生仁。他抽烟抽的凶,钱不够花。他喜欢穿补丁少一点的衣服。那时候,一条裤子要10来块钱。家里人口多,很困难。我不上班,在家照料这7个孩子。孩子穿的全是我自己用手缝的衣服,我们买不起机器砸的。大的穿完了,小的穿,补丁落补丁。所以吴富贵没穿过新衣服,没穿过没有补丁的衣服。
每逢过年过节都要想起他,心里难受。这孩子啥好的都没吃过,净吃白薯面饽饽了。每次烧饭,我被烫了手,就想起了吴富贵,多疼呀!我被火苗子烧了一下,要疼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他活活给烧死了,要多受罪呀!。我现在每个月拿384元,是我儿子的生命钱!
与奔赴内蒙古边疆的战友们合影,
弟弟是急性子,好玩儿石锁、举石担,喜欢摔跤。常跟人打架,不太听话,脾气倔。我俩谁也不听谁的。他跟我也打过架。但他能帮助家里干活,嘁哩喀喳,干得很痛快,就是有些毛躁,不细致。他脾气火爆,克制不住自己,很容易跟人发生冲突,但过后就完,不记仇。
他学习成绩还不错,比我强,脑子好使,该玩就玩儿,该看书就看书。跟大家关系也可以,发过火就没事了,不放心里去。身体结实,全家5个男孩就属他身体壮。
他没等毕业就走了。报名也没跟家人商量。走时,全家给他送到学校。他走后,按政策,可以安排一个上班。我却因为血压高,没有安排。他出事后,头一次去是父亲自己去的,第二次是父母和大哥去的。
他牺牲后,给我安排了工作。现因工伤,在家休息,吃劳保。
我这个弟弟有主意,一说支边就报了名,先斩后奏,谁的话也不听。我们兄弟几个就属他脾气大,我们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干,谁说也不听,不管别人态度如何,特别固执。
他不会做针线活。听说有个女兵团战士跟他不错,常帮帮他,也不知道叫啥。
当吴富贵的母亲看见笔记本电脑里的儿子相片时,悲伤地哭了起来。对吴富贵的过去,她几乎说不出什么来,似乎把儿子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怀念。白发苍苍的老人泪花闪闪,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电脑屏幕上的儿子照片,嗫嚅道:“我的儿呀,可怜哪!我的儿啊!”
如果老人看到兵团战士们干活的样子,恐怕更要心疼了。
激昂的号角感动少年魂,
献身的英雄激励热心肝,
赢取尊敬充满苦痛辛酸,
荒原生活是对灵魂的考验,
起早贪黑,不惜流血流汗,
英雄狗熊咱们庆功会上见,
勇猛劳动打破生理极限,
甘卖苦力,累得臂痛腰酸,
把内心的毅力表现出来,
哪怕干成瘸子、歪脖、罗锅,
要无愧于亲人和自己的脸面,
只有无人处才流几滴泪,
默默把父母和亲人思念,
留着劲头去干活奋勇争先,
抡起镐来一口气二百下,
隆冬腊月干得满头大汗,
凶猛拼命的劲头世上少见。
迎烈火,战高温,顶浓烟,
呼啦啦一群年轻优秀的青年,
1954年2月2日生,汉族,原籍河北省栾南县后坨里大队,林西第三小学毕业,唐山十九中学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张富春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都患有残疾。他身高1米73左右,身体健康。他父亲张宪成是林西矿井下工人,已于1986年去世。我现年80岁。
他好运动,好唱样板戏,是学校的运动队队员,跑跳都中。
家里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奶奶取的。
张富春学习不错,喜欢动物,养过羊和兔子。他不淘气,听话,特别老实,从不打架。他父亲对孩子管得很严,回家晚了,就要批评,甚至还动手打。张富春从没有挨过打,大弟弟也没挨过打,就老三(小弟弟)挨过打。
那时都认为去兵团,受解放军领导,不会学坏,跟着解放军办不了错事。我就同意他去兵团了。他跟王绍武是同学,两人双双报了名。当时他两个弟弟的身体都不好,就他体格好。去体检,一下子就通过了。走那天是父亲和姐姐送的。
离开家的时候,见弟弟们很难受,他对大弟弟说:老三,家里都靠你了,照顾好爸爸妈妈,我去几年就回来。
到兵团后,来信总说那地方挺好,也说过想家。有一封信说他骑马摔伤了胳膊,后来养好了不久就出了事。
他喜欢穿夹克式的衣服,来信告诉家里,我就给他买了一件,还有一双白球鞋,正准备寄去,出事了。
当时,他跟我说,去几年就回来。我想去几年就回来,那还不中?跟解放军一块不会办坏事,就支持他去了兵团。孩子里就数这个儿子身体好,还就这个儿子死了。有啥办法,这是命,谁让他赶上了。这孩子多苦也不说,怕家里惦念。死后我们才知道他晚上睡觉时被子上挂霜,是他兵团战友告诉的。我一共去扫两回墓。
唐山地震前国家挺重视,地震后就没人管了。当初答应解决工作,结果只给二儿子解决了,小儿子现在45岁了也没安排。只好自己干点小买卖。
我二哥张富裕,1992年患病,双目失明,现在每月领195元养三口人。他女儿25岁了,还没工作。我四五岁得了小儿麻痹症。腿瘸,右侧屁股肌肉萎缩,几乎没了。有残疾证。我在摊位上卖肉,一点没照顾。柜台费120,管理费200,牌照费200,每月都要交520元,一分钱不能少。咱没有关系。现在正常人,身强力壮的,下岗了还要照顾,我这个残疾人却一点没照顾。我儿子现在19岁了,中专毕业,学钳工的,也找不着工作。到劳动部门找活儿,要先交5万。5千还凑合,这5万到哪儿去找呀!
当初国家答应,不要有后顾之忧,答应给解决孩子的工作问题,结果只安排了二哥。哎,上头政策好,下头不行啊。
我还记得富春哥暑假骑车带我去老家玩。老家在滦南县,离这儿42里地。我坐在自行车后坐上,大哥骑得满头大汗。他是全家唯一身体健康的人,漂漂亮亮的,啥病没有,却那么年轻就没了。现在全家就我这个残疾人算身体好的了。
他在连里很普通。团里的干部遇见他不会多看他一眼。但在家里的老母亲眼中,他是宝贝疙瘩,是自己的整个世界,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希望。他的牺牲让家中塌了一片天。还剩下两个残疾的弟弟,一个患有先天的小儿麻痹症;另一个长年多病,双目失明。
白发苍苍的母亲一遍遍念叨:
我的儿呀,你为啥这么命苦?
全家身体最健康的孩子最先死,
全家脾气最柔和的孩子最先死,
全家长得最秀气的孩子最先死。
这是咋回事呢?我闹不明白,
我欠下什么债,我得罪了谁,
让我遭这个罪,让我受这个报应!
1953年8月出生,原籍河北省丰润县任各庄,汉族,开滦赵各庄矿第一小学毕业,唐山市三十中学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二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父亲在赵各庄煤矿当工人。张金来个子偏高,1米75左右。特老实,让干啥就干啥,爱打乒乓球,上学总带着球拍子。爱交朋友,没事总带同学们到家里来玩儿。不是特别爱说话,比较沉默,也不太淘气。
常帮家里干活,不欺负妹妹,不打架闹事。就是老偷偷抽烟,说他也不听,父亲为此还打过他。但当面服了,背后还继续抽。他可能喜欢抽烟那个动作,显得像大人。还常常到大坑里洗澡,玩儿打台(一种游戏),骑马打仗。
我们家很穷,每个月能吃上一次5分钱一碗的豆腐脑就非常高兴,非常知足。若再能吃上1毛2分钱的炸饼子那就幸福极了。
他是自己报名去的兵团。到那儿给分到了机务排,开拖拉机。跟张振来关系很好。他最后一封来信说,过了年就让回家探亲了。结果直到死也没回了家。
家属去扫墓总限制人数,不让多去。头一次是父母和大哥去的。我们唐山的家属不闹事。目前母亲每月能有409元救济,原来344元,后长到365元,一点一点长。母亲现在82岁,已经不能动了,整日躺在床上,神志也不大清醒。
危急时刻,他克尽职守,死在自己的岗位上,是男同志里唯一被授予二等功的兵团战士。
着火之后,他开着送麦种的铁牛55直接从麦地奔向火场。中途有一部分救火战士爬上了车厢。临近火场时,因高温缺氧,拖拉机发动机熄火,他跳下车检查。这是一个上坡,拖拉机开始后溜,他企图用身体挡住,却没成功,不幸压住一只胳膊。瞬间烈火烧到跟前,拖拉机4个轮胎爆炸燃烧,他当场烧死在拖拉机大轱辘旁。大火过后,他被烧得全身扭曲,姿势奇特,双臂斜伸,大腿顶头。谁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
那姿势根本放不进棺材里。
战友们无论怎么掰,怎么压都不行。张金来好像不乐意进棺材里,还想抽支烟,赛过活神仙。
经请示,领导同意硬塞进去。
几个战友只好咬着牙使劲攫。肌腱和骨头的断裂发出嘎巴嘎巴响,手套上沾满了战友的油脂和体液。人人心如刀割,个个失魂落魄。心里默默念叨:金来哇,别怪弟兄用力手狠!金来哇,给你弄痛了,很对不起!
战友们终于把他塞进了棺材,给累得满头大汗。
年轻的小伙子们已经装了两天棺材,六十多具遗体都给装进去了。时间一长,神经麻木,大家全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刺鼻的臭味,忘记了悲恸,欲哭无泪。他们像火葬场的工人一样机械地,冷漠地摆弄着尸体。可是在把张金来用强力装进棺材时,仍有几个人潸然流泪。
张金来爱抽烟,还总给别人让。一想到咱抽过他让的烟,心里就痛。人家克尽职守了,走后却还这么狠地攫断人家四肢,罪过哪!心惊肉跳啊!
1955年5月23日生于唐山开滦赵各庄煤矿,汉族,赵各庄矿第二小学毕业,唐山三十中学初中毕业,1971年7月2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炊事班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6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全家共有6个孩子,张振来排行老四。母亲王鸿文至今健在,现年84岁。
爷爷是教师,曾跟杨秀峰(原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是同班同学。爷爷很勤俭,慢慢置了些地。而爷爷的弟弟整天赌博,一贫如洗。解放后他们亲哥俩一个成了富农,一个成了贫农。爷爷因为成了富农而倒霉挨整,1961年饿死。
我父亲也是教书的,文革前升任开滦第三小学教导主任,因成分高,文革中受到冲击。
张振来的个子不高,小名小秃儿,聪明,脾气好,跟同学们关系融洽。喜欢体育活动,活泼,爱说话,爱记日记。
心地善良。小弟弟的脚碰破了,他天天用车子驮着小弟弟上学。文革中父亲一度被隔离3个月,他每天给父亲送3顿饭,风雨无阻。
1971年他15岁,本可以不去支边,因为我已经下乡,但他不愿意在家呆着,积极报名参加了兵团。走时,我送的他,他特别高兴,又唱又跳,情绪非常好。家里给他买了一个大柳条箱。
去兵团后分配到炊事班,常给我写信。从去兵团的第一天到死前共9个半月,他天天写日记。
出事时,他不该去,没让他们炊事班的去。11点多发生火情,他跟着张金来开的胶轮拖拉机上去,结果牺牲。我还记得生前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的最后一句话是:
牺牲后,那个大柳条箱又拿了回来,里面有羊皮大衣、衣服、日记等。
张振来1955年5月23日生,牺牲时还差18天才满17岁。因此说他16岁一点没错。
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脸庞,剃个小平头,一副娃娃脸,完全还是个孩子。他到兵团后当上了炊事兵,憨憨的很招人喜欢。别看他人小个子矮,烧火又旺又省煤。
5月5日那天早晨,张振来想请假去团部买点东西,却没有批准,撅着嘴很不高兴。之后遇上了救火,他这个16岁的烧火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他跑得欢蹦乱跳,浓烟中陡然倒下,烧得面部走形,靠着一颗有些突出的牙,才被辨认出。
来兵团后9个半月就牺牲了。他张振来除了干活,还会思考什么呢?世人已永远无法知道。但对于16岁的孩子来说,正长身体。小胸脯越来越宽,小胳膊越来越粗,小瘦腿越来越有劲,对未来充满自信和憧憬。他什么都可能会考虑,唯最少考虑生死问题。因为死亡对于16岁的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了,那起码是60岁以后再考虑的事。
是啊,风烛残年的老人可能会死,患有绝症的垂危病人可能会死,奔赴战场的军人可能会死,但16岁的孩子还没长大,生命力最旺盛,和死一点不沾边,不可能想到死。
人命关天,这是决策者最基本的概念。孩子们年轻不会考虑生死,但领导是成年人,就不能不慎重。再不能让一群毛孩子去迎向大火冲。 “一将功成万骷髅”可要被老百姓痛骂呀!
不过,倘若从几亿光年远的地方遥望地球,那不过是一个渺微的小光点。而地球上的人类,如同构成一粒尘埃的分子,更微乎其微。对于以光年为计算单位的宇宙苍穹,一千年只是眨眼工夫,人类的生命更连闪电的万分之一都不如,转瞬即逝,16岁与160岁也没啥差别。正如一座大山,多一粒土不显其高,少一粒土也不见其矮。
生命如此短暂,怎能不珍惜?人人都希望生活得好,一辈子为此而奋斗努力。但钱没个够,欲望没个够。七八十年一晃而过,早晚要归天,你钱再多也带不走。活着如果仅仅自己享受,不裨益于社会,不奉献于民众,就等于一人吃独食。一桌的山珍海味再好吃也缺少氛围,缺少乐趣,缺少格调,缺少美感。而张振来这个16岁的炊事兵虽然生命短暂,却活得有氛围,有乐趣,有格调,有美感。
啊!在宇宙眼中,活16年和活160年都一个样,几乎没区别。
论生命的光耀夺目,你张振来短暂的16年比160岁的人瑞一点不差。
1951年生,汉族,原籍林西县,1971年3月1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班长、排长,同年8月加入共青团,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身负重伤,并于5月8日牺牲于锡林浩特盟医院,享年21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二等功,追认为共产党员。
我们家原籍赤峰林西县。姐姐曹荣芝1951年生于林西,小名虎崽。姐姐上面有4个哥哥,她是老五,我是老六,我妹妹是老七。全家一共8个孩子,小弟弟已经病逝。
父母均在林西县城,都没有工作。小学在林西第三小学,上到四年级,1964年全家搬到锡林浩特。那时三哥在蔬菜农场工作,把我们接到这里。
父亲属于起义人员,长年挨整,找不着工作,只能靠捡破烂为生。母亲也跟着挨整,后背曾被人打个窟窿。那时候不管你起义不起义,反正参加过国民党部队的就是历史反革命。
曹荣芝14岁来到锡林浩特,给人当保姆。后来在食品加工厂当临时工。她干活实在,人缘很好。家里生活很苦。全靠大哥和三哥。妈妈也外出打零工。每天吃野菜、榆树叶、几乎天天吃。后来三哥当上司机,开卡车,条件这才好一点,经常跑乌拉盖拉货。
姐姐来锡林浩特后再没上学,连小学也没毕业。先给人看小孩。大一点后在食品公司干临时工,
因为三哥有单位,单位写个证明,妹妹上学的2块5学费可以不用交。嫂子在邮电局。三哥养活了全家10口人(父母和8个孩子)。
荣芝姐和我早早就干活。父亲冬天烧锅炉,夏天没事,大多数时间捡破烂。
姐不爱说话,不爱串门,喜欢看书,看过《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与外面接触少,很好养活。
兵团开始招人后,父亲考虑自己孩子文化不高,不好找工作,没别的出路,就让我们姐俩都去了兵团。
我们走了带走两个嘴巴,能给家里大大减轻负担。我们是1971年3月18日走的。有个朋友给送个被面,到现在还留着。
姐先当战士,后来当了班长。她身体健康,干活卖力,特别能吃苦。对人和善,有求必应,经常主动关心别人,群众关系非常好。姐到兵团后不长时间就入了团,也就5个月吧。
姐姐的头发发黄发亮,到兵团后剪了短发。曾用自己的津贴费给小妹妹和妈各买了一双尼龙袜子。走了一年多也没给家写过几封信,因为父母不认字,文盲。姐还曾跟我商量帮助小妹妹上学,我们俩攒了几十块钱寄给小妹妹当学费。小妹妹现在很后悔把姐的信都扔了。当时写一封信到家里,要很多天才能到。
1972年5月1日,我三哥拉着母亲去看我们,我当时在五连炊事班。三哥是开车的,带着母亲先到五连看我,吃完午饭后去四连看姐姐。半路上与前来迎接的姐姐碰见,她抱着母亲激动地大哭起来。我见了母亲也没这么哭。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倒。之后在四连呆了一段时间,就跟我哥的车去了团部,晚上我们一起住在团部。
5月2日送走母亲后,姐姐在团部买了4斤苹果,我管她要,她只给了我两个。我吃了以后还想吃,姐姐没再给我,她说要带回去给排里同志们吃,连里的人平时很少有机会上团部,吃不上这些。
我们姐妹俩个又在团部住了一晚上,姐姐跟我说了一晚上话。总是说对不住我,没尽到姐姐的责任。还劝我:你写入团申请书吧,要不会写,我帮你写。姐姐让我好好干,争取进步。
姐姐总说对不住我,其实她很关照我。我只要一说没牙膏了,没肥皂了,姐姐就给我买。她从不发脾气。姐姐会做衣服,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花样都相同。
没料到两天后,姐就给烧成了重伤。直升飞机把姐送到锡盟盟医院。我小妹妹就站在医院门口等着,眼见着姐姐抬进去,愣是没认出来。她整个脸型都变了。刚开始她神志还清醒,曾对护士说:我父母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来,但有个哥哥在这里开车……
医院怕传染,一直没让家里看她。
这两天我小妹妹说特别想姐姐,她对姐姐感情很深,小妹妹的衣服都是姐姐做。我妈妈手指头有关节炎,不能缝补衣服。姐姐针线活很好,手套、裤衩、棉衣、棉裤都能做。小妹妹对我说走前姐姐还跟她逗着玩儿,开玩笑轻轻啐了她一口,小妹妹死活不干,找妈妈告状,妈妈说了姐姐。
姐姐内向,不爱说话,但一点不傻,心中有数。
我姐这人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只比我大一岁,却好像大很多岁。她在我们家里是女的里的老大,很有一种大姐姐的责任感。她没什么特别爱好,就是待人好,温柔善良。我们家邻居听说她死后,很多人都哭了。都说曹荣芝那闺女能干,头年给哪儿打临时工,第二年哪儿保准还点名要她。
姐给家里写信都是进步的话,自己多累也不诉苦。嘱咐妹妹要上进,要照顾好父母。她总说草原很美很不错,说的我小妹妹也想退学去兵团。
姐姐是到盟医院3天后死的,病危时没有通知家长,死后也没让看。父母没到跟前就晕倒了。死后全身裹着白布,面部没烧坏,黑黑的。又拉回了四十三团,跟大家埋在一起。
母亲休克了好几次,从此身体一蹶不振。姐姐没了一年多,母亲也没了。现在三哥也没了,就剩下了四哥了。
姐姐这个人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也不跟人闹矛盾。有些兵团战士拆了被褥不会缝,急得要命,她下班后就帮助缝。她好像比别人大很多。
在家时,曾有很多人给她说对象,她都拒绝了。她就想帮家里减轻点困难,不想只自己过好日子,所以一概不同意。
1974年我妹妹去陵园,那里只有一个看坟的老头儿。妹妹问他怕不怕,老头儿说:每晚上都有这么些小伙子、大姑娘陪着自己做伴,一点不觉得害怕。
我们连那片地方很荒凉,夜里我给在大田里加班的送饭,能听见狼叫。冬天很冷,我的脸给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姐姐出事后,给我调回了锡林浩特。
曹荣芝特别能干,干活时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去那儿时间不长就入了团。她心地好,从不训别人,别人偷懒也不批评。为防蚊咬和沙尘,她在军帽上围着围巾,很像个小日本鬼子。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曹荣芝,她已被烧得衣不蔽体。当时她正坐在草地上,凭说话声听出了我向她走过去,还知道害羞,大声说:“嘿,吴培生,你别过来,我身上的衣服烧没了。”
她小名虎崽,父母希望她像小老虎一样健壮。其实她是个温和善良的女性,无棱无角,待人和蔼,街坊邻居都夸她心眼儿好。
从照片上看,她端庄清秀,大大方方,温雅娴静。父亲却是个捡破烂的。自己14岁就去给人看小孩,只有千辛万苦到了兵团之后,昔日的小保姆才焕发出了青春的光华!
她曹荣芝能连轴转干12小时的活儿,下班后,别人都累得躺在炕上喘气,她还笑咪咪地为大家打水。摇辘轳她能连着摇4个钟头,男生都吃不消,双臂酸痛,她一声不吭地打了上百桶水。惹得刘海虹排长连连感慨:曹荣芝真能吃苦!
她胳膊一点不比别人粗,她吃的饭一点不比别人多,她干的活却那么多。家里叫她虎崽一点没错,名副其实。
有人在领导面前能玩儿命干,领导不在就松松懈懈。她曹荣芝却不管领导在或不在,人前人后都始终那么一个劲儿,特别实在。所以来兵团后,官儿升的很快,不到一年工夫,就从战士、班长升到付排长,实际主持全排工作。
有的年轻人非常想当干部,为此用尽了心机,却怎么也当不上。曹荣芝是不用心计胜似用心计,不溜须拍马胜似溜须拍马。靠的就是苦干,实干,玩儿命干。
她当了官儿后,还常常义务为别人理发。据四连战士廉进文说,出事前不久,在紧张的春播中,他亲眼见曹荣芝主动对一个男战士说:“喂,你头发太长了,我给你理个发吧。”
兵团战士们都说曹荣芝是苦干出来的女生排长。所以她这个什么后台也没有,一个锡林浩特捡破烂的女儿,却在兵团里混出了人样。
烈火来临之际,她身先士卒冲进火海。等于是用肉躯当铁锹,当扫帚,当泥土来灭火,哪条猛虎敢自己往火里跑?她这虎崽比老虎还勇!
当天晚上来了一辆救护车准备把她送往师部医院抢救。临上车前,奄奄一息的她躺在担架上突然倾全力大喊了一声:“毛主席万岁!”那声音令人脊背一激灵。
目睹此景的战友猜测:曹荣芝可能是预感到自己要不行了,才模仿革命烈士就义前高呼口号。学英雄学到最后一刻。
啊呀,这是连队青年人相互比赛谁革命,谁不怕死的结果;这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英雄主义教育的结果。
在盟医院抢救3天后她平静地离去,全身裹着白布像一名圣洁的使徒。
昔日的小保姆成为了革命烈士,千古留名。
1954年生,汉族,原籍翁牛特旗,1971年3月19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四连,任战士、通讯员,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龚占岐的小弟弟龚占明:
我大哥龚占歧从来没有照过像,因此没照片。他在连里当通讯员,因为他岁数虽不大,马骑得很好,送信牢靠。他也就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刚刚会写字。
我父亲龚玉林是四连的职工,外号“龚老二”,干木匠工作。他当过兵,参加过辽沈战役,后来脚给扎了个洞,也没领个退伍证就回家了。
我们全家有8个孩子,龚占歧是老大。小名叫跟领儿。他生在林东。中等个儿,比较瘦。
五四青年节那天,他还把流动红旗扛回家,让我妈把破了的口子给砸上。那天连里还给每人发了几个苹果,他把苹果拿回家送给了我妈。当晚送文件到团部,跑了马。有人劝他留下,他为了找马,连夜走回四连,有40多里地。
第二天就着大火。是我大哥吹的哨,全连紧急集合。等我爸听说后上去,大哥已经先走了。我大哥是趴着死的,后脑壳烧裂,脸没事。父亲也严重烧伤,回来后总说渴,母亲给父亲一茶壶米汤喝。在路上没到西乌旗,父亲全吐了。他在大火中救的达古拉,现在还活着。
龚占岐的父亲龚玉林为救火毁容,双手致残(1988年7月)
后来父亲在呼市的253医院住了3年,整形。
我生下来后,不敢看我爸。我爸真跟妖怪一样,可怕极了。没鼻子,没耳朵,眼睛翻翻着。脸上全是大疤,比鳄鱼皮还糙。母亲没心思养我,我一个月时,要把我送给呼市的一个烈士家属。后因故没送成。她整天疯疯癫癫。我大哥烧死,我父亲烧成重伤,她这辈子哪遇见过呀!
另外,我还有一个哥哥,13岁时被马生生拖死了。他从马上掉下来,脚插在马蹬里拔不出。所以我妈才那么难受,暴死了两个孩子。
大哥见了谁先抿着嘴笑。连里人都挺喜欢他的,不久就当了通讯员。喜欢打篮球,还喜欢吹几下笛子。他从没去过西乌旗,来兵团后,最远去过一次罕乌拉,送文件。跟车去过附近的白音花煤矿拉煤。所以他这辈子也没照过像。我们这儿只有西乌旗才有照相馆。
那时家里很穷,吃顿白面馒头都难。有年秋天麦收了,大哥在道边捡麦穗,捡了20多斤小麦,他就找个碾子自己推,碾成白面。晚上要吃馒头了,从上午全家就高兴,盼着晚上吃馒头。长年累月吃不上白面,馋得慌啊!我母亲一说这些事就哭。我们家常常吃不饱。别人家扔的冻土豆,我们捡了碾成面,当饭吃。那时候连小米都吃不上。
所以大哥能当上兵团战士特高兴,终于能吃饱饭了。
最初青大哥(是个喇嘛)看守烈士陵园。等他死了,就没人管烈士陵园了。他已经死了20多年。
龚占岐是本地农工的孩子,土生土长。除了茫茫草原,牲畜,土坯房,牛粪堆……他什么也没见过。去兵团前,他最远只去过场部,从没离开过宝日格斯台这片地盘。
当了兵团战士他兴奋异常,以为参了军,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熟不知道入兵团跟当兵根本不是一回事。兵团服比正规军装用料低劣,全是平纹布。但就这,也让这孩子如醉如痴,穿上簇新的兵团服,真跟神仙一样牛,小脸通红。一天到晚对着镜子欣赏,摆弄。
从城里来的年轻人刚到草原普遍想家,甚至偷偷流眼泪。龚占岐是本地人,对草原早已习以为常,来兵团成了全民所有制,有了铁饭碗,自然整天地笑,乐不拢嘴。
他老老实实,手脚勤快。天天将连部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他一趟趟跑腿送信,从小就骑马干这活儿得心应手。他很听话,领导让他打捞水桶,立马就往井里跳,大半夜把他从睡梦中叫起送材料,揉揉眼抬起屁股就走。
他这辈子从没去过电影院,也没看过电视。从小到大就没下过饭馆。别说烤鸭、对虾、黄花鱼,就是大米粥也只喝过有数的几回。平时若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能给他激动得四处炫耀。五四青年节发了几个小苹果,他像得了宝贝,赶忙跑回家孝敬老爸老妈。
救火那天,领导下了命令后,他眼皮眨也不眨地就朝大火方向急跑,直到瘦小身躯被浓烟吞没。如同5月的一株刚刚返青的小草,还没完全长成就结束了生命。
顽强的小草,多么贫瘠干旱都经受得住;渺微的小草,无论生前死后都无人注意。
一个孤独的少年魂默默飘荡远逝了。可惜连个照片都没照过。人们永远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1955年10月6日生于内蒙古兴安盟扎赉特旗,蒙族,原籍内蒙古土默特旗,锡林浩特第三小学毕业,1971年3月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6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有6个孩子,他是老大。他父亲是转业军人。家里人口多,生活困难。他上学时学习挺好,爱劳动,爱看书。
小时候他最喜欢玩儿玩具小汽车,拆了装,装了拆,整天玩儿。也爱唱歌,乐观,人缘好,看了书就给别人讲。
很体贴父母。小学二三年级就懂事了,那时我天天要上班,他就会说:妈妈,我给你做饭吧!刚开始做得不好,干饭做成了稀粥,后来就会做了,我回到家总能吃上现成的热饭。他十四五岁时就会自己和泥抹房子,自己扔笆泥。
我老伴文革中给打成了内人党,上了多轮学习班。家里没人,午饭、晚饭都是他做。家务活,烧的用的,花钱买东西他都要管。每个周末,他还要提着麻袋捡牛粪,捡的我们都烧不了。
他自小就喜欢看书,一看一两点。但听话,不让看就不看,有时候实在想看,就蒙着被子,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偷偷看。
军垦要人,他想去,我开始不同意,他才15岁多,还太小。他一个劲央求我,我就同意了,领着他去旗里报的名。人家当场就要了。
他来信没说过想家,总说那边一切都好,他很喜欢,不用惦念他。
过去了这么些年,老是忘不了这孩子,逢年过节更是忘不了。听说他当时没有死,给拉回连部后,眼睛啥也看不见了,还对人说:我有话要讲,请转告我妈我爸,我就是死了也是光荣的,因为我为抢救国家财产而死——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领导在大会上是这么介绍的。
想起来心里很难受,那孩子跟别人不一样,特别机灵,会哄人,还特别勤快。我在理发馆工作,每天下班回来很累,一到家他总是把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我中午不回来,他见天给弟弟妹妹做午饭。他不抽烟,不挑食,什么都吃。
出事后我和老伴带着老小去的。把他小时的相片给了兵团,兵团按那张相片画了像,以后这相片也没还给我们。他就有这么一张相片,满月时照的。记得临去兵团前给了他照相的钱,让他照相,他却没有照,给家里买肉吃了。
所以现在我们家里连一张他的相片也没有。
他去兵团时,他父亲不在,是我让他走的。以后他爸爸总埋怨我。我也很伤心,如果早知道他去了那儿会这么个结果,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走。
当时他非要去。他说:家里困难,我去了能减轻你们的负担,我大了,能够自立了。
其实他年纪还小,成天缠着我要去,我心一软就同意了。他的生日是1955年10月6日,牺牲时还不到17岁。到那年10月6日,才年满17岁。
他是属羊的,1955年出生。我父亲已去世,原在阿纳旗委工作,当管理员。金双全小学毕业后没上初中。全家共6个孩子,4个男孩,2个女孩。他是老大。他爱看书。回家就看书,做饭拉风箱时总看书,火快灭了他都不知道,我妈喊一声,他添一下柴。因为看书多,知道的多,他爱给人讲故事,讲他看过的书。
我们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生活很困难。我妈说大哥是用棒子面糊糊一口一口喂大的。他性格开朗,爱说话,爱聊天。放学后,院里的孩子全跑到我家,听他讲书里的故事。
他喜欢玩儿,没闲着的时候,但不打架。那时候,啥玩儿的也没有,生活单调。好多孩子聚在一起,就听他聊,他会讲故事。他脾气好,不刺儿头,从不跟人吵嘴打架。我们家孩子都脾气挺好,不争食,什么都不跟别人争。
文革中因为父亲有问题,全家下放到奶牛场。
他去兵团后再没回过家。锡林浩特的就刘慧回来过。
烈士陵园里没我大哥相片。大哥满月时照过一张相片,以后就再没照过相。他那张光屁股的相片,带着肚兜,给兵团拿走了,给照着画了个像。他是圆脸,个儿不算高,估计没我高,一米六几。
金双全在四连是二班的,活着回来,要水喝,给他水喝,喂不进去,一摸耳朵,耳朵掉了。
救火时,金双全坐在拖拉机副驾驶位置,与张金来并排,当时没有死。
——原4连兵团战友刘孝文
金双全临终前,在我的外屋。我二姨的孩子东旭伺候他。给他喝水,他根本喝不了,全顺着嘴角流下来。给他擦嘴,嘴唇掉下来一片,给他擦鼻子,鼻子粘下一层皮,给他擦耳朵,耳朵碎了一块。
——原4连兵团战士张实毅
但排骨是死的,没有知觉,
但熏鸡是死的,没有知觉,
但鱼头是死的,没有知觉,
也没忘了托人转告父母别难过,
你的血浸红了北疆的夜空,
你的肉肥沃了草原的大地。
你的躯已与尖儿山化为一体,
1954年生,蒙族,内蒙古锡林浩特人,1970年9月4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只剩下这块饱经风霜的石碑
赖玉琴的父母均不在世,妹妹也已自杀,亲属无法找到。
很想为她写篇文章却无从下手。
只能感慨她人生的短暂。一辈子那么简单短暂,个人历史完全是一个空白,连个相片也没留下就在宇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她的相貌,不知道她的家庭,不知道她的经历,不知道她的亲人。
现在世上再也没有她生存过的丝毫痕迹,只剩下这块饱经风霜的石碑。
对她,只能用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的一句话聊以慰籍:“死后留下的虚无难道不是生命出现前我们所习惯的状态。”
1954年出生河北省丰宁县,汉族,原籍河北承德丰宁县,锡林浩特平顶山小学毕业,1971年3月19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8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他是属马的,小名二子,我们老家在河北承德丰宁县,我和弟弟生在丰宁。长海小我一岁。我家共有4个孩子,我是老大,他是老二,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困难时期(1960年左右)我们来到锡林浩特的平顶山,父亲在贝力克牧场赶马车。弟弟1971年3月去的兵团,是自己要求去的,初中没毕业。他走时我不知道,我1970年下乡在阿纳旗的跃进公社。他当时还在上初中,可以不下乡。但家里生活困难,我本想下乡挣点钱,减缓家庭负担,可下去后,自己勉强维生,对家里帮助不大。结果他去了兵团。那时候父亲挨整,给关了两年。长海能去兵团也不容易,很光荣。
他走后的一年里,母亲曾带着妹妹去看过他一次,他对母亲说:这里挺好,就是我不会说话,不善交际,如果哥哥来这儿就好了。
他喜欢干木工活儿、铁工活儿。喜欢钻研点技术,在连里干木工。
那天,他是坐拖拉机上去的,与刘孝文在一起。大火到来时,拖拉机上留下了3个,其中有刘孝文。他们全活了,而跳下去的全烧死了。
事发后,父亲因为关押没有去,只我和母亲去的。当时兵团担心家属闹事,让我们住在团部招待所,变相的监控。家属们都特别恨牛连长,还悄悄议论恨不得活埋了他。
盟物资局的乌力吉就一个儿子,4个姑娘。毅强烧死后,师部开了隆重的大会,让他妹妹接哥哥的班,用这种办法把大家的不满情绪压住。
刘长海性格内向,勤快,喜欢干活,总想减轻家里负担。给我来过两封信,说那儿挺艰苦,人烟稀少。
我们父亲当过伪满洲国的警长,公安六条中的专政对象,如果不老实可以枪毙。我们当时的压力很大。
那时候的报纸和广播整天宣传上山下乡,说这是革命的需要,祖国的召唤。与工农相结合是革命青年的必由之路。屯垦戍边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战略部署,为建设和保卫祖国边疆,年轻人要勇于牺牲,多做奉献,不要太爱惜自己的生命。
于是一群群初高中的青少年来到兵团,由现役军人领导,过着军事化的生活。每天起早贪黑,盖房种地。脱坯、挖渠、凿石、入库、抡镐……手上腿上道道伤痕,身上散发着汗臭,衣服后背全是白碱。坚持呀,含着泪干!拼命呀,咬着牙干!上百号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谁好意思落在后面。超强的苦干才能赢得自己良心的安宁,才能赢得领导的赏识和同伴的尊敬。大会战、大竞赛、大拼命,年轻人不顾一切去你追我赶。
兵团战士干活卖块儿实在少见。农民不会这么干,插队的也不会这么干。这是不计后果的干,这是跟人较劲逞强的干,这是自我伤害的干,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有人累得腰伸不直,有人手脚开裂,有人走路一瘸一拐,这个病,那个病屡屡发生,却轻伤不下火线。大忙季节,兵团战士几乎天天加夜班,每天要干15到18个小时。夜深了,场院上还灯光闪闪。那是卖苦大力的比赛,耐受力极限的检验。一点不夸大的说,兵团战士的劳动时间和体力消耗,远远超过了大车马、犍牛、骆驼、毛驴。
日了怪了,为什么兵团战士比老农民还吃苦耐劳?还能干?什么奖金福利也没有,图个啥?他们的动力何在?
答案——他们是一大帮年轻人,血特别容易热,头特别容易昏。整天高度集中,上百号年轻男女聚集在一处,同吃同住同劳动,谁也不甘示弱。再加上军事化管理,伴有浓厚的政治空气,天天开会批评后进,表扬先进,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氛围,都以玩儿命干活为荣,不完儿命干为耻。为开会宣布表扬名单时,能有自己的名字,哪怕干累吐了血,累爬了蛋也不在乎。这种精神刺激造成了兵团战士崇尚苦干,崇尚拼命,崇尚累爬蛋。插队的知青分散在各个生产队,远远没有这么集中,又混在老农民中间,绝没有这么突出政治,这么天天表扬先进,批评后进。所以干活不像兵团战士们那么猛,那么苦,那么残酷。
刘长海的父亲有历史问题,他平时沉默寡言,更要比别人苦干才可能进入那个表扬名单。超强的苦干造成了超强的消耗,他一顿饭能吃下去8个馒头,再加上两大碗汤面。
1955年3月7日生于锡林浩特市,汉族,原籍内蒙古兴安盟突泉县,锡林浩特第三小学毕业,1971年3月18日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1971年8月加入共青团,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7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二等功,追认为共产党员。
我已经70多岁了,共4个孩子,刘慧是最大的,刘华是老二,刘峰是老三,妹妹刘英。我们是1965年来的锡林浩特。
刘慧的小名叫刘柱(留住), 生日是1955年阴历2月14日。
她父亲当兵转业到了阿纳旗公安局工作。
我这几个孩子都受了苦。那时候她父亲一个月60块钱养活6口人,我挺对不起孩子。刘慧放了学就捡煤核。吃饭分着吃,大的少吃点,小的多吃点。刘慧受了不少苦。放学回家要干家务活,挖苦菜,捡煤核,家里买不起煤,就捡有些单位烧剩下的煤渣。家里要不团难,她也走不了。
我精神上有点问题,看病花了不少钱,对刘慧也没怎么关心,尽让她干活了。现在想起来,很对不起孩子。她在家里没享过什么福。
我身体有病,她是老大由她当家。她爸爸的工资全她管,打一斤酱油也记帐,到了月底,她记的账本清清楚楚。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一目了然。
我那时要出去干活挣钱,刘慧给全家做饭。每天回到家都保证有饭做好,热腾腾的等着我吃。刘慧这个孩子是靠得住的人。
她爱唱爱跳,曾在一中全校大会上唱过《地道战》里的主题歌。有一次文艺演出之后,脸上还化着妆,老红老红就跑回家,给我吓了一跳。
我脾气不好,还懒,一不高兴就打她解气。我每次打她,她都不动,也不说话,默默让我打。等我打累了,她就扶着我,劝我休息休息。
兵团招人时,她想去兵团,我坚决反对。那时她爸不在家。她对我说:妈,我想当兵去。我说那不行。心想:咱穷,哪怕穷死,也不能把孩子丢出去。可她还是固执己见。见她不听话,我就拿起扫帚打她,她也不还手,让我打。但这孩子倔得很,打也要走。她是偷着报名去的。为了不让她走,我特地把户口藏了起来。心想没有户口你就跑不了。她怎么求我,我也没给她户口。可这孩子没户口也硬走了。走后半年,她的户口才转到兵团。
走前告诉她爸爸了,没告诉我。她爸爸说当兵还是好出路,支持她走。那天水缸里没水了。刘慧说:“妈,我给你挑挑水吧!”给我把水缸里的水灌满。等她上车时,我才赶到,她没有哭,看样子也挺伤心的。她穿的棉裤破破烂烂,外面罩着条旧单裤,膝盖和屁股上都补着补丁。就这么走了。那年她16岁,穿得相当寒碜。
到了那后常常来信。差不多一个礼拜来封信。第一月的津贴费给我邮了回来。到那儿4个月后就入了团。让她当干部,她还不干,说她岁数小,不想当官儿。他们排长是吴晓明,曾来过我们家看望,吴晓明对我说:您就放心吧,兵团都归解放军管,您的女儿交给了解放军,您还不放心吗?
刘慧来信说什么也不缺,就是想家。还有就是不想当官儿,说自己太小,干不了。她跟吴晓明的关系最好,可还是非让她干。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比较沉默,但从不说废话,不说假话。说一句是一句。你们可以调查去,她决不说假话。干什么都让人放心。
她共寄回过两次钱,头回5元,第二回10元。
刘慧在家里表现得比较内向,比较压抑,不那么爱说话。在学校开朗,不说废话。她跟爸爸好,她爸爸不打她,我老打她。
到了那儿一年零两个月就走了。出事后,他父亲去处理的后事。
她要活着今年52岁了。她小名叫刘柱,可那也没有留住呀!
听说有个现役军人对她有意思,我们挺担心的。她爸爸曾去连里看过她,并给她联系到锡林浩特工作,最后却没有办成。因为林彪事件发生后,兵团的所有人事关系全部冻结。
她父亲1992年去世,58岁,现在每月我有抚恤金400多元。
刘慧胃口不好,但吃糖饼时,一下子吃了8张,可见当时刘慧的体力消耗多大。同时也说明连里的伙食是多么糟糕。她眉清目秀,装束很精神,军装洗得干干净净,腰间总系着皮带,留着刘海。团里一个参谋夸她的眼睛漂亮,说她的大双眼皮跟马的眼睛一样。
为什么屡屡奸污女知青的副政委不烧死呀!
为什么擅长捞东西,来时一小包,走时一大车的指导员不烧死啊!
为什么捆绑吊打兵团战士,把知青当劳改犯的连长不烧死呀!
为什么偷懒的、二流子、老油条、阳奉阴违的不烧死啊!
而朴朴实实,勤勤恳恳,清清秀秀的你却被烧死了!
你还那么小,像株玉米苗,
一个朝暾暾、娇嫩嫩、青纯纯的女孩,
1956年生,汉族,锡林浩特人,1971年3月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任四连战士,1972年5月5日为扑灭草原大火牺牲,享年16岁,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授予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
我是老大,齐远平是老二,1956年在宝昌出生。下面还有2个弟弟。远平是个大个子。
我们老家在河北省平山县窑上村,离西柏坡3里地。滹沱河就在村边,非常富饶,是个老解放区。村里36年的党员很多,光老太太就有好几个。我几个大爷很早参加了革命。我父亲最小,20多岁就入了党。解放战争时期,调到多伦县政府工作。
我姥姥那边却成分不好,是满族贵族,家里有钱有地,因为抽大烟,渐渐衰败。姥爷毕业于东北讲武堂,是东北军军官。西安事变后,他们旅长被暗杀,部队解散,他就到了承德盐务局工作。想找个大脚媳妇,就找到了我姥姥。姥爷后来病重身亡。姥姥和我妈相依为命,不久搬到了多伦。
父亲看上了我妈后,我妈提出两个条件:一结婚后让自己上学,二要照顾自己的母亲。我爸全都答应了。结婚后,让我妈上了张家口师范,但照顾我姥姥那条却没有兑现。我爸说姥姥不是劳动妇女,拒绝跟她来往。
远平2岁时,曾放在一朋友家。那家对远平也不大好。晚上让他自己一人到大黑屋子去尿尿。我妈知道后,就给他抱回家,送到托儿所。因托儿所床小,他个子大睡觉伸不直脚,总在床上站着,妈妈觉得他挺可怜。
远平11岁左右还尿炕,他一累就尿炕。随着远平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淘气。大约1962年吧,我妈要整天缝补几个孩子的衣服,买了一个缝纫机,有200来元,相当贵了。买的当天,齐远平就用小刀在新新的缝纫机上刻了个毛主席万岁。给我妈气坏了,骂他该死,一点不懂爱惜东西!
他坐不住,整天跟弟弟们闹,在地上打滚。身上尽是窟窿和尘土。家里特地
给他们买条绒和帆布做衣服,没几天就磨破了。
齐远平淘起气来,不怕苦,不怕累。他大冬天到雪地里套百灵鸟。用马鬃编成套儿,在雪地上
一爬一整天,全身冻僵了也不在意。他套了不少百灵,得有几十只,在屋里乱飞。有一次我妈气得打了他。因为他把弟弟也带去套鸟。西北风严寒刺骨,把弟弟给冻哭了。抓来的那些百灵鸟也不叫,大多绝食而死。
还有一次齐远平上水库游泳,差点被淹死。
他跟其他小孩玩甩三角(用烟盒纸迭成小三角)。他故意把好好的棉袄袖子撕了,为了甩时风大,好多赢几个纸三角。
我妈领他们到王府井百货大楼去买东西。他一进去就找不着了。在里面乱跑,瞎闹、折腾,撒了欢,对买东西却没一点兴趣。给他买的新衣服和做的新衣服从来不爱穿,连试都不愿意,得把他硬拽过来才勉强一试。
他淘气是淘气,却不坏,从不伤害别人,欺负别人。他脾气温和,不爱打架,不爱跟别人争什么。我的另外一个弟弟齐建平那才是真爱打架。
我老欺负远平,看不上他,所以我很少跟他说话。他那么淘,我也曾想管管他,但我妈不让我管。
远平最要好的朋友是小维,他给小维的信,后来小维给了我们家。
1968年11月我去国营乌拉盖牧场6分场当农工。第二年被内蒙古兵团接管。
属六师五十二团四连。春播时,我在播种机上播种。播种机拐弯,不慎把我的脚压坏,就返回锡林浩特看脚。那时候,家里怕齐远平学坏就把他送回老家河北平山县,陪着爷爷。奶奶死的早,爷爷单身一人,非常喜欢远平。他最疼我父亲(老小),远平又是他的第一个孙子,所以相当溺爱。远平一两岁时,爷爷总抱着他到驴槽子里尿尿。
我曾去石家庄看病,期间回老家看过远平一次。发现他变了一个人,特听爷爷的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经常是半生不熟的白薯。他跟爷爷住一间屋,里面有跳瘙也不在乎。爷爷的窗户纸十年都不换换。远平那时候才十二三岁,爷爷总让他给自己跑腿办事。爷爷有个官司,请人写了状子后,总让远平去贴。村里、乡里、县里,有时候一天要跑7、80里地。远平一趟趟认认真真去贴,从没打过马虎眼。奇怪,他到爷爷那儿一点也不淘气了,跟爷爷生活了一年也毫无怨言。
在老家我俩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跟我没话说。
我心里觉得他很可怜,跟爷爷的生活单调又简陋,好像给关在一个笼子里。回去就跟父母说了,父母也同意让他回家来。我给他寄了20元钱。他用这钱回到锡林浩特。其实我爷爷并不是没东西,他东西全有,钱也不少,就是扣儿门,什么都舍不得用,舍不得花。孩子们给他送的糕点等吃的,非要等到有了虫子,长了毛,才给远平吃。远平在他那儿一点没享福。
我曾给父母写信,说兵团不好,就知道让你干活,不把人当人。劝他们千万别让远平来兵团。谁知道,父母却又让远平来了兵团。
原来,有一次,远平拿了菜摊的一个西红柿,偷偷吃了。不巧让我姨姥姥看见,马上报告给我妈:可不得了,我亲眼见远平偷了一个西红柿。这么小就偷东西,将来成了小流氓怎么办啊,赶快给他找个地方吧。
我爸当即就决定让他去兵团改造和锻炼。
我妈说:他岁数不够怎么办?
姨姥姥说:去派出所给他把户口给改一改吧。
父亲跟远平说去兵团后,他也没意见。所以,他15岁就走了。
我听说这事后,十分生气,质问父母:干嘛让他来兵团?
母亲说:不行,在家里呆着他要变坏了。
就为这么个西红柿,把远平改了岁数,送到了兵团!
远平到兵团后,我妈曾去过团里看过他。她见了儿子到回家来眼泪就没止住,不住地流。不久妈就得了肝炎。她告诉我:远平那儿太苦了。可他心情很好,很轻松,说跟大家在一起挺开心。我妈万万没想到这是永别。
我1971年底调回到锡林浩特托修厂,这时他已去了四十三团。所以,我从回老家跟他见面以后,再没见到他。因为整天干活,他曾让我给他买双雨鞋。我去师部小卖部看见雨靴全是42号,以为他还小,穿不了,没给他买。现在后悔的不行。真该给他买双鞋,让他少受点罪啊。我给他买了双皮鞋,39号的,我妈又说太小也没给他,后来给他寄了双棉鞋。
锡林浩特离西乌旗近,出事那天下午我们就听说了。晚上直升机往锡林浩特送伤员。我爸爸看见了四连指导员。问他远平怎么样,指导员支支吾吾不说。我好像有预感,第二天一大早就坐班车到了西乌旗,又找车到了团部。我是所有家属中第一个到团部的。结果团里派好几个人把我看了起来,不让我下连。他们借口说四连远,没有车。我问远平怎么样了,也不告诉。3天后这才有家属去。我那几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远平死了?我就希望他受伤,那怕烧残废也好,只要活着。大约一星期后,我父亲也去了。等把人埋好才告诉我们,让我们去看了坟头。
我到过四连,看见他的被子,绿背包。还有我买的那双棉鞋,上面还有他脚冻疮粘着的血迹。
我不喜欢父亲。他对孩子非常冷淡。平常很少给孩子买吃的,连一个小苹果,也要用刀子分成8份,每人只能吃一小片。父亲当初追我妈时,答应我妈把她和姥姥全管起来。结果根本没管我姥姥,说我姥姥不是劳动人民,把姥爷家的照片全烧光了。多年来,他从不跟姥姥来往,一句话都不说。
他是很革命的。我还有个弟弟小名叫铁牛。因为1959年弟弟生的那天,洛阳拖拉机厂投产。我爸说这可是件大事,就叫他铁牛吧。我爸爸曾在北京的人民大学念了三年大学。正经有文化,可他不是个慈父,从不怎么管孩子。他对哪个孩子都冷淡,谁都不喜欢,但最不喜欢的就是远平。
可是在齐远平的坟前,我爸却嚎啕大哭了,哭得那么伤心。我这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我第一次可怜他,原谅了他。自从远平没了后,父亲心里一直不痛快。后来就请我大爷齐一丁帮忙,他解放初期当过石家庄市委第一书记。通过河北省公安厅把父亲调到了石家庄,在省二监工作。
远平死后,我母亲非常难过,但嘴里还说:幸亏让他去了兵团,否则还不定惹什么祸呢。
我大爷是四机部副部长,对中国的无线电工业有很大贡献。毛主席接见过他三次。见周总理就数不清了。大爷对我们很好,远平去过他家两次。
我父亲好像当过锡盟统计处处长,官儿越做越小。我妈说:他跟谁都搞不好关系。跟上面搞不好,跟下面搞不好,跟同级也搞不好。不得不一年换几个单位。他跟家里人关系也不好。我和我妈都很恨他。
由于悲伤,几十年来尚未刻意想想弟弟是怎样一个人,一直看他是个小男孩儿,还不成人。想起他只是可怜、心疼,懊悔给予他的太少,几天来不断追忆,又与几个亲戚通了电话,我想他这个人应该是:不怕吃苦,与生俱来的非常能吃苦耐劳。在雪原上爬一整天为套几只鸟,出门坐车好座位总让给别人。在老家、在四连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就连面对着会吞噬生命的漫天火焰,他也义无反顾投身之中,用年青的生命赴死。
他是个性格温和、充满爱心的人,从不发脾气,被父母训斥,被姐姐欺负也绝不还嘴。他对弟弟和姐姐是爱护与尊敬。和弟弟们一块玩时都在自觉照顾他们,非常负责,从没打骂过弟弟,一次都没有。对爷爷是敬畏,对爷爷的指示严格执行。他从不欺负任何人,却常被人欺负。从不打人骂人,却常被人打和骂。他并不计较,也不报复,最能忍耐。他要与年长些的孩子们玩儿,代价首先就是被轻视,被欺负。那时两个弟弟还小,姐姐不参与,没人能帮他。
他忠实坦诚,从不欺骗。听说他在连队学会抽烟了,我们又掀起一轮一轮的大批判,说他,训他。他依然不狡辩,但也不打算戒掉。我在信中威胁不给他寄钱也没用。他短暂的一生仅仅犯下两个“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是偷了个西红柿,没洗就吃了;二是少年吸烟,怎么劝说也不改。
牺牲当日,他从团部回连时大火已经燎原,他朴实的、本能的快马加鞭的把自己赶进烈火,因为他相信以其血肉之躯可以扑灭烈火!
我非常后悔帮他离开爷爷。见他那么忠诚地听爷爷的话,一步不差的走几十里路去贴状子,我很心疼和不安,才劝说父母让他离开农村老家,不曾想父母却又给他送上了去兵团的不归之路。
如果他活着,能够受到正规教育,他将是非常优秀的!
他的缺点:1、不能把握自己,容易随波逐流。2、不爱读书,因此不能刻意充实、修行自我。3、学习不太好,只上了小学,没有知识与智慧的积累。4、常常违背父母的意愿,处于青春期的男孩,总要按照自己幼稚的想法一意孤行。然而,父母希望他像块木头,规规矩矩看书学习,又多么残酷!他是有生命的,充满活力的!5、不思考,在那个年龄,那个年代,谁也不思考。
他父亲齐英瑞文革前是锡林浩特市档案馆馆长。齐远平的太爷是张作霖的磕头把兄弟,换贴子兄弟。他的姥爷是张学良下面一个旅长的副官。有和张学良的像片,让齐远平的父亲给烧了。齐远平的母亲是满族。
齐远平很淘气,不好好念书,天天套鸟、逃学。文革中,院子里的孩子只要说他父亲不好,就跟人打架,不顾一切。他学习成绩不错,就是不好好用功。他属于调皮的孩子,不是一般的调皮,而是相当的调皮,根本坐不住,整天打闹,玩儿。家里藏书很多,可他不爱看。
父亲觉得应该让他下去锻炼,刚上初中一年级,就让他去了兵团。由于他年龄小,怕兵团不接受,还多报了两岁。
谁知道远平到那儿一年就出了事。父亲很难过,也很悔恨,在这个地方呆伤心了,看见跟他一起长大的孩子就想起了他,难受得很,就请大哥齐一丁帮忙调回了河北老家,在河北省第二监狱当领导。
*齐一丁(1920——2001)河北省平山县人,1935年加入共青团,1936年初转为中共党员。曾任平山县青年抗日救国会主任,北岳区四地委民运部长,中共繁峙县委书记,中共中央青委会青农部长,共青团河北省委书记,中共石家庄市委第一书记。1954年后历任786厂、785厂党委书记兼厂长,1964年起任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对发展我国微电子和两弹配套军工产品,起过重要作用。
16岁还是个初中生哇!
齐远平来兵团后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在茫茫草原呆得十分惬意。小孩不知道什么前途不前途,什么舒适不舒适,只要好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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