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让甄嬛修行是在杭州灵隐寺吗带发修行

甄嬛获罪离宫后前往感业寺带发修行,然而因为皇后等人的暗中使坏,甄嬛饱受折磨。然而甘露寺上下,唯独一人对甄嬛很特别——莫言。
那莫言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获罪罢黜离宫的甄嬛特别关照呢?莫言对男人特别痛恨,似乎也是为情所伤,种种表现之下,她倒是很像是四阿哥的生母。
根据描述,四阿哥的生母李金桂原本是粗使的宫女,卑贱而貌丑,因为雍正还是郡王的时候,酒后乱性而临幸了她,生下了四阿哥。这倒是跟莫言很相符。
莫言在甘露寺中并没有什么职位,不像静白还是个监寺,可是,寺中的众人似乎对莫言惧怕三分,而莫言自己也是无所畏惧。要知道折磨甄嬛是后宫的旨意,她竟敢违背。
甄嬛以废妃之身回宫,雍正赐她钮钴禄氏,抬入满军旗上三旗,假称是四阿哥生母,为国祈福而入甘露寺修行。雍正这么做,前朝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要知道,虽然清朝大臣一个个听话得如同家犬,但是,皇帝整修永寿宫他们也吵闹不休,如此谎话竟然也没反应?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四阿哥的生母确实在甘露寺修行,而这个人就是莫言。如今借此,名正言顺让甄嬛回宫。特别声明:本文为网易自媒体平台“网易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观点。网易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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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dingyue.nosdn.127.net/1MHH0nuoP9k0xRRLLUBjC2kdNiRvel4ackWDB4uAv5qUt1.jpg练笔之作——《云在青天》(续写甄嬛传)【四色堇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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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笔之作——《云在青天》(续写甄嬛传)
这篇是今年年头上写的,主要是练笔。如果你没有看过甄嬛传的原著或者电视剧,就不建议你看了,会比较酸。
前言  我一向是个不着调不合宜的人,所以《甄嬛传》热过这么久,我去年冬天才开始看。看便看了,却无端添了桩心病,只因神游书中世界,不意遇上玄清,大爱其品格之纯真高洁,深恸其命运之惨烈孤绝,因此耿耿于怀,眉间心上。这世间人头攒动如浊浪翻涌,佳人固然不可多得,好男儿又岂可轻易辜负,所以在我的一点痴心里,玄清自然有千百个理由活下去,也有千百个可能活下去。  然而寻寻觅觅终未找到一个合意的续篇,作者流潋紫更以一句“不不不”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本想着忍下便是了,奈何一丝遗憾始终萦绕心头,只是放不下。直到某天我突发奇想,想到自己捉刀来写,由此一发不可收拾,终日穿越于清嬛的世界,捕捉他们的形迹举止、音容笑貌,渐渐穿织起后续的故事。在此仅以拙笔记录之,以飨同好玄清的人们,只是文笔才情实在有限,看着权当一乐吧。
前事梗概 大周朝乾元12年8月,15岁的甄嬛与好友眉庄一起被选入宫,此时皇帝玄凌25岁,老六清河王玄清17岁(电视剧中为清朝、雍正、老十七果郡王允礼); 在宫中,甄嬛避宠、受宠、怀孕、小产、失宠、复宠,从挣扎低层艰难生存,到爬到中层扳倒劲敌华妃,期间玄清几度相遇相助; 乾元16年10月,甄嬛被皇后陷害再度失宠,家族也遭诬陷沦落,加上发现自己只是先皇后影子,心灰意冷,生下女儿胧月后自请被废,至甘露寺带发修行。 在甘露寺,甄嬛受玄清关心照顾,为其诚意感动,二人于凌云峰私订终身。玄清计划完成皇差后,安排甄嬛以假死脱身,与之长相厮守。当甄嬛发现身怀有孕,却得到玄清死讯,决定设计复宠,回宫自保和复仇。甄嬛计划实施成功,玄清却从赫赫脱险回来,然事已不可回。 乾元21年5月,甄嬛回到宫中受封为妃,8月生下双生子予涵和灵犀。 回宫后,甄嬛不断固宠,拉拢盟友排除异己,得报家仇并除去宿敌。 乾元22年4月,为替甄嬛挡难,好友太医温实初自宫,眉庄难产死,其子予润实为二人私生子,归甄嬛抚养; 乾元22年6月,为掩私情,玄清被迫娶甄嬛义妹玉隐和太后指配静娴为侧妃。 乾元25年1月,甄嬛遇刺,静娴误食中毒,产子予澈后被玉隐加毒害死。 乾元25年2月,甄嬛扳倒皇后,成为后宫实权第一人。 乾元25年8月,玄凌会见来犯的赫赫大汗,熊罴失控危及甄嬛,玄清舍身相救,招致玄凌怀疑;玄凌发落甄嬛去赫赫和亲,玄清私自领兵出关救下甄嬛,欲与之私奔,一夜温存后甄嬛偷偷回宫,设法恢复地位;玄清自请戍守边关。 乾元26年4月,甄嬛生女雪魄,实为玄清之女; 乾元27年5月,玄清被召回宫述职,17日傍晚玄凌命甄嬛到桐花台下毒,甄嬛欲自饮毒酒保住玄清,玄清偷换毒酒喝下身亡,27日大殓,玉隐触棺后入棺咬舌殉情。 乾元30年7月11,在甄嬛干预下,玄凌崩。 甄嬛33岁成为太后,当即立予润为帝,改名纾润,国号正章,推九王玄汾辅政;将予涵入嗣玄清一脉,世子予澈过继给玄汾;此时妹妹玉姚为赫赫大妃,玉娆为玄汾正妃,父母尚在,哥哥鳏居;胧月近14岁,予涵和灵犀、二皇子予沛9岁,纾润8岁多,予澈5岁半,雪魄4岁多。  注:本文所续为《后宫甄嬛传》之2012修订典藏版,与电视剧差异较大,与最初版本也有些不同(七册压缩到六册),因此将相关情节列于此梗概中。 
其他人物一览表 崔槿汐——甄缳最信任的掌事宫女 正一品尚仪 李长——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 内廷总管 与崔槿汐为玄凌赐婚(电视剧中的苏培盛) 小允子——甄嬛宫中首领内监 阿晋——玄清近身侍从  贵太妃——齐月宾,玄凌的端妃,开国虎贲将军齐不迟的后代 德太妃——冯若昭,玄凌的敬妃 代甄缳抚养胧月 贞怡太妃——徐燕宜,玄凌的贞妃 (电视剧中无) 欣恭太妃——吕盈风,玄凌的欣嫔 
隆庆帝——玄凌之父,已薨
昭成太后——朱成璧,隆庆帝的琳妃,玄凌生母,已薨
安栖观老太妃——隆庆帝的舒贵妃,清河王玄清之母,号冲静元师,金庭教主,隆庆帝的最爱
顺陈老太妃——隆庆帝的恩嫔,原是绣院的织补宫女,平阳王玄汾生母
庄和老太妃——隆庆帝的早薨五皇子母亲,平阳王玄汾养母,已薨
钦仁老太妃——隆庆帝的宜妃,生隆庆帝长子,已薨  
温实初——太医,甄缳世交,爱慕甄缳,后爱上眉庄,受甄缳牵连而自宫
眉庄——沈眉庄,甄缳自幼好友,同时入宫,受迫害后对玄凌失望,后爱上温实初,生子予润后出血死,其子登基后被追为昭惠懿安太后,已薨
予漓——皇长子,为悫妃汤静言所出,悫妃薨后由皇后朱宜修抚养,封齐王,已废
予沛——二皇子,为贞妃徐燕宜所出,晋王 (电视剧中无)
予涵——三皇子,为甄嬛所出,实为玄清之子,赵王,入嗣清河王一脉
予润——四皇子,为沈眉庄所出,由甄嬛抚养,楚王-太子-正章帝,继位后更名纾润
予澈——清河王与孟静娴之子,清河王夫妇死后交由平阳王夫妇抚养,继嗣平阳王府
淑和——皇长女,名云霏,为欣嫔吕盈风所出,已下降
温宜——皇二女,名良玉,为襄穆妃曹琴默所出,曹琴默薨后由端妃齐月宾抚养
胧月——皇三女,名绾绾,为甄嬛所出
和睦——皇四女,名珍缡,为胡蕴蓉所出(电视剧中无)
灵犀——皇五女,名韫欢,为甄嬛所出,实为玄清之女
雪魄——皇七女,名芊羽,为甄嬛所出,实为玄清之女(电视剧中无)
浣碧/甄玉隐/隐妃——甄嬛贴身婢女,实为甄父私生女,后认为甄家二小姐,清河王玄清侧妃,殉情死
孟静娴/静妃——沛国公之女、清河王玄清侧妃,生子予澈,中毒死
叶澜依——原为宫中驯兽女,爱慕玄清,后为玄凌妃嫔,在玄清死后行刺玄凌被杀
甄珩——甄嬛之兄,曾为国将,遭陷害后被流放,妻儿为安陵容所害死于狱中,得消息后疯掉,后被甄嬛接回京中医好,只任闲职,不再娶妻(电视剧中无)
卫临——太医,温实初门生,后为甄嬛所倚重,成为太医院之首
小连子——甄嬛宫中内监,有些功夫在身
小厦子——李长徒弟,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
夏刈——玄凌宠信的守卫宫禁的羽林总领,已死
梁多瑞——内务府总管
采蓝——清河王别院清凉台之婢女
采苹——清河王别院清凉台之婢女,进宫封为瑛嫔,受予漓牵连而死
玢儿——甄府婢女原甄缳贴身婢女,后被仇家买走,最后随玉隐入清河王府
品儿——服侍甄缳的宫女
静岸——甘露寺原住持
莫言——甘露寺姑子,对甄缳有恩
纯元皇后——玄凌的原配皇后,他的最爱,甄嬛长得有些象她;
皇后——玄凌的继任皇后,纯元的妹妹,甄嬛宿敌,后被甄嬛扳倒而死;
曹琴默——玄凌的襄贵嫔,华妃心腹,华妃死后被甄嬛指使温实初下药死;
妙音娘子/安陵容/华妃(慕容世兰)/管文鸳/赤芍/胡蕴蓉: 玄凌妃嫔,在与甄嬛的斗争中失败而死;
 正文    引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第一章 梦回 黑夜,正轻轻舒展开浓翳的翅膀覆盖万物;残阳,正缓缓收拢起天空中最后一角红袍;夏末入夜时的微风,掠过静默的殿檐,拂过颤栗的树梢,似一只阴寒无骨的手,抚上我渐渐冷却的肌肤。 我踽踽独行在青石路上。步摇的坠子宝光流转,悠悠在耳边摇荡。妃色的裙裾如流云一般,静静掠过地面。蜀锦绣鞋的软底太薄,薄得令脚底几乎耐不住青石板漫上来的阵阵寒意。 心里有既想痛哭,又想狂笑的冲动:冥冥中是怎样的翻云覆雨手,竟然引我走入这样的绝境:要奉旨去当年见证他父母忠贞爱情的地方,亲手毒杀自己毕生最爱重之人。 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 若是我不忍下手,以玄凌的阴狠决绝,必定赐我一死。仅仅是我死倒也罢了,孩子们都还年幼,一旦失去庇护,又有敌人觊觎,会有怎样的命运?而在我倒下后,父母家族是否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若要我狠心下手,只消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爱我护我,给了我最明媚的时光,又几度舍身救了我性命,还与我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心里就是割裂般的痛楚。叫我如何忍心看着他死在面前?余生又怎能承受那无尽的伤痛和刻骨的愧疚?  从水绿南薰殿到桐花台,不过是一盏茶时分的距离,我却越走越酸软,越走越绝望,心念电转,愁肠百结,仿佛走过了半生的绵长时光。 浓重的悲哀,究竟一点点从心里渗出来,沉甸甸地坠着眼角眉梢。 桐花台已在前方,琉璃瓦映着靛蓝的天色,槛窗中透出明亮的灯光,仿佛是一头青鳞金齿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夜色中。 三丈九尺高的白玉台阶,我一步步踏上。白玉比青石更加沁凉,使浑身的毛孔中都渗入凛冽的寒意。脚步越来越沉重,心里只盼望这台阶永远走不到头,宁愿今生今世再不要与他相对。 转眼间却已来到殿前,夕颜在墙角如雪盛开,花木清香随晚风徐来,使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逆转,又回到那年的七月末,我与他一般少年心性,在台上不期而遇,浅笑低语,两心初次相通。 心潮澎湃,忽然如此想念他琥珀色的眼眸,所幸,不论今夜如何收场,总还能再见到他,即便是最后一次。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快步上前掀起珠帘。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我几乎惊叫出声。只见殿中空空荡荡,蛛丝儿结满雕梁,汉白玉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四周的帷幔千疮百孔,在风中瑟瑟抖动。这景致的破败惨淡使人如披冰雪,更有一丝尖锐的失落感直刺心头。 忽然感觉到身后异动,我霍然转身,只见无数的魅影正掠过台阶,潮水般向我涌来。它们一个个面目狰狞,高举枯爪,乌云般的袍袖重重叠叠,如一块巨大的灰毯飞到我面前昂然掀起,正欲沉甸甸地兜头压下。 我倒吸一口冷气,惊怒交加,心里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愤怒却本能地激发出勇气,驱使我昂然挺立,迎向扑面而来的魑魅魍魉。 我怒目圆睁,只见一道金光从眼前迸出,如利剑般犀利洞穿面前的鬼魅,首当其冲的几个立即灰飞烟灭;旋即光剑扩大,魅影飞散,似破絮熔化于熊熊烈火,纷纷消逝于空中。  光线愈加明亮宽阔,逐渐铺满乾坤,我这才慢慢看清,眼前分明是织锦薄被上的如意云纹。抬起头,明黄的床帏,粉彩的宝瓶,紫檀雕花的家具,金玉满堂的屏风,金琢墨石碾玉旋子的梁枋,沥粉贴金龙凤图案的天花...熟悉而又华丽的物事,一一映入眼帘,满室的无上尊贵,锦绣荣华。 我缓缓扫视四周,这才意识到刚刚是做了一个梦,只是情景历历如真,叫人梦醒胆犹寒。我虽依然心慌汗出,手足颤抖,脑子却清醒了过来:眼下已是正章元年八月十一日的下午了,我方才正在颐宁宫西暖阁午睡。 掀开被子,我慢慢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月白素服发出些许窸窣之声。 槿汐闻声走进来,引了端着银盆的品儿来为我梳洗。 想是瞥见我的神色,槿汐面带讶异,低声问道:“太后刚刚可睡好了么?” 我接过品儿递过来的热毛巾,拭去额角和两鬓的冷汗,又换一块净了脸,方垂了眼睑哑声道:“做了个噩梦,又梦见了那日的桐花台。” 槿汐眼光一闪,挥手示意品儿退下,扶了我慢慢在窗边的妆台前坐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太后还是不能忘么?” 我沉沉叹息:“不思量,自难忘。” 槿汐轻轻往我脸上补粉和敷胭脂,眼神里也带了些伤感,轻声劝道:“为了自个儿的身子,也为了让皇上安心,太后总要放宽些心才好。” 我静静地端详着镜中人:眸光暗淡,唇色不再鲜亮润泽,嘴角以一个无奈的角度向地面微微倾斜,脸上带着再多的胭脂花粉也掩盖不住的那份憔悴...一丝苦笑爬上嘴角:“我也想放宽心,只是这颗心哪里肯听我的,它一门心思恨着谁,等到可恨的人都死光了,就只能恨着我罢了。” 槿汐拿起一柄和田玉梳,轻轻替我拢着两鬓,和风细雨地说:“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原谅的,何苦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我望着窗外,恍若未闻。庭院里阳光铺地,花木扶苏,几盆醉芙蓉开得正盛,已转深红之色,娇丽明艳;朱漆飞金镂花的长窗下立着一排丹桂,树梢苍翠欲滴,叶间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橘黄的花骨朵,一粒粒圆润饱满,似乎正蓄足了劲儿准备绽蕊吐芳。如此明朗温香的景致,落进我此时的心境里,却晃悠悠地不甚真切,冷冰冰地没有温度,好似一杯隔夜的茶。 若不是深陷其中,又怎能体会,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滋味? 伸手自镜匣中取錾金牡丹护甲戴上,指尖微微颤抖着,我喃喃低语:“快三年零三个月了,我只梦见过他一次,人没了那么久,竟是魂魄也不愿来亲近。槿汐,莫不是王爷终有些怨我?”说到这里,眼里渐渐湿了。 槿汐伸手摸了摸我手指,叹道:“这样凉。”轻轻击掌,示意门口伺候茶水点心的宫女绣儿进来:“上一盏七分热的红枣桂圆姜茶来。”绣儿应着去了。 槿汐将我头上的白玉簪子扶正,又在发间缀上几朵素银梅花白玉头花,柔声道:“王爷一向待您那样好,即便是归天了,那份心意也不会变的,又怎么会怨您呢?” 我一声轻叹,目光无意间落在镜中她的身上。时光荏苒,槿汐也年近五十了,虽鬓角含霜,依旧温婉雅致,动作纤巧。 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我幽幽问道:“槿汐,那包‘七日失魂散’还在吗?” 槿汐停在发间的手一抖,旋即笑道:“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心头一时软弱,一滴清泪滑下脸来,我忙低了头抽出锦帕去拭,却再也无力掩饰压抑已久的苦楚,连声音都带着陌生的沙哑:“槿汐,我怨不得别人,只能怨我自己。先帝那样的性子,我早该防备的,我不会想不出办法...哪怕是带上那包药也好...总强似事到临头才惊觉。王爷应该怨我,怨我为他考虑得太少,怨我没有早点为他绸缪,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怀里!”  说到最后一句,眼泪忽然开了闸一样地直涌出来,我忙咬着牙想止住泪,一只手将锦帕死命捏着摁在桌上,似乎与它有血海深仇一般。 痛悔的话,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出口,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怎样感觉亏欠与痛惜,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弥补了。 忽然玄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若你不在,这一切的繁华锦绣,于我也不过是万念俱空而已。”这是他当年说过的话,不曾想竟应在我身上。我闭上眼,脸上又有丝丝的热。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这次第,任你再争强好胜的心也化作了飞灰,我竟然开始后悔,不该将敌人一个个赶尽杀绝,如今想分心去恨谁也已不能够,只有都来恨我的份。我想到梦里那些鬼魅,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周围的空气也凉了几分。 槿汐默默立在身后片刻,语气中露出沉沉的自责:“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后当年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不打紧,奴婢是局外人,理应看得分明。这原是奴婢的错,应该早些为主子筹谋。” 我拭去泪痕,黯然回头,执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捏:“你已经帮了我那样多,这事原与你不相干,我随口说说罢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正说着,绣儿用托盘端着青玉茶盏进来,槿汐忙上前取了端到我面前,绣儿躬身退下。 槿汐眼里是了然的明澈,柔声说道:“奴婢没什么,太后放得下才好。您如今母仪天下,千金之体尊贵无比,虽然没了王爷,可您还有当今皇上,还有赵王予涵和三位公主,还有父母家人,他们可都仰仗着太后的福份呢,万万要保重自身才好。”——她所说的三位公主,便是胧月、灵犀与雪魄,纾润登基之后,已经将姐姐妹妹们都晋封成公主。 我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嘬了几口热茶,丝丝温意落肚,身上才慢慢暖和起来。我若有所思,渐渐平复了情绪,良久,才怅然道:“是啊...眼看这就快到中秋了,槿汐,你准备些东西,我们过两天去安栖观看看老太妃。” 
 纾润登极,予涵别居,我抚养的四个孩子中,眼下只有灵犀和雪魄仍跟我住在一起,灵犀居东配殿,雪魄居西配殿。趁孩子们午睡没醒,我喝过茶依旧跟槿汐闲话,门口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太后,李长求见。” 与槿汐对视一眼,我点头示意:“传。” 李长微躬着腰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贴地却悄无声息,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请跪安:“奴才李长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我让槿汐扶他起身,问道:“最近难得见你过来,可有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仍躬着腰,声音平静如常:“回太后,奴才是请退来了。” 我颇有些意外:“请退?这好好的,莫非遇着什么事了?” 李长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奴才觉着自个儿年老体衰,不配再伺候主子了,想出宫去过几年清净日子。” 我回想起来,自己当年进宫的时候,李长已经五十左右,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他确实上岁数了。虽然他历练多年,眼下依然手脚利索,反应机敏,可细看那两鬓苍苍,后背微驼,都已经露了沉沉暮气。 我略感悲悯,却带了些笑,慈和道:“你是三朝的老人了,这些年伺候先帝左右,劳苦功高,即便不愿主事了,在宫里养老即可,难道不比在外面好么,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李长脸上的谦卑恭顺熨帖得如同溶化在骨肉中一般,俯首回道:“虽然没人说三道四,心里终归不踏实,奴才福薄,消受不起荣宠,倒不如在宫外头自在些。” 说罢回头示意,门口又进来三个小太监,低头跪在地上,手里各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些东珠、白玉如意、翡翠摆件、象牙雕刻、田黄石印章之类的玩意儿,并几轴名家字画。 李长指着这些东西,眼角含笑道:“这些都是历年来先帝赏赐的宝贝,奴才觉着皇家的珍宝不宜流落民间,还是留在宫里头比较好,所以拿来一并交还给太后。” 听他说得诚挚,我不由得不感动,又怎忍心当真收下,想了一想道:“天下万物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些东西本就来自民间,历朝历代,不知道又从宫里流了多少出去,也不在乎这点。不如你自个儿留着吧,好歹也是先帝的一点恩泽,留着作个念想。” 李长呆了呆,见不好再推辞,忙磕头谢恩,方又站起,让小太监们都退下。 注视着他熟悉而慈祥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竟颇有些不舍,我柔声道:“先帝归天刚刚一个月,七日大殓,二十一日移灵万岁山,二十七日合宫才刚脱了孝服,后头还有恁多程式。哀家年轻不懂事,就怕行差踏错让宫里宫外闲话,你若是走了,哀家可上哪儿去找这么能干妥帖的帮手?” 李长仍一如既往谦卑地笑着:“太后您聪慧贤德,英明果断,又有那些个执礼大臣和内监帮着,万事都能保得周全,奴才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不敢让太后您失望。先帝还要在万岁山停灵半年,奴才预备出宫之后,每天去山上寿皇殿陪陪先帝,免得他寂寞。”说到这里眼角潮湿,悄悄举袖子擦了。 我心头唏嘘,缓缓问道:“李长啊,你伺候先帝多少年了?” 李长肃容道:“奴才进宫五十三年,有幸伺候先帝三十七年零四个月。” 宦官本是无根之人,比普通人体弱早衰,位低的劳力易夭折,位高的劳心易招祸,能齐整到老就不容易,到李长这样的年龄、资历和地位,怕是哪个朝代都不多,这必定是得益于他的为人与处世吧。 我不禁动容:“难为你了,素日里兢兢业业,妥妥帖帖,伺候先帝这许多年,也帮衬哀家不少事,堪为后辈楷模,这些功劳哀家不会抹了你的,便再赏你三百亩良田,供你颐养天年。” 李长伏地谢恩:“谢太后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我转头看着槿汐:“哀家知道你们夫妻感情甚好,原本该放槿汐也出宫去,让你们团团圆圆过日子。” 槿汐听到这里,忙上前与李长跪在一起,温言道:“太后不必过虑,奴婢愿意留下服侍太后。” 我微微颔首,缓缓道:“哀家只是舍不得你,若是你也走了,哀家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所以哀家只赐你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从此不必值夜,无事可以出宫回家,当值的时候再进宫来。” 二人连忙谢恩,跟着抬起头来,相视一笑,神情尽是欢喜。。 我心中酸楚,不意间露出一点怆然的神色,李长何等乖觉,已经不露声色地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想了想,躬身祝道:“太后宅心仁厚,德配天地,必能洪福齐天,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怕是此生已经无望,只是得非所愿罢了。 我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借你吉言。” 李长千恩万谢地走了,我让槿汐送他,自己远远透过槛窗,默然看着二人的背影。秋风微起,落英缤纷,一些泛黄泛红的树叶,翩然如蝴蝶一般,纷纷离开树梢,随风而去了。 
第二章 故人 翌日纾润来请安的时候,我提起去甘露寺进香许愿之事,纾润自然不会拂我的意。于是第三日上午,我便带上予涵、灵犀和雪魄,以半幅太后仪仗出了城。 一别经年,甘露寺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静岸已经驾鹤,如今是莫言当了住持,想必寺中风气为之一肃。 下了凤驾,见莫言率众尼在路边跪迎,忙扶她起身,一番寒暄。 八年多未见,莫言的面相少了孤介之气,添了平和练达,只是依然言语直爽,笑声朗朗。我在宫中见惯了和眉顺目,听多了低声下气,到她这里倒颇觉神清气爽。 于是一路谈笑着进了寺,身后三个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允子引着金碧辉煌的仪仗肃穆地拱卫两侧。 甘露寺四周群山环绕,层林尽染;寺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香雾氤氲,梵音缭绕,身处其中,让人顿生庄严清幽之感。 不敢不想也不该回头眺望,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远远只见清凉台的一角,白墙碧瓦依旧,清晰锐利得似一片刀锋,直划到心里去,痛得几乎要迸出泪来,赶紧咬牙回头,片刻后方又谈笑自若。 我率众人依次参拜了谨身殿和几个主要佛堂,吩咐仪仗去偏殿歇息;又带孩子们赏玩了碑林、崖刻、藏经阁、钟鼓楼等几处景致,一行人来到住持净室休息。 坐定后,我下了懿旨,赐寺院供银两百金,亲书经文十卷,沉香山一座,珐琅五供一堂,又赐莫言赤金护身佛一座,槿汐将东西一一点付,莫言携众尼磕头谢恩。 莫言起身之后笑言:“太后赐了这许多宝贝,贫尼却贪心得很,还想再要一样。” 果然快人快语,我也笑起来:“但说无妨。” 莫言施礼道:“贫尼私心里想请太后给寺院题个字呢。” 我瞪起眼来嗔道:“你寺里历代帝王和名人的题字还少么?非要哀家这不入流的笔迹拿来现世。” 莫言答得爽利无比:“都是些臭男人的字,也该有个厉害的女子来露一手。”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端了这半日,终于露出原形来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浑说。况且你一个出家人,还这般有分别心,可见修行不够啊。” 话虽如此,两下里都高兴,于是亲笔为观音殿题写了匾额:“慈航普渡”,莫言自欢欢喜喜收起来不提。 午间由莫言陪我和孩子们用过素斋,又闲话了一会儿,我只说要去后山拜会故人,让她悄悄引我们从寺院侧门出去,随身只带了槿汐,并小允子和小连子提着些东西。 一家子本是素服,无需更衣,倒也方便。 临出门,我停住脚问莫言:“凌云峰的禅房,如今可有人住么?” 莫言笑着回道:“太后故居,谁人敢住。贫尼派人隔几日便去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太后若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甘露寺的后山一派自然风光,与前山宝刹庄严的景致大相径庭。 山路弯弯,树木葱郁,到处是黄栌、银杏、丹枫,又有许多柿子、山楂、秋梨等夹杂其中。山色如醉,鸟鸣自在,霜草浅绿,野果半红,使人五官得了福利,心也去了桎梏。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予涵诗情大发,悠悠吟起:“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灵犀转悠着一双翦水双瞳,沉静地欣赏着景色,偶尔被飞来跃去的小鸟牵走视线;雪魄却无一刻安宁,牵着我的手,一会儿指这:“这是什么?”一会儿指那:“这是什么?”问到我终于烦了,命小连子抱着她。她却只管伸着胖嘟嘟的小手,不住去抓沿路的叶子果子,往众人身上丢,见人闪躲或者丢中了,便“咯咯咯”笑个不住。 被这童趣感染,我也浅笑殷殷,心头却涌上阵阵酸楚,如波涛轻拍着堤岸一般。十几年前,正是在这条路上,我曾经挑水担柴,尝尽艰辛;曾经有玄清言语安慰、捎来家书,倍感温暖;曾经狠心拒绝了他,转身暗自伤怀;曾经与他十指紧扣一路同行,欢喜无限...那么多的曾经,一幅幅一幕幕,不断重叠交映在我脑海。 心事虽然绵长,脚下却不生疏,循着往日记忆踏上那条偏僻的鹅卵石小道,曲径通幽,须臾已见安栖观。 雪魄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起来:“咦?这里还有一个寺!” 我无心向她解释,望着那熟悉的白墙灰门、门上金漆剥落的匾额,不由得近乡情怯,放慢了脚步。太妃,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又会怎样待我?  手,终于拍上门环,砰砰的声音,并不比我的心跳响亮。侧耳听,门内似乎有些动静,不容我仔细分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我和门内的人同时一愣。 “阿晋?!” “娘...太后?!” 阿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仿佛想要扯起嘴角欢笑,又象是要忍不住哭出来,呆呆地望了我一会儿,才猛然醒转,跪下磕头:“阿晋给太后请安。” 我才叫他起来,从右首禅房里又走出一个窈窕的女人来,三十左右,身着竹青色罗衫,低髻银簪,清秀可人。她不经意间看见门口站着许多人,而阿晋又跪着,顿时脸色煞白,手里的托盘一斜,一只空碗跌碎在地上。 阿晋闻声回头招呼她:“阿蓝,快过来给太后磕头。”微带赧色对我说:“这是采蓝,我内人。” 我想起来:“清凉台的采蓝?” 阿晋点头:“是!就在采苹进宫的那年,王爷做主,把她许配给我为妻了。” 采蓝也认出我来,恢复了常态,快步走过来行礼。我望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色,想起采苹悲惨的结局,心里暗自慨叹。 假如当年玉隐肯嫁给阿晋,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怜爱地打量着他们,同时微觉疑惑:“你们怎么不在王府呆着,却在这里?” 阿晋略一迟疑,低眉道:“老太妃身体不大好,王府里面左右也是无事,所以我们过来照顾一阵。” 我便明白了:“是了,难怪院子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阿晋微微一笑,两眼晶亮地打量起我身后的三个孩子,开口问道:“这都是...都是太后的孩子?” 我微笑道:“是啊,今儿有空,带他们一起过来看看老太妃。”停了停又补了一句:“自己人跟前别叫我太后,没的把人叫老了。”阿晋嘿嘿一笑。 简单说了两句,我便让小允子和小连子留在当院,自己与槿汐携了孩子,跟着阿晋夫妇往里走去。 只见中庭里绿草茵茵,泉眼山石相映成趣,正堂和三间禅房依旧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切仿佛当年的模样,只院落周围的梧桐长高长粗了许多,亭亭如盖,纷纷摇着大大的叶子,仿佛在挥手问候故人。 阿晋许是极高兴,大声叫唤起来:“太妃!太妃!娘子带着孩子来看您了。” 不知哪里传来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阿晋抢先奔向左首的第一间禅房,几步跨上台阶,打开屋门。  太妃正闻声往外走,激动得有些颤巍巍的,见我进来,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手,还未来得及出声,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定睛望去,她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将昔日的美好容颜刻画作沧海桑田,只是那种人淡如菊的气质依旧未变。 我心恻然,太妃本是一代佳人,年幼遭遇亡族之变,再与至亲离散;二十多岁失去爱侣隆庆帝,后被迫舍子出家;五十多岁又失去唯一的爱子;所谓红颜薄命、命运多舛,不过如此。从这许多的白发与皱纹中,不难想见这么多年,尤其是玄清去后的这三年,她所身受的煎熬。 如今眼见她慈爱的面容与纵横的泪水,触到她温热的手心与蜿蜒的掌纹,我鼻子一酸,热泪忍不住迸出。太妃,我与玄清至亲的人,最后一面还是在我封妃回宫之前,这一别竟是近十年之久,十年生死两茫茫。 太妃哭得只是沉下身去,阿晋连忙与我一同将太妃半推半扶到椅子上坐下。我半跪在她跟前,未及起身,太妃一口气转过来,搂着我大哭道:“嬛儿,你怎么才来呀...我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再也见不着孩子们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里饱含着无尽的沉痛与委屈,使人肝肠寸断。我再也忍不住,与她相拥痛哭,直把积攒了数年的眼泪一次倾倒出来,周围也是一片啜泣之声。 良久,呜咽象风声一样渐渐平息,红肿的双眼终于雨过天青,我们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放开手,擦干泪,整理了衣服重新见过礼。 我把孩子们一个个领到太妃跟前:“来,给祖母磕头请安。” 孩子们都很听话,马上跪下来:“孩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 太妃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极欣慰的笑容:“乖孩子,都起来吧。”示意一旁的积云姑姑去取东西。 我把双生子拉到她面前:“这是予涵、灵犀,乾元二十一年八月生的,已经满九岁了。予涵已经入嗣清河王府,再过几年就要出宫过王府生活。” 太妃点头笑着,一手拉着一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里喃喃自语:“象,象,都象。”眼中怜爱满溢,只舍不得松手。 我又抚着雪魄的头:“这是雪魄,才四岁多。”太妃低头端详她的小脸,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微微颔首,太妃的双目立即被惊喜点亮了。 雪魄毫不认生,见哥哥姐姐颇得怜惜,上前大声邀宠:“祖母抱!” 太妃眼睛弯成月牙儿,赶紧把她抱到膝上,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小脸,虽是高兴地笑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下来。 积云取了两个红荷包来,递在太妃手里。太妃打开给孩子们看,里面是一龙一凤两块上好的玉佩,仍放在荷包里,龙玦给了予涵,凤佩给了灵犀,两个孩子一起行礼道谢。 雪魄呵呵笑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住哥哥姐姐手里的荷包,伸手想要去捞。太妃笑着说:“好孩子,别着急。”往自己领口里面掏出一块翡翠平安扣来,碧绿通透如一汪春水。我心知这必定是隆庆帝时候的重要物件,待要出言阻止,太妃已经一壁用眼睛止住我,一壁给雪魄戴在颈中了。 我只好微笑,示意雪魄道谢。雪魄伸出雪白的小手抓住把玩,回头甜笑着:“谢谢祖母。”太妃只是合不拢嘴。 我示意槿汐把礼物拿过来,槿汐出去了,很快跟小允子两个抱着包袱进来,行过礼后打开陈在桌上。无非是燕窝人参,素锦宫缎,红翡绿翠如意一对,“福寿万年”金银锞各十对,还有两盒御膳房精心制作的净素月饼。 我指着俩人对太妃说:“这是我跟前最信得过的两个人,这是槿汐,这是小允子,您认认,以后还会见到。”又指指桌上的东西:“这次来得匆忙,赶不及备些什么,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们。” 太妃连连颔首,目光落在月饼上,虽是微笑着,眼里却笼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轻愁,幽幽道:“又是一年的中秋到了。往年的中秋,这院子里总少些生气,今年你们来了,我又是高兴又是安慰,这就什么也不缺了。我老了,心里总惦记着没见面的孩子,今儿总算见着了,也不枉我盼了这么多年。”说着,怜爱地打量着双生子,又搂住雪魄亲了一下额头,指尖轻轻抚摸她粉白滑腻的小脸。雪魄大约是觉着痒,“咯咯”笑着在她腿上扭来扭去。 太妃又叹口气:“若是清儿...若是清儿能见到,该有多好。” 我见予涵灵犀站在跟前都有些拘束,便对槿汐和小允子说:“带孩子们去院子里玩吧,让我和太妃说会儿话。” 于是这几个都出去了,阿晋也跟在后头。积云姑姑领着采蓝过来行了礼,抱了那堆礼物也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太妃两个。 
 我敛衽上前跪在太妃膝前。 太妃惊道:“这是做什么?”伸出双手要拉我起来。 我拦住太妃的手,黯然道:“母妃,您且听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锁在深宫,身不由己,无法尽孝膝前,也无法让您和孙儿们团聚,让您终日担心记挂,实在是我的不孝。”咬咬牙,艰涩地吐出埋藏更深的心里话:“况且,清终究是因为救我而死,我心中愧疚,更是觉得无颜来见您。您若是心里有怨恨,只管发作出来,免得憋坏了身子,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领受。” 太妃苦涩地笑着,凝神望着我,眼神清亮:“傻孩子,你既叫了我一声母妃,又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和清儿已是骨肉至亲,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你他是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肯做的。为娘的虽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却也不能叫他没有男儿的担当,怪只怪命运作弄,让你走在那风口浪尖上。如今能保全了你和孩子,清儿不管身受什么样的苦楚,必定无怨无悔,我又何苦来怨你。” 她一席话如春风化雨,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我心中感动,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您不怨我就好,我只怕这个。清与我虽无法明媒正娶,却早已两心相许,骨肉相连。您是他的母妃,也就是我的母妃。从前我势单力薄,没能保住清的性命,如今我总算有了点自由,手中也掌着些权力,除了好好守护孩子们,也想代他给您尽点孝心。” 太妃将我扶起,让我坐在她身边,怜惜地看着我:“你有这样的心意,对我已经是莫大的安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并不指望别的,你和孩子们得空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忙表示:“这是自然,母妃放心。”又想起阿晋的话,小心问道:“听阿晋说母妃身子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在吃着什么药?” 太妃微微一愣,低了眼浅笑道:“上了年纪,身子便总有些不听话,这阵子有些积食,请了医生来看过,随便吃些药,没什么大碍。” 我细看她的脸,一无修饰,略显清瘦;又抬头打量她居住的这间屋子,陈设用品都十分简朴,心里不免有些酸涩滋味,和婉了声音说道:“如今再没有人能将母妃拘在这地方了,您大可不必苦守在这里。比起宫里,这里总嫌偏僻狭小,衣食也有些粗陋,不如随我们回宫安置吧,生活起居既舒适,又有太医照料,还能常常与孩子们相见,不知母妃意下如何?”我恳切地望着她,心里盼着她能点个头,也好让我多一分赎罪的机会。 太妃望着我,嘴角的笑纹如涟漪般荡开,是一种熟悉的云淡风轻:“我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最好的人事,最美的景物,都在心里头装着,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再没有什么不足的。何况这里并不狭小,虽然简陋些,习惯了只觉得清净自在,反而想起宫里的一切,觉得没什么是真正值得留恋的,只是人多东西多,平添些累赘罢了。我心里虽是放不下儿孙,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多介入也是无益。我看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养老,已经很好。” 我听着这席话,心弦似乎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有一种透彻心灵的震动。一别经年,天翻地覆,太妃的心境却似乎比从前更加平静从容,淡泊高远,带出一种高华的气度,如明镜一般照出旁人的世俗来。 我感佩地注视着太妃恬淡的面容,她的眉眼跟玄清依稀相似,尤其那琥珀色的眼眸,莹然无波,使人沉静。在她熟悉而温柔的目光中,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象倦飞的鸟,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树枝。世事纷杂险恶,但至少在这里,我可以安然享受片刻的宁静。 于是与太妃相视一笑,彼此心意了然,便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只絮絮问一些别后的景况,聊一些孩子们的琐事。 太妃的目光贪恋地胶着在门口玩耍的孩子们身上,缓缓地说:“嬛儿,看你将几个孩子养育得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如今身在高位,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看着,行事切不可张扬,以免影响了孩子们的将来。” 我默然颔首:“母妃安心,我都记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允子到门口提醒:“启禀太后,时辰到了。” 我起身告辞,太妃虽有犹豫不舍之意,却也站起来,拉着手送我往外走。 走出屋子,见孩子们正围在中庭的荷缸边喂鱼,近处站着阿晋和槿汐,似乎说着什么,不知怎的,俩人的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 我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俩一眼,正待招呼孩子们,山风微微打着旋扫过脚边的落叶,带来纤细幽微的一缕清香。这气味如此熟悉,一时让我心头狂跳、难以置信。我循着气味扭头寻找,见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只竹筛,里面晾着些什么。我顾不得矜持,松开太妃的手,快步走近去看。 只见一些半透明的风干花瓣,似一群淡黄的蝴蝶,安然躺在细密的竹篾上,在风中微微翕动——果真是杜若。 我当然不会忘记,杜若,是高洁的花,是深情的花,也是属于玄清的花,耳边似乎响起我当年的笑语:“如果真有什么一直不变的东西,我相信便是你身上杜若的气味。”如今气味犹在,人却不在了。 我喉头哽住,扭头向阿晋,颤抖的手指点着竹筛:“阿晋...” 阿晋暼了一眼太妃,笑道:“这是太妃的药引子,趁天气晴好翻出来晒晒。” 我略带失望地低声道:“哦,是这样。”原是我想太多了。 我举手理理鬓角,掩饰自己的失态,又恋恋地再看了一眼干花,回过头来微笑道:“孩子们,我们该回去了。”  出了安栖观,我心潮难平,执意去凌云峰看看。果然,一山一水,一切如旧。我轻抚着桌椅床榻,心里感叹世事错落,造化弄人,曾经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的地方,今天居然回来了。 我怔怔地站着,神魂飘荡,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直到予涵走过来,拉着我的袖子问:“母后在想什么?” 我温柔凝睇于涵儿白净清秀的小脸,见他的神情气度已颇有几分玄清当年的模样,酸楚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绵软,伸出手去轻轻刮一下他的小鼻子,言语中爱怜无限:“母后在想,若是没有这个地方,还会不会有我们的予涵和灵犀。” 
第三章 徘徊
转眼就到了中秋,本是合宫欢庆的日子,却不巧正与“五七”重合。
我一早起来,领着后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先在几筵殿里耗了半天。冗长而压抑的祭奠仪式,延绵的钟磬声与嗡嗡的诵经声,使人从里到外都渗透了一种说不出的疲乏,仿佛揉皱了又摊开的一张纸。
下午父母与哥哥入宫来请安,一家人难得欢聚一堂,虽然时间不长,父母哥哥还拘着礼,于我已是难得的高兴,一扫上午的颓靡之气。
晚上照例在徽光殿举行家宴,我与纾润面南背北而坐,左手座下是诸王与命妇,右手座下是一群太妃、老太妃和公主,老老少少的都身着素服,佩饰简朴,看着就没什么喜气。这日子特殊,歌舞弦乐竟一概不能有,大家只能互相敬茶敬酒,找些有的没的话来说,连个笑声也不闻,气氛跟席间的酒水一样寡淡,于是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便匆匆散了。
出得殿来,只见一轮冰盘高悬,洒下漫天清辉,给万物都披了素服似的,到处是白茫茫的清冷,唯有秋风中传来的阵阵桂花浓香,甜蜜馥郁,在人间萦绕流连不去,使人觉着还有几分中秋意味。
身后玉娆轻唤:“长姐。”
我回头见她浅笑俏立,后头站着玄汾,两人齐向我行礼,便微笑道:“今儿散得早,何不趁早回府去,跟孩子们再开一席饮酒赏月。”
玉娆轻笑:“合该如此。”又敛容说道:“今日府中事多,没能进宫来请安,望长姐恕罪,过几天我夫妇再来补过。”
我含笑道:“原是姐妹,何必这般讲究,如今你是一府的主妇,事情不会比我少,且忙妥了自己的事情再说,请安倒是最不要紧的。”
谈笑絮语了一阵,她夫妇二人上了肩辇走了,我自带着孩子上了凤辇。
凤辇行得又快又稳,拐上御街不久,见路旁有些人在慢慢踱着。 待走近些,我着意分辨:一串宫灯后面,领头走着的是贵太妃和德太妃,身后不远处两位公主正拉着手说话,其他宫人跟在后头。我示意凤辇走慢些,向两位太妃笑道:“今日的兴致越发好了,这么长的路都走回去?”又注目贵太妃:“前阵子贵太妃着了风寒病了几日,这两天才好些,也不顾着点身子?”  贵太妃一如既往,只是淡淡的:“小病而已,吃了郑太医几付药,已经不妨事了。” 德太妃却打开了话匣子:“是我拉着贵太妃陪我走走,这家宴闷闷的吃得人胃里坠得慌,若是直接回那笼子里头去,怕是一宿都消化不了。” 我知道她所说的“笼子”,指的自然是颐宁宫大院。 颐宁宫东侧是贵太妃的祺寿宫和德太妃的凝寿宫,西侧是贞怡太妃的长寿宫和欣恭太妃的瑞寿宫,其他太嫔和老太妃也分散在这四宫居住;北侧是花园,花园北面还有一排多个小院落,居住着一些名份较低的先朝后宫中人;这些建筑由甬道和角门相连,外面是一圈高高的围墙,出入只有一个门,就是颐宁宫南广场上的正门,整个建筑群就是一个封闭的宫中之宫。 按照天家的规矩,皇帝是不能与前朝妃嫔同居六宫的,所以太后只能领着这些旧人居住在这宫中之宫里面,她们轻易不能外出。因此,颐宁宫大院,又被偷偷叫做“寡妇院”。 想到寡妇这个词,我不免有些胸闷,于是示意凤辇停下,下来与她们一道走,灵犀也带着雪魄跟温宜和胧月说话去了。 我走近德太妃,微微一哂:“听德太妃的口气,这是嫌咱们的院子小了。如今皇帝年幼,大婚估摸着还得过几年,咱们倒也不必太拘着老规矩。德太妃若是觉着气闷,出来走走便是,难道皇帝和哀家还会拦着不成?” 德太妃叹口气:“说起来是这么回事,可真有了这心,走到门口又没这兴致了。好歹也是一宫之主,若是自己先坏了规矩,以后怎么来拘束旁人。” 贵太妃脸上难得浮上来一个笑容:“你听听,忍不住要起了心,有心又无力,这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闹别扭么。” 许是今儿过得的确不顺意,往常一调侃,德太妃必定笑了,这会儿依然有些气鼓鼓的:“要说这女子可怜,小时候有爷娘管,嫁了人归夫家管,临老了,又要归儿女管,一辈子不得自由。象咱们这样的,人都以为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其实呢,不过是叫更多的规矩和奴才拘束着...唉,多少代都这么过来了,少不得熬下去罢了。” 说着瞄了我一眼:“不过太后可跟我们不一样,但凡想去哪儿,立马就能去了。” 我心里一惊,嘴上却笑道:“说了这半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是嫌哀家出宫没带上你呀。” 德太妃这才笑起来:“一闭深宫几十年,谁不想出去转转,太后若是出得去,怎么也不能忘了老姐妹呀。” 我只好带出几分委屈来:“原是哀家没考虑周全,前几日做了个噩梦心神不宁,想着只是去寺里许个愿,这来去匆匆的,不好叫你们舟车劳顿,才自个儿去了,不曾想倒落下话柄了。下次不论去哪儿,定要拉上你们作陪。” 德太妃笑逐颜开:“阿弥陀佛,太后快些儿再做个梦吧。” 说笑着进了颐宁宫大门,两位太妃邀我去花园赏月,我见雪魄已经困了,只好带孩子们回宫休息不提。
夜深了,月色反而更见清亮,照得地上明晃晃的,若不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原本鲜艳的颜色都已化作深深浅浅的灰色黑色,几乎要让人当作是白天。
我在花园里独自走着,踏着树枝的疏影,穿过百花的暗香。园中有一层飘渺的雾气笼在半空,使周遭好似仙境般空灵。
我却全无看景的情致,而是全神贯注地追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它总是堪堪欺到我跟前,待我的鼻子即将捕捉住它的时候,又轻灵地闪到一旁去了,象是特意来勾我的魂。
追了许久,我终于发起狠来,提起裙子快步前去。看来方向是对了,这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我翕动鼻翼,仔细分辨着:清香而略带幽暗的苦涩,正是杜若的气息。
我欣喜若狂,更加着力奔去。忽然,我看见了,就在茂密的花树间,有一抹身着简约蓝衫的颀长背影正飘然而去,远远望着,只觉那背影竟如春松般挺拔远逸,有股说不出的闲逸之态。
我盯着那背影,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脚下一软,竟象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是玄清,绝不会错,一定是他。 我想要叫住他,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我竭力挣扎,挣扎...终于,醒了过来。
寝殿里一片幽暗,河阳花烛在兰草茜纱灯罩后发出昏黄的光,只照亮了烛台下的一小圈紫檀桌面。
窗外月华如练,花枝树影微微摇动,无声无息。
我缓缓坐起身,想把槿汐叫起来说说话,听到墙边有个绵长的呼吸声,却比槿汐的略粗重些,这才想起,是侍寝的品儿坐在那里睡着了,槿汐已经不值夜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极轻地披衣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应该快五更天了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中秋之夜即将过去。 我默然望着窗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亮已经升得极高,高得只剩远远的一枚,让人难以看清月亮的脸,银白光华却更加耀眼凝练,将整个天空映照成晶莹剔透的白玉巨碗倒扣。
我望着月,月照着我,这样怅然相对。想来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月中那一位,应该与我一样在独自徘徊吧。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一声轻叹,不期惊醒了品儿。她一个激灵,马上翻身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一不当心睡着了,竟没听到太后起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太后恕罪。”
我再叹,转身走回榻边:“起来吧,倒杯茶给哀家。”
重新躺下后,品儿殷勤地过来帮我掖好被角,抵在我颌下。我忽然想起在凌云峰,玄清也曾这样来帮我掖被子,当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眷恋缠绵... 我心中骤然一酸,转头向里闭上了眼睛。 在那层层飞金镂花的紫檀衣橱的隐秘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描金匣子,里面锁着玄清的那枚衿缨,便是在那日的桐花台,从他冰冷的怀中滑落,如同他柔软芬芳的一颗心,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我手中。那时我便明白,从此天人永隔,明月松岗,只有它陪着我了。 可是这三年多来,这只匣子始终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只是不敢打开再看一眼。 一分空虚,两分寂寞,三分悔恨,四分绝望,足以酿成这世上最毒的酒,穿肠绞心,销魂蚀骨,似乎永生永世难以解脱。有谁知道那日喝下毒酒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我。 我辗转反侧,抹不去的遗恨,数不尽的更漏。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第四章 风筝 几日后的下午,我正在颐宁宫东暖阁里陪雪魄玩耍,灵犀在一旁练字,两位太妃过来了。 我笑着与她们见过礼,引她们坐下。绣儿一溜烟地送来茶水:“奴婢给贵太妃请安,奴婢给德太妃请安,这是新供来的南山寿眉,请太妃们尝尝,喝了这茶一定寿比南山。” 德太妃轻轻一闻:“这茶果然很香,丫头是更见伶俐了。” 我笑问:“温宜和胧月怎么没来?” 德太妃回道:“才听贵太妃说,温宜在和绣院的娘子谈论嫁衣和鞋子上的花样;胧月么,又在跟内务府的梁总管对各宫的账呢。” 温宜在去年年中的时候,本是由贵太妃张罗着选了婿的,便是吏部魏尚书家的大公子,翰林学士魏正,双方已经交换了庚帖,公主府也造好了,如果不是因为玄凌病重,温宜应该已经下降了,如今因为国丧,又要再等上一年。好在温宜经过贵太妃的调教,性子极是沉稳恬静,从来未露一丝着急的神色,只是慢慢准备着嫁妆。 贵太妃悠悠道:“德太妃有福,胧月这么能干,替你省了多少心。” 德太妃难掩心头得意:“胧月是聪明,做事一点就通,比我以前学这些的时候可轻松不少——总是太后生的苗子好罢了——如今竟是比内务府的总管还精明,我是乐得清闲。”笑着看一眼贵太妃,又道,“等温宜下降,姐姐也可以享清福了。” 贵太妃微微叹息:“她一下降,我就冷清啦,哪象太后福气这么好,还有这么多孩子在跟前围着。”说着打量着写字的灵犀,眼中微有艳羡之色。灵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是专注地盯着字帖,凝神在腕上,对我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我不由失笑:“贵太妃真有孩子瘾,若是哪日闲下来,不如多来哀家这里帮着调教孩子罢。” 德太妃也笑:“多沾沾孩子气,越活越年轻。” 贵太妃慢条斯理地:“自然是要来的,只怕来了还不肯走。”又笑眯眯去看灵犀:“太后的这几个孩子里面,我就觉得灵犀最对我脾气,从来只见她稳稳当当的,竟没有一丁点儿小孩子家的毛躁。” 我掩口笑道:“若真象贵太妃的性子就好了,那哀家就大省心了。”
正说笑间,小允子疾步进来,跪奏说:“皇上来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到殿前,几个内侍停下来请跪安,然后垂手站在廊下。
纾润稳步走进来,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团龙密纹天青色常服,腰束明黄云锦玉带,袍上压一块双螭龙羊脂白玉佩,脚上一双粉底青靴,衬得唇红齿白,神采奕奕;加上举止优雅,神色自然,两眼看人时乌黑的瞳仁只在眼中间,从不乱晃,显得稳重大方,虽然还不到九岁,却隐隐已有王者之气。 我每每见到他,心里总觉得很是安慰,不光为他模样好资质好,太傅们调教得也好,还额外有层意思:老天保佑,这孩子长得象眉姐姐多。 纾润上前给我请了跪安,又给两位太妃请安,站起后转身对我说:“母后,儿子这两日忙着朝政,没得空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身子可好?” 我微笑颔首:“哀家很好。”转头吩咐:“给皇上看座。”宫女忙抬椅子过来。 纾润回:“谢母后!”稳稳坐下。
我慈爱地看着他:“皇帝身子可好?天凉了,要注意调节衣食。”
纾润毕恭毕敬地:“请母后放心,儿子一定随时注意。”
那边自有人引灵犀和雪魄过来,灵犀盈盈一拜:“灵犀给皇上请安。”纾润忙欠身致意,还未站直身子,雪魄已经扑过来爬上他膝盖,嘴里大叫:“皇哥哥。”
当初自然是教她叫“皇兄”,只是当雪魄得知“兄”是“哥哥”的意思后,就自作主张改成“皇哥哥”了。
纾润一向最喜欢雪魄,眼见这个穿着珍珠粉色软缎衣服、乌黑头发乌黑眼睛、雪白瓷娃娃一般的小妹妹扑上身来,高兴地咧开嘴,一边站直身子,一边努力想把她抱在怀里,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妹妹,你又重了,皇哥哥抱不动你啦。”两人又跌坐回椅子上,一屋子人看着他俩只是笑。
纾润把雪魄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说:“今儿好容易偷着个空,皇哥哥陪你玩一会儿。”又忽闪着眼睛说:“妹妹你猜,皇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雪魄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两只小胖手已经伸向纾润怀里的荷包。纾润痒得直躲,忙按住她乱抓的手:“别急,在外头呢。”说着双手轻拍了一下。
从廊下进来两个内侍,手上各拿着一只风筝:一只是五尺高的青色描金螃蟹,另一只是六尺高的黄色金鱼,都用桂竹篾条扎了精巧的骨架,蒙着轻薄致密的绢布,画工也很精致。
雪魄一脸的惊喜,红红的小嘴咧得老大:“风筝!” 纾润微微有些得意:“曹记的老师傅做的,虽然素了点,可是有特别的好处。”他翻过风筝来给雪魄看背面,螃蟹背后绷了一根粗粗的弓弦,金鱼脑袋上有只不大的葫芦做成的哨子,“这好处要放起来才知道。”他抬头向我们说:“还请母后与两位太妃一起移驾去看看吧。”  此时天气正好,天高云淡,秋风微起,于是一行人来到颐宁宫北边的花园,看孩子们放风筝。 花园名叫养颐园,为东西长而南北短的长方形,面积也就二十亩左右。树木以松柏为主,间有梧桐、银杏、玉兰、丁香等,高大疏朗,十几座精巧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西面垒石为池,有鱼戏荷叶之趣;东面地势平坦,花坛中遍植各式花卉,如今正当菊花、紫薇、丹桂盛开,园中鹅黄烟紫,袅娜缤纷,花香袭人。 纾润想让妹妹高兴,自己亲自去放金鱼,跑了几趟才将它送上长风;另一只螃蟹则由个伶俐的内侍把着,两三下便扶摇直上青天了。
金鱼和螃蟹越飞越高,终于停在半空里,以高远澄澈的蓝天为池,以缓慢飘过的白云为水,看起来就象鱼儿和螃蟹在碧波中游弋。
好处还不仅如此,劲风掠过风筝后的弓弦,使之如被拨动的琴弦一般颤动,发出悠扬的筝鸣;又吹过葫芦哨子,呜呜有声,如泣如诉。虽然不成调,好在同时发声,洪亮悠长,余音袅袅。 孩子们都拍掌欢呼。 纾润问雪魄:“听听这弓弦声象不象筝的声音?”见雪魄点头,得意地说:“所以它才叫做‘风筝’啦。” 我本站在一旁,与两位太妃一起,微笑着仰头看天,听着这天然的弦哨之声和鸣,心念一动,忽然觉得那音色熟悉,竟似琴箫合奏一般。 琴箫合奏...长相思...那年玄清以满天风筝和一池新荷为我祝贺生辰...我摇摇头,不,不,不要想,不能想。 风筝侧畔的天空中,有只孤雁掠过,形单影只,哀哀悲鸣,绝望到如此。 幸好这时候灵犀转过头来对我说:“母后,这声音很象雪魄在乱弹琴呢。” 我才想起,几天前,灵犀当着我们几个弹唱了一曲《关山月》,博得满堂彩;雪魄也跑过去,将姐姐拨开,自己爬上凳子,学着灵犀的样子,左手虚按,右手一下一下胡乱拨响琴弦,晃着脑袋高唱:“当~当~当~啊~啊~啊~”一脸陶醉与得意,把几位太妃笑得七荤八素,她自管弹唱完一“曲”才收手,还示意大家鼓掌。 听到灵犀提起,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象!真象!” 雪魄马上开始现宝,将眉毛高高挑起,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便睁得前所未有的大,使那表情象无比惊喜又无比得意似的,嘴里合着空中的音律高唱着,手脚配合象木偶一样摇摇摆摆地舞蹈着,那副模样把大家都逗乐了,连素来矜持的贵太妃也哈哈大笑,德太妃笑得直揉肚子,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贵太妃笑着对我说:“最喜雪魄无赖!” 
 如此玩闹了一通,孩子们自一边玩去了,纾润也在其中,畅快地笑着,跑得紫金冠略略歪斜,额角渗出汗来。 我远远看着纾润,心中微微叹息。他穿上龙袍后仿佛一夜长大,行止如仪,言语合度,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虽然比予涵灵犀还小半岁,看起来倒象是比他们大了不少,所以自他登基之后,我便不再拿他当个孩子看,今日难得见他穿着常服跟姐姐妹妹们一起玩耍,却原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德太妃也远远看着孩子们,微笑道:“有孩子们的笑声,也就不觉得这花园狭小无趣了。”
我环顾四周:“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没见贞怡太妃和欣恭太妃出来走走?” 德太妃抿嘴一笑:“贞怡太妃就不提了,身子刚刚调养得好些,在长寿宫就呆不住了,估摸着这会儿正在上林苑呢。太后知道的,予沛不爱读书,就爱好那些虫啊鸟的玩意儿,贞怡太妃既管不住他,又不放心他跟着那帮小太监整天爬树下河的,只好总在后头跟着。” 我无奈地摇摇头:“贞怡太妃对先帝一片痴心,因此对孩子也特别疼爱些,只是这孩子失了管束,怕是难以成器了。” 德太妃也叹:“是啊。” 贵太妃淡然道:“成不成器都不妨事。” 一阵沉默。
德太妃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前头我和贵太妃去过欣恭太妃宫里,她正在顺陈老太妃那边,顺陈老太妃躺在床上,说是身子不大好,似乎是背疼,所以她说要陪老太妃说话解闷。”
我有些意外:“难怪中秋家宴上老太妃只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原来身子不舒服。”想了一下,“既然你们今天已经去过,不如多坐一会儿,哀家去看看老太妃。”两位都应了。
我留下几个宫人和乳母看着孩子,自己带着人穿过花园的西角门,走过长长的甬道,进入瑞寿宫大门。 瑞寿宫里只住着欣恭太妃和顺陈老太妃,这两人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当初谁也不肯占主位,因此老太妃住东配殿,欣恭太妃住西配殿,素日里倒也和睦。 我走进东配殿后寝殿,在门口就听见欣恭太妃的声音:“啧啧,如今的宫中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笑着进门:“什么是宫里也见不到的好东西?” 欣恭太妃见到我,马上起身行礼,顺陈老太妃只在床上连连抱歉不能起身迎驾。 我向老太妃行了常礼,在一旁坐下来,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顺陈老太妃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隆庆帝那辈的妃嫔中,她原是最年轻的一个,玄汾才一岁多,她已经成太妃了,自打前年庄和仙逝,如今她也是宫里最后一位老太妃了。 老太妃眉间有一缕抹不掉的愁色,脸上只是殷殷笑着:“劳动太后大驾,我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一向好好的,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顶多后背有些隐隐作疼,想是年轻的时候坐得太多,落下了毛病,只是这两日忽然疼得厉害了些。” 我绽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老太妃言重了,您是前辈,哀家本该常常过来看您,只是孩子多,倒不容易得空,显得礼数不周,是哀家的不是。如今您身子不爽,早该知会哀家,也好让哀家安排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来伺候。” 老太妃和蔼地一笑:“太后内有孩子牵绊,外有后宫事务,如此繁忙,我怎好为这点小事来打扰太后。况且太医院的诸葛太医也来看过了,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说可能是劳累或者伤神所致,叫好好卧床休息,开了些调理经络的药试试。” 我听了略松一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又命人去内务府寻些补品来给老太妃用,老太妃感激地谢过。 我又向欣恭太妃道:“哀家离得到底远些,不便常来探望,少不得辛苦你在这边多照应着。” 欣恭忙说:“太后客气了,这可不是我应该做的么,都在一个宫里头住着,老太妃又是我们的长辈。” 我见她手里拿着个荷包,虽是旧了些,但绣工精致,不禁多看了一眼。 欣恭太妃把荷包递到我面前,笑道:“刚刚太后进来的时候,我们正是在说这个,太后看看这功夫,可是现在难得一见的?” 我拿过来仔细一瞧,花样虽是普通的鸳鸯戏水,但图案秀丽,色彩和谐,绣工堪称精湛:用的是典型的苏绣套针之法,绣线套接不露针迹,线条平齐细密、匀顺和光,竟能让水波有远近不同的景深之感,两只鸳鸯羽毛丰满、眼神灵动、亲昵之态毕现。我翻来掉去看着,不由得也啧啧称赞。 顺陈老太妃脸上出现一抹羞涩的红晕,笑道:“原是入宫前绣着玩的,入宫之后就没这个闲情逸致了,再没花过这许多的功夫来绣一样东西,所以一直舍不得扔,倒是三十多年的老物件了。” 欣恭太妃心直口快,只管笑道:“听说老太妃当年在苏州是数一数二的绣娘呢,这才选进宫来。” 顺陈老太妃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指着荷包左下角一小片不完整的水波说:“这里脱了线有些日子了,我一直想补上,一直没腾出功夫来,这回少不得要等病好了再补了。”说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顺陈老太妃原是绣院的织补宫女,所以手工才会这样好,从这个鸳鸯荷包看,她年轻时候必定也是个心气很高的伶俐女子,如今眉目婉然,一派和顺,再也不见一点锋芒,玄汾只有鼻子长得象她。 絮絮地又扯了会儿家常,有宫人寻过来禀道:“平阳王夫妇在颐宁宫等着给太后请安。” 一旁的老太妃听到平阳王这三个字,眼神亮了起来。 我顾不上多想,忙告辞匆匆回宫了。
玄汾和玉娆本在殿内坐等,见我进来忙起身请安,我引他们到东暖阁坐下了,绣儿送上茶水点心。
先跟玉娆絮絮谈了些宫中和王府的近况,以及父母和孩子们的琐事。
见玄汾有些心不在焉,我微笑着转向他:“九王似乎有些累了,最近可是国事繁忙?” 玄汾连忙打起精神回道:“臣弟不敢。最近朝中正在清理各地亏空,前两日下朝后,臣弟一直在御书房陪皇上和几位大臣处理各地奏折,皇上和几位大臣才是辛苦。” 我听了微微一楞,含笑道:“皇帝年幼,正仰仗你和几位肱股大臣的辅佐,如今也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清理亏空是个牵动朝野的大事,新帝登基不久,对各地的情况尚不熟悉,此时启动是否有些仓促?” 玄汾忙解释道:“非臣弟等心急,实在是情势所迫。先帝厚德载物,近几年又体弱多病,对官吏一向宽厚,谁知一些小人心怀不轨,乘机结党营私,各地侵贪案件多发。如今国库空虚、文恬武嬉、风气败坏,甚至有官员在先帝大丧期间偷偷在府中唱戏饮宴,糜烂猖狂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难抑怒气,一掌拍在花梨木的椅子扶手上,玉娆忙伸手按在他手上轻拍。 玄汾努力平抑了语气,剑眉下一双星目中有寒芒闪烁,接着说道:“如今之计,是借清理亏空,一来尽快整肃风气,清理贪腐分子,使吏治清明,则于国于君于民都是大利;二来充实国库,强壮国力,则国家百废俱兴,边关厉兵秣马,都有了保障。” 我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心中清楚,此事既然启动,必然不会轻易结束,只怕后头还有许多困难和波折。若是能顺利完成,这一番清理下来,朝中必将换掉不少人,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如此。 我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既然如此,这倒是第一要紧的大事,哀家就指望你们好好辅佐皇帝,把这事办妥贴了。” 我见玄汾点头,又续道:“哀家于国事上不太通,倒是想起园子里修剪花树的事情来,想来几十年的大树,根枝盘根错节的,最是难以下手,若是能看清它们之间的联结与脉络,便轻松多了。哀家又想起,当年夏刈受宠于先帝时,打探前朝的事情最多,如今夏刈虽是失踪了,但当时的卷宗应该还在,若是能取来看看,对此事也许有所裨益。” 玄汾双目一亮,脸上带出一点兴奋的神色:“谢太后指点,臣弟当依言而行。” 我点点头,又露出些许忧色来:“皇帝刚刚即位,龙椅尚未坐稳,哀家最担心的就是国家内外的安定。这清理亏空一事,遇到偏远贫瘠地区、异族之地,不妨先放一放,留待日后处理,以免激起变故,叫朝廷顾此失彼。” 玄汾忙应了,我方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很快放下这个话题,三人又闲聊了会儿。 忽然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纾润一手举着风筝,一手拉着雪魄,满头大汗地笑着跑进来,见到玄汾在,两人都是一呆。玄汾垂下眼睑,嘴角含了一丝笑,起身上前给纾润请安。纾润脸色沉下来,将风筝交给身后跟来的内侍,将雪魄交给乳母,扶玄汾起身,与他坐下来寒暄了几句,言谈举止又恢复了少年天子的沉稳。 如此又稍坐了片刻,玄汾夫妇起身告辞。
眼见他们堪堪要起身,我忽然想起来:“顺陈老太妃近来身子不大好,正卧床休息,说是背疼,你们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玄汾听后神色一滞,眼中有些犹豫:“母妃病了,做儿子的自然是该去看望,可是臣弟已经跟几位大臣有约在先,今儿恐怕是不得空了。” 玉娆听了向他一笑:“如此你先去吧,我代你去看母妃。” 玄汾感激地看她一眼,眼中温柔无限。 两人各自而去不提。
第五章 孤影
又过了几日,依旧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暖阳高照,穿过窗子洒在乌黑发亮的地砖上;几枝“天香毓秀”菊花在案头的花瓶中静静绽放着,雍容如盛装的美人,璀璨如乍现的烟花。
我端坐桌前,手腕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丝帕,卫临两指搭在上面,正聚精会神地给我诊脉。
良久,他神色一松:“恭喜太后,脉象平稳,凤体安康。”
我笑一笑:“有劳你了。”
他站起来行礼,准备告退。
我眉毛一扬,想起个事来:“你可知杜若能入药?”
他微感愕然,旋即恭恭敬敬答道:“是。杜若性辛,微温,益精明目,温中止痛,补肾益阴,可治皮间风热,头痛流涕,跌打损伤,蛇虫咬伤等症,于每年二月间采根晒干后用。”
我本一直微微颔首,听到最后一句,不免有些意外:“根?难道不是用花吗?”
卫临一愣,微微笑了:“杜若的花或许可以制香,入药倒未听说过。”
我“哦”了一声,蹙眉沉思起来。卫临等了一会儿,见我再没有其它话,便躬身告退了。我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只挥了挥手。
我心下疑惑,习惯性地想叫槿汐来说说话,低低叫了一声,没人应,便站起身来向窗外看去。
正巧看到小厦子跟槿汐站在宫门口,小厦子在槿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槿汐的眉头便皱起来了,转头又看着小厦子问了两句,小厦子一律低眉顺眼地答了,槿汐方挥手让他走了,自己也转身进屋来。
我见她进来,便把刚刚卫临的话跟她说了,末了笑道:“也不知道老太妃到底是个什么病,竟要用香花做药引子,又是个什么样的糊涂大夫会做这等奇事?”
槿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并不接话,我留意她的神色,象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却无意对我说出来,她一向跟我无话不谈,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趁她心思正恍惚处,忽然开口问她:“刚刚你跟小厦子在宫门口嘀咕什么呢?”
槿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我,眼波有片刻的闪烁,仿佛是在太阳底下往池塘里丢了颗石子之后一漾一漾的水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收敛在睫毛后。 她顺着眉眼答道:“没什么,是李长叫他给我捎了点话。”说着声音也低下来,“正是跟老太妃有关。” 我一惊:“老太妃怎么了?” 槿汐的声音更低了,有一种隔着窗纸看日色般的模糊:“说是着了风寒,发了几天高烧,把阿晋他们都吓坏了,这两日才好些。”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妃已经上年纪了,发几天高烧,是很危险的事情,心里有点着急,口气便重了点:“怎么不早点来报?” 槿汐叹息:“李长也是刚知道,估计阿晋是怕惊扰了太后。” 我心里不安,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会儿步,终究是不放心,想来想去,长叹一声:“罢了,再去进一次香吧。”  与上次去甘露寺一样,又过了两日才能成行,这次自然是带上了几位太妃和全副仪仗,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外走。 到了甘露寺,依然是莫言来迎驾,她大约是不清楚我这么频繁造访的原因,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在旁边伺候着,一路上倒是我跟几位太妃的话多。 等香也上过,佛也拜过,景也看过,终于在净室里坐下来,我轻轻捶着腿,叹道:“难得爬山,走了会子竟有些累。” 几位太妃原本还矜持着,听我这么说,也放下架子来:“可不是嘛,脚都快走断了。”众人说笑着抱怨了一回。 我望着莫言笑了笑:“谁叫甘露寺造得这么高,地方又这么大,想来依着山势慢慢造出这许多殿宇和禅房,也是多少年的积累了。” 莫言微笑着回道:“甘露寺从初建至今,总有一百一十多年了,香火一直久盛不衰,这都是历代君王的恩泽,也有民间香客的布施。” 我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哀家见一些殿堂房舍颇有些旧了,檐上长了苔,瓦上长了草,也该整修一下。哀家有心出资,又不敢一人独占这份功德,不知道几位太妃意下如何?”说罢笑着向她们看去。 德太妃掩口笑道:“我说太后这回巴巴地把我们带来,原来在这儿等我们呢。” 贞怡太妃和欣恭太妃听了只是笑,贵太妃却正色对德太妃道:“你当寺庙的门是随便进的么?这一路上看了多少个菩萨,都笑眯眯地望着咱们,手里可都是空着呢。” 众人大笑,于是我认捐一千两白银,贵太妃和德太妃各捐五百两,贞怡和欣恭各三百两。 我问莫言:“可够你寺里整修一番了?” 莫言合什回道:“阿弥陀佛,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多谢太后与各位太妃慷慨布施,本寺当可焕然一新,此乃大功德一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说说笑笑用过了素斋。 到了午时照例要午睡一个时辰,莫言便安排了几处清净整洁的院落,给各人休息。  我见安排给我的院落贴近寺院侧门,心里暗赞莫言的明白,便关照了随行的宫人,跟上次一样,带着孩子们和三个随从悄悄地出了侧门。 后山的秋色更浓了,落叶铺满小路,踩上去有脆薄的碎裂声,在空山鸟鸣的寂静中分外清晰。我心下焦急,一路也顾不上看景,匆匆赶到安栖观。 阿晋见我们来了,面有喜色,边引我们进屋,边大声报于老太妃知道。 我快步走进老太妃的屋子,待看清老太妃的模样,不由暗暗诧异。 老太妃正惊喜地笑着迎上来,其举止容颜气色,跟上次来看望她时一般无二。 我与她见过礼,拉着她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拍着胸口笑道:“前两日我听说母妃身子抱恙,高烧多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见到母妃,竟似完全康复了,心里这块石头才落了地。” 老太妃略带惊讶听完我这番话,旋即明白了,面有怒色向阿晋嗔道:“你这小厮,可是伶俐得过头了,不声不响就拿些小事去叨扰娘子,也不管弄出多大动静来。以后再有这等事,仔细你的皮!”话重语气却不重,仿佛还略带着点怜惜。 阿晋做了个鬼脸,轻飘飘地说:“太妃原是前几日看着不大好,好在这两日恢复得倒很快。” 我瞥了阿晋一眼,心里不由得有些怨他小题大做,不过既然太妃已经责怪了他,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过来看看也好,看过我才安心些。” 老太妃露出温馨的笑容,双手伸向三个孩子,嘴里说:“能看到三个乖孙儿,我是百病都消了。” 于是跟老太妃叙了会儿天伦之乐,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跟老太妃说明了原委,要在未时前赶回寺院去,老太妃听了,忙催我们起身。 雪魄一早就瞄着中庭里落着的一只漂亮喜鹊,听说要走了,发出一声欢呼,便率先跑出门,手舞足蹈地向喜鹊奔去。 喜鹊见她这阵势,自然没有等她的道理,扭头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雪魄呆呆地看喜鹊远去的身影,小嘴一扁,大放悲声。 我摇着头笑着走出来,正待开口安慰她,忽然瞥见对面禅房微开的窗口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我心里一凉,身上如有一抹冷风吹过似的,起了些鸡皮疙瘩。这身影看来是有意要避开我,个子高高的似乎有些眼熟,我不敢想象,喉头一阵干痒,转头查点周围的人,该在的都已经在了,还会有谁在屋子里呢? 我狐疑地盯着阿晋:“阿晋,对面的屋子有人?”  阿晋一愣,微微笑着低头回道:“那间屋子从来只堆杂物,并没有人在里头,想是娘子眼花了。”说完抬头看我,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槿汐。 我心中疑惑,只是没有时间细想,拉着孩子们匆匆赶回寺中,一行人收拾回宫不提。
 一路上心思翻涌,各种疑虑和蛛丝马迹一一浮出脑海,杜若...人影...槿汐的话...太妃和阿晋的神色...我用力攥紧手中罗帕,方才忍耐下来。 回到宫中,屏退众人,只叫槿汐在跟前站着,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才突然开口:“把那假死药拿来!” 槿汐当即跪下:“药已经用了!” 我瞳孔骤然收缩,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道:“王爷还活着?” 槿汐略一迟疑,清晰地回道:“是!” 我一颗心突突地直欲跃出腔子去:“在哪里?” 槿汐低下头去:“就在安栖观。” 果然!竟然! 有无数的疑问冒出来,如流萤般在我脑中飞舞,使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是一个也停不住。我的心神完全被狂喜占据:“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我要见他!” 我扭头看向窗外,一轮红日已经攀住殿檐,暮色微起,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我忍着砰砰的心跳在地上来回踱着,忽然想到办法,忙唤小允子进来:“取一套内侍常服给我换上,再备两匹快马,到颐宁宫门口候命,快!” 小允子应声退下,一溜烟去了。 我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动手卸下发簪头花,槿汐忙过来帮我,口中却缓缓劝道:“太后的心意奴婢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您实在不必这么急着去见王爷。” 我停住梳理头发的手,从镜中盯住她。 槿汐眼神闪烁,话说得越发轻了:“王爷未必肯见您。” 我大疑,颤声问:“为何?” 槿汐垂下眼睑:“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王爷并不想让您知道他还活着。” 我心头疑云更重,想了一想:“他肯不肯见我,待我见到他便知道了。”手下再也不停,很快把一头青丝束紧盘好。 小允子快步进来,手上托着一套崭新的蓝色内侍衣裤、帽子并青靴,后头跟着品儿进来伺候我更衣。 我站起身来,打发小允子出去:“你也去收拾一下,即刻跟我同去甘露寺。” 小允子得令去了。我飞快地束了胸,换上衣服靴帽,倒还大致合身。槿汐心细,揪了一把热毛巾过来,帮我把脸上的粉黛都去了,镜中人俨然已是一位清秀的青年内侍。 我疾步走向宫门,槿汐在身后跟着,我边走边叮嘱她:“今夜你不许回去,我回来有话要问你。”槿汐忙应了。  宫门口,小允子正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候着,见我出来,忙牵过白马扶我上去。 小允子本是颐宁宫首领太监,自打李长隐退,又兼了内廷大总管,虽说怕忙不过来,分了些权给敬事房,但无疑仍是后宫太监第一人,如今穿一身贵气的深紫团领丝绸公服,亲自扶一个低等服色的内侍上马,叫有心人看见自是作怪,幸好宫外左右无人。 我将将坐稳,拿住马鞭照着马臀就是一鞭子,白马吃疼,奋蹄跃出。我长久不骑马,这一颠差点堕下马去,耳听得槿汐惊呼:“小心!”尾音已经落在身后丈许。 幸好这马训练有素,跑起来后甚是稳当,我稳住身形,待小允子追上来。 两匹马在长街上并辔而驰,蹄声激越如鼓声回荡,两旁的朱壁宫墙似游龙般飞过,街上的宫人纷纷闪在道旁,不多时,前方已是贞顺门。 门口守卫早已看见,远远喝叱起来:“什么人?!敢在宫中骑马!”涌上前来准备拦马。 我不禁皱起眉头,这等情势下,我实在万般不愿费时间和口舌与他们纠缠。 小允子瞄了一眼我的神色,不仅不勒马,反而加了一鞭冲到前面,只听他提气送出几声断喝:“太后急令!该死的奴才!闪开!”声色俱厉,气势夺人,饶是我心神不宁,听了也不由得精神一振,心里暗暗为他叫了声好。 话音未落,马已驰近门前。守卫大乱,有人叫道:“是允总管!”众人纷纷后退,让出路来。小允子一马当先,我紧随其后,二骑夺门而出。 我挑大路往城门疾驰,路上虽然不算拥挤,却也被我们搅得鸡飞狗跳,逼得我收拢心神,全神驭马。 出城很顺利,小允子掏出腰牌一晃,守城兵士早退在一旁。出得城外,只见群山绵绵,青霭隐隐,往甘露寺一路宽阔,我快马加鞭,全力向前冲去。 两匹御马脚力甚健,不到半个时辰,甘露寺山门已在眼前。我看也不看,直接拐上通往后山的小路,穿花拂柳,寻到安栖观门前。 
第六章 真相 落日在安栖观大门上镀了一层金,给这地方平添了几分庄严华贵。我一跃下马,将缰绳一丢,奔上前去叩门。 心急如焚,突突乱跳,仿佛等了许久,才见阿晋前来开门。他见两个宫人站在门口,颇为诧异:“你们...”眼神一错,已经看清我的容颜,更是张口结舌:“太、太...娘子怎么回来了?” 我不出声,推开他直奔右首禅房而去,阿晋在身后长唤:“娘子,您不能去!” 我哪有心情理会他,只管扑到门前,双手去推房门,一推之下却纹丝不动,里面竟是闩上了。 我急得以手拍门,叫道:“清!是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我一颗心渐渐下沉:难道你真的不愿见我? 心里一酸,柔声唤道:“不管怎样,让我看你一眼,只要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我倚在门前,身影正印在门上,夕阳不动声色,只一丝一丝缓缓下移,使我面前的黑影一点一点凑上来。隐约听得里面有些细微的声息,仔细去听又没有了。我不再出声,与屋子里一起沉入静默。静默伴着山风,在屋里屋外细细穿梭流淌。 内侍衣裤本就厚密,我一路驰来满身大汗,立得久了,山风一吹,身心俱是冰凉,手指和膝盖都在微微发抖。 身后传来一声:“嬛儿。”是太妃在唤我。她一脸悲凉,点着手:“过来,我跟你说。” 我失魂落魄地走过去,跟她进到房里,阿晋也跟了进来。  太妃让我坐下,面有忧色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我抬起泪眼:“清在里面?” 太妃点点头。 我心中一宽,委屈的泪水直流下来:“他为何这般对我?” 太妃叹了口气:“这个恐怕要问他自己了。我只是猜,以清儿的性子,他一定不愿让你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太妃脸上的凄凉之意象是冬日欲雪的天色,她闭了闭眼,狠心道:“病骨支离,不成人形。” 这八个字入耳,我会过意来,只觉一阵揪心的痛楚,怔怔道:“为何如此?” 太妃的叹息如飞雪一样漫天撒下来:“清儿中毒太深,这几年多亏温太医妙手医治,否则早就没了。如今虽然体内的毒已经去了大半,可是元气大伤,眼看着还是慢慢地虚弱下去。” 我喃喃失声:“中毒太深?”是啊,他中毒是毫无疑问的,怎么会死而复生?温实初又是如何牵涉进来的?我再也掩不住心中疑惑:“当年我眼见他毒发死在我怀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妃看向阿晋:“这里头的因果,你来讲给娘子听吧。”  阿晋应了,二话不说便竹筒倒豆一样讲起来,倒像是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养了许多日,只等着机会往外倒似的:“王爷当年被送回府中的时候,是说已经死了。我们见他衣服染血,脸白嘴紫,浑身冰冷,也当他是死了,只是伤心罢了。可是那天李长悄悄告诉我,王爷有可能没死,因为他喝的是假死药,只是里面掺了一点鹤顶红,也许七天之后就会醒过来。” 我眉头一跳,忍不住打断他:“是谁弄的药?” “李长没有说,我私心猜想,总不过是他或者小厦子。” 我“哦”了一声,想着这事只有问槿汐了,便示意阿晋:“你接着说。” 阿晋点点头接下去:“我悄悄告诉了隐妃,隐妃一听就明白了。本来第五日该大殓,她推说第五日不是吉日,要改到第八日,先帝也准了。” “谁知到了第七日,隐妃守了一天,王爷也没有醒,使尽法子也不见作用。隐妃急了,想派人找温太医来,谁知根本出不去。当时夏刈的人把王府上上下下都围着,他们说:大殓之前,阖府不许出入。” “第八日王爷还是没醒,隐妃只是抱着不让入殓,她哭着跟我说:王爷身子还没有变色,一定会醒的。旁边有老奴劝她,说中毒的人身体是不易腐坏的,隐妃只是不信。” “就这么一拖再拖,王爷终究是再没醒来,到第十日实在拖不过去了,先帝口谕也下来:今日无论如何要入殓。夏刈的人如狼似虎,硬是抢了王爷放进棺材里,准备合盖。隐妃这才绝了望,只知道呆呆地流泪,再不说话,后来趁我们不备,一头撞在棺上,又挣扎着爬进去,抱住王爷咬舌自尽。在场的人没有不变色的,一府的人痛哭失声。” 阿晋声音带着哽咽,想到那情形,我的眼泪也落下来。 阿晋举袖擦一擦眼泪,接着说下去:“大殓之后守卫撤了大半,李长也哭着回去复命,然后才许报丧和开吊。温实初大人来吊唁的时候,跟我说了会子话,我就把这事的前后告诉他了。没想到温大人听了大惊,问我能不能把王爷弄出来,他要看看。” “当夜便叫人把灵堂外面的守卫请去喝酒,一个个都灌醉。等开棺取出王爷的身子,温大人仔细寻摸了一会儿,取出金针来给王爷扎了几针,王爷的脸色就慢慢变了,居然有了呼吸,只是仍然昏迷不醒。” “温大人说:假死药喝了以后,人是深度麻痹着的,其实有极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常人看不出来;药里那点鹤顶红本不可怕,因为王爷当时胃里出血,已经吐出大半,若是马上服些解药就好了;可是王爷躺了这么久,毒素散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身体受了很大损伤,若不是王爷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又强,只怕已经没了;当务之急,需要找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好生治疗。” “我想来想去,要清净又要安全,只有太妃这里了。于是想办法引开王府后门的守卫,当夜就把王爷送到太妃这里来了,温大人也一起跟了来,府里头恢复原样,丧事接着办。” 我想起一事:“这么说,发丧的时候,棺椁里面只有隐妃一个?” 阿晋点头:“是!” 我心头一松,转念一想,又不禁为玉隐伤怀:她对玄清情根深种,耗尽了一生的情思与心智,死得又如此惨烈悲壮,身前身后却都只落得一个空名。 阿晋见我黯然,也面有不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说来真是辛苦温大人,长留安栖观陪着王爷,为王爷使尽了针石汤药各种手段,还要想办法喂吃喂喝,一直过了两个月,王爷才睁开眼,人已经瘦了不少,每日里倒是昏睡的时候多,只是起不来床。” “又治了大半年,王爷才慢慢清醒,只是肌肉萎缩,四肢无力,指尖麻木,每天夜里都浑身疼痛,发作起来满床打滚,彻夜睡不好觉。”许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阿晋的眼睛黯淡下来,声音慢慢低下去,“为了减轻王爷的痛苦,每次痛得厉害的时候,只好给他吃鸦片丸子。” 听到鸦片这两个字,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凉意漫上身来。这东西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每每都跟一些垂死之人联系在一起,入耳便觉不祥。 “又过了一年,王爷才能下床慢慢行走,只是胃口不好,始终四肢乏力。近年虽然还在服用温大人的汤药调理,只是见效慢了,鸦片的用量倒慢慢加大了些。” 我心里正毛毛躁躁如塞了一把枯草,想到温实初,方感到些许的踏实暖和,难怪这几年都不见他人影,原来竟默默地忙着这些事:“如今温大人还常来吗?” “如今温大人每半个月来一次,开完药方关照几句就走了,说是若有急事可去妃陵找他。” 我点点头,又问:“王爷的事还有谁知道?” 阿晋抬眼瞄了一下我的神色:“自打王爷能起床,我们都很高兴,就知会了李长和九王,他们都来看过王爷,只是王爷再不叫他们告诉别人。” 我不禁有气:“为何不能告诉我?” 阿晋叹了口气:“之前是温大人不让说,他说他深知娘子的性子,必然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他已经很后悔了一次,这次千万不能再让娘子知道,万一露了形迹让先帝察觉,大家都是个死。后来王爷清醒了,更不让我们说,王爷说若是告诉了娘子,就是要了他的命。”  我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阿晋神情悲哀:“先帝驾崩后我又问过王爷,王爷还是这么说。”他忽然举起袖子捂住脸,哽噎着说:“王爷再不是从前的王爷了。” 
 我心乱如麻,失神地坐着,听了这许多话,总觉得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让我一时难以接受。抬头见太妃和阿晋伤心的样子,我只好强作笑颜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清在就好,我会想尽办法,让他好起来的。” 太妃双泪长流,嘴角含着一丝笑,只是欣慰地说:“好...好...” 阿晋红着眼,用力点头:“若有什么是我阿晋可以做的,我一定拼了命去做。” 我忍泪起身:“我再去和他说说话。” 出了门,见太阳已经下山了,漫天的云霞如织锦般绚丽夺目,给素净的院子也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 我走过去轻轻叩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说了一句:“清,你受苦了。”话音未落,已哽咽难言。 我死命忍住泪意,手指轻抚斑驳的木门,缓缓道:“只要有你在,比什么都好。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你千万不要想得太多。” 我又不能出声了,四下里一片静寂,只听见远处杜鹃清啼,在空山中回响。 忽然,从那无尽的时间和空间的虚无里,传来一脉温和的男人声音:“清是已死之人,何须空劳牵挂。还望娘子好自珍重,不要再起波澜。” 这声音如春雷一般从头到脚自我身上滚过,使我浑身颤栗。虽然它带着沙哑,透着虚弱,却分明是我梦魂中永志不忘的声音啊。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清还在!我深爱的男人还在!这世上唯一让我魂牵梦萦痛彻心扉的东西居然还在! 我泪如雨下,却又在泪眼模糊中颤巍巍地笑了,只一字一字慢慢道:“长存抱柱信,愿同尘与灰。” 仿佛听得一声轻叹,门内再无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小允子悄悄来到身后:“太后,时辰到了,再不走城门和宫门都要关了。” 我神思恍惚,置若罔闻。 小允子等了一会儿,又壮起胆子来催:“太后。” 我微微偏过头去:“我便不回待又怎样?” 小允子一脸的尴尬:“您忘了?明儿是尾七,一早就要去几筵殿行祭奠大礼。”略停一下又说,“来时走得匆忙,颐宁宫里上下都没嘱咐,只怕她们乱成一团。” 他的话使我回到现实,我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还有多久到戌正?” “奴才估摸着只有半个时辰了。” 我回头看着天边燃烧殆尽的晚霞,轻声叹道:“好吧,回去,回头再来。”  于是跟太妃告别,依旧上马而去。  暮色四合,小允子驾马冲破山间雾霭,风驰电掣。我紧随其后,躬身马上,任凭它带我去往那人间繁华、万家灯火处。 我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想看,胸中积存多久的坚冰如暴晒在烈日下,无声无息地化开了,化作汤汤泪水,漫过面颊,恰似杏花春雨,洒了一路。 御马奔驰的速度忽然放慢了些许,蹄声变得清脆悦耳,我们已经来到城中大街上。片刻之后,钟鼓声在四方悠扬响起,时辰已到,京城鸣典撞钟,关闭城门。皇宫已在前方,宫门咿呀,正在合拢。小允子催马斥曹,直冲进去,两骑一起奔到颐宁宫门前方才停下。 下得马来,我拭去泪痕,回望来时方向,已不见重峦叠嶂,千里暮云,只见夜色如靛染,宫阙连霄汉。 
第七章 前缘 我出了一会儿神,回头关照小允子:“若是有人问,就说是替我去取忘在甘露寺的东西了。” 小允子应道:“太后放心,稍后我去上驷院还马,自会去敬事房说明。” 以小允子今日的身份权势,按说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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