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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油鬼子的日子——作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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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作业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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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被窝
石油这一行非常有家族性。象歌里唱的:我为祖国献石油,献了青春献子孙,所以很多家庭还真是“接过父辈的铁刹把”。这么看来,我干这行似乎从我的父辈那代就注定了的。
当年我考上大学,通知书附带着一张贺卡,“祝贺你跨入石油工程师的摇篮!”我老爸非常兴奋,把它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我当时是因为他的激动而稍微激动了一下子,因为对工程师这个词的理解是零,所以只觉得我将来要当的这个所谓的工程师看来挺了不起啊,一定是站在高山之颠,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物,不然我老爸咋这么兴奋?
毕业之后12年,我都混上高级工程师了,回头看这个词,没人的时候自己都脸红,兴许我已经一身的本领而浑然不觉,为国家不知不觉中做了很多贡献了吧?
我的油鬼子生涯,从大学毕业双选开始。
所谓双选,就是双向选择。其实就是给油田子弟一个回油田工作的机会,往往是名额刚好够本油田的子弟分享完毕。各个研究院和采油厂跟孔乙己买茴香豆一样,排出几个名额,扔在桌面上,我们这帮人就按照成绩排着队,进去选。人本质的社会性从那时开始显现,一群烂人从前都号称研究院没意思,不利于我们青年才俊施展手脚,要投身一线才有前途!结果等排到第5名,当时著名的四院一中心(采油院、地质院、设计院、钻井院、计算中心)的5个名额就立刻清盘了。拼完了研究部门,就开始拼靠基地最近的三个采油厂。我前面还有三个人,所幸一个哥们因为爱情选择了更偏远的采油厂,我终于得到一个名额,无限幸福地投入这个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幸福的未知里。
其实人的差距,也在那时开始无形地拉开,回想当年那分到最好名额的几个人,如今几乎全部都放弃了当时欣喜若狂得到的单位,追求更高的目标了,而只有拿到一把坏牌的人们,至今仍然忠实地在继续奋斗生活着。
我女朋友厉害,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自由选择,留在了研究院。
一个大学和我关系很好的哥们为了爱情,也选了同一个采油厂,我们拿着中的签正在茫然,一个皮肤黝黑到看不出年纪的佝偻男人走过来,声音沉稳无力但是很有威严,问道:“是到&&采油厂的吧?欢迎你们啊!拿上东西准备走吧!”,回过头喊了一声“小张,带他们走吧。”
一个高大的壮汉跟看到别人掉的钱包一样冲了过来,搂住我们的肩膀,又捏又拍。
早有耳闻,石油工人是很豪放的,最讨厌娘们气的人了,我们赶紧抖擞出激动状,以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师的热情跟他招呼,不敢怠慢,背上被窝卷拔腚就走。当时太激动,都忘记我的父母在做甚么了,也忘记了跟他们说再见,幼稚啊,如果是被卖了都不知道。
一辆褪色的金杯面包在等着我们,这是当时最流行的单位跑运输的车了。这是我上的第一辆公车,公家的车。司机掐了烟,发动机发出巨响和青烟,颠簸的上路了。那壮汉兴致很高,自我介绍姓张,今后可以叫他老张,那个威严男人是组织科长,今后可以叫他,嗯,组织科长。
组织科长微笑地看着我们,利用在车上的机会开始现场办公:“二位同学,我们厂新分来的同志,可以自由选择去处,要么呢去前线作业队,要么去三产搞服务行业。咱们厂原则上呢,是鼓励大家去作业队的,但是要问问你们的意愿的。你们看,想去哪里呢?”
一个人可以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而他的父母也可以如此放心的放任他不负责任;一个人可以就这么轻易的选择了也许是他今后一生要走的道路,而他却对这条道路如何走却没有丝毫概念;一个人可以随波逐流地兴奋地投身属于他的生存环境,而他对这个环境却一无所知,这个人,就是当时的我。
而我唯一拥有的底牌,就是“适应”。
十年后的我,是决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当时的我可是言行一致的青年才俊,正求之不得去一线锻炼自己呢!作业一线是干甚么的?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祖辈教育我们: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啊,到了一线锻炼,以我的聪明才智,加上大学生这个招牌,那还不是叱诧风云啊!
我诚恳的对组织科长说道:“组织科长,我决定去作业前线,锻炼自己,我不怕吃苦!”
我哥们也点点头,不过感觉他似乎挺勉强的。
组织科长厚厚的眼镜片下透露出赞许的目光,扫视着我们年轻的脸庞,我好幸福啊!妈的,十年后我也用同样的目光扫视过那些激昂的青年,可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心里当时是怎么想的。
组织科长一拍手,对老张说:“好!这两个青年就交给你了!好好培养,他们的材料我看过了,都是很出色的!”
老张激动地握着组织科长的手:“科长啊,您的眼光哪里有错!我们全大队都感谢您给我们输送了这么好的新同志啊!”
后来我们知道了,这个老张就是作业大队行政的,压根就是直接来接我们的,生存还是死亡,我第一次选择还算乖巧。
车开了好久啊,路边的风景由繁华的楼群逐渐变成稀疏的临街商铺,经过了最后几家洗头房后,开始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老张给我们讲着“这是几排路,那是采油几队,名牌队”啥的,我也听不懂。
到了地方,被弄的晕头转向,颠得七昏八素的我们直接被带进大队小楼,安排我们坐下,老张扯过一条毛巾来开始全身性地擦汗,从脖颈子伸进去擦背,从袖口伸进去擦胸口,甚至从腰带伸进去擦。。。。。。一边拿起电话开始打:“老陈啊,我老张啊,哈哈,给你送个大学生来啊,这次一共两个,身体啊?”老张转脸大量我们一眼,“身体很标准啊,有肉有肉!好,你一会来领人吧!”
我靠,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笼罩我的心头,这里的人先打听的是身体咋样,是何用意?一会来人,会不会掰开我的嘴看牙口呢?
老张转过来冲着我们,打了个哈哈,我们赶紧正襟危坐,他咧开嘴:“这样吧,领导有安排,把你们两个呢放到两个队去,你呢,去1队,这可是油田标杆队啊,好好干,有前途!”然后冲着我说:“你呢,就去2队,哎这个2队也是好队啊,一直名列前茅的。”
我点头应承着,心里嘀咕,一听就是敷衍我,这个2队估计不匝地,没啥硬指标。看了同学一眼,顿时觉得低人一等似的。
没一会,同学就给领走了,我心说,这1队果然名不虚传啊,办事就是麻利!
正在郁闷,门咣的被踹开了,进来一个比老张更魁梧的汉子,血红的脸膛,那脸,真叫横肉啊,连横肉的条纹都纹理清晰,吓得我差点摆个扭腰捂胸式。
“妈的你个死孙子,还叫老子来,你不会带过去啊。”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尖细。粗鲁归粗鲁,可惜鼻子似乎不通气,声音共鸣不好。
我正心里暗暗叫苦不迭,老张却不愧是搞行政的,依然是拿足了架子:“老孔,好好说话!这个是新分来的大学生被窝,有学问的!你带回队上,好好培养啊!”
“小被啊,这个是2队的孔副队长,你跟他过去吧。”
孔队长显然被老张震住了,歪过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打量我。
自从知道要被这样的人带走,我立刻感觉跟老张师傅短短的接触,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甚至是依恋了,如今被带走已经是定局了,我越来觉得自己跟被抓去当童养媳一样,不舍地看了老张一眼,潜意识里似乎希望能得到些挽留,可看到的是老张充满鼓励和期盼的热情双眼。只好抗上行李卷,跟着孔队长出发了。
这一走,开始了我长达10年的,被最高学历技校毕业的老同志们统治的各条石油战线上的工作经历。
来到一片样子完全一样的十来栋的小楼跟前,就到了队部。每栋小楼分左右,各是一个队部。共用一个洗拖把的水池子。
我走到跟前,赫然发现竟然有个家伙,光着腚站在水池里哗哗地接水冲凉呢!在大学男生宿舍的时候,卫生间经常有这样的爷们,嚎叫着冲凉,可这光天化日下,还真是够刺激来。毕竟这里跟公路,就隔着一个镂空的花砖墙而已。
好在这熙熙攘攘、过过往往的人们,都是目不斜视的爷们,似乎在他们眼睛里,那只是一条挂在墙上的白条鸡而已。
我走进队部,迅速打量了一下环境:屋子里左右各放着一张破床,一张上堆着乌黑的一堆被子,另一张上扔了一副中国象棋盘和零散的棋子。床上坐着表情异常麻木的四个人,目光呆滞地看着一台破电视,似乎还是国际新闻。门口一张桌子,上面很干净,只有一部电话。值得一提的是,电视和电话,竟然都是被一个精制的木盒子框起来,上了锁的。
孔队长这时候突然表现得非常和善了,口气十分关怀,让我先放下行李,然后给我介绍那四个人:“这是咱的孟队长,这是咱的田技术员,这是咱的大班司机老李,这是咱的安全员老扈,这是咱队新分来的大学生。”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认真地看起国际新闻来。
这四个人我忙着点头哈腰,孟队长很慈祥的一个老头,微笑着点头,神态特象武当掌门接受弟子晋见;田技术员很黑,有双不属于男人的动人的大眼睛,嘴角一抽,算是笑了;看到老李,我立刻觉得田技术员的黑,根本不叫黑,而是健康的棕色,老李骨瘦如柴,样子很象北京人;老扈高大魁梧,但脸色白腻红润。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却跟被点名出操一样,提到谁谁就站起来准备走人,表情竟然跟孩子似的很羞涩?!我不会是太紧张了出现了幻觉了吧?
我虽然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可我知道第一印象也许会影响我的一生,所以我一点也不敢造次,招呼完之后,老老实实闪到一旁,垂手侍立。
屋子里立刻冷场了。
我很担心,不会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大家不自在了吧?想到这里,一层细汗从我额头泌了出来。不过看他们,似乎真的是特别关心国际新闻,看得如此入神,不由得让我肃然起敬。
不知过了多久,孟队长突然跟掌门闭关结束了一样,站了起来,走过来扶了我的肩膀向外走去,我很激动,他一定是想给我单独交代些很重要的事情!赶紧快步跟上,既不能让他老人家的手因为推我走而费力,也不能走得太快而让他老人家的手脱离我的肩膀。到了门口,他搂过我,身体前倾,目光望向远方,手搭凉棚,对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让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他说:“你看,那里就是公交车站,你从那里坐车回家吧。”
当时俺的那个心情啊,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他到底是啥意思?关心我?还是嫌我碍眼让我赶紧回家?我知道刚上班不好跟领导提要求,可我还是不能不说:“嗯,孟队长,我的这个行李,放到哪里呢?”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孟队长一直是恍如梦中,听到我问这个才如梦初醒,他揉揉眼睛,挠了挠不多的头发,想了一想,然后回头对田技术员说:“小田啊,你带他到你屋子里住去吧。”
田技术员嘴角一翘,很潇洒的站起来,晃着手里的钥匙冲我努努嘴,扬扬眉,扬长而去。我赶紧背上行李卷,脑袋跟打字机一样快速跟屋子里的所有人点头示意后,颠颠地跟上去。
宿舍楼在队部北面不远,再靠北就是维修厂了,站在宿舍里,能看到那片空地上堆满了破旧的班房和通井机以及一些巨大的电缆辊子和散放的油管,真是一派作业队的景象,当然这些东西我都是后来才认识的,刚看到的时候也是一无所知。
进入宿舍楼却是让我意外的干净整洁,虽然灯光昏暗,但是绝不象大学男生宿舍楼的走廊里,到处是烟盒和垃圾。田技术员的屋子在一楼,他径直走过去开了门,屋子虽然是北面却很敞亮干净,摆着三张床,靠窗户的两张很干净的铺着床单,被子也叠的很板正,其中一张床上坐着一个人在微笑着看着我们,正襟危坐的,似乎我们没进来前他就是这么坐着的,一直莫明其妙的保持这个姿势。靠门的一张是光板,上面堆了几个大箱子。田技术员一边搬着箱子,一边给我介绍:“这个是田师傅,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叫被窝。”
我当时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脑子锈逗了,听到田技术员介绍他也姓田,立刻冒出一句傻话:“您也姓田啊,您二位是亲戚么?”
田技术员嘴角翘得更厉害了,漂亮的大眼睛笑弯了。那个老田师傅还是一动不动端坐着,但是脸上的微笑级别提升了,也笑得更神秘了。
我立刻发觉自己失态了,很不好意思的去帮田技术员搬箱子,腾出来的床很难看,脏呼呼的,其中一个床板的插簧还断了,这样睡上去,会忽悠的,而且总有一天会四根全断掉摔我下来,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那个年头,作为新来的,我哪敢跟现在刚毕业的学生似的,报道了先跟领导要这要那,提各种条件,还要求休假啊提高待遇啊配笔记本什么的,连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不行,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的。所以说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比较惨,正好是在人性最压抑的年代进入社会的,共产主义互助精神刚刚开始过时,利益关系开始抬头,偏偏社会保障制度又没健全,只有自己照顾自己。虽然不确定,但是我自己也知道提醒自己,作为一群招工来的只有最多初中文化的轮换工、合同工们,也许我这个大学生,很容易被孤立和敌视的,这是我不想看到的,毕竟需要我来融入这个集体,而无法让这个集体来适应我。
幸亏我自己带上了大学住校用的褥子,可是褥子铺床板上也不行啊,太硌的慌了,而且也很脏。我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虽然我可以为了适应这个环境而放弃这个习惯。
田技术员似乎考虑到了这点,说道:“嗯,这个床还没垫子,等回头你得自己到大队生活上去领。”我撇了一眼,二位田师傅的床上都是铺着两个垫子的,不由又暗自叹口气,唉,这也许是人家混了多年才得到的权力,我也没啥好说的。谢了田技术员的提醒,我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堆看似过时的报纸,一点点铺好在肮脏的床板上,因为怕用的多了影响人家那天会心血来潮想看报纸上的旧闻,所以我铺的很节约,只用了四张。
报纸上铺上我当穷学生时用的小薄褥子,再盖上刚洗好的床单,和从学校带来的小枕头,我轻轻抚平这个属于我的小小地盘。你虽然简陋、破旧,硬得硌人,也许即将垮塌,但是你将代表我今后的生活态度,伴随我度过我踏进社会的每一天,所以,我至少可以保证你整洁熨贴。
铺好了床,我注意到那床边的墙都暴皮了,不断的落到我的床单上,真是“发如韭,剪复生”。二位田师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收拾,弄得我不太好意思太讲究,因为印象中石油工人应该是不拘小节的吧?我这么仔细干净,会不会让人家讨厌呢?想到这里不敢多弄了,直起身来也微笑着看着他们。
后来的日子,我慢慢了解了他们,也很快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甚么了。在干作业工的那段日子里,洁身自好这个词从我的字典里被抹掉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多么肮脏的东西,我都可以自然的接受,顺应这个生活,在我还没能力摆脱它之前。我依旧可以在西餐馆里文雅干净地做我的天使,转眼间,我也会投入肮脏的油污中畅快地做我的恶魔。
当老田师傅端起碗筷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对他们来说这是驾轻就熟的节奏,对我来说是一片茫然。田技术员是个好人啊,他撇了撇嘴,说道:“走,跟我走,咱不吃食堂了,咱去吃狗眉。”
我从前是个老实孩子,不是很善于跟别人扎堆喝酒吃肉的,但是我估计今后的日子我需要锻炼这方面的能力了,而且如今的我的确是举目无亲,途穷四壁,田技术员这样的大人物抛橄榄枝给我,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只不过,这个狗眉是甚么东西,怎么个吃法,让我很费解。
田技术员带我从宿舍楼后门直接穿了出去,竟然有一个过街天桥,站在天桥上,立刻闻到一股市场上褪鸡毛时烧的热水味道,热气腾腾地喷涌而来,田技术员却是冲耳不闻,冲鼻不嗅的样子,很平淡的走了过去。我偷偷用手在鼻子跟前忽闪了两下,赶忙紧走两步跑了过去。
出了门,一条小街道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都是小商小贩,主要以贩卖各种熟食为主,大块的红烧肉猪头肉肥肠甚么地,白腻腻地怪吓人,可是每个摊贩面前都聚集着一堆精壮的汉子,湿淋淋的头发和红彤彤的脸膛,似乎都是集体刚洗过澡,在指指点点的挑肉。这些精壮的汉子,岁月的侵蚀已经看不出年龄了,但一定应该都很年轻,因为大部分脸上,都是遍布着青春痘。他们的样子能看出,基本都是来自农村,尖下巴厚嘴唇硬腮帮子,笑容自由憨厚,目光里除了对猪头肉的欣赏,看不到任何杂质。
我在人群里,算是个另类,不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在不久的今后,我也会混迹与其中,闪耀同样的目光。
田技术员带我走到一个路边摊,拉了条小板凳招呼我坐下。那摊子是用油毡纸拼起来的。在油田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油毡纸,是沥青压干了做的一种黑色硬硬的薄片,主要是用来铺房顶防止漏雨的,我们都叫它油毡纸。
我坐下,面对着一个脸盆大的小破木头桌子,等着看田技术员怎么做,但是我心里已经打好谱,虽然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请客送礼讨好别人的事情,可是我一定得从今天开始学会,这顿饭虽然是田技术员叫我来吃的,不过我一定要抢着付钱,争取给他个好印象。想到一会要去付钱,我全身开始激动得发抖,脑子里迅速把自己的钱包拔拉了一遍,似乎足以应付这顿。
正入神,突然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扎着围裙出现了。这个女人真的丑的挺可怜的,鞋拔子脸,所有的五官都是集中了最有特点的词汇:肿眼泡、蒜头鼻、大嘴岔子,还有一头烫得四散纷飞的头发。可就是这个女人,贯穿了我在作业队生活的全部日子,成为一个重要的记忆点。
这个女人其实有很多优点的,到了后来,甚至可以用欣赏这个词来形容我对她的感觉,而她的容貌,也在我看习惯了后觉得如此自然。
她是这个小摊的女主人兼主厨,其实所有的厨房事务全是她一个人做的,从收拾菜到做好了上桌,然后收钱。她开心的插着腰问田技术员,一副很熟的样子:“今天吃点啥?”田技术员漂亮的大眼睛甩了我一眼,然后迷人地望向她:“来个土豆丝,来个辣椒炒鸡蛋,两碗米饭。”我故作成熟地问了句:“咱不来瓶啤酒喝么?”田技术员看了看我,嘴角一翘:“来两瓶苦瓜。”我探过身去,低声问道:“不是说吃狗眉么?”
田技术员这次终于不在翘嘴角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哈哈的笑起来。大喊一声:“狗眉!”
那女大厨老板瞪着茫然的眼睛从油毡纸中探出头来:“咋地?”
我这次是真的傻眼了,难道吃狗眉就是她的意思?我眼睛看着田技术员,嘴巴冲着她问道:“你,名字叫狗眉么?”那女子点点头。我继续问:“哪个狗,哪个眉?”田技术员说:“猪狗的狗。”我看看那狗眉,狗眉压根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倒咧开嘴笑着点头。
我靠,百家姓有这个狗么?是一丝不苟的苟吧?估计,这个女人该叫苟梅,可是大家都当她是狗眉这么叫,她也乐得其所。我第一次在这里学习到了一种跟家庭和校园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这就是社会,这就是在社会底层挣扎生存的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融于粗俗、顺从屈辱,但是却依然淡定自在。你找你的乐子,我挣我的钱。她也许永远不知道苏东坡和佛印心中有佛还是心中有屎的禅机,但是这禅机却跟着生存本能快乐的存在在她、和跟她类似的无数人身上。
我出生在一个如此正统的家庭,妈妈教我的只有做人正直,待人真诚;如何对待这个社会,爸爸嘴里永远只有一句话:“不卑不亢。”
可我从自己身上发现,人性是天注定的,也许真的跟家族教育无关。我在不断感悟,不断学习,三教九流的各种东西。我对人生的态度,不是别人灌输的,也不是道听途说的,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靠自己的感觉和积累,来指挥自己,适应这个社会。所以,书香门第出来的,未必只有书呆子而已。
原来低贱的淤泥中,只要你肯体会,也是会有值得吸取的东西的!
不久,这条小街被新来的大队长清理了,狗眉的棚子也被强制拆迁,但是她到作业大队的马路对面再次搭起了自己的棚子,包括我在内的一群作业工,依旧趋之若鹜地到她那里,无论是打赌、庆贺、交心、道歉,都是酸辣土豆丝、辣椒炒鸡蛋、蒜蓉茼蒿、辣椒炒肉、爆炒包菜,加上苦瓜啤酒。狗眉的小店,直到我离开那里,依然屹立不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启蒙的东西,启蒙的一本书,一件事。狗眉的爆炒包菜是我的启蒙菜。那包菜片片带油,却香脆可口,酱味十足,一盘子包菜片,每片都有致命的吸引力。我没有看她怎么做的,但是我盯着这个菜就能感受到那种大火劲爆翻炒的感觉,有姜丝辣椒爆锅的炙烈;挥洒包菜快速颠勺引入虚火后的火焰;压盐和酱油的火候以及最终点醋提味的功力。后来,只要是能做爆炒的菜,我都是如此施展,脑中始终有那个不算干净的盘子里闪烁的油光致致的爆炒包菜。
下午的时候,我早早跟着田技术员来到队部,孟队长和孔队长在热火朝天的杀象棋,其他的人观战。这时的孟队长终于暴露出他的本质了,也是一口一个“你这个孙子。”不时用手抹拉稀疏的头发,爆发出哈哈大笑,更多的时候是互相掐着手腕子争吵着不许悔棋。
我很自觉的象所有有点眼力价的当年毕业的学生一样,到角落里取了拖把和扫帚,开始打扫队部的卫生。大家似乎对我这个人和我做的事情根本没有感觉,只有在我的拖把到了脚下的时候,才会抬抬脚,挪挪位置。
在这个我认为很拉风的时刻,一个最该这时候出现的人出现了。他有一副鲁迅般的胡子,说实话我和他相处的日子我总是忍不住盯着这副胡子,脑子里禁不住在想这胡子里有多脏。一看面相,就知道这个人是全队除了田技术员外,最有心机的一个人。看到这个风范气度的人进来,虽然不知道甚么来头,我赶紧收起拖把,立正并施以注目礼。
田技术员果然是赶眼神的人,给我介绍:“被窝,这个就是咱队的陈指导员!”
陈指导老眼一点也不昏花,闪着摄人的光,笑嘻嘻的抖动着胡子走过来握手,嘘寒问暖的让人很是感动,原来在作业队这样的粗俗环境中,指导员才是关怀我们的人啊!
指导员问了我的行李安置情况,然后通知我上大队组织上去一趟,他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不要着急上班,现回家把各种事情处理一下再说。握着陈指导的手,我不由激动起来了,发自肺腑地请求道:“陈指导,我没甚么要处理的,来了就是要抓紧工作学习的,您就安排我就行!”
陈指导象是发现了金子,笑的更开心了,他打着十足的官腔:“小被,你这个态度很好!不过还是不用着急,活,咱有的是,跑不了!等你和几个探亲的职工回来,我们马上定新倒班制度!”
得到领导的肯定,我的心里乐开了花,向各位领导再次打字机般的点头后,专门给田技术员一个深情默契的眼神,我快步离开了队部。
大队是个三级单位,也就是科级单位,大队组织就是个办公室级别的部门,也就是股级。大队包括的这样的股级部门很多,调度、生产、培训、安全、劳资等等,不过似乎最活跃的,跟我们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由组织、团委、工会和女工组成的政工组了。这个政工组组长一般是副科级的工会主席兼任,下面一个办公室一个负责人。
在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学生时代,别说科级干部了,处级干部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老子即将经历的一个公交车站而已。可是进入到作业队,才发现,哪怕是带班的大班人员,也可以捏着我的命运随意玩弄的。
组织干事是一个很慈祥的中年人,因为慈祥所以感觉接近老年了。大家都称他高师傅。
高师傅的门很磊落的敞着,我敲了敲门,高师傅一抬头,笑容立刻就浮现了。把我叫过去,跟挑女婿一样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为了尽可能完善的回答他所有的问题,我不得不做了一篇800字的口头作文。高师傅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说我不愧是学校的优等生、学生干部,好好干一定有前途,并嘱咐我今后遇到困难一定要找他,跟他倾诉,因为他是最喜欢关心我们这些最基层的同志的。最后他给我讲,根据大队规定,刚毕业的学生可以有10天左右的假期,来处理毕业的一些事宜。我本来想继续表态,可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自己在大学刚找了这个女朋友,既然都分到一起了,肯定是要结婚了,何不趁这个机会去丈母娘家拜访一下呢?丈母娘家在外地,一旦开始工作,我一定会很投入的,光干事业去了,哪有时间认门去?
想到这里,我很得意自己聪明,赶紧感谢了高师傅,话到嘴边打了转,却没敢说出来是去拜见丈母娘,怕人家认为我小小年纪不务正业搞早恋,只好临时支招说是同学约好了要去趟外地某处搞个毕业聚会。唉,后来想想,真没必要在这里扯谎,没人关心我放假了去哪里的。
出门坐上孟队长给我指示的公交车,摇晃的车厢摇晃着我快乐的心,今天这个开头不错啊!请田技术员吃了饭,给陈指导和高师傅留下了好印象,还意外的获得了10天的假期!回去告诉我女朋友,说能一起去拜访丈母娘,她一定开心的蹦起来,哈哈!我太幸福了!
从丈母娘家回来,已经是10天后的事情了。再来到队部,看着那小楼,竟然开始产生归属感了,唉,我这个人实在太容易把感情投入到某个事情上了,今后一定得注意了。走进队部,为了那久违的相见,我自己都紧张得不好意思了,似乎全队的人都会看着我欢迎似的。结果进了门,大家依旧在看国际新闻,还是那么入神。
陈指导还是那么和气,我甚至是带着负罪感跟他要求,赶紧给我发工衣工服,让我赶紧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散发如火的青春激情,谱写华彩的乐章!可陈指导硬是让我先回宿舍休息。
我回到宿舍,推开门,我可怜但是忠诚的小床以铺满墙皮的面孔迎接了我。老田师傅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正襟危坐,面带诡异的微笑,似乎这10多天,他一直这么坐着,今后也将继续这么坐下去。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我对所有人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我开始收拾我的床。用从家里带的白布,加上图钉,把床四周的墙全部钉上一圈布幔,在最靠近枕头的地方,贴上了用当时最先进的点阵式打印机打出来的黑白色的我女朋友的照片,这个小小空间,立刻温馨宜人,浪漫无比了。背后老田师傅突然说话了,吓我一跳。
“这个是你媳妇嘛?”
我赶紧转身:“呵呵,是啊,学校里认识的。”
田师傅笑了,笑得我心虚,甚至开始觉得把女朋友的照片贴到这种地方是个错误。
“你是大学生?”
“大学生为啥来干这个?”
这个问题当时我是不屑回答的。因为在我看来,我们需要基层血与火的洗礼,需要身和心的锻炼。但是没几天后我就明白了田师傅问这个问题的含义。我们这些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人,到底需要不需要经历作业工这个人生环节,我到现在也无法给出结论,因为这种生活,的确是对知识分子的一种摧残,对他们脑中多年积累的知识的无情践踏。但是,那些选择逃避的人,也是懦弱羞耻的,因为一个高素质的人,并非只是知识和智慧组成的,还需要坚韧和忍耐,需要痛苦磨练出来的性格。
我望着老田师傅,心口如一地告诉他:“我要好好在这里锻炼锻炼自己,学知识学本事。”
“唉,急死我了,怎么还不让我赶紧上班呢?天天这么靠着,真不是个事。”上天作证,这是我当时发自内心说出的话。如今作为旁观者回头看过去,只有鬼才会相信我这是实话。老田师傅继续微笑着看着我,笑容神秘而安详,我却被他看得心虚起来,感到自己说的这些话,似乎也有些过于假了。
第二天,组织上再次通知我们去大队集合,这次我第一次认识了所有分到作业大队的兄弟们。大家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站在一起,有本科的也有大专的,还有中专毕业的,一共三十四条汉子。共同的特点就是文质彬彬,学生气十足。听说很多前线单位分了大学生,都是这么站在大队前面的空地上集合,然后一群娘们就站在楼上透过窗户指指点点,选择中意的,下来就开始介绍对象了。大家对这个事情似乎都很感兴趣,全都抬着头四处张望,看看娘们们在哪个窗口偷窥我们,顺别也秀一下自己的POSE,争取能在作业大队准女婿排行榜获得个好的排名。
高师傅拿了名单很兴奋地点名,然后进行了一番恩威并施的讲话。看得出他是很把自己当盘菜的,也看得出这34条汉子没有一个把他当盘菜的。
训话完毕,大家排着队哄笑着去大队供应领垫子和工衣,共同的位置让这34个大孩子很快就互相熟悉了,大家觉得凑在一起实在是很好玩的事情。
大队供应仓库和卫生室在一起,我们排的队拥挤在仓库门口,看到卫生室里穿梭的几个女人的身影,其中还有一个很苗条的年轻姑娘,大家的队伍慢慢的乱了,成了一个团,嘻嘻哈哈的探头探脑。结果那姑娘很大方,直接走出来,看着我们笑嘻嘻的打招呼,我们这堆懦夫立刻哄笑着退缩了,听那姑娘说话,我很震撼的知道她竟然是我们这堆人里一个小伙子的姐姐!我靠,世界太小了,油田就是这样,一般家人在哪里,孩子就尽量往哪里使劲挤,也不管这个地方好不好,这实在是个奇怪的现象,难道是家族的向心力么?
那女青年皮肤很好,带着眼镜,脸型是我喜欢的瓜子脸,我本来是很贪婪的也在看呢,毕竟这里想见到个顺眼的女人太不容易了,可一听是兄弟的姐姐,立刻跟知道她是做过变性手术一样失去了兴趣。在我看来,兄弟的老婆和姐妹就不能算女人了,嗯,也不完全对,也许妹妹还算吧。
大丰收啊,工衣一人两件,橘红色巨大的外套,用来包裹冬衣棉袄绰绰有余,两件绿色的轻如鸿毛的棉袄,高科技啊,十分暖和。一双黄皮工鞋,这个鞋很厉害,脚指头的地方是一圈钢板,据说是保护脚不被任何钢铁砸到的,我们穿上互相跺,果然没事!手套分厚的和薄的两捆,各10副。那手套也很厉害,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我见到的都是爸爸发的棉线手套和妈妈发的医生用的白布手套,这个手套手掌部分是跟砂纸一样的厚实,布满了黑色的防滑点点,每个都象艺术品。戴上它,感觉跟机械战警似的。厚的手套就太厚了,没感觉,带薄的似乎正好。不过,工作起来我立刻就知道了,那薄手套简直就是摆设,没有任何用处的,就算是厚手套,最多两个班下来,也就稀里哗啦了。
抱着一大堆工衣回到宿舍,赶紧换上了,一身作业戎装的感觉好极了,取了一副薄手套别在裤兜上,很潇洒的来到队部跟陈指导报道。
这次大家终于都注意我了,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说我还真象回事。弄的我反倒跟站在T型台上似的,不好意思了。
似乎通知了要开个会,没一会的功夫,队部里熙熙攘攘的聚集了一大堆人,每个人都是一脸单纯的笑容,有时候人内涵少了似乎不是坏事,从目光到神态都会有一种浑然忘我的自在。
由于大家都是便装,反倒显得我这个一身鲜艳工衣的家伙非常刺眼,我尽量躲到墙角,还是有不少人不时地瞟我。陈指导很振奋的举起一块小黑板挂到了墙上,大声宣布这是新的班组分配情况,以及新的倒班制度。
大家对班组分配没啥注意的,大概领导早就按照工作岗位特点平均分配了能干的和不能干的,倒是对倒班制度议论纷纷,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这次的倒班制度是所谓的八四零。
作业工的工作是没有间歇的,需要几个班组轮流不停的干,一个班干活,一个班在家睡觉休息,到点就去接班干活。一般有两种:早八晚八,八四零。前者指一个班从早晨八点一直干到晚上八点,然后倒班休息,一次干12个小时;后者就轻松很多,从早晨八点干到下午四点,另一个班接班从四点干到晚上零点,再换个班干到早晨八点,这么循环,一个班干八个小时。
一个作业队,一般有三十几个人,五六个人组成一个班组,能组成最多六个班组。当人手特别富裕的时候,或者只开一部动力的时候(所谓只开一部动力,就是一个队只搞一口井的作业工作量)一般采取八四零倒班,三到六个班组倒班干,干八小时能休息好几个八小时,很开心;当人手不多,活又比较重的时候,就变成早八晚八,倒班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
当然,还有终极可怕的时候,就是所谓的会战了。
会战的时候,鬼才知道那里蹦出来那么多需要作业的井,每个作业队,会至少出两部动力,也就是干两口作业井,班组基本是无法多次倒替的,于是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结局:两个班组倒早八晚八。
由于没有第三个班组来倒替,轮到干早八点的班组,永远干早八,而轮到干晚八点的班组,会战有多长时间,就得干多长时间的夜班。半个月的会战,就得干半个月暗无天日的重体力活。
我那时是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只是看到大家一派开心的气氛,也感觉一定是不错的分配方式,大家好就是真的好嘛。
这次由于只出一部动力,所以只分了四个班组,老田师傅竟然是班长,失敬啊失敬!还有一个王班长,也是跟老田师傅一样老的家伙,但是筋骨惊奇,让我想起了《破坏王》里的魔鬼筋肉人。另外两个班长,是超级帅的两个棒小伙,身材真是没得说,肌肉线条非常漂亮,容貌各有千秋,一个黝黑精干,浓眉大眼的,姓李;一个面若银盆,鼻如悬胆的,姓纪,名字却是一个春光呢喃的名字,就不再赘述以免影响英雄形象。
我定睛看去,自己的名字放在了这个纪班长的名下,就赶紧上去拜山门。纪班长笑得异常憨厚,跟我很油道的握手,让我一时摸不到他的深浅。大家相互调笑一番,随着陈指导的散会令下,轰然而散,只留下孔孟二位队长继续下棋,田技术员靠着被子翘着嘴角冷笑。
闲话到此结束,明天,将是我开始作业工人的第一天。
第一个班,是零点。
听老田师傅说,虽然是夏天,可是夜晚零点,荒原的风依旧会侵入骨髓的。我已经大概知道了等待我的是甚么类型的工作,找了一件不准备继续在正式场合穿的衬衣,和一件据说是我小舅曾经穿过的屎黄色的毛衣,套上新发的工衣,换上工鞋,坐在宿舍里,紧张的等待着出发的时刻。
纪班长就住在我对门,接近十点半的时候,他过来喊上了我。我吃惊的发现他穿的仍旧是便装。难道他就这么上班么?
提上当作宵夜的一个菠萝面包,跟着他穿过走廊,再次来到田技术员曾带我走过的那个过街天桥,三三两两的工人纷纷在这里汇聚,说说笑笑地准备上工了。下了天桥,一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那股褪鸡毛的热水味立刻剧烈地冲击了过来。
我很奇怪的问纪班长:“这里是甚么地方啊?”
“工衣房啊,还有澡堂,今后上井的工衣就放在这里换,干活的工衣是不让进宿舍楼的!”
“我靠,那我都换好了啊,难道要我光着身子回去宿舍么?”
纪班长没说啥,直接带我穿过恶臭难闻的狭窄走廊走到一个格子间里打开了门,那感觉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无数恶灵四散奔逃。我屏住气息走进去,看着纪班长迅速的脱衣服,眨眼间换上一身看似稀烂但是却能完好的贴附在身上的工衣,颜色是扭曲的棕黄色,一条破了洞的绿色背心倒是显的他发达的胸肌十分性感。
不一会狭窄的空间里又挤进三个人来,纪班长给我介绍着:“今后这个就是咱班的工衣房了,这个是副班长老官,这个是小李,这个是小倪,咱五个一个班。”
老官是个矮小的人,眼睛却跟武林高手一样散发着精光,样子很像香港导演泰迪罗宝。皮肤黝黑的小李似乎不太爱说话,抿着薄薄的嘴唇,自顾自的换衣服;小倪简直就是个童工,一张大概十五六岁的面孔,长满了青春痘,元宝小嘴始终在笑,一口山东郯城口音,最小号的工衣似乎都穿了显大,我注意倒他还穿了条不合比例的巨大的裤衩子,帝力当啷的。
老官我赶紧招呼,叫官师傅,小李和小倪实在看着年轻,叫师傅太没面子了,我只好哼哈一下过去。小倪看到我倒是很高兴,喊着:“哎呀被窝哥,你是大学生啊!太好了,我可以跟你学文化了!”
千万别以为这是我为了写作而用的书面语,我知道现在没人这么说话了。可是小倪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感觉就像是抗日时期缝鞋底的妇女对有文化的游击队政委说的话。
小倪说话的真诚态度是不允许让我产生怀疑的,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出了工衣房,旁边就是热气腾腾的洗澡堂,我快步跟着班长离开这个藏污纳垢之地,顶着一头的星星走向队部,心里却隐隐对即将面对的八个小时的工作产生了一丝担忧。
队部里这下清静了,只有田技术员一个人靠着被子看电视。
一个队的工种被分成大班和小班,大班由队长、指导员、副队长(一般兼工程技术员,关现场事故处理的)、地质技术员(管出资料编写设计的)和安全员(就是现在的HSE拉)、大班司机(管设备维修保养的技术工人)以及所有不用倒班的闲人组成,小班呢就是我们这些倒班卖苦力的家伙。
大班技术员以上要负责每天值班,守守电话啥的,住在队部。今天看来是田技术员值班。
田技术员看到我穿戴整齐跟着过来了,抽了抽嘴角,对纪班长说:“好好照顾照顾大学生啊。”
纪班长笑着应承:“捏,那是绝对的!”
一辆带着破烂槽子的解放车停到了队部,我们纷纷走出去,田技术员似乎交代了纪班长啥事,一帮人又呼啦到了隔壁工具房,每人提留了几根抽油杆短节和大小头出来。这些名字都是我后来学到的,大小头其实就是油管变径接头。
这些铁家伙被咣咣的扔到车上,然后人也开始向槽子上爬起来。我一愣,恍然大悟,我说这么多人驾驶楼也坐不下啊,原来我们这帮人是要跟工具一起坐后槽子的!
我赶紧抓了车帮子要爬,结果刺留一下滑下来了,手上立刻出现一把黝黑油腻的东西。时间紧迫,来不及找东西擦了,我在屁股上抹拉了两把,带上手套,一个挺身窜了上去,脚一着地,又是刺留一下一个大趔趄,幸亏我这个人运动神经好,一把抓住车帮子勉强站住,定睛一看,妈的,满车都是肮脏的柴油和机油的混合物,油腻腻滑溜溜的。
其他几个人都很有经验,找了靠车头的车帮子沿拐角坐下,老官就直接拉了跟短节坐了腚底下。没了好位置,我到车帮沿中央刚要坐下,纪班长喊我:“被窝,别坐那里,小心车一拐弯,把你给甩下去!”
我一听吓的赶紧起来,拔拉了跟看着还算干净的油管坐下来。
破解放放了两个汽车屁,哆嗦着启程了。
荒原的夜风还真的是彪悍,呼呼的在耳边呼啸而过,大家都闭着嘴,各自盯着各自的方向。我好奇地抬头张望,看着天上的星星和地上遥远的灯火连成一片,心里涌起一种淡淡的萧瑟。
走了大概半小时,地上遥远的灯火也稀疏得看不到了,只剩下天空的星斗。车开始剧烈的颠簸,似乎是走上了泥泞的土路。纪班长在车头拍着车帮骂道:“捏,这帮小子这么早就熄火了,真能偷懒啊!”
我赶紧站起来看,车头冲的位置,一片方圆五十米的场地灯火通明,一个十几米的铁架子倾斜着矗立着,六根很粗的钢丝绳从架子上分散开钉到远处的地上,固定住了架子。架子下面是个巨大的黄色机器,样子很像推土机,后来知道,这个就是作业队的灵魂,所谓的动力——通井机。旁边整齐的排着一大片黑乎乎的油管,似乎有好几层。几个人影站在那里晃悠,估计是等我们来接班的家伙。
汽车停了下来,哥几个抄起车槽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扔下去,然后噌竲的跳了下来。纪班长大声喝问:“多少根了?”我看到李班长笑嘻嘻的过来:“还有200根。”纪班长使劲撇了嘴:“捏,你们这帮人真懒哪,活都给我们班了嘛?还以为能看井尼!”李班长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说:“捏,那管子很紧哪,根根要砸榔头啊。”
纪班长不在说话,走到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小铁皮房里,老官拧身上了通井机,第一件事情就是拧开油箱检查存油,小李和小倪各自散开去找东西,我就跟着班长走到小屋里,竟发现这里还别有洞天。这里有一排跟火车硬座一样的小位置,一个小桌子用来写资料,中间一个巨大的电暖气,电阻丝跟大拇指一样粗。墙上挂着一排五个油脂马哈的安全帽,分别写着班长,司机,井口工,资料员,场地工。
纪班长递给我一个场地工的帽子:“你就干场地工吧,你负责验收管钳和榔头,两把48管钳,三把36管钳,一把24管钳,一个榔头,清点一下。”
我庄严的带上这个象征着我岗位的帽子,冲出值班房,开始四处寻找那一堆数字代表的管钳和榔头,找了半天,终于在井口附近的架子上见识到了这些管钳。如此巨大的管钳,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最大的48管钳简直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啊,第一次举起来差点闪了我的腰,这么沉的东西咋用啊?
纪班长是个很麻利的人,李班长赶着回去休息就更麻利了,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家都爬上车走了,只留给我们一个荒凉的夜色和两点红色的尾灯。
官班长在通井机上发动起来,通井机上的鼻子喷出青烟,发出巨大的噪音。小倪带上了井口工的帽子,和纪班长站在井口,插着腰很威风的样子。小李带了资料员的帽子,走过来跟我商量:“你场地啊,你排还是拖?”
看着我一片茫然的样子,纪班长跑过来教我了。
“被窝,我们今天先起油管,要先把这井里的200根管子都起出来,我和小倪站井口,让小李拖管子吧,你先学学排油管,去拿个扳手来。”
我找了扳手,按照班长的指点站在了油管排的一侧,小李则拿了个36管钳站在油管滑道的旁边。大家站好位置,严阵以待。
一个巨大的大钩从架子上缓慢的放了下来,大钩上带着两个巨大的铁吊环,每个都跟我的胳膊一样粗细。吊环上挂着一个样子类似字母欧米伽的被称作吊卡的铁家伙。
纪班长接过扳手,倒开一指宽的垭口,斜着咬住一根油管的边,轻轻一转,整跟油管就顺着油管横担老老实实地滚到一边去排队了。我看得敬佩不已。
纪班长指着这些油管说:“看到没,大头全朝这边,十根一出头,这样好数根数,啊?排整齐了啊,我看看你能排多整齐。”
那边小倪一个人很威武的卸掉了吊卡,还很潇洒的舞动双吊环同时挂上了座在井口的吊卡,车上的老官轰起了油门,连接大钩的六道钢丝绳滋滋地绷紧,崩出一股糊味,吊卡晃晃悠悠的被提了起来,那一串100根油管就这么从乌黑的井筒里提了起来。望着大钩逐渐升高,我心中升起对现代工业革命的由衷赞叹。大钩快到天车(架子顶)的时候,咔嚓一声停了车,纪班长开始拉过拧扣机(我们那时候叫这个名字,学名其实叫液压嵌),一通忙活,等他潇洒的褪走拧扣机,那油管崩的一声就分离了,小倪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24管钳,轻轻一搭,一带,伴随着老官默契的下放大钩,就把油管引到滑道上了。小李举起36管钳咔嚓打到油管上,拉了弓步,吐气开声,将油管直接拉到几乎水平的位置,纪班长和小倪同时在井口油管桥上开始拆掉吊卡,整个动作流畅华丽,一气呵成,真是充满了劳动者张力十足的美啊!
现在估计该轮到我出场了!我应该是个很有悟性的人,抢上前去用扳手咬住油管节古的边,用力一抬,咣当,脱了。原来扳手不能开的太大的!赶紧拧小一点,妈的,又卡不进去了。这个尺寸的确是很难调的,我后来非常熟练了,依然会有时候不能做到完美。卡上去之后,双膀一较力,抬起油管的大头一甩,咣当一声,从油管桥上甩到了横担。这一甩其实也讲功夫的,要用一个小小扳手,小小的垭口,咬住油管节古边,四两拨千斤把它甩起拉,还不能让管子甩尾,弹到拉油管的小李,也不能甩的太不平衡,在横担上歪七扭八的,会不好整理。甩上去之后,蠢人会用拖的,或者推的把油管一点点挪过去,聪明人会用扳手转。这招太拿人了,卡上去,倾斜一个角度,然后沿着径向画弧线发力,油管立刻开始整体均匀旋转,但是要求你迅速把扳手在送够了力度之后完美的褪出来,不能作为阻碍,否则扳手就会跟着一起转,打到你的手。
必须承认人是不同的,有的人一生都无法掌握这个功夫,我甩了几十根管子就几近完美的掌握了技术要领。甩管子,转管子,在一双精确掌握力度的手中,管子就像面条一样听话。
在动手能力训练方面,我从来是个不安分的人。眼看排的管子已经有了十个出头了,我喊了小李,要跟他交换一下,小李很开心的扔下36管钳过来了。
拉油管的确比排油管累一些,打管钳的位置和时机也很重要,打的位置低了,就需要再掰下管钳再打一次,打的太高了,举起36管钳也是个很浪费体力的事情;打的太正了,管钳牙口咬住油管褪不下来,打的太偏了,又咬不住油管;打的早了,无法利用油管自身重力来放倒它,很累,打的晚了,油管还没倾斜大钩就落下来了,想打也没法打了,还要挨司机老官的骂。要知道,开通井机的人脾气一般都不错,但是如果让他重新做刚才做过的动作,就跟杀了他的爹一样,肯定是要伸头大骂一顿的。
命运垂青愿意总结的人,很快我又掌握了拉油管的技能,一把打住管子,一个长弓步就能拉到位,然后抬脚飞踢卡在油管上的管钳头,管钳翻飞落到我的左手,趁着那劲一送把管钳头扔到油管下面,抓着管钳柄的右手轻轻一抬,油管就顺势滚到油管排上了,日子久了,这招可以练到不再需要排油管的人了,那管子能刚好自己滚到把头,乖乖的整齐躺好。曾经有人说过,潇洒的人就是摔跤也会迷人的,俺这个自创的动作再无人能做到这么帅了,没办法,天生的。
其实我也不想把作业工这点技术在一个章节全部讲完,无奈我干劲太足,的确是在第一个班上就基本学会了所有岗位的基本功的,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写这个班的工作。
作业工,全称是井下修井作业工人。石油行业就是在地球上钻个几千米的洞,这个洞就叫井筒,然后想办法跟用吸管喝可口可乐一样把油从地底下采出来,这个吸管就是钢铁做成的采油管柱。当这根吸管出现问题吸不到可乐的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作业油鬼子出场,拔它出来,里外里检查一下,或者换根新的吸管。因此我们还有个自己听着都起鸡皮疙瘩的文学名字——油井的医生。
道理虽然简单,但是这吸管的毛病种类是无法想象的多,在地下几千米,会发生甚么千奇百怪的事情,却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刚干作业工的我,对我们为什么起下管柱毫不知情。
好不容易起完了全部油管,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启明星已经在闪烁,这是我行走人世间21年,第一次看到凌晨四点的繁星。
班长把手套脱了放到油管桥上,招呼大家休息。
所谓休息,其实就是吃饭。由负责排油管的小李去早早烧了水,这时候估计正好能喝。
我们几个说说笑笑的来到值班房,各自拿出带来的干粮。纪班长似乎很喜欢方便面的样子,让大家把要喝的水都倒出来,他又插上电源要下面。老官和小李似乎是一个村的,关系比较近,蹲到一起吃包子去了,小倪也带的包子,黑乎乎的油手抓了就吃,包子都成了五花的。我吃我的波罗面包,咬了几口才发现自觉还是经验不足,平时甜的我很喜欢的,可现在就想吃点咸的,而且这个面包还真就是糊弄人的,看着挺大,一捏,就没了!干了活,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这么饥饿!
第一次上班合作,跟大家不太熟悉,也没好意思匝地,只好忍了。
大约吃了半个小时,纪班长招呼大家去干活。我很费解,管子都起完了,还干啥活?原来管子下面接了个工具,又要下进去!
继续干的时候我又不想干场地工了,我跟纪班长说了下,想站井口去。
纪班长很乐意,估计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象我这么喜欢四处折腾的人,让小倪去拖管子,我来给他打下手。
井口工是除了司机外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一般是两个人配合做。需要做的是摘挂吊卡、摘挂大钩吊环、上扣卸扣和打背钳。打背钳就是为了防止油管上卸扣的时候下面的油管跟着动,而用个48的管钳带住了下面的油管。这是个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挥动48管钳很累,而且一旦一次打不上,掌拧扣机的人发现了会骂人的。我们那个时候还很落后,没有配备现在作业工人用的带液压背钳的拧扣机。
站了一会井口,我就知道了原来站井口是最累的工种。一个两寸半的吊卡,开始提起来还凑合,可每根油管都要提放两次,还要拉密封销子,插保险销子,慢慢的就感到腰劲吃不消了。
挂吊环也是个极限运动,那大钩带着吊环一点点下降,我们两个人就一人推一个向吊卡的耳朵里套,就那么几厘米的机会,大钩放过了你没对上,司机要骂人,放到了你没挂上,司机和班长一起骂人,背负着体力和精神双重的压力。
当油管就位,帮班长把拧扣机推上来抱住油管,是我唯一能稍微休息一会的机会。班长左右拉动着拧扣机的操作杆在操作上扣卸扣,我忍不住提出想学这个的要求。纪班长仰天大笑,说你真不愧是大学生啊,学的好快!于是开始手把手教我。
这个拧扣机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左手分快慢档,慢档有劲,用来拧开最紧的油管,或者在上扣的最后紧扣用,快档就是能加速上卸扣。右手是油门,送上拧扣机的月牙板就能自动抱上油管,然后旋转。不同的位置可以调节正转和反转,实现上扣和卸扣。
这些都不是值得一提的技术,干这个最强的要求是:组合挂档,实现不停歇旋转,然后在上好扣或者卸了扣之后,卸档退油门,正好把月牙板缩进拧扣机板槽里,让油管顺利脱出!
如果你一次不能做到,那么只能重新启动再退一次,甚至退很多次,这时候,不但班长要骂你,司机要骂你,连场地工也会骂你了!这还不是最丢人的,如果要别人看不下去,伸手过来帮你退出去,那才是最没面子的事情。
这个我认真练了一阵子,到快下班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一次性退开拧扣机了。后来更熟练后,找到了最潇洒的方式:一步到位退好月牙板,然后甚么都不做,只是潇洒的松开手,也不用推,让拧扣机自己靠重力轻轻滑落,那是一点点阻碍都没有的最高境界,如同脱下少女身上真丝内衣一般的爽快!!
第一个班,八个小时,因为我的新鲜感,过的充实而飞快。
收拾工具的时候,纪班长过来拍着我,说了一句让我无上荣光的话:“被窝,我们这里的新工人,一般都得干三个月场地工,干熟练了,才能允许他上井口,你学的真快,才一个班,所有的活基本都能干了。”
八点半左右,那辆破解放又颠簸着来到了,这时的我,已经如同经受过血与火的洗礼般的战士一样,歪带着帽子,敞着怀,撒尿用的裤子扣也不系,高喊着“谁是场地工?过来交接管钳榔头!”的满身油污的家伙了。
三下两下我爬上了破解放,抢了个拐角坐了,划拉了两下被安全帽压瘪的头发,拍着车头铁皮喊着快点快点。早晨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我的工衣,崭新的工衣上粘的油竟然立刻化成黑亮的油滴,我赶紧掀开工衣一看,屎黄色的毛衣已经是一滩滩的黑,再掀开毛衣,我靠,衬衣也黑了,一不做二不休,我跟抓跳蚤似的全拔开衣服一看,唉,真是滴滴没跑,都渗透到我的肉上了。
我骂了句脏话。唉,说到家,还是经验不足惹得祸,我慢慢学吧。
车给我们拉回队部,我跳下来,豪气干云,嘴里只想说脏话。一班人把车上带的工具收拾到工具房后,掏着腿横着向后院走去。我的薄手套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我随手扔到一边,却被纪班长赶紧捡了起来。在灰土地上搓了搓,拍打了拍打,笑着说:“捏,还能用你就扔,你不要给我!”
我的嘴半天没合拢。又学了一招,原来灰土是油污的克星,咱作业工人都是用油污加灰土一起搓在身上,借以形成一层更坚固的阻挡层的!
跟着大家回到工衣房,受纪班长的影响,我也开始心疼我的工衣了!得去洗洗,另一套我也舍不得给它破处了,得撒莫件旧工衣穿。我从工衣房的角落里拔拉出一个铁黑色的小夹克,估计原来也不是铁黑色,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拉链坏了,永远只能敞着怀了。也不知道是谁的,也无所谓它有多脏,曾经经历过甚么恶心的经历,总之,我现在需要一个工衣,而且,我现在的处境,只会比它更脏。
把那夹克跟我的屎黄色毛衣挂到一起,宣布了这个破工衣从此属于我了。
大学里,我自认为算是脱衣服上床够快的人了,可是没等我解完工衣那一排闹心的扣子,人家四个都瞬间赤条条,拍着屁股走人了!定睛一看,我靠,人家的裤子都是半依在墙上的,竟然几乎能站起来!而且是里外衣服一起脱的。妈的,这叫脱衣服么?他们简直是从裤子里跳出去的!
我的脚像是长在工鞋里了一样难脱,等脱出来一看,两个袜子头大脚指的地方,都被钢板磨破了。
这时也没空理会了,把袜子脱了一卷,塞到鞋里,赶紧啪啪的拍着屁股奔澡堂去了。
澡堂里雾气腾腾,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大规模的裸体群体了!作业工都是棒身体,无论老幼,肤色也是参差不齐,我还担心自己太白了扎眼,没想到这里还有比我白的呢。
如果说女澡堂是波涛汹涌的海滩,那么男澡堂就是进了丝瓜棚了。
五颜六色的哥哥在洗澡,各式各样的弟弟跟着晃悠,那景色真是壮观。
我抢了个莲蓬头,发现自己双手竟然难以插进自己打湿的头发,妈的,才8个小时啊,我就搞的这么脏么?身上的黑油点很难清洗,我用香皂点对点的擦,弄的红肿,总算淡了一些,算了吧,就把这些个黑点留给时间长河来慢慢荡涤吧。
由于没有换洗的衣服,工衣脏了不能带回宿舍,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由于这个点没大有人走动了,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睡觉的睡觉,所以我用我的洗澡毛巾大体前后兜住自己,伸头左右看看,基本没人,赶紧上天桥窜回宿舍去了,哈哈,天又不冷,不用担心感冒。
到了宿舍,我突然莫名的悲凉了一下子,心想,我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堕落成这个样子呢?我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么?那些农民轮换工也没这么干的吧?
想到毕业时同学们说过的名言: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唉,看来我们真的是带眼睛的色狼,有文化的流氓了。
根据倒班制度,我拥有了16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睡了一觉后,我决定去看看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哥们。
这个哥们是我在学校很好的哥们,甚至可以说是我某些方面的启蒙老师。他是第一个教我如何取悦女人技术的人。
女人是不会记住你称赞她公认的优点的,而敏感的她们也能准确的判断出你是否在违心的夸奖她。能让你成为令她震惊并记住你的办法,就是从最偏僻的角度,夸她一个也许从来没人夸过的地方。比如,看着对方的眼睛,用最纯洁的目光和她对视的时候,夸她有一对美丽的锁骨,或者,手臂半拢过她的肩,轻轻用指尖滑过她的背脊,告诉她她的肩胛拥有让你难忘的曲线。。。。。。
办法很多,但要做到完美真实,需要名师和天生的悟性。
所以,看我文章的女性,如果你遇到一个这么夸你的人,要小心了,他一定是经受过专门教育的高手。
当然,如果你一直没有听到别人对你这样的夸奖,并非是好事,因为那意味着,也许你的一生,直到今天,仍然没有遇到一个真正意义上懂得浪漫的人。
现在这个懂得欣赏女人美丽锁骨的浪漫男人,象死猪一样穿着脏工衣躺在床上哼哼。
我推醒他,问他怎么不去洗澡再睡,多恶心啊!而且,我还不合时宜的告诉他,工衣是不能穿进宿舍的。
他眼睛都不睁开,继续哼哼:“我操,这活不是人干的,拖了一晚上油管,累我的跟死过一次一样!不行了,我没力气洗澡了,让我睡觉!”
望着他,我突然有一种自豪感,仿佛我背后产生了魅力的光环。是的,作为男人,只有浪漫的情怀和高超的技术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持久的体力和坚韧的性格,积极的态度,才能称得上完美吧。
作业工绝对没有传说中的好石油工人那么好。
但作业工也绝对没有传说中坏油鬼子那么坏。
我周围这帮作业工人,在你当他们是平等的朋友的时候,他们跟你的关系,会在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变得特别亲近。尤其是在荒原上,孤苦伶仃的几个人独自奋斗的时候,更容易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我是一个能够迅速堕落到污泥中的人,所以几天后,哥几个给我的评价就是:日,你哪像个大学生啊?
虽然他们知道,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是首先把我当个大学生看待的。
我刚干作业工的那一阵,正是气候最好的日子,人手够,活也轻松,大家边干边谈笑,说各种笑话,一个晚上起下三四百根管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其实别看就这几个工种,也分了三六九等。干场地工似乎是最低贱的,在我看来工作起来也没少出多少力,可是却总是被呼来唤去,一会去烧水,一会去拿拧扣机的卡瓦片,连小倪这种小屁孩也会喊个场地工过来把他的衣服拿到值班房里。按照我高傲的性格,应肯累死也不能受这种鸟气,于是我始终是要干井口工的活,牛轰轰的享受那种高等职工的感觉。我死烦被别人呼来唤去的做那种零活。
小李是个懒人,似乎就看着场地工轻松,于是他始终干拖油管的活。小倪就随时跟班长或者我倒替站井口。我们三个就离得最近,说笑的机会也最多。
慢慢的,我就把纪班长的称呼简化成“鸡!”,管小倪叫小泥猴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名字,跟着我一起这么叫。由于缺乏文化底蕴,他们没法给我起个有性格的外号,所以只好简称我的名字“窝!”
山东郯城的人有自己的口音,他们管醋不叫醋,叫忌讳,说是男人不能吃醋,只能吃忌讳,我靠,真够爷们!一次让我去拿“股子”,我到了值班房又退回来,妈的啥是“股子”?原来这帮人管装水的塑料桶叫股子。
干着活,小泥猴突然喊着要“鸟随!”,鸡也跟着“鸟随!”
我很诧异,啥是“鸟随?”
只见两个人也不走远,转过身来在不影响大家干活的区域之外,从裤扣中寻得了弟弟就开始刺。我走过去一人腚后头来了一脚:“鸡巴尿尿嘛,还啥鸟随?”
鸡转过头来很认真的跟我说:“这个鸟随呢,就是尿尿这两个字,不过后一个尿呢,是多音字,发做随!”
我听了笑岔气了,你丫的老鸡家的多音字这个尿还叫随啊!可惜的是,我后来恐怖的发现,全作业大队的人,尿尿都说鸟随!没办法,后来我也说鸟随了。
话说回来,我突然发现小泥猴鸟随的水柱竟然分成了两条,很诧异,纠着他问为啥会是两条水柱呢?泥猴很害羞的不跟我说,晃着水柱跑到远处去了,鸡在一边大笑,笑话我连自己的家伙甚么构造都不知道。
我有些发火,女人的我是不知道,我自己的啥构造咋能不知道,鸟随肯定是一根水柱啊!鸡和泥猴继续笑,老官在车上也跟着傻笑,似乎很得意耍了我这个大学生。
后来我自己没事的时候也研究来着,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咋会是尿出两股水柱。
继续干活,泥猴缠着我讲笑话,说大学生知道的笑话故事多。我很得意,就随便给他讲一个乌龟野餐的故事。
话说乌龟一家打算去河边野餐,于是他们收拾好东西开始向河边爬,爬了一年,终于爬到河边了,爸爸妈妈摊开东西一看,呀,没带勺子,咋吃啊?
于是跟龟儿子说,你回家一趟拿去吧,我们等着你。
龟儿子说不行,你们偷吃怎么办?
爸爸妈妈说保证不偷吃。
龟儿子就转身走了。
等了一年,爸爸妈妈说,嗯,估计这孩子到家了。
又等了一年,爸爸妈妈说,这孩子该回来了啊?
又过去了一年,还没见龟儿子回来,爸爸妈妈很奇怪,也实在饿了,就打算先吃几口饭垫垫先,刚吃了一口,龟儿子突然从树后跳出来了,大喊:“哈!我就知道你们会偷吃,盯了你们三年,终于被我抓住了!”
笑话讲完了,结果人家几个人一个也没笑的,都傻傻的愣在那里,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弄的我很尴尬,唉,文化人的笑话看来还真不能从这里讲。好在我是个受过各方面教育的综合素质很强的大学生。
于是我换了一个而已汤的故事。
当年有个大学生上山下乡,跟个农民关系很好,就象我和鸡一样的关系,就拿我和鸡来说这个故事吧,我和鸡干作业工关系很好,多少年后,我另谋高就去了,鸡也回家娶老婆生了孩子,一次我去鸡家看他,他很高兴啊,非要留我吃饭,鸡的老婆就问我想吃甚么,我很客气啊,就说“随便吃吃而已。”
然后我就跟鸡下棋玩。
这边可难坏了鸡的婆姨,她不懂啥是“而已”,因为我说要随便吃吃“而已”。于是她就让鸡的儿子来问问爹啥是而已。
鸡的儿子过来问鸡,那时候鸡正被我杀的丢盔卸甲,恼着呢,听到儿子不停的问而已是啥,不明白啊,也烦,就骂道:“而已就是你娘的B啊。”
儿子很老实,就回去跟娘说了:“爹说了,而已就是你的B啊。”
这下鸡的婆姨可作难了,这个能随便给外人吃么?蹲在那里想了半天,终于想出办法,从自己那里拔下几根毛来,放到锅里煮起来了。
开饭的时候端上来,很不好意思的跟我说:“大兄弟,不好意思,你要的而已呢,已经被你大哥吃了,你就凑合喝点而已汤吧。”
讲完这个故事,这帮家伙扔了管钳吊卡满井场捂着肚子开始笑了,我微笑的看着他们,还有闻讯而来想看热闹的小李老官,暗自慨叹:妈的,在这里还是荤缎子吃的开啊。
淫秽无国界,从此后大家都开始努力收集荤缎子,专门在井口讲,干一晚上活,听一晚上,再好的后生也架不住这个折磨法。
粗鲁的笑话背后,也许是无奈的凄凉和艰辛。我始终不知道那些能吃苦,能战斗的农民轮换工们对这种生活会有甚么想法,对自己的将来有甚么打算,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对于那些象我这样的,对生活品质有些欲望的家伙,的确是种野蛮的摧残。
雨季到了。
这是作业工最讨厌的季节。
作业工几乎是石油行业中最不受天气影响的工种,因为工作计划不会应为任何天气而更改,而工作环境则会因为天气变化而变得更糟。
盐碱滩上的雨不下则已,一下就是畅快淋漓。下了一晚上的大雨,早晨起来我赶上了早八点。今天的工作是搬家,就是从一个井场搬到另外一个井场。
竖起了作业井架,突然发现大钩没有正对井口。这个事情我本来是无所谓的,因为我并不知道它会给我们带来甚么麻烦。不关自己的事情,工人们是不会多操一点心的。可是等到下管柱的时候,上扣总是对不齐,因为大钩歪了,所以油管就不直,公扣和母扣之间一旦斜扣,就永远别想上稳当。
鸡班长没有象我想象的让休息或者呼叫队部调设备重新调整架子,而是采取了工人的土办法,拉绳头拽大钩。我穿了雨鞋,雨衣,拖着根我胳膊差不多粗细的毛绳,跨进雨水和污泥中,根据通井机司机的命令,拼命的以我一人之力拽着大钩,一直拽到油管上完扣。
很痛苦的过程,很费力。但是让我感到恐怖的是,似乎他打算让我继续这么拽下去,而不是仅仅装上这么几根油管就完事了!妈的,还有300多根啊!
越拽,我越恐怖。虽然是初夏,但是踩到泥水中几个小时后,逐渐感到寒冷逐渐透入骨髓。不断的向下拽着发力,让我的一双雨鞋在同一个脚印中越陷越深,当我感到寒冷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我的脚竟然已经陷入淤泥中无法拔出了。晃动的污水在我挣扎的时候,已经可以顺着我的高腰雨鞋大量的灌进来,我的脚在凉水和淤泥的包裹下逐渐失去直觉,上天作证,从那一刻起,我第一次从心底泛起对这个职业的恐惧和憎恶,因为那时的我,还因为担心会被大家笑话说小白脸书生太娇嫩,而不敢申诉,不敢放弃说不干。就这样,我傻愣愣的一直拽着,拽了8个小时。我从小也是在溺爱中长大的,但我绝对不是个吃不得苦的人,我咬着牙,报复性得干着,心里竟然会涌起一种虐待自己的快感。这种快感在今后的所有作业时光中,成为唯一支持我坚持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继续出卖苦力的重要支柱。
等到接班的时候,我已经根本出不来了。鸡班长和小泥猴来拔我,结果是他们自己都差点陷进去。淤泥的窟窿,拥有的不止是包含能力,还有超强的吸力。揉过面的人都知道,想从一块稀面团中拔出手来是多么困难。最后实在没办法,鸡开着通井机过来了,几个人一起站在通井机的履带上,把我从鞋里提留出来,然后用铁锹挖出了我的雨鞋。
我们在履带上调笑着,叫骂着,继续着我们粗鲁的作业工人的玩笑,但是我的心里,却隐隐决心,我一定要脱离这个非人的工作,并且,有朝一日,把这些经历,全部都记录下来。
采油厂有个愚蠢的说法“雨季上产夺油”。意思是非要在这个狗日的天气里让我们这些人多干活。
狂风暴雨也好,和风细雨也好,每天的工作始终如一。我们会穿上雨衣和雨鞋,谨慎的爬上更加滑腻的送班车,奔向那个注定属于我们的目的地,然后甩膀子干活。
雨衣和雨鞋纯粹是摆设,因为当你在雨中干活的时候,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无论雨大还是雨小,一个班下来,肯定是要连内裤都湿透的,鬼才知道那雨水是怎么进去的。
不过我们没有一个害怕这个的,下雨的时候,除了一脚踩到油污中,崩个一腿油泥,别的没啥好怕的,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泥腿子。如果有机会询问任何一个作业工,都不会把淋雨当成是个事的,因为真正是个事的事,比这个事,要可怕的许多。
雨季过后,就是艳阳。
可怕的艳阳。
荒原上的太阳,也许跟城市里的一样耀眼,但是,照到荒原上的时候,就越发的欺负人。每根光线,都象针一般,给人以物理上的攻击。刚淋完雨的话,大家会脱的光光的,四仰八叉的躺着晒衣服和身体,尤其要摊开自己的弟弟,不能让湿透的内裤捂馊了他,有个专用词汇叫“扬逼晒蛋”。
酷热的天气下,干活是极度痛苦的事情,但是,由于阳光的缘故,还不敢脱的很厉害,光膀子的话,即使是最强悍的鸡班长,也会脱层皮的。干燥的尘土即使是一滴汗水滴下去也会腾起一股小烟,几个人合伙冲着一个土窝窝撒尿也最多只能留下一片婴儿在床上所能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了超标的二氧化碳,让人无法畅快呼吸,可是我们依然需要大口的喘气以获得更多的氧气来让自己的四肢继续机械的活动,并保持头脑对周遭发生的事情有最起码的觉察。
一次我挂了吊环,就累得象狗一样爬在进口吐舌头发呆,听任大钩呼呼的把油管吊上去,突然喀喇一声,跟我一起站井口的鸡和小倪顿时抱头鼠窜,只有我依然傻呼呼的站在原地,听到耳畔一股轻轻的风声,然后是很柔和的“扑”。转过脸来,一根拇指粗,一尺长的保险销子已经扎进坚硬的地面,只留了不到三公分在外面。距离我只有不到二十公分远。
迄今我也没有感到危险曾经距离我如此之近,因为那东西是根巨大的铁针,落到我的头上,安全帽完全没有作用,它将会穿过我的头颅,也许一直进入腹腔,在肠子上停留。我曾经被一块提升到10米高油管上粘的小土坷垃打到安全帽上,当时的感觉是被人用榔头当头擂了一捶,我一清醒后立刻火冒三丈四周找是谁在打我,开玩笑也太过分了些!
我蹲下身,看着这根几乎没顶的铁销子,然后试着拔出它来,结果根本无法拔动。鸡和泥猴走过来,跟我一起看,我飞起一脚踹他们腚上:“妈的,光知道自己跑,不管爷的死活啊!”鸡很害羞,一边用管钳把销子起出来,一边嘱咐我:“干咱这行,等你看到啥的时候就晚了,只要听到有不对的动静,赶紧先逃开井口就对了。”
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摆摆手,说是受惊了,脱了外衣,躲到附近一个磕头机下面躺会。鸡也没话说,只是继续大声嘱咐我:“被窝,你知道这个磕头机下面死过多少人么?”
磕头机是牧童杀手。无数路过的放羊的赶牛的捡破烂的,在不了解磕头机的工作程序的情况下,都会选择躲到它下面去遮阴的。但是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却是个冷酷而作风严格的工作者,它会周而复始的旋转它的巨大平衡块,当它抬起的时候,下面是一片美好的空间,引诱人进去躲避酷暑,但是如果当它落下的时候,就是那人身首异处的时候。
我进去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等发现的时候才真的后怕了一下,因为当平衡块挡住了我的出路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注意到平衡块。
后来我也经常钻磕头机,不过以后就很注意了,但那一次,真的有些后怕,比铁销子落在身旁后怕很多。但后怕归后怕,直到后来我亲身经历看到磕头机对我工友的伤害,才真的领略到钢铁机械对生命的冷酷无情,这种事情,我才永远不会再把它当作一种笑话和谈资。
又要上工了,越是雨季,越是酷热难当,采油厂似乎越是要弄会战,而人手似乎也就越是不够,我们面临的工作,也越是恶劣。
12个小时的起管柱工作,本来对那时的我而言,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今天这个有些特殊,似乎是井下抽油泵上面的循环阀打不开了,油管里面的脏油无法循环洗出来。看着鸡和老官面面相觑的样子,当时对于井下工具结构完全不知的我似乎感到有些不妥。
鸡和老官商量了一会,准备去打电话向队部汇报。
作业队的小班是没有通讯设备的,那个年代,作业工要给家里联系,只能到附近的采油站、队或者集输站、储油罐值班室等地方借电话打。鸡冲我挤挤眼睛,要带我一起去打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工地,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看鸡的表情,那里似乎是一个充满神秘魅力的地方!我很开心,就放弃了躺到地上扬逼晒蛋的休息机会,跟着他一起去找采油队值班房。
一般作业队的工地,会离采油队值班房不会很远的,看着鸡越来越兴奋的表情,我也被他感染了,因为据说,那里的人,全是女的。
到了一个很大的计量站,当我正在考虑是否该敲门的时候,鸡已经拖着肮脏的工鞋一脚跨进去了。我愣了愣,也赶紧跟着进去。
里面真的是一屋子的女人!
女人啊,在我看来,简直似乎是上辈子遇到的人类了!
四个岁数从20到40不等的女人,穿着统一的采油工服,虽然庞大灰暗,但是包裹着女性的身材,更给当时的我一种朦胧美感。似乎想告诉我们这些作业鬼子:我们有最神秘美丽的身体啊,就是不给你看清楚!
说实话,大学里的我因为是经常组织学校大型文艺演出,所以对女人的审美是十分挑剔的,当时那四个女人,也只能用糟烂来形容。可身为当时的我,羞涩的偷眼看她们,竟然从丑陋中不断看到她们的美丽,更开始为鸡那肮脏的工鞋和不敲门的粗鲁感到羞愧。
让我很佩服的是,鸡突然变得十分正经,跟年纪最大的一个女人正色道:“俺是作业2队的,俺要借个电话打,公事。”
那女人撇了鸡一眼,思考了几秒钟,将一个木盒子的锁打开,推到鸡跟前。最有姿色的一个平胸年轻女孩子面无表情的拿起一个记录本转身去了里屋,剩下两个爆牙和兔唇继续趴在桌上磕瓜子聊天。我这时也恢复了自信,把手插到兜里,挺起胸膛,摘了安全帽,头发早硬的要命了,就随手把头发挤了个发型,然后轻轻的在屋子一角,摆了个最酷的POSE,眼睛开始四处打量,是不是偷眼看看里屋那个年轻女孩子的动静。
你们四个女人啊,可别小瞧站在房间角落的这个男人啊!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作业鬼子啊,他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素质高,人又帅的大学生啊,别看他现在穿的跟捡破烂的似的,比捡破烂的更脏,但是你们看呀,肮脏的工衣都无法遮挡他灿烂的形象和喷薄而出的魅力呀!
我这么想着,心中有一种莫大的满足,仿佛是个混迹于闹市中的苍凉高手,在冷眼旁观这个纷杂的尘世。遗憾的是这群庸脂俗粉,似乎对我这个放射光芒的家伙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个年轻女孩子甚至走出来鄙夷的让我闪一闪,不要妨碍了她从我身后的柜子里取文件!
妈的,太打击我了。
我转身让开地方,结果意外发现门后竟然有个镜子,我赫然发现镜子中的一个龌龊的形象,肮脏的工衣,被安全帽压的跟个葫芦一样的头发,浮肿的面庞和眼皮,稀疏杂乱的胡子,惊恐呆滞的目光,以及没有前脸扣子的裤子。这个就是我么?那个大学里穿行在阳光中的,头发永远散发洗发水香气的俊郎少年么?
我退到更不起眼的角落,带上安全帽挡住我头发上的葫芦痕,手慌乱的遮挡住工衣裤扣中露出的内裤。这种暴露内衣的行为,让我觉得比裸体站在人前更感到羞耻。
电话打完了,我失去了一切男女间该有的兴趣,漠然的跟着鸡班长走出了计量站,黄昏的夜色遮挡了我的羞耻,让我恢复了自信,因为我这样的作业工人,也许本来就是属于这样的漆黑的夜色的。
回到工地,鸡班长让老官发动了通井机,起出了第一根油管的时候,我终于见识到了作业工最讨厌的工作——冒喷提。
当拧扣机卸开了最后一扣,鸡告诉我们要象征性地闪避一下。
镜子中的形象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很懒散的站在原地,转过身来,望着远方,背后砰的一声,一片热热的东西附到了我的后背,从脖颈一直吻到我的屁股。我默默的转身,推起还在稀里哗啦流淌黑水的油管,放到油管滑道上。鸡问了一句:“被窝,不去穿个雨衣么?”我摇摇头,表示无所谓。鸡让小泥猴拿了个铁锨过来,每当拔开油管扣的时候,多少用掀头挡一挡迸溅出的黑水。
这混合了原油和泥巴的污水,就是喷到我背上的热热的东西么?原来从地底下带上来的水,竟然是热的。
干到深夜,黑水无数次的这么将我从脖颈热热的吻到屁股,直到远处一个手电忽闪着过来。
老官立刻熄了火,从通井机上下来,招呼大家休息。
我很奇怪,这是为啥?这帮为了挣工分从来都玩命的家伙,怎么也知道休息了?
手电过来了,一个傻呼呼的男人,感觉竟然比我们作业鬼子更傻。傻男人拿手电照了照我们,问我们为啥没干活?
在工地,作业工人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偷油的婆姨之外,最低贱的阶层,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过来问话,就一定要老实回答,因为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但是一定比我们高贵。
这个家伙,原来是管理我们正在作业的井的采油队的夜班,被队上领导派来看看井下工具起出来的情况的。
靠,原来是个采油队的马仔,跟我们一样,也是孙子啊。我们几个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各自散了找个地方坐下。老官对他说:“通井机坏了,修不了啊,得等队上大班司机来修。今晚干不了活了。”听了老官的话,我不由惊喜万分,妈的,这通井机终于坏了!
那傻子愣了一会,走到通井机跟前撒莫了一会,问道:“师傅,泵还没起出来啊?今晚还能起出来么?”老官道:“车坏了,咋起,明天再说吧。”
傻子有愣了一会,估计是组织好了如何向领导汇报的词了,就转身走了。
手电光在荒野中晃动着,终于消失不见。夜风吹来,顿时觉得背上的水湿淋淋的冰凉刺骨。老官突然站起身来,窜上了通井机发动起来,鸡开始招呼大家继续干活。我很恼火,不是说不干了么?通井机坏了!
鸡笑了,神秘的告诉我:“刚才那个是来检查井下工具的,我们上个班李班长他们估计掉了工具了,所以循环阀打不开,我们故意说车坏了,是不想他在的时候取出工具来让人家看到我们队掉了东西进井里,要扣钱的!”
我恍然大悟,靠,原来这些作业工,一点也不傻啊。
凌晨,下了工,我在湿淋淋的衬衣外面直接套上我的夹克,坐上班车回到队部。下了车,隔壁队的晚班也回来了,遇到个一起分来的工友。
我们这批来到作业队的一共有34个小伙子,学历从本科到大专中专不等,专业更是千奇百怪,学教育的、学财务的、法律、计算机、地面建设、甚至还有学武警和医疗卫生的!采油厂是变态,无论是学甚么的,都发到作业队扛油管,说是为了增进了解,锻炼意志。这个学法律的工友是个本科生,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蹲在值班车轮胎旁边哭!
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妈的没法活了,太失败了干这个,累死了,出娘胎还没这么累过。我问他干甚么岗位累成这样的?他说场地工。
我叹口气,你丫场地工就累成这样?我他妈的的站了两个月井口了,晚上刚冒喷提回来,还没说啥呢。
命运有时候就是奇怪,你能承受的更多,那么就让你承受更多,承受不了的,反倒会有机会不去承受。这个学法律的累哭的男人,最后成为我们34个可怜虫中第一个走出作业队进了机关的人,最后还辞职去了私人的法律事务所,直到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没了音讯。
睡觉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似乎走到了生病的边缘,一宿的冒喷提让我的身体无法适应冷热更替了。我躲在被窝里睡了一天,越来越感觉冷的哆嗦。晚上还要继续上班,我得爬起来吃饭,补充体力。
晕乎乎的拿起饭盒,走向食堂,感觉天旋地转,全身不断的冷战,我知道,自己发烧了。
可我不想请假。
我想要出人头地,我想要靠自己的本事奋斗出一片天空,就一定要在这群哪怕素质再低的人面前,表现的很好才行。可我尚不熟练搞社会关系,溜须拍马也还无从着手,我所拥有的,只有自己这个身体和力量;能做的,只有让大家挑不出错误的认真、拼命工作。
食堂里饭菜的味道令人反胃,我打了份菜,走到我们同事桌子,看着大家谈笑风生,我自己默默强忍着一口口咽着毫无味道的食物。等着我的,又是一宿的活,我需要在肚子里多积攒一些东西,哪怕是再垃圾的东西,我也需要它。
终于吃完了,我跟着大家,慢慢走向食堂大门。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烈的抓紧了我的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哇的一声将刚才吃到的东西全部吐在了地上,然后蹲下,吐到直到干呕。这是我第一次因为疲劳和生病呕吐,也是到今天为止唯一的一次。
大班司机老李过来搀扶了我,喊道:“你生病了啊,不能上班了,鸡,给指导说一下。”
我抬起迷离的眼睛看着老李,满嘴的苦涩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因为这个事情,我记住他一辈子。
这也是我上班两个月来第一次请假,我自己是不好意思请假的,幸运的是有别人帮我请假了。我被小泥猴扶回去宿舍,开始蒙头大睡。天哪,那种从辛苦的劳动中偷偷解放出来,睡觉的感觉,是天堂般的幸福。
第二天,我继续上班。
几天后,由于我的病没有恢复,几个夜班之后,高烧再次光顾我的身体。一样的恶心,一样的疲惫,唯一多了的,是对这种病痛的经验。
同样是塞下无味的晚饭,我这次没吐,不过好想吐。我好想有人再次发现我的痛苦,我苍白的脸色,我的虚弱,可是没有人。在宿舍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努力,看着同屋的田技术员,害羞的说:“田师傅,你看,真倒霉,我又有点发烧了。”
田技术员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嘴角抽动,没有说出“你病了就休息,我帮你请假”的话。我很羞愧,感觉就像女人跟个陌生男人说自己例假来了一样,充满了低级趣味的内涵。低下头继续准备自己夜班需要的东西。
站在工地,井口,我的头嗡嗡作响,舌根不断的分泌出苦涩的唾液。妈的,请不下假,你还会死么?你不是个男人么?你这么娇嫩么?
我指挥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机械的动作着,对抗着疲劳,对抗着病菌,直到干出一身热汗,直到干得重新找回自己的魂魄。从此我多了个本事,用更辛苦的虐待,来对抗不适时的病痛。
三个月后,转机终于来了。
田技术员依靠跟采油队交接作业井的那么会功夫,凭借他美丽的大眼睛和上翘的嘴角,把上一个采油女工,比他还要高一点点,容貌算是配的上田技术员了,憨厚得由内而外,嘻笑怒骂完若荒原的蚂蚱,自由而欢畅。很快,他们要结婚了!
因为要筹备结婚,所以田技术员请了大假,并推荐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整理数据,编写假资料。因为数据都是死的,油管多长,工具多长都是定的,但是各种工序必须按照章程写成施工单。当然,作业工很少能按照章程干活的,那样是挣不到满意的工时的,还尤其繁琐。地质技术员的任务,跟律师一样,把不可能和不合理,扯淡成合理合法的东西汇报给上级,上级自然是干作业工出身的,明白这一切环节和道理,不过他仍需要这些,来糊弄更上一层的领导,直到糊弄到不明白作业内幕的那一层,为止。
当我换上我刚来时那身干净工衣来到队部报道的时候,需要压抑着幸福和得意,才不能让其他人感觉到我太的色了。当然,我的主要工作更是打杂和伺候队部的领导,包括打扫卫生和端茶倒水。闲暇的时候,我会坐到二楼的我的办公桌前,铺开洁白的报表纸,抚摸着光滑的纸面,体会着重新成为知识分子的美好。
我的资料工作做的十分杰出,因为对于领导的需要我算是一点就透,而且也很有些编写资料的天赋,无中生有,有时候只需要一些文学功底就够了。
刚上岗没几天,孟队长请客。因为我也算是个能登堂入室的员工了,所以竟然也在被请之列。被招呼上,我忙跟着孔队长向马路对面走,我以为是去狗眉那里吃呢,结果孔队长带我到了门口的小卖部。我很费解,忙请教孔队长。
原来孟队长是请喝寿酒,在家里请客,我们得带礼物去。
我一下紧张了,爸爸从小教育我要不卑不亢,做人不能靠吃喝送礼。我还没思想准备,就要开始准备送礼了么?买礼物看来是不可避免了,买多少钱的东西,是既能应付过去今天的酒场,又符合俺的家训呢?
看孔队长买了一盒子螺旋藻,花了大概50元,我也跟着买了一盒子八宝粥吧,30元,毕竟我一个月只能拿346块钱的工资,而且还没有任何奖金。这工资除了要交给我妈妈,还得承担着跟女朋友欢乐的任务。
我们红红绿绿的提了一堆东西,穿街过巷的来到一片大队自己盖的平房,孔队长尖细的嗓门喊开了孟队长的家门。孟队长自己在堂屋坐镇招呼我们,他屋里头的笑的喜眉笑眼的来迎接我们,然后很真诚的骂我们不该提东西,就手把东西放到院子里自家盖的储藏室,招呼我们进门。
屋里一股浓浓的乡下味道,那是种土炕和地瓜的综合,墙上挂着大镜框,毛主席和孟队长家的全家福分列左右,电线纵横交错,爬满了午休的苍蝇。孟队长招呼我们入席,桌子上摆了一脸盆凉拌白菜,一脸盆炒鸡块,两瓶没标志的白酒,几个大杯子。
我们的经济那时还没有开始腾飞,我们的文化生活也很清淡,但是从那个古老时候起,酒文化就已经很灿烂了,盛酒的容器,是一直荣耀到今天的三两三的高脚杯。
没有任何推诿,没有甚么“我不能喝酒、我今天开车呢、我带着药呢、我还是来点红酒吧”之类的狗屁话,有屁股坐在桌子跟前的,都倒上满满一杯。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满满一杯白酒,我知道自己应该推辞,应该保护自己,不过面对如此一刀切的政策和没有一个孬种的局面,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我们是以三口干掉第一杯开始的这场战斗,关于这场没有硝烟的血战我留下的印象,就只有没甚么菜,所以大家都夸凉拌白菜好吃,于是孟队长屋里头的又拌了一脸盆出来下酒。然后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是一阵凉风吹得我挣开了眼睛,我看到自己歪曲的腿在机械的向前迈着,带着我走向宿舍的方向。我迷糊的看了一眼,发现我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于是就继续闭上眼睛,听任自己的腿左右晃动着送我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喝多了,感觉头疼愈烈,只想睡觉。这种疲惫只有在当年大学里军训通宵野外拉练走到黄河大桥的时候有过。事后想起来,认定孟队长给我们喝的一定是假酒,抠门啊,我们买了那么多礼物,还给我们喝假酒,弄的头疼了好几天。
头疼刚好,大队政工组又要进行年度测评了,孟队长是个大老粗,就找我过去,慈祥的安排说:“被窝啊,我老了,你看看我今年都干了些啥,约莫个大概,帮我写个队长述职报告吧。”
我诚惶诚恐:“队长,您做了那么多重要工作,我刚来,很多不清楚,怕表达不完善啊!”
队长仰天长笑:“咳,就那点鸡巴事情,你看着对付对付就行。”
我领命,回去闭门造车。
没过一会,田技术员电话到了:“被窝,资料整的顺手么?好好干!我现在没空,帮我把述职报告写了吧,反正你正好在干着这活,不明白的问我。”
不知道杂的,这事被孔副队长知道了,站在我门口扯着嗓子尖细的喊着:“被窝!听说你笔杆子不错啊,帮队长写报告,咋就不能帮我写写?”
在这个队上,称得上干部,需要述职的只有5个人:队长,指导,孔队长,田技术员,还有一个,竟然是我。也只有这个时候,同为作业工的工人们,才会想起原来我是跟他们略有不同的,看我的眼神,会有些距离。而我,对此没有感到骄傲,只感到无奈。
五中有四的报告交给我写了,我甚至傻呼呼得想去找指导问问他用不用也让我写,幸亏没去。指导是队干部中自认为最有文化的一个,当然不会来找我代笔的。
要站在四个不同的角度,写我从来不知道的人这一年所做过的事情,还要吹捧得不留痕迹,还不能重复,这是个很棘手的任务,不过这绝对难不了我的。
这是个霸占整个二楼,不用干活的最好借口。我说需要静心写作,几个队领导就立刻专门嘱咐谁也不许上楼来打扰我,一切卫生工作都换了别人做。我独自站在二楼的窗前,兴奋得跳了段迈科尔杰克逊,上窜下跳,也没人管我,那种自由的感觉,好奔放啊。
当年没有计算机,更不用说打印了。我工作了3年,才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可以使用的计算机,我们主要用它来出报表和打红警。所以,所有的述职报告,全部是我手抄的。这点没法作假,我的字体就是一样的,我不可能用四种字体写字。
述职那天,我在二楼收拾好桌子,每个位置前摆好一杯冲好的茶,将抄得工工整整的述职报告放到每个座位跟前,然后就在一旁垂手侍立。估计这个队伍的会议室,还从来没有这么正规的摆设呢,大学四年,搞会务我可是一把好手啊。
到点了,四个干部陪着大队来的政工组长说笑着来到二楼,这几个家伙懒得可以,连自己的述职报告都没看过,见报告都摆在桌子上了,就过来探头探脑的找自己的名字,跟开职代会找自己的铭牌一样。政工组长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大刺刺地坐在当中,微笑的扫视全场,立刻就明白了,说了句:“吆,你们真是人尽其用,物尽其才啊!”
四个人有了不同反应,队长骚着秃头笑的很开心,估计是以为是得到了夸奖;指导员因为是自己写的,特别挺直了腰板,在组长面前刻意晃着自己写的,显然不同于桌上摆的报告;田技术员尴尬的低了头,孔队长没心没肺的傻笑,在他脑子里似乎这压根就是天经地义的,没啥不妥。
我也紧张的陪笑,心里没数,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大家磕磕绊绊的读完了各自的报告,我竖着耳朵听着,也观察着组长的表情。能看出来,我写的报告很令大家和组长满意,要不是他们读的连断句都不熟练,这真是完美的作业。
会后,组长指着我问道:“这个小伙子,活干的怎么样?”
几个干部够意思,纷纷开始诉说我的优良事迹,于过去的大学生的不同,吃苦耐劳啥的,我只有低头脸红的份。
感谢这个以吹捧和自吹为主题的述职报告会,由于惯性我也受到了高度的赞扬,三个月吃过的苦似乎一粒粒的全部转化为甜。
也许我是真的那种能真的好好干的大学生,也许是因为这次述职报告会不错的表现,会后没几天,大队传来喜讯,我竟然被评选为采油厂“十佳作业新青工”了!那感人的表彰文件是这样精辟简练而切中要害地写的:“特授予被窝等十人,为采油厂年度十佳新青工,具体名单见附件”。这文件我一直保留着,虽然油墨印刷的文件已经随着岁月变得一片黝黑,但是这是唯一能见证我年轻时劳动改造的艰辛的东西。
在基层,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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