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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春天对省委考核组的同志讲,重点征求老同志的意见,说白了就是征求蔡峰同志的意见。蔡峰也不谦虚,推荐了几个人选,同时着重介绍了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长余国光。余国光曾当过他的秘书,是他一手栽培的干部。推荐成功了,余国光当上书记。明眼人都知道,余国光当书记就是他当书记。他嘿嘿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实践证明的确如此。蔡峰的威信空前高涨,都宁人奉他为菩萨。不久地改市。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不能和平过渡当市长。他真正后悔起来,早知道文凭管用就应该脱产上两年党校。过去让他脱产学习,他以为有人觊觎他的肥缺,顶着不去。现在后悔来不及了,真是因小失大,聪明反被聪明误。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服从安排,屈任市委副书记、市人大主任,排名在市长前面。不久又来了一个文件,政府一把手在党内的排名必然是老二,他又由二把手降至三把手。不过,不管是几把手,他的绝对权威没有受到影响。市长也是他点头同意的。没有他的点头,谁也甭想当市长。陈时宜也是市长候选人之一,由于他作祟而作罢。程诗兴是由县级都宁市长一步到位升任地级都宁市长。
  也难怪书记、市长当不了家。
  责任不全在蔡峰身上,余国光也有责任。作为市委书记,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你不行使书记的权力,别人就要取代你,替你行使权力。毕竟蔡峰是市委副书记,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能踢开书记闹革命。他想取而代之,还要考虑后果。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不是书记当书记的家是名不正,以书记的名义发号施令就会遭到拒绝是言不顺,没人按你的意图办事是事不成。只要你不肯拱手相让、俯首称臣,就没人能奈何你。然而没办法,余国光是彻头彻尾地怕蔡峰。
  这说明一个问题--威信不能任命。上级只能任命你的职务,不能任命你的威信。
  既然当不了家,那就让贤。仲知秋决定动刀子。
  谁是书记最佳人选?
  陈时宜浮出水面。  仲知秋认准了陈时宜。第一,陈时宜是都宁人,又当过都宁市委副书记,既有干部基础又有群众基础,对都宁各方面的情况都熟悉,便于开展工作。第二,陈时宜为人正派、疾恶如仇,有能力还都宁人民一份安宁。都宁已成为不宁之地--枪声不断,黑恶横行,水货充斥,市场萧条,上访不断;不仅都宁老百姓深受其害,而且还波及到全国各地。游客对都宁退避三舍,客商不愿与都宁人做生意,来往车辆避道都宁而行。第三,陈时宜现任省纪委副书记、省监察厅厅长,查处过许多大案要案,有利于省委彻底解决都宁的问题。
  有比较才有鉴别。
  现在发现他也不晚。
  陈时宜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回都宁。
  “抓党风廉政建设同样可以为党建功立业。将军决战岂止于沙场?”他这样回答仲知秋。
  陈时宜不愿意回都宁。他已爱上纪检监察这一行。这三年,他过得很开心,打了三场大胜仗,亲手将12名贪官送进监狱,震动很大,影响很大,群众无不拍手称快。
  “你不是跟我提过要求,想回地方工作?”仲知秋不解地问。
  有这回事,那是过去了。刚到省城时,坐办公室有些不大适应。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仲知秋还以为他在怄气,怄三年前的气。
  “你陈时宜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三年了,气还没有消?”仲知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实话告诉你,当时省委只想选一名作风过硬、清正廉洁的同志担任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厅长。很多同志推荐了你,都宁市也力举你并向省委上报你的典型材料,加之你又是全国的廉政模范,于是,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厅长就非你莫属。现在看来我犯了错误,只攻一点不及全面,更没想到中了别人的计。都宁有人想挤走你就像正愁瞌睡找不到枕头。你走后,都宁的班子没有了杂音,变成了铁板一块。班子安宁了,都宁却不安宁……”
  听仲知秋讲到这儿,陈时宜终于明白了三年前调走他的原因,同时也看出仲知秋是诚心诚意要用他,这说明他在省委书记心目中有位置。
  关键时刻想到你,这就是信任。
  他无话可说,爽快地答应回都宁。
  不过,不是一个人上任,还要带一群人上任--上访群众。
  这是规矩,不能因人而废。
  二
  车队在“玩龙灯”,又像在“扭秧歌”。
  坐车的人在用屁股跳“迪斯科”。
  剧烈的颤动丝毫没有影响坐车人的习惯。
  陈时宜靠在靠背上仍然在思考问题。
  一晃就是三年。转去转来转不出都宁。他热爱都宁这块土地,都宁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的成长地。三年前,他是都宁市委副书记,也是全省最有名气的市委副书记。44岁当了四年市委副书记,可谓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在官场,年轻是个宝;年轻意味着前途无量。因为年轻,所以就有名气。当然,他的名气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因为他受到当时中国最高领导人的赞赏。
  十二年前,也就是1985年3月,老省委书记视察花山县。
  在听完他代表县委所作的汇报后,地委书记吴春天指着时任县委书记的他对老省委书记说:“这是我们全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话音刚落,省委副书记兼省委组织部部长仲知秋补充说:“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老省委书记眼睛为之一亮,饶有兴趣地问了他的一些情况。听完介绍后,老省委书记诙谐地说:“你叫陈时宜,我看应是陈适宜。38岁当了两年县委书记,年龄适宜;复旦大学毕业,学历适宜;当过公社书记、副县长,能力适宜。”
  老省委书记走后,“三个适宜”在民间传开。
  出自老省委书记之口的“三个适宜”使他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
  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不久,国务院批准都宁地改市。他便“顺理成章”地进了班子,当上市委副书记。如果不是意外,说不定是市长。  陈时宜根本就没想到要当市委副书记,更没想到要当市长。相反,他认为当县委书记更能实现人生的价值。他从来没有刻意地伸手要官,却官运亨通,少年得志。应验了昔时贤人的一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们羡慕他机遇好,赶上了重视文凭的年代。这样的评价有失公平。仅有机遇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条件与之配套、与之结合,否则,机遇就只是机遇,一样会与你失之交臂,或者也叫擦肩而过。机遇不等于机会,同是机遇,有的人却没有机会。譬如,与陈时宜同时代的那一批知青,900多号人参加高考,就他一个人考上了大学。高考这个机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平等的,但并不等于所有人都有机会上大学。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
  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用当时的话来说是时代的宠儿。大城市、大机关虚位以待,不存在分配难的问题。他的同学几乎都留在大城市、大机关,他却主动要求回家乡。他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不喜欢大城市。可爱才可恋,家乡可爱就恋家乡。与大城市相比,人们难以发现他家乡的可爱之处。说不清,道不明,爱是没有理由的。他有理由,并且很简单,家乡有一位令他牵肠挂肚的人,这人叫吴美荣,是他的初恋情人。因为有她,家乡就可爱;因为有她,家乡就美丽。“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英雄都如此,何况他这样的小人物?严格地讲,吴美荣不美,只是有几分气质。他俩是一个知青点的知青。吴美荣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母均是教师。教书育人的人是最讲道理之人,但她的父母却有些不讲道理,坚决反对女儿与他恋爱。理由很充分,他家庭成分不好,属地富反坏右之列。每个人都可以选择道路,但却不能选择出身。他没有错,反对无效。那时候,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做父母的谁愿意自己的子女身陷泥潭永世不得翻身?他的父母到她家、他托的媒人到她家、他亲自上门去她家,均被她的父母扫地出门。她的妈妈放言,即使女儿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他这个准地富反坏右。他不信世上有铁石心肠的人,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还是一如既往,勇往直前。
  有一年过年,他拎着一塑料网兜苹果去她家拜年。她的父母一脸不高兴。他放下苹果后便知趣地走了。她的父母追到门外,将苹果重重地丢在地上。网破,苹果滚出,从三楼滚到一楼,比他下楼的速度还快。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个人跑到知青点闷头大哭。哭声引来了敲门声。没想到还有人没回家过年。门开了,是吴美荣的好友胡小娥。吴美荣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胡小娥,一个是华容。三个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关系一直很好。到知青点后,关系出现了裂痕。胡小娥当上女子连连长后就与她俩疏远了,很少在一起聊天,偶尔在一起时,胡小娥摆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让她俩受不了。因为是连长,胡小娥处处表现与众不同。她主动要求留下来值班。胡小娥问他为什么哭?他不喜欢她,讨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是一双阶级斗争的眼睛,说话总是在教训人。难道还要从他的哭声中找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不理她,倒头便睡。她知趣地走了。天黑了,敲门声又响起,还是胡小娥。又来干什么?她一手端着红烧肉,一手提着酒。她说,过年了,应该庆祝一下。虽然对她不感冒,但还要感激她。被人拒绝的滋味刚刚尝过。他不愿扫她的兴,于是,搬出箱子放在凳上,一张桌子搭成。他们开始喝酒,喝的是闷酒。彼此心存芥蒂,话不投机。胡小娥一杯酒下肚后话就多起来,她对他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背地里说我假正经、假积极,我也没有办法,身不由己。组织培养我,我不能辜负组织。我不表现积极不行……”原来她也有苦衷。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喝!算是找到知音了。酒能壮胆,酒还可以剥下人间的伪装。她坦诚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醉了,他也醉了,但是酒醉心明白。他俩喝得一塌糊涂。她靠在他的肩上,酒醉心也醉。他极力地避开她。在他的心里,仍然只有那个她。她质问他,她哪一点不如她。完全已经是酒话了,只有喝了酒才敢这样放肆。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即离开她。
  正准备起身,门被推开,吴美荣出现在眼前。
  他好不尴尬。
  眼前的一幕让吴美荣猝不及防,她哭着冲进了黑夜。
  他不顾一切地去追她。
  吴美荣找了他一天找得好辛苦,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就不该来。
  他追上她,向她解释。
  胡小娥也赶到了。
  她来凑什么热闹?
  她恬不知耻地说,她与他有了那回事。
  他重重地掴了她一耳光,厉声吼道:“贱!”
  胡小娥哭着离开了。
  吴美荣没事了,胡小娥却有事,她向组织告发,说他强奸了她。
  他被抓走。
  吴美荣求胡小娥说实话。
  胡小娥也觉得目的达到了--报了一掌之仇,也就不玩了。
  他出狱后名声就臭了。知青点附近的农民防他犹如防贼,女孩子视他为流氓。不过,仍然有两个女人爱他,一个是吴美荣,一个是胡小娥。
  吴美荣的父母更瞧不起他了。
  峰回路转的时候到了,当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吴美荣的父母态度180度大转弯,不仅认可女儿的婚事,还要他俩立即结婚。
  也该结婚了,他26岁,吴美荣23岁。不过,那时候提倡晚婚晚育,大龄男女多的是,这个年龄没结婚不奇怪。他不同意立即结婚,许诺毕业后结婚。  四年以后的事谁能说清楚?双方的父母都不依不饶。只有吴美荣理解他。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父母心中的石头倏然落地,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去了吴美荣所在的中学教书,夫妻两人双双当上孩子王。
  一个偶然的机会,县广播站有位通讯员到他们的学校串亲戚,正巧通讯员的亲戚出远门,陈时宜夫妇俩接待了他。由于年龄相当,便有许多共同语言,彼此聊得很投机。这名通讯员是个有心人,回家后将他们的谈话整理成一篇通讯,没想到《中国青年报》给刊登出来了。顿时,他成了不恋城市恋农村的典型。地委副书记兼花山县县委书记吴春天看了报纸后立即让他进县城,任县团委副书记。
  这一步很重要,奠定了他从政的基础。在县这一级,多数人干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级别,应该感谢通讯员。事后,他才知道这名通讯员的真名叫周广学,小他五岁。他们成了莫逆之交。
  农村有句俗话--运气来了大门挡不住。好运真是接踵而来,他在县团委任职不到一年、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让他下公社当书记,之后便好戏连台。
  大凡干部的成长不外乎三点:一是组织培养,二是个人努力,三是机遇。只有三点同时俱在,才能阳光雨露茁壮成长。个人努力是关键、是基础、是内因,组织培养和机遇是外因,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
  当然,不排除守株待兔的事发生。不过,得千年等一回。
  陈时宜的提拔与老省委书记的“三个适宜”是否存在必然的联系?没人考证,也无从考证,更不用考证。
  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因素。爱屋及乌、察言观色、揣摸意图、听话听音、见风使舵,这些全是官场的痼疾。既然是痼疾,就难以彻底根除。
  也不完全是这方面的原因。陈时宜任职的花山县是都宁市的首富。
  “富地方出干部”几乎成了定律。富地方也都是重要地方。重要地方的省(市)委书记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员。
  还没等大家完全明白过来,陈时宜又被提拔了。
  这一次提拔得很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正因为突然,也就显得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论能力论年龄他不该走,该留下来当一任书记。
  有这个呼声。
  民意不等于官意,民意不一定能转化为官意。一相情愿的事太多。决定干部去留的是上级机关,而不是民意。干部本人没有选择权,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多年来已经形成一种习惯,那就是:干部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干部是一张纸,哪里需要哪里使。
  陈时宜的新职务是省纪委副书记、监察厅厅长。
  位置很重要,面子也过得去。但远没有市委书记的位置重要。
  市委书记在昔日称得上是一方诸侯。
  有人宁可让他讨点好处也不愿意看到他任市委书记。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调走,说白了就是被排挤出局。
  有人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不过,为时过早。俗话说得好,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美。
  谁也没有想到三年后他又回来了,并且当一把手。
  怕鬼偏有鬼。
  怕他当书记偏让他当书记。
  个别人感到大难临头。  三
  小车突然停下来了。
  原来到了都宁地界。
  都宁市四大家领导倾巢出动在边界迎接。
  这么客气?
  不客气不行,老领导、老上级兼大恩人来了,不能不迎接。
  省委明令禁止不准搞迎来送往。
  为何置若罔闻?
  禁令虽好,但不符合国情。中国是礼仪之邦,礼多人不怪。接一下送一下犯了什么法?外宾来了还要去机场迎接呢。
  于是禁令成了摆设。
  有些制度出台就是为了给人看。说穿了,边界迎送是给领导一个面子,让他们显得有威严和权势。这是官场沿袭已久的潜规则。别人都搞,你不搞,那你肯定是自找难堪。所以,宁可受罚,也要搞边界迎送。即便受处分,但在领导那儿赚了脸面,也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利益。
  制度之所以成为摆设,关键是叶公好龙的人太多。说的和做的不能统一,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冠冕堂皇,做表面文章、玩文字游戏,没人信,谁信谁吃亏。于是不少人学乖了,越是不准做的事越要做,反其道而行之更有市场。
  果真如此?
  现实最能教育人。
  都宁四大家领导是冲着吴春天和杨光而来。
  陈时宜只是沾光。
  老领导来了,不能不迎。不是待遇问题,而是感情问题。
  不仅四大家领导出郭相迎,而且还动用警车开道。
  破了规矩。警车开道只有书记、省长才有权享用。
  只要老领导高兴,管他规矩不规矩!
  拿原则做交情不是都宁的专利。
  在都宁工作过的老干部中,吴春天的资格最老、职务最高。都宁市现任的四大家领导,他能脱口叫出多数人的名字。不是记忆力好,而是这些人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从不叫他们的职务,都是直呼其名或者是在姓氏前面加一个“小”字代替。
  吴春天坐在车上不动。没有人为他开门,他是不会下车的。说他倚老卖老也行,说他玩味也可以,他不在乎,无所谓。到了这个年龄也玩不了几天的味。
  车子还没停稳,都宁市委副书记、市人大主任蔡峰上前,动作麻利地打开了车门。
  蔡峰把头探进车内,腰弯成70度,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面孔,说:“吴老,您亲自来了?”
  吴春天还是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挪挪身体,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
  在这些小字辈面前,他要有一种王者气派。
  “谁要你们搞迎来送往的?”吴春天面无表情地“发难”。
  不是发难而是高兴,蔡峰心里有数。
  发难不是这种口气。
  人到高兴时喜欢说反话,反弹琵琶是一门艺术。
  既然不是批评,那就是表扬。
  蔡峰受到鼓舞,说话有些放纵:“您是老领导,我们不能不迎。外国元首到北京来还要鸣礼炮21响呢。”
  好家伙,道理一大套。
  礼多人不怪,谁跟讲礼的人过意不去?
  “你他妈的小蔡,越来越油腔滑调了。”吴春天眼睛眯成一条线,带出了他的口头禅。  小蔡不小,今年五十有五,其实五十六。年龄缩水在官场较为普遍,在企业则相反。这种反差透视出一种心态,那就是:干部不愿下,工人想提前退。当然还不只年龄这一项,用组织人事部门的话来说就是--官越当越大,学历越来越高,年龄越来越小。
  只有吴春天才敢喊他小蔡,其他人打死也不敢。
  蔡峰抱着吴春天递过来的手握着不放,就像溺水者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松手。
  他不松手,其他人就只能守候在一旁。
  余国光也来了。他不能不来,文件没有宣读之前他还是市委书记。即使宣读了,他也跑不出吴春天和杨光的手掌心。
  这可能是他以市委书记的身份在都宁进行的最后一次户外活动。
  五天前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去向。仲知秋跟他谈了话,他表示坚决服从。
  他的新职务是省委副秘书长。
  蔡峰还在与吴春天咕哝。他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是在用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嫡系。
  杨光和陈时宜被冷落在一旁。
  杨光有些按捺不住,他还没见过这样不懂规矩的人。
  终于搞清楚了。
  这帮人在蔡峰的带领下又一窝蜂地朝杨光奔去。
  没等他们近前,杨光挥舞着手说:“时间不早了,有话到市委再说。”
  说完便钻进小车。
  杨光没有给他们面子。
  蔡峰已经走到跟前,怎奈杨光的车门已经关上。不予理会。
  蔡峰无奈地摇摇头。于是改变方向,朝陈时宜奔去。
  陈时宜只得笑脸相迎。
  不喜欢也得装着喜欢,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蔡峰握着陈时宜的手,开口说话:“人们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彭霸天只用三年时间就杀回来了,佩服!佩服!”
  还是三年前那种说话口气。
  他对部下说话向来是大大咧咧,不怕你不高兴。
  把陈时宜比成《洪湖赤卫队》里的彭霸天?此言差矣。
  尽管陈时宜不再是他的部下,尽管陈时宜已经是他的直接领导,但在他脑子里依然是“涛声依旧”。
  形成的观念一下子无法改变。
  不是改不过来,而是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一回事。当书记又怎么样?余国光不也是书记,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俯首称臣?
  怎么又调一个蔡峰的部下来当书记?都宁人不理解。
  还不是蔡峰当家?有人把话挑明了。
  “没想到吧?”陈时宜一语双关地回答。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老朽也该退休了。”蔡峰拍着陈时宜的肩膀哈哈大笑。
  意思明了--视他为小字辈。
  他在摆资格。
  陈时宜没有理会。
  余国光上前握着陈时宜的手不放。作为前任,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余国光点了点头,左手在两人的手上点了几下。
  陈时宜明白他的意思,是提醒,不要做他第二。
  轮到程诗兴了。
  俩人的手只轻轻地碰了一下。程诗兴说:“欢迎你回都宁掌舵。”
  声音不大,却中听。
  话好说,心难受。他的心情是苦涩的,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按常规,书记调走市长接班。
  他却没有享受到这个常规待遇。
  不公平。
  不公平是相对的,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
  汽车重新发动。
  这时的车队由九部车组成。一路上警灯闪烁,警笛长鸣,好不威风。
  路面豁然开朗。不仅宽阔,而且平坦。公路两侧每隔五米就栽一株塔柏,每两株塔柏之间是鲜艳夺目的月季花。凡是肉眼所见的建筑物,无论是住房,还是厕所,或是猪圈,一律涂上红色。不时有横桥广告牌映入眼帘,上书“中国××先进”、“中国××第一”,给人的印象--到了中国最好的地方。
  只听说先声夺人。
  还不知道先观也可以夺人。
  从边界到都宁城区不到10公里的路程,真是“好景不长”。
  布局不合理。都会城市与边界距离接近犯了兵家大忌。哪个都会城市不是设在心脏地带?现在虽然是和平时期,不存在战争威胁,但同样不合理,不利于发展经济。
  都会城市要起到中心城市的辐射带动作用。
  这是谁敲定的边界?
  是历史。  有个传说,也可能是戏说。相传明朝时,有两个秀才当上县令。为避免边界无谓的争端,秀才县令相约,中秋节那天各自从自己的县城向对方县城步行,何处相遇何处即为地界线。都宁的县令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日头照屁股时才想起。对方县令三更起床,五更深入到都宁的腹地,能听到都宁县城的钟声。读书之人,以礼相待,凡事都适可而止,便坐在桥头休息。等了半天,都宁的县令才出现在桥头。
  一诺千金。
  怨不得谁,以河为界成了不争的事实。
  也怪,从此相安无事。
  那时候的人真老实。蔡峰经常这样讲。他当专员时想改变这种格局,报告都打上去了,省政府给压了,没向国务院报告。
  这是明智之举,即使报告上去也不会批准。边界线划分的原则是维持现状,尊重历史。
  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最好不要去改动,否则将会引发连锁反应。
  车队进入城区。
  都宁城区已今非昔比,陈时宜有些不认识了。
  行车线路早就安排好了,不是直接去市委大会堂,而是穿街插巷。先是新城区,然后老城区。无论是新城区还是老城区,其人行道两侧都是红绿相间的彩釉砖铺道,彩旗招展。大街两旁各有一条绿化带,栽着不同的树木。分别为棕树一条街、四季桂一条街、云杉一条街、柳树一条街、泡桐一条街、黄杨树一条街。
  好一派南国风光。
  不久前,新华社有一位记者来都宁采访。市委宣传部听说是歌颂都宁的城市建设,于是梅雨林部长亲自陪同。采访很顺利,采访单位都予以大力配合。记者的文章很快在《半月谈》上发表,题目是《瞧,国家级插花贫困地区如此摆阔》。一时,《摆阔》一文的复印件在都宁市及8个县区到处传阅。文章揭露了都宁繁华背后的肮脏--把国家的扶贫资金用在“政绩工程”、“形象工程”上,把纳税人的钱贴在当官的脸上。
  这是藐视政府的行为。有关部门接到指令后在全市强行收缴《摆阔》一文的复印件。有人还因散发《摆阔》的复印件被定性为刁民予以关押。
  压制舆论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越不想让人知道,人越想知道,知道的人越多,骂娘的人越多。
  车队在十字路口突然不走了,原来是让车。
  陈时宜感到奇怪,警车开道应是一路绿灯。
  原来还有一支警车开道的车队。这支车队仅警车就有五部,接下来全是高档轿车,让陈时宜开了眼界。
  要不是亲眼所见,叫人难以置信。
  这是一支送葬的车队。
  谁死了这么威风?原来是闵元文手下的一个头目在械斗中死亡。
  邪!
  这是公开向政府叫板。
  一共有五十多辆小车。许多单位的负责人参与了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
  闵元文何许人,哪来这么大的能量?闵元文是都宁市妇孺皆知的人物,其大名胜过其当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的父亲。
  闵元文也是警察,并且有一官半职,是天子区刑侦大队大队长。
  大队人马远去。
  轮到小队人马。
  “简直是太过分了。”蔡峰骂道。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警笛又开始鸣叫起来。
  “叫,叫你妈的头!”吴春天也骂了起来。
  奇耻大辱--堂堂省委副书记为小瘪三让道。
  都宁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四
  吴春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从下车到上主席台始终一言未发。
  谁得罪了这个菩萨?蔡峰也不知道个中缘由。  各就各位后,余国光开始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党政干部大会,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通报省委对都宁领导班子进行的部分调整。现在请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部长杨光同志讲话。”
  余国光的开场白很简单,蜻蜓点水,点到为止。要是平时,他不讲半个小时下不了场。今天没有心情,更主要是因为有吴春天、杨光这样的大头头在场。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不越权还必须不越言。官场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的官大谁就是主讲人。
  杨光宣读了省委的文件。
  台下静悄悄,没有出现异常反应。这个文件已经失去时效,三天前消息就已经传开。不过,三天前的消息只能算小道消息,真假还不能确定,小道消息也有不准的时候。
  不是空穴来风,山雨欲来风满楼。
  文件证实了小道消息是准确消息。
  没有轰动效应。
  调整主要干部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都宁的干部特别能沉着应对?
  不是这样。都宁人只对一个人的去留感兴趣,那就是蔡峰。蔡峰不走,谁当书记都一样。
  余国光重新接过话筒。他没有马上讲话,而是凝视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同志们!”他终于开口了,“我是都宁土生土长的干部,都宁人民养育了我、培养了我,现在我就要走了,说句心里话,我有些舍不得。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都宁人民的儿子。我在地市委书记的位置干了七年多,承蒙在座各位的鼎力相助,都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绩是大家的,功劳是大家的,在此我要对大家说一声谢谢。”
  掌声打断了他的讲话。
  他给台上和台下各鞠一躬。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犹如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味味俱全。严格地讲,他是个老实人,办事四平八稳,缺少闯劲,能够胜任条条正职,但不适宜担任块块一把手。他当了七年窝囊书记,都宁人背地里称他为“孬种”书记,也就是“没有用”的意思。
  成也都宁,败也都宁。
  确切地说,成也蔡峰,败也蔡峰。
  “既生瑜何生亮”,这是周瑜在火烧赤壁时无奈的感叹。
  他多少也有几分这样的无奈。
  “同志们,省委决定调我到省委任副秘书长,我表示坚决服从。”他接着说,“我在都宁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请新任市委书记陈时宜同志主持会议。”
  余国光讲完后双手合十,向陈时宜祝贺。
  陈时宜接过话筒,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期待着他说话。
  “请上访代表上台讲话。”
  这就是陈时宜的开场白。
  怎么回事?
  不少人没有听清楚。
  许多人怀疑听错了。
  更多的人是不明白。
  邪门?唐突!哪有这种事?
  但它确实发生了。
  第一个登台发言的是位老人,叫何功林,是都宁绿荫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他状告市房管局强行接收他的公司。十三年前,何功林等五人创办了一家“民间集资、民间经营、按劳付酬、按股分红”的房地产公司,累计为两千多户“分房无份,买房无门,建房无法”的低收入住房困难户解决了住房难的问题。就是这么一家功勋卓著的公司,只因拒交房管局的追加管理费而陷入濒临倒闭的境地。一年前,胡大志任房管局局长。原以为房管局是肥缺,上任后才知道是“穷单位”。而房管局所属的公司个个日子过得潇洒,特别是绿荫公司富得流油。这怎么行?捧金饭碗讨饭?应对措施出笼--调整管理费。绿荫公司由过去每年上交10万元调整到80万元,调整幅度之高前所未有。不合理,拒交。于是,房管局发文,撤销公司董事会任命的总经理、副总经理,指派房管局办公室主任等人到该公司任总经理、副总经理。出现了一个公司两套班子的局面。谁正宗?互不承认,互相扯皮,发展到动刀的地步。何功林身中三刀,被抢救过来后从此失去了公司。他到处告状,市委书记余国光为此作过三次批示,省信访局督办过此案,就是解决不了问题。为什么这么难?原来房管局局长胡大志是蔡峰的妻兄。有蔡峰这个坚强的后盾,谁怕谁?何功林便成了上访专业户。
  这个故事,在座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稀奇,许多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何功林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迫不及待地上台。他叫邱华山,是山岭煤区的个体矿主,状告市法院不为民做主、不秉公执法、袒护矿霸张东方。三年前,邱华山投入30万元开办小煤窑。也许是他的运气好,他找到了资源丰富的煤点,日进万金。张东方眼红,在他的旁边凿了一个简易的矿井。不久,两井凿通。张东方提出两个解决办法,要么把自己值不了几个钱的矿高价卖给他,要么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他的矿。
  邱华山不干。
  张东方见他不识相,于是找人打他。
  邱华山惨败,沦落为专业上访户。
  会场嘘声一片。
  民间还有这么多不平事?
  又有一个人登台。
  一下子鸦雀无声。有人在冒虚汗,有人在打冷战,有人在求老天保佑--下一个目标千万不要是自己。
  登台的是位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他叫梁业林,是都宁市区一家酒店的老板。他状告市公安局警匪一家,充当黑社会的保护伞。他在闹市区开了一家酒店,由于经营有方,口味适众,所以生意兴隆。没想到麻烦来了,一伙人要来收保护费,比税费还高,他当然拒绝了。好,这伙人在吃饭的时间来了,一个人一张桌,点一个小菜,一瓶啤酒,慢吞吞吃起来。真正的顾客吃饭没有位子,酒店生意一落千丈,酒店只好妥协了。维持了一段时间,他们又来了。这次不是要保护费,而是要入股,入干股。欺人太甚,梁业林不干。
  这伙人打算谋杀他,他落荒而逃。事后才知道,这伙人的后台是公安局长的儿子闵元文。公安局不仅不为他说话,反而说他上访是扰乱社会秩序,对他实施拘留……
  够了,不用说了。
  空气已经凝固,会场的气氛变得沉闷而紧张。
  这就是都宁?一个另类的都宁,一个繁华掩盖下的都宁。
  都宁不是这样的!有人不服气。是的,要罗列都宁的闪光点恐怕三日三夜也说不完。瑕不掩瑜,这句成语是专门为都宁设定的。不要忘了还有一句成语,那就是--管中窥豹。
  陈时宜重新接过话筒,此时他的心情沉重。
  台下三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大家料定他要发表一番感慨,当着今天参加党政大会的各县区党政一把手、市直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的面。他没有感慨,而是请吴春天讲话。
  吴春天不能不讲。他今天是主讲人,会议之后《都办通报》还要传达贯彻他的重要讲话。
  吴春天清了清嗓子。这个习惯动作,都宁的干部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发表长篇大论。
  没想到他讲话的主题不在新老班子交接上,而是借题发挥,大谈“都宁不宁”的话题。
  蔡峰遽然明白他不高兴的原因了。
  “都宁已不是过去的都宁,”吴春天声色俱厉地说,“都宁已经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他讲话很随便,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到了这个级别,到了这个年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了。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既撤不了他,也提不了他。
  “都宁不宁。我开始不相信这句话,谁说这句话我就批评谁。都宁是我的根据地,是我的大本营,说这句话的人是与我吴春天过不去。来之前,知秋同志召见了我,要我在都宁的干部会上谈谈都宁不宁的问题。我不服气,与知秋同志理论。现在我彻底信了,刚进城区时就信了。都宁是正气不足、邪气上升的地方,我的车队还要为送葬的车队让路,岂有此理?是谁指挥的交通?时宜同志,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查清这伙人的来头。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把这把火给我烧旺。搞邪了,那么庞大一支车队,招摇过市,影响极坏。什么人有资格让警车为他开道?我都没有这个资格!那么多车参与送葬,大多都是公务车,查一查有哪些国家干部参加了?我就不相信黑社会有那么大的号召力,能把我们党和国家机关的干部指挥得团团转。”
  吴春天讲得咬牙切齿。
  把他惹急了没有好结果。  谁都知道他的厉害。他是都宁历任地委书记中威信最高的一位,他离开都宁有十年,至今还流传着他的故事。有一次开会,有一名副书记迟到了三分钟,他命令这名副书记站着开会,一直到会议结束,这名副书记都不敢坐下。他就是这么厉害,没有人敢惹他,没有人不怕他。他敢批评人,不留面子,天王老子都不认。
  现在再难找到这样的人。
  时代变了,变得温柔含蓄,变得更趋理性、更加人性化,也变得怕得罪人、怕批评人,不大讲原则了。只有一些冥顽不化的老古董还敢偶尔地重复过时了的“招式”。
  是进步,抑或是可悲?
  最后的节目当然由陈时宜表演。
  也叫总结。
  “同志们,”陈时宜说,“我不想给大家一个下马威,也不敢全盘否定都宁过去的工作,形势逼得我这样做。谁见过市委书记带上访群众赴任?大家有何感触?摆在我们面前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吴书记所说的都宁不宁的问题。我来都宁之前,省委仲知秋书记找我谈话,给我分析了都宁的形势,充分肯定了都宁市委、市政府的成绩,同时也指出了都宁的问题。都宁不是没有问题,而是有些问题还很突出;都宁不是没有矛盾,而是有些矛盾还相当尖锐。不要以为都宁不宁是小问题,是社会治安问题,其实是一个大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为官一任保一方平安;没有平安,这方水土怎能养活一方人?都宁不宁已严重制约和影响都宁的经济建设。这几年,都宁的经济每况愈下,在全省十五个地市州的排名,一年向后挪动一位,由上中游退步到中下游的水平。这个位次让都宁人惭愧和难堪,与都宁的历史地位、区位优势极不相称。任其发展,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会场静得能听到喇叭的电流声。
  陈时宜环顾会场180度,接着说:“都宁不宁的问题是摆在我们面前一个十分严峻而又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在这里向大家亮明我的态度,我的第一把火就是要坚决拔掉都宁不宁的祸根子,坚决铲除其生长的土壤,不让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粥。就从豪华葬礼这件事上开刀,从几名老上访户久拖不决的问题查起,不论涉及谁,都要一查到底。
  “同志们,都宁不宁不是一日形成的,之所以能发展壮大,与我们有些干部的纵容、支持、助纣为虐、充当保护伞分不开,甚至有些人还参与其中。我不是毫无根据地说这句话,省纪委收到这方面的来信有几百封。来都宁之前,我让省纪委的同志把这些来信进行了分类整理,一共有二十多个方面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有待于调查落实,相信不会都是空穴来风。在这里,我奉劝那些直接或间接参与黑恶势力的人,迅速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洁身自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在省纪委、监督厅工作三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不怕鬼、敢于面对邪恶。对腐败分子讲仁慈就是对人民犯罪。面对黑恶势力,我们没有退路,决不妥协,决不姑息养奸,决不养痈成患。准备好100口棺材,也有我的一口。我要与邪恶势力一拼到底,无非是同归于尽。只要能换来人民的安定,换来都宁的长治久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沉默。
  接着,掌声四起。  会议室风云
  一
  8点,陈时宜准时步入会议室。
  市委秘书长洪政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不要以为他贴上了新书记,他还没有这个能耐,要是会贴,他早就进了常委。他是怕新书记不熟悉路径,因此提前一刻钟到陈时宜的办公室等候。
  本想带路,没想到陈时宜比他还熟悉。
  他忘了陈时宜在这幢楼工作了四年。
  这是陈时宜到任后召开的第一个市委常委会议。正由于是第一次,因此显得不同寻常。15个常委有13个提前一刻钟到场并找准自己的位置坐定。
  还有一个常委在路上,这人是蔡峰。
  蔡峰开会从来不迟到也不提前,来得总是恰到时候。只要是开常委会,他都是步行到会议室。市委和市人大在一个院子办公,他家就住在院子里,离市委办公楼有一分钟的路程。
  陈时宜刚跨进会议室大门就被一双热情的大手挡住。“陈书记,我们早就盼您回来掌舵……”吴志东抱着陈时宜的手激动地说。
  他能代表县常委一帮人?有时候“我”和“我们”的概念是模糊的,光说“我”有突出自我之嫌,加一个“们”字就变得谦逊一些。
  吴志东是新常委,资格最嫩,因此在常委的排名中位居末位。陈时宜握着他的手,问:“你是不是分管城建?”吴志东点头称是。陈时宜在省纪委批阅的最后一个文件就是有关他的立案材料。
  跟风,不能让他一个人独领风骚,其他常委争先恐后地伸出热情的双手。
  只不过是握手,用得着争先恐后吗?错。这一次绝对不是一般意义的握手,是一种姿态。如果认为是一般的握手,未免有些天真幼稚和不敏感。必须承认,握手是平常事,但也有不平常的时候,不同场所、不同对象有不同的效果。长期在一起摸爬滚打的领导见面时握不握手无所谓,有时还显得多此一举。新任领导不会认为是多此一举,通过握手能传递信息--主动代表亲近、热情代表臣服、冷漠代表不在乎、拒绝代表不服气。
  不过,想从一次握手中分清是敌是友,未免有些肤浅。笑里藏刀是阴险之人,深藏不露是高人,把你卖了还为他数钱是高人中的高人。这三种人你想一眼望穿是不可能的。
  这是个高手如林的社会。
  不知什么时候,蔡峰出现在陈时宜的身后。眼前的一幕让他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热闹与他无缘,好像他是旁观者、陌生人、透明物。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一群没有骨气的东西!蔡峰在心里骂道。
  陈时宜在椭圆形会议桌正中位置坐下。
  不是他要坐这个位置,而是只有这个空座位。谁安排的?谁都没有安排,是自觉行为的结果,是规律自发调节的结果。这个规律就是:不越权,不越位,找准位置。
  找准位置就是自己给自己排座次,其道理跟民间请客吃饭一个样。民间的繁文缛节在官场上不仅通用,而且得到发扬光大。什么级别享受什么接待标准,这种“看人打发”的制度不是哪一级接待部门杜撰的,其前身是民间的行事通则。在农村做客吃饭得听别人的安排,叫你坐什么位置就坐什么位置,千万不能随便乱坐。尊者、长者不仅要坐正席,还要坐上席。如果将坐上席的人安排去坐下席,就会得罪人,就会把人“气饱”。
  改革。
  于是出现了圆桌。
  圆桌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桌角,没有方位,任何位置待遇一样,缺点是占面积。
  进一步改革。
  于是出现了替代产品--椭圆桌。
  椭圆桌介于圆桌和方桌之间,既实惠、实用,又破除了陈规陋俗,因此备受欢迎,大小单位的会议室都安放有椭圆型会议桌。  有了椭圆桌应该相安无事了吧?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良药。还是有问题,既然是介于两者之间,那么规矩可以两边倒。新规矩斗不赢老规矩,于是,仍然有上席下席之分。
  陈时宜坐的是上席位置。
  常委会议室显得有些拥挤。不能怪设计的人没有后脑壳,而是计划跟不上变化。过去只有七个常委,以后增至九个,之后是十一个,再之后是十三个,到现在是十五个。翻了一番转了一个弯。有一点没有变,就是单数没变。常委数始终是单数,任何时候没有出现过双数。为什么只设单数?单数有单数的妙处--不会出现票数相等而对垒不下的局面。
  要这么多常委干什么?过去党领导一切,大事小事都管,常委数反而少;现在党政分开,党委管的事少了,常委却增加到十五个。怎么解释?理由充分,越是改革开放越要加强党的领导。改革开放的过程实质是利益调整的过程;既然有利益调整,就会出现新的矛盾、新的问题。无论是老办法还是新办法,只要解决问题就是好办法。实践证明,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加强党的领导。于是,公安、工会、统战、开发区以及经济发达地区的主要负责人进常委。
  进常委意味着进入决策层;有了决策权就有了处置权。有权就有威,有权好办事。
  不要以为常委会议就只能常委参加,工作人员同样可以参加,有时人数比常委还多。纯常委的会议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研究干部,另一种是处分干部。简单地说,琢磨人的会议不能有外人,琢磨事的会议相关人员可以列席。
  今天的会议一看就知道是琢磨事的会议,因为有八名工作人员参加。这八个人是:市委秘书长洪政;市委办公室综合科科长易兰;市纪委、市政法委、市综治办、市信访办、市委督办室、都宁日报社各一名领导。
  洪政是常委会的老顾客。除了琢磨人的会不叫他列席外,其他会议均请他列席。
  不列席不行,他是秘书长,常委的决定得由他去布置、落实、督办。他不参加会议,就不知道会议内容,不知道内容又如何传达贯彻?难道还要书记复述一遍不成?
  市委秘书长不是常委,在全省地市州秘书长中凤毛麟角。凭什么不让他进常委?是没有职数,没有能力,还是不会搞关系?职数不是问题,十五个常委中还有一位“赤膊常委”(对没有职务的专职常委的戏称)。
  把他排除在“十五”之外没有道理。是不会搞关系?不对。不仅历任书记喜欢他,而且历任副书记也喜欢他。陈时宜当副书记时他就是秘书长。是没有能力?也不对。书记的讲话、市委大型材料都由他捉刀。虽然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力作,但在都宁称得上一支笔。那是什么原因不让其进常委?蔡峰用一句话总结了--酸,酸不溜秋。用市侩的话说就是--好没好赞,拐没拐赞。书记、副书记喜欢他是明摆着的事实,但没有一个是铁杆子关系,关键时刻没有人为他说话,是假喜欢不是真喜欢。喜欢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性格。喜欢他听话、没有脾气、还吃得了亏。
  谁没有脾气?不要以为老实人就没有脾气。民间有一种说法是,平时不打屁,打屁臭死人。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是犟脾气,难收场。洪政有些逆来顺受的性格,但并不等于没有脾气,有时禁不住也发发牢骚。余国光知道他的处境,但是爱莫能助。余国光给他出点子,叫他去巴结蔡峰。意思很明了,不是他不让他进常委,而是蔡峰不同意。
  他去了,无功自返。说白了,他不会拍马屁。
  他才明白,不是人人会拍马屁,拍马屁也是一门艺术。
  人们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蹿到这个重要位置上的,又是如何保住这个位置的。一定有背景。他没有背景,而是对领导的胃口。聪明的领导喜欢用两种人,一种是人才,一种是奴才。人才为他办事,奴才拍他舒服。有人靠拍马屁做官,有人靠实干混个一官半职。他的优点不只在实干上,还在老实听话上。爹妈喜欢顺头儿,领导喜欢听话的部下。严格地讲,他办事不老到,有烂皮靴的性格。余国光、蔡峰曾产生过换他的念头;不过,这种念头稍纵即逝。没有换他,不是因为他是最佳人选,而是找不出比他更听话的人。比他有水平的人也很多,但没有人有他的好脾气。有能力、不听话更坏事。
  进不了常委,但能保住秘书长的位置也就是胜利。他知道,秘书长虽然也是正县级,但不是一般的正县级,比正县级硬,是准地级。对秘书长一般有个交代,退休之前不是进人大当副主任就是进政协当副主席。只要在退休之前捞到副地级再加两级工资也就心满意足了;进常委也是这个结果。
  他想通了,不进常委也有不进常委的好处。不管承认不承认,官场上素来都有“一朝君子一朝臣,新朝不用旧朝人”的做法。他没有进常委,说明他不是老班子的亲信或嫡系,不仅能留任,还能继续当秘书长。  二
  陈时宜发现,不仅常委会议室还是三年前的老面孔,常委也是老面孔居多。有两张新面孔,确切地说只有一张,即军分区司令员程大山。另一张是老面孔新包装--常务副市长吴志东。三年前他不是常委,是市建委主任。
  “同志们,开会了。”陈时宜切入正题。
  过去余国光主持会议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在开会之前征求蔡峰的意见--“蔡书记,开会吧。”得到许可后才宣布开会。接着大谈会议的意义。不过是白谈,最后得由蔡峰拍板。有一次,余国光和程诗兴两人在计划生育会上一唱一和,讲了一上午,讲得大汗淋漓。轮到蔡峰发言,他老人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说:“同志们,当前计划生育工作确实重要,但是春耕生产更为重要。有句农谚:一年之计在于春。现在不抓紧春耕备耕,来年我们吃什么?我看这样,计划生育工作先缓一步,等秋收后再说。'一切工作必须服从服务于经济建设'这个纲,当其他工作与经济工作发生冲突时,经济工作优先,其他工作让位。我看就这样办!”
  他的话一言九鼎,真的就这样办。
  谁能保证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发生?
  因地制宜,因人而异。
  会议的主动权掌握在主持人手里,只要主持人不把主动权拱手相让,谁也别想掌握主动权。在电视里我们看到,为什么主持人把话筒捏得死死的不肯松手?因为,谁掌握了话筒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陈时宜接着说:“同志们,今天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研究部署省委吴春天书记在都宁党政大会上的讲话。在讨论之前,我请大家一起听一听政法、纪委、信访三家的汇报。听完汇报后,请大家结合都宁的实际开展讨论。”
  “谁先讲?”陈时宜问。
  马上有人响应。“我先讲!”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闵得方的声音。
  闵得方讲话向来不大积极。反常是有原因的,一是表现自己,二是澄清自己。不积极不行,这次人事变动好像是冲他而来。作为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都宁不宁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觉得自己好委屈,做了那么多工作,取得了那么多成绩,就是没有一个人讲公道话,都是人云亦云,见了风就是雨,好像都宁不宁完全是他的责任。他要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说几句话,把这几年的成绩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按常委的排名应由纪委书记雷中华先讲。不过,不上电视也就无所谓。即使上电视,也不会按发言先后上镜头。
  闵得方铺开讲稿,进入讲话的状态。
  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其他人没有准备讲稿,会议也没有这个要求。
  他开始汇报工作。确切地说不是汇报,而是介绍经验,是照本宣科念讲稿。
  居然大言不惭。
  都宁这种现状还有经验?
  找死,讨贱!蔡峰恨铁不成钢。真是不知死活,纯粹是惹火烧身。
  姜还是老的辣。
  “闵局长,停一停。”陈时宜打断了他的话。
  “依您的资料,刑事案件破案率达到99.9%,命案破案率100%。那我问你,何功林、梁为林的案子破了没有?张东方抓起来了没有?”陈时宜质问道。
  这些指标不是抓脑壳出来的,而是省公安厅年初制定的年度考核指标。现在有一种怪现象,考核指标、达标指标成了业绩指标。上级要求多少,下级准能完成多少,甚至还多出一点点。绝对不会让人失望。最明显的是财政收入,口径完全与上级要求一致。只有做报表的人知道有多少水分。
  “这……这……具体个案我不大清楚,应该是破了吧。”闵得方含含糊糊地回答。
  陈时宜立即驳斥道:“一会儿搞不清楚,一会儿破了案,模棱两可,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样的回答不能让人信服。”
  闵得方的脸立即红一阵白一阵。
  要知道,还没有人敢这样严厉地批评他。
  “我再问你,警车送葬的事怎么没有回音?”陈时宜接着问。
  “正在查,我会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闵得方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难查?高破案率是怎么得来的?  “这样吧,节约时间。不要照稿子念了,用自己的语言汇报。成绩、经验不要讲了,成绩不讲跑不了,问题不讲也解决不了。你就专讲问题。”陈时宜给他定了一个框框,也是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哪是什么台阶?分明是出难题。
  闵得方乱了方寸。他不擅长脱稿讲话,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喝酒、交际都练出来了,就是讲话没有练到家。平时在单位讲话还能马虎得过去,如果有领导在场就会怯场,就会心慌意乱,生怕讲错。
  越怕越错。
  只得照办。他把讲稿翻到问题一页上,努力使眼睛不看讲稿。讲了几句又不知不觉地照本宣科。
  讲稿的诱惑力太大了。
  他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太不争气了。
  由于问题部分只占讲稿10%的篇幅,因此只花三分钟就宣读完毕。
  就此罢休未免有些掉底,想唠叨两句又无话可说,好在随身携带一张“白版”听用,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他说:“周水生同志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请周水生同志补充。”
  周水生何人?政法委副书记兼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
  突然点将搞得周水生莫名其妙。
  救场如救火,不讲不行。周水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讲话。
  由于事前没有得到闵得方授权,周水生不知道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因怕捅娄子,所以放不开,没有说到点子上。
  令人大失所望。
  不仅是对周水生大失所望,更是对闵得方大失所望。
  这种素质的人是怎样当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的?瞎了眼。一点不怪,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既然能到这个位置肯定有路。有的人走不了正路却会走歪路,如果一点门路没有,肯定当不上市委常委。
  一“哭”成名天下知,他这个常委是哭到手的。
  蔡峰的岳母在老家去世,没有多少人知道。时任公安局副局长的闵得方知道消息后立即赶制了一套孝服前去吊唁。快到目的地时,他脱下警服,换上孝服,下小车便成泪人。他伏在棺材上一口一声亲娘,哭了三个小时不止,任何人都劝不动、拉不动,比孝子贤孙哭得还要悲切。嗓子哭哑了,仍在恸哭。众人见这样哭下去会哭死人,无奈,只得请蔡峰出面制止。蔡峰上前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说:“起来,我知道了。”他才收起泪眼。此后不久,闵得方当上公安局长,两年后进了常委兼任政法委书记。
  三
  雷中华开始发言。
  “我在这里向常委作检讨。这几年市纪委和监察局没有认真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该立的案没有立,该处分的人没有处分。这几年的立案率和结案率都很高,但绝对数却很低,没有真正地处分一名县级干部,没有真正完整地办一宗大案要案。”雷中华望着陈时宜大吐苦水。
  常委中,唯有他跟陈时宜保持着联系。因工作关系,他们经常在一起开会。
  不要以为都宁的党风廉政建设搞得好才出现“两没有”。没有做事当然就没有事,受人掣肘又如何搞事?在都宁,纪委查案有严格的程序,立案和查处的审批权在市委,确切地说在市委分管领导的手里。不让立案就不能立案,不让查处就不能查处,大案要案不让沾边就不能沾边。处分干部是市委定好调子纪委办手续。在全省纪委系统,都宁市纪委是有名的落后户,年年都要挨批评。蔡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会小会讲:“我这个人有个好品质,就是不喜欢整人,能保护就保护。”
  把反腐败看成是整人。
  保护了谁?保护的都是腐败分子。其实是害了干部,市交通局长就是死在他手里。市纪委发现这名局长有问题,要查处,蔡峰不同意。他与交通局长是哥们儿。误导了这名局长,以为自己有后台,以为自己做的事没人知道,胆子越来越大,最后不能收场。
  陈时宜知道雷中华的处境,不能怪他工作不积极,而是有劲无处使。
  他的话激怒了蔡峰。
  蔡峰是分管纪检工作的副书记。
  “我看你雷中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蔡峰站了起来,指着雷中华呵斥道:“陈文翰和苏丽香不是县级干部吗?他们的案还不算是大案要案?!”
  满以为能镇住人,没想到雷中华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态,顶撞他说:“我讲的是实话。”
  “坐下讲。”陈时宜严厉地说。
  蔡峰似乎没有听见,仍然我行我素。
  “他喜欢站着就让他站着,我不在乎。”雷中华说。
  “难道我还在乎你不成?”蔡峰说完后气鼓鼓地坐下。
  “蔡峰同志,你讲完了没有?”雷中华问。
  “你想怎样?”蔡峰指着他反问。  “我能把你怎么样?”雷中华说:“不错,陈文翰和苏丽香是县级干部,并且都是县区委书记。他俩的案子不是我们纪委办的。再说,这两起案子根本称不上大案要案。不超过三万元的案子算什么大案要案?因此说,我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
  蔡峰哑口无言。
  雷中华接着说:“既然说到这两个人头上我有必要再说两句,陈文翰和苏丽香被抓进去后,每年都向纪委写申诉材料,称自己冤枉了,要求平反。省纪委也作过批示,市委没有意见,我们纪委不好行动。现在我向市委建议,应该给他俩一个答复。”
  “不行,市委没有义务给他们答复。”又是蔡峰的声音,“他俩现在不是党员,只有党员才有申诉的权利。”
  “他俩还是公民,还没有剥夺他们的政治权利。”雷中华立即回击。
  蔡峰还没见到雷中华这样反常过。在他的印象里,雷中华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突然反常叫他无法理解。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什么药都没吃。这么多年淤积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过去不讲话是因为不给讲话的机会,讲了也白讲,反而得罪人。干脆就“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小人,我当雄时你敢这样待我?蔡峰在心里骂道。他平生最恨变节的人。无非是来了新书记就目中无人了,就以为变天了。告诉你,廉颇虽老尚能食饭。
  “中华同志,”蔡峰说:“请你记住,纪委虽然见官大一级,但不能'以党代法'。他们要平反还轮不到你纪委为他们歌功颂德。”
  这个时候搬出“以党代法”,抓人时就不讲“以党代法”。雷中华勃然大怒:“什么歌功颂德?说不定是冤假错案陷害好人。”
  “你……你……”蔡峰说不下去。
  还要反驳,被陈时宜制止了。
  还没到辩论的时候就不要辩论。
  进入下一个节目。
  市信访办主任吴山品有些惊慌失措。刚才的唇枪舌剑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他怕言语不慎惹恼了人。他可是小人物不能得罪人,谁也得罪不起。怎么办?
  不能不讲。对了,贬自己。其他人不能得罪,得罪自己总可以。
  这是万无一失的好主意,就照这个靶子打。
  他把信访工作的失误揽到自己头上,归结为三不,即:方法不新,行动不快,措施不力。
  还没有人这样自己贬自己,贬得一钱不值。
  聪明之举,胜人一筹,赢得了同情的目光。
  弱者更能引人同情。
  开始讨论。
  有戏看,有人预计蔡峰会和雷中华继续“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很失望,戏没有上演。
  短暂的沉默后,吴志东打破僵局。
  “我来说几句,不对之处请陈书记指正。”他说话总是这样谦虚,“我非常赞同省委吴书记对都宁形势的分析,也坚定地站在市委陈书记的一边,支持陈书记同邪恶势力作斗争。现在我们没有退路,我们党和政府退一尺,邪恶势力就要进一丈,老百姓就要遭殃一米。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越听越耳熟,吴志东的这些话放到什么地方什么会议都能管用。
  套话、原则话就是这样,放之四海而皆准,就是没有特色话、心里话。
  其他人跟着表明态度。基调差不多,无非是重复吴春天、陈时宜在党政大会上的讲话内容。
  都学精了。
  这样也可以,总比持反对意见要好。
  常委讲完后轮到副书记发言。这是规矩,讨论问题是倒秩序,职务高的最后讲,也叫拍板。
  蔡峰开始发言。
  “我讲三点。第一,我是分管纪委、政法、组织、农业的副书记,都宁的社会治安没有搞好我有责任,我向市委作检讨,并请求市委免除我的副书记职务。第二,我不赞成'都宁不宁'的提法,这个定性不准确,全盘否定了前任书记的工作。余国光在都宁主政的几年成绩是主要的,省委也是这样肯定的。他不是犯错误走的,而是正常工作调动,是平调。我们不能搞人走茶凉,不应该否定以他为首的老班子所做的工作。有些人擅长搞两面派的手法,以为反前任强烈就能取得新任的信任,想在新任面前表现自己捞取政治资本。余国光在任时这些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恨不得喊他亲爹。现在想反戈一击,以达到邀功请赏的目的……这种人最坏、最靠不住。第三,请市委把注意力集中到经济建设上来,不要搞得都宁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我讲完了。”
  剑拔弩张。
  话有所指。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时宜的身上。
  还等什么?如果不针锋相对就要成为第二个余国光。
  有人为他捏一把汗。  “我补充四句话。”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雷中华。他斩钉截铁地说,“第一,'都宁不宁'是事实,必须承认这个事实。第二,讲真话是有些不悦耳,但不是向前任发难,更不是发泄不满。第三,蔡峰同志主动要求辞去市委副书记职务为我们带了好头,如果他是真心想辞的话应该向省委请辞,因为他是省管干部,不要为难市委。第四,当前的主要矛盾是经济环境与经济建设不协调的矛盾,抓经济建设首先要解决这个矛盾,抓住了主要矛盾,其他矛盾才能迎刃而解。”
  蔡峰这时才明白雷中华要彻底同他决裂,心里一阵绞痛。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没想到雷中华忘恩负义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没有他蔡峰就没有雷中华的今日。
  雷中华四十岁时还是一名乡邮递员,每天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送报送信。在一次送信的路上,他遇上一名干部模样的人拦自行车。原来这名干部要赶到县城开会,求他带一程。这名干部是附近生产队驻点的农村工作队员,来接他开会的吉普车突然发生故障,只得抄小路步行。
  雷中华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二话不说,载上这名干部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奔驰。到了公社,他的内衣全部湿透。这名干部问他名字,他答非所问,说要去送信。
  两个月后,他在送信的路上被一辆小轿车别到水田里。司机停车后不仅不赔礼,反而还要揍人。理由是,他的自行车把小轿车划破了皮。
  正要动手,车内的领导发现是他,忙下车握手。
  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了,是坐他自行车去公社的干部。这名干部就是蔡峰。
  上车。蔡峰命令司机把他的自行车放在小车的屁股上。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小轿车,他有些惴惴不安。
  蔡峰的心情特别好,视他为老朋友。他不敢放肆,蔡峰问一句,他答一句。
  蔡峰之所以会这样高兴,是因为那天雷中华给他带来了好运。那天不是开会,是省委组织部来人找他谈话,宣布他为都宁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部长。如果不是雷中华送他一程,说不定还要误了大好前程。蔡峰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他,这次相遇是天意。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蔡峰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雷中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因为当天送信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蔡峰知道他的心事后哈哈大笑,笑完后说:“以后你再也不用送信了。”
  他以为是玩笑话,没当真。
  然而蔡峰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他真的不用送信了。蔡峰敢说这句话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显示自己的权威,而是雷中华有不用送信的资格。雷中华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学的是农学专业。“哪里最艰苦哪里最锻炼人”,这是当时最铿锵、最革命的口号。他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来到都宁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文革”爆发,他是人民公社农技站的农技员,公社书记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在全国放一颗水稻亩产3000斤的卫星。科学种田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他办不到。那时候有一个灵丹妙药,即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读书人办不到的事让两个文盲办到了,并且超额完成任务,亩产3006斤。他称之为胡闹。不是胡闹又是什么?把五亩田的谷连泥带土移到一亩田来算一亩田的产量,这样的科学种田闻所未闻。相较之下,他不配当技术员。公社书记将他发配到小学教书,在学校,他胆敢与农代表顶嘴,这比得罪校长还严重。那时候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农代表说了算。于是他被再次发配,由学校调到邮电所当乡邮员。
  大学生送信不是浪费人才?当时的人们没有这种意识,大家只知道知识学得越多的人越反动。因祸得福,雷中华幸亏当了乡邮员,远离了是非之地。不然,依他那种性格,肯定会被打成右派。
  有政策好办事。蔡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雷中华破格提拔为公社书记,三年后当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半年后改任县委副书记,两年后调到地区纪委任副书记,撤地设市后当上市委常委、纪委书记。
  不到十年时间,他完成了人生的几大跨越。蔡峰时常在他面前讲芭蕾舞《红色娘子军》洪常青的扮演者刘庆棠的故事。刘庆棠因扮演洪常青而升任文化部副部长,于是有人感叹:“红军长征二万五,不如舞曲芭蕾舞”。
  他知道蔡峰话中有话,无非提醒他不要忘了“没有我蔡峰就没有你的今日”。
  有恩报恩,为何报怨?人们不能容忍忘恩负义,而大力提倡有恩报恩,但不能无原则地跟从。报恩首先必须报德,这是报恩的前提。任何人的恩情比不上祖国和人民恩情深厚,这就是德。看不到这一点的报恩就是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的报恩,就是助纣为虐,就是同流合污,就是团伙犯罪,就是帝王思想所提倡的愚忠。
  有恩不报非君子。雷中华不是不想报恩,而是无法报恩。对恩人的所作所为,他越来越不敢恭维,更不愿旗帜鲜明地站在恩人一边。他曾委婉地向恩人进言,遭到了恩人的一顿臭骂。恩人说:“你雷中华翅膀硬了,还敢教训我了!告诉你,我能把你扶上马,也能把你拉下马。”他不再言语了,沉默是金。没有人多嘴,也就没有反对意见,恩人的日子越过越潇洒。没有约束的权力容易使人迷失方向,恩人越发刚愎自用、不可一世。
  是时候了。为了恩人,为了自己,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为了真理,他必须站出来斗争。
  已别无选择。
  雷中华点中了他的要害。蔡峰的确不愿辞去副书记职务。他比谁都清楚官场的游戏规则,如果辞去副书记职务,那么常委就保不住。在党委没有一席之地,就等于退出了都宁的决策圈。
  光秃秃的人大主任没有号召力。  正职还不如副职?用不着大惊小怪,共产党是执政党,她的地位不容置疑。人大是最高权力机构,党委是最高决策机构,政府是最高行政机构,政协是最高议事机构,简称四大家。把军分区加进去是五大家,也有把纪委加进去称之为六大家的说法。他们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呢?社会上流行两种说法,最早的段子是:党委挥手,人大举手,政府动手,政协拍手。电视连续剧《水浒传》播出后,其主题歌《好汉歌》广为流传,有人把主题歌的歌词用上了--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指的是党委;风风火火闯九州,指的是政府;该出手时就出手,指的是人大;路见不平一声吼,指的是政协。细细品味也有几分形象,社会上的怪才的确不少。
  四
  “我不同意蔡书记辞职。”又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人是吴志东。他说:“蔡书记是我们都宁的几朝元老,他在都宁的威信无人能比,他为都宁的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蔡峰打断了他的话:“小吴,我还没有死,不要你为我致悼词。就算致悼词也轮不到你。”这等于打了吴志东脸上一巴掌,他不明白自己哪一句话讲错了。
  话没有讲错,但讲得不是时候。蔡峰心情不好时最好不要惹他,否则很容易拍马屁拍到马蹄上。
  吴志东是他的菜,蔡峰经常拿他杀鸡儆猴。蔡峰训斥吴志东从来都是这样不留情面、不讲方法。吴志东是个挨训的相,没有自知之明,喜欢出风头,还喜欢做好人,不要他抛头露面时偏要蹦出来,有时会讲到点子上,但大多数时候是不识时务。
  难道他没有顾忌?有蔡峰做后盾他怕谁?他怕蔡峰,更不想得罪蔡峰,但他却经常在无意中得罪蔡峰。不知者不为罪,蔡峰不跟他较真。有一次讨论干部,市长程诗兴对市建筑公司经理人选不感冒,于是提出了反对意见。吴志东不知道候选人江艺珍与蔡峰的关系,他想讨好市长,也就跟在后头推波助澜。蔡峰正愁瞌睡来了找不到枕头,抓住他的话不放:“你吴志东说人家靠搞婚外情起家,你有没有证据?你给我把人揪出来……”
  吴志东当然没有证据,只好不吱声。
  听话听音,程诗兴知道蔡峰的话冲他而来,也就放老实了。
  吴志东深得蔡峰的信任不是自己的功夫,是老婆的功夫。他老婆韩芬是都宁医学院心血管科教授。蔡峰有高血压心脏病,为体现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说,千里做官为了一张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做人有什么意思?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烟照抽、酒照喝,没有鱼和肉咽不下饭,还动辄就发脾气。
  真潇洒。
  不是潇洒,而是拿生命赌明天。不上当,不成相,他总有后悔的一天,而这一天真的很快就来了。一天,他在常委会上发火,心脏病突然发作,顿时大汗淋漓,痛苦地瘫坐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大家要把他抬到医院,洪政予以制止。不能动,就地平躺。洪政自己有心脏病,久病成医。他从提包中拿出急救包,取出两颗速效救心丸送进蔡峰的嘴里。
  救心丸对蔡峰的病情起到了缓解作用,大家手忙脚乱地把蔡峰送到医院。
  在医院,专家奋力抢救,蔡峰转危为安。醒来后,蔡峰认识了韩芬教授。是韩教授救了他的命。韩教授对人体贴又善解人意,经常到病房陪他们夫妇两人聊天,传授救护知识,并教会他老婆胡小娥量血压。
  出院时,韩芬教授送了两样东西给蔡峰:血压计和台秤。血压计是要他经常测血压,台秤是要他经常称体重。她交给蔡峰一个任务,在一年之内将体重由187斤减到145斤左右。
  一年减掉42斤肉?数字不大但需要毅力和信念。
  韩芬教授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烟戒了,酒戒了,猪肉不沾了,改吃海鲜。有一点戒不了,就是爱发脾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发脾气不叫脾气,叫鬼火--只有他说的,没有你诉的。私下里人们又称他为蔡鬼火。
  戒掉了恶习,蔡峰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但不是一点问题没有,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小毛病不用上医院,让医生上门服务。一般医生看不中,点名让韩教授上门。这样,她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吴志东也经常陪妻子坐诊。一来二去,吴志东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韩教授给吴志东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他陪蔡峰散步。
  与其说让丈夫陪他散步,倒不如说为丈夫提供了拍马屁的机会。
  散步能治疗和预防多种疾病,特别对治疗心血管疾病有较好的疗效。既能贴领导又能锻炼身体,这等好事只有傻瓜不愿干。每天晚饭后,吴志东准时出现在蔡峰家门口,一起看完新闻联播就出去散步。两个人沿都宁大道上昆山再下都宁大道,一圈下来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吴志东开始有些紧张,书记、市长都怕的人,他当然也怕。他放不开,不敢乱说话。最初的角色是服务员,随身携带一个军用帆布包,里边装有茶杯、雨伞、毛巾,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毛巾,下雨了还要为蔡峰撑伞。半个月过去了,他俩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便说,他也不怕说错了,反正说错了也不要紧。
  有个倾诉的对象,蔡峰一肚子怒火暂时得以平息,人也有了精神,脸上泛起了红光。正在这时,吴志东到省建设厅开会,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没有吴志东陪着散步,蔡峰就像失恋的少女一样失魂落魄。蔡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离不开吴志东。一个星期后,吴志东回来了,蔡峰批评他不懂纪律,以后不准先斩后奏。机会来了,吴志东一直想当副市长,抓住机会就能赢得战机。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把我调到市政府不就解决问题了?”
  蔡峰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还没有下决心。主要是还没有考虑好给他个什么职务。“政府秘书长你干不干?”蔡峰问。
  他一口回绝:“秘书长难道比我这个建委主任实惠?”
  是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越调越好,哪有越调越差的道理!
  “那你想当什么?”蔡峰问。
  “我说出来你不见得给我。”吴志东采取激将法。
  “说出来听听吧。”蔡峰不露声色地说。什么事能难倒他?  吴志东再也憋不住了,把心里的话倒了出来:“蔡书记,我要么就不干,干就得干出点名堂来。如果不能为您分忧,不能为您守住半壁江山,我就什么官都不做。”他的聪明之处就是他深深知道:把命运与蔡峰捆在一起能引起共鸣。
  有志气,蔡峰很欣赏他的这番表白,自己的身边就缺这种人。常委中,阳奉阴违的人太多,包括书记、市长,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其实是应付他。树大分叉,孩子大了就不听话,就闹分家。必须有听话的人来替代,推陈出新才能稳定政权。“那我让你当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怎么样?”蔡峰问。
  吴志东沉默片刻,说:“蔡书记,您比我更懂得官场的道道。在干部问题上说不上话的副市长还不如建委主任。”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要进常委,因为副市长进常委一般就是常务副市长。
  蔡峰沉吟片刻,说:“好!就当常务副市长。”
  在向省委打报告时,程诗兴提出了反对意见。常务副市长人选在讨论之前一般事先要经过市长同意。从合作共事的角度出发,最好是由市长本人提出人选。程诗兴想提拔分管财贸的副市长为常务副市长,只同意吴志东当一般副市长。
  蔡峰黑着脸问他,吴志东怎么不能当常务副市长?程诗兴说要一步一个脚印,先当一般副市长,下一步再考虑当常务副市长。
  蔡峰声色俱厉地说:“有些人不想想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痛。党的温暖阳光只准照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不想与别人分享。我问你,你是怎样当上市长的?你是不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不管是常务还是一般副市长,吴志东只提一级,而你是越级。自己好好想想吧。”
  蔡峰这番话绝对厉害,厉害在不讲情面上。打蛇打七寸,他捏住了程诗兴的七寸。
  程诗兴不敢声张。
  蔡峰这样得罪程诗兴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太在意得失的人放不开手脚,办不了大事。怕什么?老子还怕得罪儿子?生得起,就打得起、骂得起,这是娘打崽的逻辑。在他们面前,蔡峰以长者自居。
  蔡峰的提议大家一致通过。吴志东当上了常委副市长,但还不是常务副市长,要想当常务副市长还得市长提名。
  程诗兴对蔡峰没办法,但对吴志东有办法,他把一肚子怨气都发到吴志东头上。当了常委副市长又怎样?不给你常务副市长的礼遇,只让你分管乡镇企业。给出的理由充分:吴志东需要熟悉情况。
  吴志东找蔡峰诉苦。但这是市长职权范围内的事,蔡峰无权干涉。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志东跑到程诗兴的面前摇头摆尾,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在任何场合都努力做到与程诗兴步调一致,有时候甚至不惜得罪蔡峰来讨好程诗兴。
  蔡峰心里明白,不怪他,反而成全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程诗兴心软了,让吴志东顺利当上了常务副市长。
  五
  程诗兴终于开口了。
  自从进了会场他就一言不发,是羞于开口还是不愿多讲?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讲的。
  其实他也是受害者。如果按正常的交接班秩序,应该由他接任书记。这个结果他早就预计过,并且与余国光交换过意见。他俩试图努力改变弱势地位,做腰板强硬的书记、市长,怎奈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们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一样逃不出蔡峰的阴影。  余国光离开都宁最后一个晚上他俩在一起度过。说到伤心处,余国光哭了,口口声声说蔡峰把他害了。他当了七年多地市委书记,只有他最清楚自己是否称职。他输了,输得很惨,人家当两三年地市委书记调到省城不是当副省长就是当省委常委。他当七年书记,不提拔不说,反而贬用。这样安排跟犯错误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自己委屈,都宁不宁这笔账应该算在蔡峰头上。他只是名义上的一把手。但是有谁知道他的委屈?他也不能申辩,申辩会丢丑。上策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中央电视台“挑战主持人”栏目中有一句经典名言--你可能不服,你可能委屈,但你的确输了。
  现实就是这样,事实胜于雄辩。
  同是天涯沦落人,书记、市长没有赢家。程诗兴跟余国光一样痛苦,俩人称得上难兄难弟。都宁人私下里称余国光是光绪,称程诗兴是阿斗。意思很清楚,都是傀儡。
  尽管当不上书记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程诗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程诗兴知道这个台阶至关重要,当不上书记意味着仕途停滞不前。既然这样,还不如走人。他想调走,调到省城当厅长也行。好是好,就是不好开口,怕别人说他闹情绪;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闹没有好处,与其说是与组织过意不去,倒不如说是与自己的仕途过意不去,忍耐是最好的办法。是好是坏必须干完这一届,硬着头皮也要干完这一届,并且要干出样子、干出成绩让人瞧瞧。要干就必须改变形象,与过去决裂,做一名堂堂正正的有职有权的市长。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一肚子怨气要讲。
  “同志们,我讲两点。第一,怎样看待都宁不宁的问题。有人认为都宁不宁是夸大其词,是否定都宁前任的工作。作为过去和现任的市长,我不愿意别人说都宁的坏话,不愿意别人把都宁说得一团漆黑,甚至认为那些说都宁坏话的人是少数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人。但现在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省委吴书记的定性是准确的,都宁不宁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必须承认和面对这个事实,否则就是掩耳盗铃。都宁不宁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请求组织给我必要的处分但不要免除我的职务,因为我还想与时宜同志联手扭转这种局面。请大家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戴罪立功。”
  这是程诗兴第一次承认错误,并且是在蔡峰不承认都宁不宁的情况下亮明观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站在陈时宜一边。凭什么还要站在蔡峰一边?难道他就不应该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
  “这是我说的第一点意思。我要说的第二点意思是请求,请求市委放手让我这个市长甩开膀子干上两年。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如果两年后都宁在全省综合实力排名不在第三位我辞职。”
  敢把自己的仕途搭进去说明他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是唯一的选择。都宁六年前在全省的排名是第三,现在排名第八。这笔账老百姓记在他的头上,必须由他来偿还,否则,他在都宁的历史上就是一位没有作为的市长。
  “同志们,我当都宁小市市长时,老百姓称我为务实市长。我当都宁大市市长后,大家私下议论我是阿斗。天壤之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心在流血。我承认我是阿斗,是都宁历史上最没有作为的市长……”
  “你不要讲了。”蔡峰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蔡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又在发鬼火,“当着大伙的面你把话讲清楚,你是阿斗,那谁是孔明?你把孔明给我交出来。”
  蔡峰还是那个口气。
  程诗兴不慌不忙地说:“您就是诸葛孔明,还有人说您是慈禧太后。”
  程诗兴也敢顶嘴?蔡峰还真的以为他是阿斗。
  “你……你……你在污辱人……”蔡峰心脏病发作,手护胸膛瘫坐在凳子上。
  陈时宜忙站起来扶住他,怕他倒在地上。
  蔡峰的秘书张保胜迅速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和氧气包,动作十分娴熟。
  有人打120电话,也有人打电话给胡小娥。会场里顿时乱作一团。
  救护车还没有赶到,蔡峰已经好了。等到胡小娥风风火火赶到时,蔡峰已经完全没事。蔡峰没事就算了,胡小娥却有事。她指着陈时宜说:“时宜,你们不要开老蔡的批斗会。告诉你们,老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胡小娥完全是在胡闹。陈时宜没有理她。
  这时候救护车赶到了,蔡峰不愿离开会场,他坚持要把会开完。陈时宜坚决不同意。胡小娥指着蔡峰的鼻子嚷道:“你充什么龙灯,你还不知道你已经是多余的人……”
  会场里的人都感到很尴尬,蔡峰也感觉很没面子,他怕老婆胡闹,就自个儿走下楼去,胡小娥忙追了出去。  六
  “同志们,此时此刻我想起了胡耀邦同志视察都宁时讲的一句话--都宁要拧上去。十二年过去了,都宁不但没有拧上去,还退下来。我们有何脸面告慰胡耀邦同志的在天之灵?有何脸面向家乡人民作交代?”
  陈时宜的语调严厉而苦涩。他不能和稀泥,必须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同志们,在座的大多数同志是都宁人,不是都宁的同志也视都宁为第二故乡,相信大家同我一样热爱家乡这块土地,希望家乡人民过上安宁富裕的好日子。有了这个美好的愿望,我们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付诸行动。热爱家乡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要体现在行动中。人民给我们的权力,就要为民所用。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党的干部,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保一方平安,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做不到这一点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干什么?我们不作为就是对人民犯罪。”
  步步为营,深入主题。
  会场格外安静。这是一种和谐,一种默契。
  所有人都在埋头做笔记,唯有陈时宜昂着头在讲话。
  “……为做好今后的工作,我提出三点意见:第一、加强对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的领导。基于都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现状,撤销都宁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领导小组,成立都宁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我任主任,不设副主任。成员由市长、市人大主任、市政协主席、市军分区司令员、市纪委书记组成。下设办公室,市纪委书记兼任办公室主任,市委秘书长、市政府秘书长、市政法委书记、市委督办室主任、市信访办主任、都宁日报社社长为副主任,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任常委副主任。办公室从政法委搬到市纪委办公,主任主持综治办工作。
  “第二、一手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手抓经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与经济建设两者是统一的主体,既相辅相成,又互相依赖。任何时候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一点必须牢记不能动摇。现在强调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目的是为经济建设服务,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在这里我向诗兴同志承诺,市委放权、放手、放心让你及市政府抓经济工作,全力支持市政府行使职权,决不在工作上制约、掣肘;我也听你调遣,需要我出面时有请必到,决不食言。
  “第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性,同心协力把都宁拧上去。当前要着力解决好以下五件事:1.纪委、公检法、信访办以及其他执法单位,要对历史遗留的、久拖不决的案子进行一次清理,包括陈文翰、苏丽香的案子,该平反的要平反,该纠正的要纠正,该追究责任的要追究责任,决不冤枉好人也决不姑息养奸,一定要有一个说法。特别是不能冤枉人;冤枉一人影响一群。2.建立信访接待日制度。15个常委加6个副市长,每天必须有一个人全天候地在信访接待室接待上访群众。只是接待不行,还必须切实解决问题;谁接待的信访件谁就必须负责到底,不能留尾巴。谁留尾巴谁去割,谁的尾巴到省城京城上访谁去接人,并且停职专做割尾巴的工作;尾巴不割不准上岗。3.城区大街小巷24小时要有警察巡逻,处理突发事件,打击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让老百姓有安全感。同时公安督察队必须上街,检查警纪警风,树立公安良好形象。4.综治办的工作就是做好检查督办。为什么让综治办在纪委办公?为什么让纪委书记兼任综治办主任?综治办在政法委不是不行,而是把治理的对象搞错了。都宁不宁关键在干部,而不是平头百姓。自古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干部问题解决好了,都宁什么事都好办。把综治办放到纪委,就是要让其有职有权。干部的处理权在纪委,对违法乱纪的人必须严惩不贷。市委下放权力,还纪委立案权、处理权。综治办要在这个星期内,将我在党政大会上提到的四个案件督办检查到位。不能再等了,我没有这个耐心,老百姓也没有这个耐心。5.《都宁日报》每天要拿出四分之一的版面公布全市信访情况。有多少人,多少宗案,哪几种类型,分布在哪个县区及市直哪个部门,处理结果怎样,全部张榜公布,就是要让家丑外扬,让大家来监督,让我们的公仆感到压力,同时做好典型案件的追踪报道。
  “同志们,改组后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是一个高规格的委员会。在都宁,还有两个规格高的机构。一个是计划生育领导小组,一个是防汛抗旱指挥部。防汛是天大的事,因此规格高,书记是政委,市长是指挥长。计划生育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是一票否决的工作,因此规格也高。高规格不是高人一等、高高在上,更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规格就是要高人一筹,以高效率向都宁人民交出高质量的答卷。
  “我的讲话完了,请大家发表意见。”
  没有人回应。是没有意见还是有意见不愿说抑或是等待观望?
  陈时宜耐心等待。
  多年来他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沉默代表没有意见,代表默认。
  还是没有声音。陈时宜一个个询问,均回答没有意见。
  就这样高度统一?
  一致通过或百分之百通过是特殊时期的产物,是强权政治的表现,是不正常的现象。众声唱和,助长邪恶。有反对意见是好事,至少说明有人在思考。
  “为什么都没有意见,是不愿开动脑筋还是怕打击报复?”陈时宜问,“告诉大家,我不愿看到这种千人一面、众口一词的现象。'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大家不吱声、不吭气如何能集思广益?为什么要设15个常委,以为是人多势众?不是,是多一个人多一份智慧;为什么常委设单数?就是要大家畅所欲言,发扬民主。放弃意见就等于放弃了责任,就是失职。今后不准这样,必须有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希望大家认真履行职责,大胆行使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为人民多办事、办好事,决不辜负人民的养育之恩……”
  大家面面相觑。
  真的改天换地了。  姐妹恩怨
  一
  吴美荣没有留在省城,而是选择了随“军”。
  家又搬回了都宁。
  她还记得三年前的住房,可惜那套房子早已安排人居住,新主人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吴志东。即使没有安排人,也不会让她去居住。那是副职的住房,住房是讲规格的。
  她住进余国光退出的房子。
  搬家之前,行管局将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上了一层白灰,有新房的感觉。
  与省城住房相比,这栋房子显得过于宽大和孤独。这是一栋单门独院的房子,别墅式建筑,院内养了一些花草,栽了十几棵风景树,还用石头垒起了一座假山,安放了几件体育器材,足不出户可以锻炼身体。
  三口之家住这么大的房子实在有些浪费,这样的房子应该安排给人员较多的家庭,她要求调整。行管局长十分为难。她不住又有谁敢住?谁有资格住?这样的房子在市委家属院一共有四套,党政人协四大家一把手一人一套。如果她不入住,就只好空着。
  既然这样,也只好住下。
  还是住楼房好。几十户人家住一起,出门就是邻居,既热闹又安全,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遇事有人商量,闲时有人聊天。在省城,她家住在17层,站得高望得远,一眼望去,都市风光尽收眼底。
  现在是“一落千丈”--生活在“最底层”,多少有些不习惯。
  儿子在北京读大学,丈夫很早出门、很晚回家,这个家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女人以家为世界,男人以世界为家,此话有几分道理。
  她是都宁人,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都宁。她家成了接待站,每天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丈夫是市委书记,亲戚都引以为荣,都想接上这根线。
  当然没有关系的人也想接上这根线。
  在家乡为官普遍存在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不过,到哪里做官都是如此,即使在天涯海角,只要是做官,就有人求,就脱不了干系,就别想清静。
  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是昔时贤人的话,今天也没有过时。不过发展了,应加上--深山为官有远亲。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来客了。
  来的都是客,是客不马虎。吴美荣停下手头的活计,赶紧开门。不能不积极,不能不热情,不能让父老乡亲说闲话,不能给人以“脸阔不认人”、“翻身忘了本”的感觉。
  人言可畏。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
  为官也不自在。
  门开了,原来是三年不见的好友华容。  她搬到省城三年,三年就没有来往。
  “华容!我没想到是你!”吴美荣说,“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不请自到。”
  是真话。
  华容变了--人未老,发先白。
  见没有外人,华容如释重负,因为可以不受干扰地说话。她是有事而来,有事相求。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昔日的快乐公主,何时变得谨小慎微?
  时间真的能改变人。
  “华容,你怎么啦?”吴美荣不解地问。
  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肯定有难言之隐。
  华容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盯着她半天,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就像半天云打雷,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刚回都宁,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不知道。
  谁信?什么事还能瞒得过书记夫人?
  当夫人她不大称职,当家庭妇女绝对一百分。她不爱管丈夫的“闲”事,也不爱打探丈夫的工作。她是个传统的女人,恪守妇道,乐于当家庭妇女。
  吴美荣不喜欢别人卖关子,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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