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幼师,毕业后工作两年想转行干了两年,虽然我不喜欢,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两天招生做手工特别累,每天七点到九点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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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答辩完,陶溪兴冲冲地来找晓白,嚷着要出去吃饭K歌刷夜狂欢。本来是差不多说定的事,晓白前两天答辩结束后还主动提起过,结果这会儿说不去了。  “嘿我说欧晓白,”陶溪柳眉倒竖,“你这变得比马大师变脸还快,撞鬼啦?”  晓白脸色尴尬:“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临时有事嘛。”  陶溪满脸怀疑:“老实交代,什么天大的事,比咱们庆祝终于脱离苦海还重要?”  “……”晓白犹豫一下,到底还是讲了实话:“是卓斯。”  “哈!”陶溪纤指一伸,指住晓白,“我就知道!”  晓白装傻:“你知道什么?”  “你、们、俩、肯、定、有、事、儿!”陶溪眼光阴险,“四年前我就断定你们俩有事儿!你还跟我装!”  晓白无奈:“我看不是我撞鬼了,是你撞鬼了。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这次也就是他从国外回来,说好久不见,出来叙叙旧罢了。”  这种说辞,白痴都不信,更何况是她陶溪!“他认识那么多人,找谁叙旧不好,偏找你?你是他什么人?前……前秘书!他有过多少个前秘书啊!怎么偏偏就挑中你欧晓白?”  “他走之前,以为我毕业后会去那里工作,后来我没去,继续读了研究生,他就是想问问我这其中的缘由。想当初我在他那里,还是很受赏识的好嘛!”  “哼,”陶溪挑了挑眉,“不管怎样,你就是重色轻友!”  晓白讪讪笑:“别这么快给我定罪好不好?反正我们还有毕业聚餐嘛。何况,听说今天马大师要表演变脸绝活?我怕去了被吓着。”  陶溪撇嘴:“你不看马大师表演,去给男神投怀送抱,用心相当险恶。”  投怀送抱?  晓白简直要疯了。  走进餐厅的前一刻,晓白心中仍在犹豫,准确的说,她已经后悔了。她忽然觉得还是马大师的变脸比较好看,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看完了便不记得。  服务生问她几个人,她的目光有些匆忙地扫过大厅,很不幸地,一眼便看见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对服务生说:“我有朋友在里面了。”  她走过去,所幸他并没有一直看着她,只在她拉开座椅前抬起头:“来了。”  晓白的手不自然地掠过耳畔,说:“卓总。”  卓斯仿佛“嗯”了一声,招手唤来服务生:“上菜吧,我们人到齐了。”  坐下后,晓白并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手腕上一串翠绿的碧玺瞧。他倒是将她上下打量了,道:“几年不见,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谁是丑小鸭?”几乎是习惯性的一句,说出口便觉失言,晓白又低下头去。她并不想让他看出,为了这场会面,她是精心打扮过的。  不过只刚才一眼,她却已发觉,他较之四年前,丝毫也没有改变,只是头发长了些,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他又说:“不过头发好像短了点。”  她觉得局促,便问:“你未婚妻,怎么没来?”  “哦,她,”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还在国外,毕竟回来结婚的话,要准备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不待她有什么反应,他将矛头转向她:“你和祁枫,你们怎么打算的?你研究生毕业了,也该结婚了吧?”  “啊,你说这个,”晓白料到他会问她,真正回答时,却仍觉得艰难。“我们分手了,我和祁枫。”  “分手了?”  他似乎有些不信,除此之外,再听不出别的。桌布下的左手悄悄攥起,晓白点了点头:“是。”  服务生来上菜,先上的是两盅南瓜粥,南瓜磨得极细,又放了糖,口感很好,喝着很甜。晓白拿勺子在碗里划了约莫几十圈,才下定决心似地问:“你的未婚妻,是芷欣姐吗?”  卓斯却答得很快:“不是。”  不是吗?芷欣那么优秀的女人,他竟也不要吗?但她看着他,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  他搁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手,道:“等她回来了,找个机会见一面。”  “不,不用了,”晓白被呛了一下。  “既然你对她这么好奇,见一面也是应该的。”卓斯视若无睹,“你放心,介绍你时,我会说你是我的前秘书,虽不是很得力,总归是帮了不少忙。”  前秘书这个词,难道只有她听着古怪吗?  她今天当真是不该来,马大师的变脸也不会令她这么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  她转移了话题:“对了,芷欣姐还在公司工作吗?这几年,我也没有再见过她。”  “她在,前两天我去公司,她还说起你。”  说起她?晓白诧异:“她说我什么?”芷欣总不会像晓白记得她一样,还将自己记得那么清楚吧。  正好服务生来上菜,卓斯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嚼着,直到晓白等得焦躁,才说:“她说你是她带过的实习生里最笨的一个,连文件的ABCD都排不对,实在是极品。”  哈?晓白哭笑不得:“芷欣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再说芷欣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这样的细枝末节,早就忘记了。  卓斯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她说的,难道是我说的?”  晓白哑口无言,只好端起茶杯,挡住两人相交的视线。  后来便没再怎么说话,晓白吃着菜,却尝不出滋味。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卓斯大概吃得差不多了,抿了一口茶,朝桌上晓白的手机努了努嘴:“你有电话。”  晓白一看,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祁枫。忍不住偷偷瞄卓斯,后者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正想要不要给祁枫回一个,卓斯忽然说:“走吧。”  在前台付账,卓斯掏出银行卡,她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挺拔的侧影,一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四年的岁月,仿佛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但是怎么可能呢?从四年前,一切早已改变,早已不同。  四年没有他的消息,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不安,如今见了他,意气一如旧时,倒是她想多了。  他特意约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时间也还早,她说走回去。走了几步,发现他跟在她后面。  “你不去开车吗?”晓白问,刚才已经走过停车场了。  “我没开车,去坐地铁,刚好也是这个方向。”卓斯犹淡淡的,几步便超过了她。  这下变成她跟在他后面,她无法,只能沉默地走。  晓白在N大念了七年,这条路走得太熟,别说地砖的花纹,就是地砖有哪几块缺了角,她也知道。以前他问她走路为什么总低着头,捡金子么?她心道都怪这条路上****太多,稍不留神就踩中,然后便被室友轰出门,三更半夜蹲在水房刷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又要毕业一次,而他走了又回来。  她想着心事,没注意前面卓斯停了下来,一不留神便撞在他背上,撞得鼻子好痛,冷不丁听见他说:“欧晓白。”  “啊?”她揉着鼻子,随口应了一声。  下一秒,便已天旋地转:他回过身,把她抵在围墙上,而她整个人撞在墙上,脑袋里面嗡嗡响,只本能地反抗:“你干嘛!”  他离她那么近,却看不清表情,然而力道大得惊人,钳住她两条手臂,声音低沉沙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忘记。”  晓白没法思考,又急又怕,一边挣扎一边说:“忘记什么?……你先放开我!唔——”  与其说吻,不如说他在咬她,她的嘴唇生疼,而心里更是一片茫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终于将他推开:“卓斯!”  他退了几步,喘着气,望着她,唇边浮起冷笑:“你还知道是我。”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便走,他在她身后站着,并没追上来,可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朵。  “这是你欠我的。”  打开宿舍门的时候,晓白发现自己簌簌发着抖,感应钥匙半天也找不准位置。推开门进去,回到熟悉的空间,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她就那么站在黑暗里,哭了不知道多久,才摸索着把灯打开。  她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脸上的妆被泪水冲得左一道右一道,头发散乱,发饰几乎垂落在了肩膀上,而身上那条亚麻布的裙子,也在和卓斯的肢体纠缠间,揉得皱了。她脱下高跟鞋收进鞋盒,坐在桌边卸妆,然后换上睡衣,去洗了个澡,整个过程中,她必须花上好大的劲才能保持镇定,而不至立时崩溃。  洗完澡上来,她又站在镜子前,镜中的人如一把清汤挂面,四年前,她就是这样和卓斯见了第一面。她本不该抱什么幻想,更不该费心装扮,或许他们还能坐下来像好朋友似地聊聊天。  其实,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他。  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了祁枫的名字。她接起来:“喂?”  原来是陶溪喝醉了酒,祁枫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晓白下楼,陶溪如一摊泥挂在祁枫身上,嘴里胡乱嘟哝着什么,看到晓白,露出一个傻笑。  “谢谢你啊。”晓白真服了这女人,不过是庆祝答辩结束,喝成这样是做什么。  祁枫说:“大家都有点激动,就撺掇着多喝了几杯。你先扶她上楼吧,我在这儿等你。”  晓白的注意力都放在陶溪身上,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把祁枫的话当回事,等她伺候陶溪上了床,在窗边歇了口气,才发现祁枫没走。他的发顶映着路灯幽幽的白光,双手插在口袋里,鞋尖不时踢着路牙。  晓白不由一怔。  下了楼,她问:“什么事?”  大约是等得久了,祁枫有些失神,答非所问:“以前你住的宿舍楼下有一株合欢树,这里却什么也没有。”  晓白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这里新建不久,当然缺乏绿植。等了我这么长时间,有事吗?”  “哦,对了。之前给你打电话,想问你怎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你没接。”  晓白作后知后觉状:“啊,没事,我回家一趟,可能那时在地铁上,信号不好。”  陶溪还算有点脑子,没有把卓斯的事告诉他,晓白暗暗松了口气。  祁枫说:“这阵子太忙太乱,都没有工夫和你好好说说话。眼下答辩结束,临近毕业,你有什么打算吗?”  研究生毕业,周围的人都在问她这个问题,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仿佛人人一时间都变得热心起来。终于轮到他,可是他问,她心里究竟不是滋味。  “我工作找得差不多了,是在一家外资企业。你呢?”  “我?”他苦笑,“没想好。”  晓白认识他这么多年,加上与他不一般的关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当然明白他的苦衷,可是她亦于心不忍:“祁枫,你要实际一点。不是说你画得不好,可要多少年才能画出名堂?这许多年间,难道你要过梵高一般的日子吗?”  她注视着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劝过你,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祁枫,你应该回家。”  “回家?”祁枫自嘲般说道,“我还有家可回吗?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正是拜我那个家所赐吗?”  “不说你哥,你爸妈还是很……”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打断:“他不是我哥!”  晓白默然。  过了一会,祁枫冷静下来,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祁枫……”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然而万千情绪凝聚在一处,竟再说不出话来。  他眼神里透着落寞:“回去吧。”  怎么会和祁枫走到这一步,她自己也不明白。  曾经,晓白所构想的未来,是一个关于祁枫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她每天早出晚归,过着OL的生活,辛苦但是充实。他在他们位于顶楼的家中开辟画室,脸上身上尽是水粉油彩,快到饭点才想起来给她做饭。  这个未来不完美,却幸福。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这个未来也不再属于她。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想不通的又岂止这一件事?  晓白从食堂买了早点回来,陶溪醒了,正箍着发带在刷牙,眼皮耷拉着,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晓白打趣道:“哟,‘醉美人’起来了?”  陶溪咕噜咕噜吞了一口水,吐掉,翻白眼道:“昨晚喝多的又不只有我一个人,你是没去,我的天,他们就跟这辈子不再见了似的,喝死人不偿命。”  “幸亏我没去。”晓白把包子和鸡蛋放在陶溪桌上。  “是啊,您有卓帅哥陪着,哪还记得我们这些小喽啰?”陶溪挤眉弄眼,“说说,昨天是不是相见恨晚,重温鸳梦了?”  晓白瞬间后悔帮她带早餐:“去死去死。”  “你心虚哦,”陶溪打开镜子,苦了脸。“我去,宿醉一回,长了这么多痘痘!”  “知道酒精对皮肤不好,你还喝那么多酒。昨天祁枫送你回来,你就差瘫在他身上了。”  陶溪一听祁枫,又来劲了:“祁枫送我回来的?那你见到他了?”  晓白皱眉:“当然见到了,要不你以为是谁把你拽下来的,陶考拉?”  “说说说说,祁枫都跟你说什么了?”陶溪一边挤痘痘,一边两眼放光。“昨晚你没来,他都没怎么讲话,可失落呢。”  他失落,大概不是因为她,或者肯定不全是因为她。人人都道祁枫出身富家,画画不过是业余爱好,有那么大一个公司撑腰,谁不能发展一点业余爱好?  晓白心中犹豫,不知该怎么向陶溪解释,后者想象力丰富,已自顾自续道:“你看哦欧晓白,祁枫是富家子,卓斯是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到今天的位置,两个人都不差钱,社会地位嘛,也相近;祁枫跟你认识七年,做了你三年的男朋友,和你有感情基础,人长得帅还会画画,卓斯呢,跟你共事时间不长,但人家还想着你,长得也好,就是性格冷一点,年纪大一点,你说,你选哪个好?”  晓白哀叫:“姑奶奶,行行好吧!”  陶溪瞪她:“你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我只不过早点说出来。”  “我不用面对这个问题,”晓白忙不迭地摆手,“我没资格在他们两个人中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况且马上就要毕业,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谁还有时间、有精力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唉,”陶溪忽然感慨起来,“连你都这么说,我这个大学七年明恋暗恋什么恋都没经历过的女人,注定是要在大龄剩女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明明有一个那么好的人,是你自己不要。”晓白一向公正,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数年如一日。  “唉,”陶溪又叹了一口气,“我才是没资格呢。”
  各系的论文答辩陆陆续续结束,大家即将各奔前程,每天宿舍楼里都十分热闹,来来往往无数人,入学时带来的纸箱和蛇皮口袋又一次派上了用场,打包装走三年的回忆。楼下的花坛边每天都举办旧物拍卖会,各类物品琳琅满目,甚至出现了许多违禁品,例如电水壶、电热毯和煮蛋器。  晓白是本地人,基本上每周都能回一次家,生活也比较简单,所以除了一些书本,没有什么值得转手的东西。收拾了半天,找出一张画,原本是要拿去裱的,日子一长便忘得干干净净。  画是祁枫的作品,一张素描,还是好几年前两人热恋时画的,晓白站在楼顶飘扬的床单前,长发飞扬,笑容灿烂。不过卷得久了,难以展开抚平,晓白不得不用字典和课本压住四角。  陶溪提着热水瓶上来,一看那张画,不免啧啧一番:“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把你画得这么好看。”  什么情人?若是情人,不过是旧的,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年代,旧人早该归入历史。但是,“我在想,要不还是去装个框吧?好歹有一点纪念意义。”  “难得你这么珍视他的画,换了他自己,肯定贱卖了。”陶溪说得有板有眼,“昨天我上了一次论坛,居然看到祁枫在兜售自己的画,一张十块二十块的,我都替他可惜。”  晓白愣住:“他在论坛卖画?”  “他没告诉你?”陶溪亦惊讶。“我还以为他是问过你意见的呢!”  晓白反应过来,直接冲出门去,一路奔到祁枫的宿舍楼下,正好撞见一个女生从祁枫手中接过一副风景油画,连声称赞他的才华。祁枫满脸堆笑,送走了女孩,一扭头,与晓白四目相接,笑容立时隐没。  两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祁枫才说:“要不要进来坐?”  晓白登了记,跟着他走进一楼的自习室。房中空无一人,他们却隔了好几个位子坐下,谁也不说话。还是祁枫先开口:“要不要喝点水?”  他刚站起来,准备往角落里饮水机那儿走,晓白冷不丁道:“看来你是真的在卖画。”  祁枫不答,接了一杯水回来,放在晓白面前。“我在外面跟人合租房子,房间很小,客厅里也很拥挤,放不下这么多画。”  “那你就要十块一张、二十块一张卖掉吗?我亲眼看着你画这些画,知道你为了它们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和心血,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吗?”晓白太了解祁枫,不到万不得已,他断断不会卖画。对他而言,画就是他的生命,具有无上的价值。  她只是想问他,为什么?  他猜到她的心思,微微勾起唇角:“我打工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买画纸画笔,房东要求提前支付两个月的房租,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明明可以不这么辛苦,你为什么要……”  “有一间画廊,跟我谈了一阵子了,我打算和他们签约。”  晓白低下了头。事已至此,仿佛说什么都是徒劳。  “但是你放心,那些有你的画,我绝不会卖。”祁枫说,然后迟疑着,他握住了她放在膝头的手。“晓白,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更欠你一句谢谢。”  “不用跟我说这些。”她轻声道,微微一挣没有挣开,到底是由他。  时间过得真快,与他相遇是七年前的盛夏,炙热阳光下,背着画板蹙眉的清瘦少年,眼睛里有股子执拗,引得她好奇。  人生在世,难免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她有一丝丝晃神,听见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晓白,我们还有可能吗?”  她一惊,猛地便把手抽出来:“你说什么?”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晓白尴尬而掩饰地拨了拨耳边的乱发。  他深深凝视着她:“大四的时候,你本不必回到我身边。”  这话他说了许多次,晓白的答案总是相同:“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世事错落,皆有定数,更何况做过的事如泼出的水,没有收回的余地。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  “祁枫,其实我对你……”  “今天好热,”他突然站起身,“坐在这儿,没有空调,我都快淹死在自己的汗里了。走,我请你吃绿豆沙冰。”  他们两个认识,就是因为一碗绿豆沙冰。  军训时酷热,加上艰苦的训练,刚入学的新生们每天汗流浃背,几乎没有一刻身上是干净清爽的。训练告一段落后,便纷纷涌向超市买绿豆沙冰,碎冰渣子带着清新的绿豆味,告慰疲惫的身心。晓白被选入急救营后,有一天中午加时练习,回去晚了一点,最后一杯刚好被前面的男生买走。她瞪着冰柜,欲哭无泪,热得拿帽子扇风。由于跪在地上练习,她的迷彩服裤腿沾满了灰,后来抱着假人,上衣和脸也弄脏了,整个人无比狼狈。  大概是同情她,男生走出几步又回来,把绿豆沙冰递给她:“同学,这个给你吧。”  晓白盯着那碗绿豆沙冰,馋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这不好吧。”  “没什么,拿着吧。”男生说完,将绿豆沙冰塞到她手中,转身走了。  晓白狼吞虎咽后,便一心想着报答,好不容易问到他的名字,原来是同院的,叫祁枫。那时大家都不算相熟,她只打听到他住的宿舍楼号,便在一天下午开始训练前,捧着绿豆沙冰,站在他的楼下等。她等了好久,午后最炽烈的太阳晒得她发晕,脖子后面火烫,才看见他的身影,在大部队的最后出来。他看到她,怔住,连帽子也忘了戴上,午睡后的头发像稻草,七零八落地扎在头上。  晓白傻乎乎地迎上去:“喏,还你的绿豆沙冰。”  那一刻她才仔细端详他,发现他长得不赖,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温柔。她忽然醒悟:“我们见过的!”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当然见过,你以为我会随便送沙冰给陌生人吗?”  说到沙冰,晓白低头一瞧,她巴巴送来的沙冰早就化成水了。她为自己的白痴感到懊恼:“对不起,天这么热,我都忘了。晚上我再请你吃吧,这碗不要了。”  他却接过去一饮而尽:“睡醒了还没喝水,正好。”  训练结束后,他们颇默契地走向了通往同一个食堂的路,他说他喜欢画画,那天刚刚来报到,便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  然后遇上了她。  祁枫买了两碗绿豆冰沙,插好吸管,递给晓白。晓白吸了一口,看了看碗身:“牌子变了,难怪没以前好吃。”  “你很久没吃了?”  “咳,”晓白故意笑,“我现在饮食习惯特别不健康,就爱吃什么牛奶巧克力曲奇雪糕,这个太清淡了。”  这话虽是搪塞,倒也不假,尤以实习那段时间为甚。那会儿她就像害了病,一进冰淇淋店就去点什么巧克力味曲奇味奶油杏仁味,告诉卓斯,被嫌弃至死。终于有一回,他带她去了一家新西兰进口酸奶冰淇淋店,据说其间的牛奶、酸奶均是新西兰顶级牧场进口,还脱脂,令她的荷包跟她自己一起羞愧至死。  奇怪,这种时候,她怎么会想起卓斯?  “……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那间画廊看看吧,虽然不大,但是风格很好。”祁枫说,却发现晓白呆呆地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咬着吸管。  她最爱咬吸管,喝酸奶喝汽水喝什么都咬,大一时他们一起上课,沿路她买一杯珍珠奶茶,边喝边咬吸管,喝不下了可怜兮兮地送到他嘴边,他看着吸管上斑斑驳驳的咬痕,实在下不去口,背着她扔掉。  七年,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却从来没有变。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那样伤害她。  晓白去辅导员办公室取材料,等着打印时,听见窗外传来阵阵笑声。辅导员说是院里的一位老教授行将退休,他以前的学生们获知了消息,自发组织来看他,正好赶在下个星期校庆之前。  出于好奇,晓白下楼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透过玻璃闸门,向中庭望去。大约来了二十多个学生,簇拥着中间一位精神朗朗的老教授,其乐融融。原来是罗教授,同学们亲切地称他为罗老板,因为据说他在教课之外副业发展得甚是红火。晓白读研后,才有幸上到他的课。他想必记得她,一年前他们还在同一间教室里呢。但是他周围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心想还是不要那么唐突了。  她正要走,余光瞥见一个清丽窈窕的身影,异常熟悉,令她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竟是康芷欣。  多年不见,康芷欣愈发美丽,加之身材高挑,当真是女神一般。她微微侧头,倾听着老教授讲话,齐肩卷发如常垂落在脸侧,妆容淡雅,装束轻便得体。她从不刻意使自己出挑,然而越是如此,旁人越是无法忽视她的光芒。  他们说了什么,大笑起来,目光全转向芷欣,她边笑边转过脸,晓白避闪不及,只好远远地招了招手。  芷欣见到晓白亦是惊讶,示意她等一等,然后快步过来。  “芷欣姐。”晓白内心深处对她是感激的,毕竟若是没有这位师姐,她当初也不会得到实习机会。只是现如今,仿佛不怎么愿意与她相见。  看到她,就会想到卓斯。  她小心地绕过脑中卓斯的影子,听康芷欣说:“真巧,今天同学们约了回来看望老师,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晓白也说真巧,芷欣恍然:“你快毕业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晓白说会去一家外企,对方提供的条件还算不错,对于一个刚工作的人来说,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芷欣叹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是老了。”  算算她的确应有三十岁,但丝毫显不出来,除却成熟的气质举止,脸上连一道皱纹也无。她说:“最近好事真多,卓总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呼吸微微一滞,晓白笑着摇头,表现出适度的惊喜:“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个月,”芷欣神态轻松,“他在国外清闲了这几年,也该回来受受压迫了。”  “芷欣姐还是卓总的秘书吗?”  “他走的这几年,我调到其他部门工作,不过他回来后应该需要一个秘书,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了。”芷欣神秘地眨了眨眼。“他升职了,可不比从前了。”  晓白却并不意外,卓斯这般素质和能力,升职是情理之中的事。“是吗?现在担任什么职务了?应该好好祝贺他。”  芷欣笑而不语,过一会儿才道:“下个星期,同事们组织给卓斯接风,顺便庆祝他高升,你也来。”  “我?!”晓白吓得差点把怀里的东西都摔了,“我就不去了吧,只做过半年多的实习生,接下来又不在那里工作。”  芷欣脸上笑意更深:“虽然你只在我们那儿实习过半年,大家都对你印象深刻。也怪我,这几年职务调动,工作量是原来的好几倍,双休日几乎全在加班,要不然,早就该约你出来聊聊,哪怕是给你找工作提点建议也好。这一次,刚好有机会,见见以前的同事,大家聊一聊,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马上要去工作的外企做的是洗化用品,产品领域不同。”  “都是做生意,还不就这么回事。来嘛,一起热闹热闹。你是不是怕卓斯?放心,他又不吃人。”芷欣的热情令晓白不好意思,亦令她奇怪,她记忆中的芷欣,总带着距离感,这几句话,倒像变了一个人。她如此坚持,晓白自然不好再推脱,只能含糊答应下来。  花园里,康芷欣的同学呼唤她回去,她抱歉道:“今天没时间,改日请你喝咖啡。下星期的聚会一定要来啊!记得带上你男朋友。”  “啊,什么男朋友?”  “好像是叫祁枫吧?卓斯告诉我的。”  卓斯怎么没告诉她,他们已经分手了?“哦,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芷欣面露惋惜:“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唐突了。不过挺可惜的,在一起很久了吧?”  晓白好尴尬:“没有很久,小几年。”接着她问:“芷欣姐有男朋友了吧?”  “我?估计是嫁不出去啦。”康芷欣摆摆手,“好了,我过去了,有空电话联系!”  “芷……”  她停住了。问康芷欣什么呢?她甩了甩头,然后叹了口气。  与康芷欣的相见,让晓白接连数日辗转反侧。那天晚上和卓斯之间发生的一切,本已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这下好了,被越拖越深。  而且,她已向自己保证过,绝不再陷入当年那样微妙而进退不得的情形中去。她决定,为卓斯接风庆贺的那场宴会,若是没有后续消息,她就当从未听过。  好在白天总有很多事忙。陶溪不是本地人,工作地点在上海,她要把大量的东西搬回家去,再搬到上海。每天两人都在纠结的选择中度过:“这个要还是不要?”“不要吧!太重。”“可是万一以后有用呢?”“……那还是要吧。”“可是真的太重了。”“……那还是不要了吧。”“……所以呢?!”  与此同时,即将到来的别离也使她们分外珍惜当下的时光。一向刻薄又八卦的陶溪,这些天对晓白格外温柔,晚上歇下来,还会给晓白削个苹果,令后者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她们谁也没有提及分开的事,尽管心里明白,这一天总会降临,却仍暗暗希望它永远也不要来。  陶溪下楼,把半新但实在带不回去的榨汁机送到花坛边拍卖,上来时手上拿了一封信,嘀咕着什么人这个时候给她写信。晓白正吃一个桃子,手上湿淋淋的就凑过去瞧:“谁写的啊,这么神秘。”  陶溪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便把信纸叠起来,又塞了回去。晓白眨眨眼,明白了大半:“是……成学长?”  陶溪不接茬,晓白扁着嘴,自己拈起信封看:“啧啧,人家辛辛苦苦从德国寄来的信,你就随便搁那儿?”  “去去去,”陶溪拍开晓白的手,“爪子这么粘,还不去洗洗!”  晓白极不情愿地挪开几步,在哗哗的水声中说:“你就不想知道,成学长写了些什么吗?”  “不想。”  “你这女人也忒无情了。”晓白忍不住翻白眼,这信从德国漂洋过海而来,足见写信人的用心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许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吗?”陶溪反问。“你自己跟祁枫还不是这样?跟卓……”  “打住打住,”晓白连忙做了一个休战的手势,“当我没说,还不行嘛?”  她既不愿提,便没必要强迫她,然而女人的八卦天性决定了这种事永远两套标准,对自己一套,对别人一套。
  不过残酷的现实也并没有给晓白多余的时间来考虑成学长和陶溪的事,康芷欣打来电话,告知了晓白时间地点,特地嘱咐她不用穿得太正式。晓白瞪着纸上自己记下来的内容,有点口干舌燥:皇朝大酒店,47楼商务酒廊。  听名字,便知这间酒店的豪华程度,还商务酒廊,这回大伙儿为了讨卓斯的欢心,真是下了血本,想必卓斯一定是大大晋升了。  得知是这个地方,晓白更不想去了。可盛情难却,也不好太拂了芷欣的面子。  为了避免发生上一次的惨剧,晓白着一身休闲的牛仔布裙子,化了淡妆便赴会。她料想卓斯是主人公,肯定会早到,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才磨磨蹭蹭到达酒店大堂。电梯上行时,她独自一人,心如擂鼓,默默注视着数字一点一点增加。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尽管四年来,她拼命拼命压抑那段记忆,当她走进电梯,便觉得一切都在缓缓复苏。今天来到这儿就是个错误,事到如今,与卓斯有关的一切都是错误。  她正想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她按照指示找到了酒廊,望着里面灯红酒绿,却迟迟下不了决心。直到芷欣端着酒杯朝她的方向过来,才看见她,笑逐颜开:“晓白,你来了。”  一瞬间,大家都看向门外的晓白,包括隔着三四层人、站在酒廊中心区域的卓斯。  而晓白几乎是立刻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晚的强吻,过去的种种,都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中,波浪般涌上她的心头。他们初相见时,卓斯就是这般从人群中扫来淡淡一眼,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五官立体而硬朗,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副冰冷严厉的模样。  今晚,在这场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上,他依然没什么表情,见她来,眼里除了一点惊讶,便再无波澜,然后把头扭了回去。  “晓白,进来呀。”芷欣从吧台上拿了一杯饮料,冲她一摆头。  晓白硬着头皮,向每个人礼貌地微笑致意。倒都是熟脸,只是有的并没怎么讲过话。芷欣把她带到一角的沙发边,几个过去同一办公室的同事纷纷起身与晓白问候握手,这些人过去都是共事过的,下了班也经常一起玩,晓白便稍稍放松了些,在他们中间坐下。  “晓白,你不是说一边读研一边继续在我们这儿实习的吗?怎么没来?”  “啊,这个,”晓白艰难地组织语言,“我没想到研究生的学业还是挺重的,加上还有几个项目,实在抽不出时间。”  “你现在毕业了,工作确定了吗?”  “找好了,是在一家外企,做洗化用品的。”  同事惊呼:“找工作前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应该来我们这里呀!”  晓白小心翼翼,赔着笑说:“我想体验一下不同的环境。”  “就是啊,”另一个同事捅了捅先前那个,“晓白比我们小,初入职场,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就觉得外企挺好,每天‘Jack’啊‘Mary’的,你这个project做的怎么这么bad?”  她学得惟妙惟肖,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连芷欣亦道:“在你之前,卓总找了好几个实习秘书,不是能力不行就是素质太差,好不容易你来了,干得也不错,最后还是没能留下来。”  “照咱们晓白的学历,就做个秘书,也是屈才了呀!”  “过去卓总只是市场部总监,”芷欣微微一笑,“如今卓总是公司的执行总经理,再来当他的秘书,可不算屈才了吧?”  什么?纵是晓白也不禁咂舌,执行总经理?  “那黄总呢?”晓白印象里,这位黄总精明能干,绝对是女中豪杰,再说没到年龄,好好的为何要让位给卓斯?并非卓斯能力不足,而是他这样的年纪,能坐到这个位置,恐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芷欣抿了一口酒:“黄总?”  话音未落便被一个极其洪亮的声音打断:“大家静一静!我提议啊,大家一起敬卓总经理一杯酒,欢迎他回国接手‘凌昌’!”  场内群起相应,顿时玻璃杯闪成一片,有些晃眼。晓白不由得向卓斯所在的地方望去,他唇边浮起若有若无一丝笑容,眼底却仍是沉沉。  卓斯酒量甚好,数杯后面不改色,这一点晓白早就知道。曾陪他去应酬,她喝得晕晕乎乎,后半程全是他孤军奋战。后来他自责实在没有眼力劲,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个连酒都不能帮他挡的秘书。  她沉浸在回忆中,没察觉卓斯走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旁边的同事大声道:“卓总!您还记得晓白吗?她今天也来了。”  晓白一惊,没来得及切换模式,卓斯就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疏远而平静,好像那天晚上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晓白支吾起来,还是芷欣为她解围:“是我请欧小姐来的。”  卓斯冷淡地点了点头:“欧小姐毕竟做过我的秘书,谢谢你能来。”  “不用,不用谢,”晓白声如蚊呐,“祝贺你升职。”  “谢了,”他说,“吃的在那边,随便拿。”  走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觉间,指甲嵌入掌心,闷闷地痛。晓白站起来:“那个,芷欣姐,我还要回去帮我室友腾宿舍,就先走了。”  康芷欣忙道:“很急吗?吃点东西再走吧,来了这么久,光喝了饮料。”  “我不饿,”脑中有缺血般的晕眩,晓白勉强挤出笑容,“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她向电梯间走去,旁边或是好奇目光,或是声声挽留,她恍若未闻。只觉得这条路比来时更加漫长,像是走不到尽头。  大三下学期,课程数量减少,而与祁枫矛盾加深,索性利用课余时间实习。时任“凌昌”HR的康芷欣通过关系,给了N大的学弟学妹们数十个内推名额。“凌昌”虽是私企,但是在国内外的家用电器市场名声远扬,加上兼做房地产、娱乐等副业,说是炙手可热并不为过。晓白申请得晚了,面试便被安排在最后一天,偏巧那天下雨,她手忙脚乱踩着点赶到,头发裙摆湿漉漉的,HR们的眼眸里全是揶揄:“我们的销售助理可是要风里来雨里去,只有早到没有迟到的。”  晓白语塞,已知结果,难免失望。  这时康芷欣说:“但是看你的简历还是不错的,很想留下吗?”  晓白急忙点头,康芷欣便和其他HR低声交流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晓白:“销售助理这个岗位恐怕没有空缺了,不过,有一个职位,我们没有在招聘启事上登出,是市场部总监的助理,或者说就是秘书,你愿意考虑一下吗?如果愿意的话,你的简历留下,我们稍后给你通知。”  彼时晓白压根不知道市场部总监是谁,心想秘书听起来不太体面,但毕竟是在“凌昌”实习,又是在市场部,似乎职位也没那么重要。  三天以后,她接到电话,正式成为市场部总监卓斯的实习秘书。  上岗第一天,她就因为泡了一杯错误的咖啡,而被卓斯毫不留情地奚落。这个男人的冷漠与尖酸程度简直超乎想象,被他骂了之后,她呆了好久,甚至没有想起来哭。  至于那个排不对文件的ABCD的故事,也真实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卓斯的眼皮底下。实际上,康芷欣曾短暂地培训过她,还给她发了一些自己整理的资料,其中包括卓斯的各种怪癖喜好,她在空闲时间也用心地背诵了,可是一看到卓斯,她就莫名心慌,错误百出。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真正上手,抱着文件跟在卓斯身后时,也慢慢敢挺直腰杆了。  那阵子,除去吃饭、睡觉、上课,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默念:“拿铁加四分之三包糖不加奶,玛奇朵必须用脱脂奶……”  “乌龙茶泡到第二遍才能喝,汽水只喝橙味的而且绝对不能加冰。”不自觉地轻声念叨,猛一抬头,发现电梯间里还有别人。  卓斯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晓白一下子顿住了。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觥筹交错、人声喧哗皆已遥远,他们凝视着彼此,仿佛呼吸可闻。  卓斯又按了一遍下行键,方道:“走了?”  “嗯,”既不欢迎她,她多留无益。“我室友要回家了,东西太多,早点回去帮她收拾。你也要走?”  “我手机落在车上,下去拿。”  晓白勉强扯出一个笑:“刚回国,还没有秘书或者助理吗?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  他冷冷道:“秘书大概不情愿干这种事吧。”  秘书不就是干这种事的吗?晓白在心里苦笑,跟着他实习半年,她都快变成十项全能了。  “这地方比上次来时要差了些,吃的也很一般。”他突然说,“你吃东西了吗?品种倒是还好。”  她听他说“上次”,心中大动,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还记得上次吗?那天晚上,我们……”  “记不清了,”卓斯的语调波澜不惊,“只记得来吃过饭,具体和谁,什么缘由,记不清了。”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他走了进去,而她愣在原地,直至电梯门合上,他都没有提醒她。  晓白直接回了家。  推开门时,父母正在看电视,并不十分惊讶,母亲去厨房切水果,父亲唤她坐到身边。  她抹了一把脸:“爸,我累了。”  “怎么了?”父亲看了看她,“脸色不好。”  “没事,刚才和朋友聚会的,”她安慰地笑,“我先去洗澡了。”  “哎哎,等一下,”父亲拿起遥控器,调了台,“刚刚看到这个采访,你瞧瞧,是不是你实习过那家公司的老总?”  财经频道,人物专访栏目,画面上的人正是卓斯。他微微偏过头,皱着眉,耐心听着主持人的问题。说话时,客气而老练,只是那股冷淡,总是挥之不去。  为什么今天晚上,哪里都是卓斯?晓白不由得着恼,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在黑暗中,孤身一人,神经松弛下来,她只觉得累,扶着床畔,几乎瘫坐在了地板上。  他说他记不清了,是啊,当然记不清。  对他来说,她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她怎么能指望他还记得?这几年,她不是早已说服了自己,不想、不提的吗?今天她是怎么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提起那件事?  最离奇的是,问出那个蠢问题后,她居然隐隐地,隐隐地希冀一个肯定的答案。  欧晓白,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说她欠他,她欠他什么?一个吻吗?此时想起,真令她无地自容。他特意找她,约她吃饭,就是为了羞辱她吗?为了逼迫她,重新面对那些尘封的往事吗?那么他今天又是为了什么?那样的漠然,那样的疏远,恨不得说不认识她才好。  假如他们未曾相识,或许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他们天各一方,过着各自的日子,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母亲在外面敲门:“白白,西瓜切好了。”  晓白慌忙擦了擦眼睛:“妈,我今天好困,准备睡了,已经脱衣服了。”  “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儿,就是困,最近事情太多了。”她一边搪塞,一边匆忙打开了浴室里的水龙头。  母亲听到水声,没再说什么,只嘱咐她盖好被子,好好睡,早晨会来叫她的云云。  她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早上醒来,一切就都会好的。  然而晓白的美好愿景落了空。一早起床,她发现手机丢在了房间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去,母亲第一句话就是:“昨天你手机响了好几次,我跟你爸爸没接,不过看了眼,是祁枫。”  晓白还没有什么反应,准备了一夜的数落就劈头盖脸砸下来:“晓白,你怎么还跟祁枫有联系?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他还给你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你老实说,是不是打算复合?他做了那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还打算跟他复合?怎么想的呀你?啊?晓白?说话!”  晓白抄起手机,揉揉眼睛:“妈,我去刷个牙。”  “晓白,这件事情你可不要犯糊涂……”  老妈如此异想天开,她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过祁枫打了这么多电话,想必是有急事。她咬着牙刷回了过去,那头显然被吵醒,睡意甚浓:“……唔?”  “昨天晚上什么事啊?我不在手机边上。”  “昨天晚上啊……”祁枫努力和睡魔做着斗争,思索了好半天,“哦,对了,昨天都快十一点了,我看见陶溪自己一个人出了校门。”  晓白满口牙膏沫,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她那么晚出去干嘛?”  祁枫好像伸了个懒腰,哼了两声:“我就是不知道才打电话问你。她那个点出去,回来宿舍门肯定锁了,免不了被宿管一顿骂。”  “这倒不要紧,”晓白咕噜噜一口水,吐掉才说,“关键是大半夜出去,太可疑了。你打电话给她了吗?”  “打了啊,一直没接。”  一听这话,晓白的神经绷紧了:“行,我先联系她,你赶快起来,联系不上还得找她去。”  挂了电话,她立即拨陶溪的手机。让她长舒一口气的是,对方很快就接了。晓白开门见山:“你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祁枫看到你不放心,给我打了好多电话。”  “就是到市内来了呗,”陶溪听起来无甚异常,“你才起床?”  “是啊,”晓白忍不住挖苦,“一起来就给你吓得了不得。好端端的,你出什么幺蛾子呀。”  陶溪答非所问:“出来一起吃早饭。”  “吃什么呀?”  她报了地址,晓白一路都在咋舌,这个女人不会是买彩票中了奖吧?去住五星级酒店。  “早上才发现多了一张早餐券,”对于晓白的惊讶乃至惊恐,陶溪只是耸了耸肩。“不用就浪费了。”  五星级酒店的早餐厅自然是令人幸福感爆棚的,看着光洁的白瓷盘子里金黄的薯饼,现制的洒了糖霜的华夫,还有葡萄干满溢、冒着热气的面包布丁,晓白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大口热茶。陶溪端了一碗馄饨,汤面上漂着葱花和虾米,实在诱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服务员送来陶溪点的咖啡后,晓白问道。  陶溪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晓白抬起手腕看表,推算一阵:“……嗯,有什么特别的吗?”  陶溪把馄饨送进嘴里,慢慢地咬着:“昨天,是孙毓的忌日。”  “呸呸呸!”晓白蹙眉,“大早上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是你要我说的,”陶溪垂下眼睛,“昨天夜里,我去了她出事的那条马路。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最近的就是这家酒店。”  她低声道:“我收到那封信后才发觉,孙毓出事后,我从来没有看过她,也没有以任何的形式纪念过她。昨天,是头一遭。”  “你疯了吗?是成学长在信里说了什么吗?”晓白心急。  “他怎么会说什么?”陶溪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到了今天,我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晓白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只听陶溪说:“算是我跟大学校园,跟他的告别。”  “……陶溪!”  “别劝我了,”陶溪猛地扬起脸,目光坚定,斩钉截铁。“我必须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祁枫就在咱们身边,有意无意地暗示,你就是不理会,态度坚决。这点上,我要向你学习。”  是么?晓白在心里苦笑。
  毕业聚餐定在毕业典礼当天晚上,晓白和陶溪换下学士服,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去。早上,她们在学校里一些鲜少去的角落补拍合照,被咬了满腿的包。好在晚上气氛热烈,推杯换盏间,倒能暂时忘记那些痛痒。  他们这个专业算是商学院里的冷门,因而一个班人并不太多,大包间里摆两张桌子,挤一挤也就坐下了。晓白坐在女生桌,然而是和男生桌相切的位置,背后便是祁枫。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翻旧账的,大家又多是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同学,清楚彼此底细,翻起来更是不亦乐乎。马大师站起来,大手一挥:“玩游戏玩游戏!输了的罚真心话大冒险!”  这分明是有针对性的,晓白自从大一和祁枫在一起就不知被挤兑了多少次,这会儿当真是没什么热情。果然第一局,祁枫输了,众人撺掇他和晓白喝交杯酒,说是七年了,要把握住最后一次机会。  祁枫皱眉:“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马大师满不在乎,“是你自己选的大冒险,输不起啊?”  “那我选真心话。”  “不能反悔!不能反悔!”女生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这女生是马大师同乡,考研来的,据说暗恋马大师。  晓白眼见着不妙,再这样下去,她和祁枫都难堪。于是斟了半杯啤酒,主动站起来:“我跟祁枫毕竟不是男女朋友,在场的若是有人偷偷喜欢祁枫,不是办了坏事了?这样吧,我不能喝酒大家也是知道的,我自罚半杯,就算过了。”  祁枫也站起来,拦她:“不能喝酒就别喝了。”  晓白赶紧使眼色,我都这么说了,你就顺坡下,这事儿就完了。祁枫无法,只好也倒了酒,两人碰过,皆是一饮而尽。  马大师满脸失望:“这算什么呀!”  陶溪斜觑了觑刚才那女生,放下筷子:“再来!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嘛,谁不敢玩?”  陶溪一出手,自然是那女生输。那女生选了真心话,陶溪直截了当便问:“你喜不喜欢马坚同学?”  那女生羞得满脸通红,马大师急得上蹿下跳:“你这这这,太直接了!”  “你让人家喝交杯酒,就不直接?”陶溪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大家都起哄,要那女生回答。那女生咬着下唇都快哭了,还是晓白看不过去:“哎,算了算了,这种事私底下说就行了。还是选大冒险吧!”  陶溪不依不饶,要求女生拥抱马大师。这下轮到马大师不好意思了,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西红柿,语无伦次:“你,你,不,我,我……”  女生羞涩地抱了马大师一下,全场别有用心地欢呼,晓白与陶溪相视一笑。  有的人喝醉了酒,便絮絮说起从前的事。大一时,他们还未分班,一起军训一起上课,酸甜苦辣一一尝遍。说起大学第一次运动会,开到一半下雨,祁枫插进来道:“你们好歹坐在场边,还有伞可以打,我当时一千米跑了一半,进退不得,淋得够呛。”  祁枫虽然瘦,却是长跑健将,那场比赛得了第五名。晓白却毫无运动细胞,八百米一不留神便不及格,祁枫有空就会陪她去操场跑步。  “别提了,”晓白说起来就后怕,“有一回我好像特别累,一上跑道就觉得不对头,腿肚子发软,果然,没跑几步,就摔倒了,腿上破了好大一块。”  陶溪也记得:“你那几个星期上楼都困难,一瘸一拐的。”  “是啊,运动不适合我,我的生命在于静止。”  祁枫嗤道:“明明是你自己身体素质不行。”  大家打着趣,不知不觉便酒足饭饱。马大师喝得双颊发红,讲话时舌头都大了:“同雪们,今天我们毕,毕业啦!从今以后,就四天涯海角,后会无吃啦!”  “后会无期,什么后会无吃。”晓白笑着纠正,四下猛地安静下来。她有点尴尬,亦有些伤感。  “老马,别说这样的话,”祁枫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当中,大部分都留在江浙沪一带工作,将来见面的机会还多呢。”  马大师瞪眼:“谁说,谁说,还多,我,我就要回四川去啦!”  话音未落,他趴倒在桌,失声痛哭。  这种时候,往往是一个人哭了,其他人的情绪便被带动起来,连陶溪都擦了擦眼角。晓白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  三年前,她们没有流泪,因为知道还有三年。  三年后,当她们年纪渐长,益发成熟,眼泪却变多,因为深深明白,再没有什么三年可盼。  晓白转过头,正遇上祁枫的目光。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她懂,却宁愿自己不懂。因为时光不可能倒流,她和他,也不可能重来。  她曾经那样子等待,可那杯交杯酒,是再也等不来的了。  席后,同学们回学校,祁枫和晓白等几个本地人懒得跋涉,便决定回家。晓白问祁枫,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画都挪到新住处了吗?  祁枫说都收拾好了,前两天就从宿舍搬出来了。他再次提起带她去画廊的事,晓白未置可否。虽然分开了,终究是要确定他过得还好,她才能安心。  她鼓起勇气说:“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不了吧,”祁枫在斑马线前站定,“不想回去,也没必要回去。”  “你决定了就好。”  绿灯亮了,两人并肩穿过马路。恋爱时他们常常轧马路,大街小巷都去,白天黑夜无阻。她注意到裙摆边他握拳的手,把眼光转向了别处。  祁枫租的房子离饭店不远,他走路回去,便把晓白送到地铁站。晓白望了望楼梯下面,灯火通明,她抬起头来:“我走了,改日联系。”  “好,路上小心。”  她听出来,他远不止这一句要对她讲。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她走下楼梯,穿堂的风鼓起她的裙子,恍惚是大一,青春与时间如飘扬的裙摆般恣意而舒畅。  下了车,晓白接到卓斯的电话。她犹豫了好久,以至于接通时,他劈头便是一句:“怎么这么久才接?”  她硬着头皮说:“刚才在地铁上,没听见。”  “你过来公司一趟,我在整理办公室,有你的几件东西。”  晓白讶异:“现在吗?可是很晚了。”  他语气生硬,不容置喙:“现在就过来。”  “……真的有点晚了,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她并没把贵重物品带到公司去,更别说留在那了。  “不来我就扔了。”  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可又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无奈:“那,等我一会儿行吗?”  他沉吟一下:“你在家吧,我让司机去接你。”  她慌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吧。”  奇怪,他怎么知道她回家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振作精神,打了辆车过去。夜晚的路很好走,一抬头,已看到那扇熟悉的窗口,以及熟悉的鹅黄色灯光。她的心抽搐了两秒,接着,掏出钱来付给司机。  这段楼梯,她已有四年未曾走过。扶着木质扶手时,那温润质地和细碎花纹恰如当年。这房子是十多年前建的,因在繁华地段,楼层不高,只有两部陈年电梯,运行起来嘎吱嘎吱响。卓斯原先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她穿过走廊,四下寂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靠得越近,她便越紧张,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然而还是在见到他背影的瞬间,感到心跳骤停。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环视一圈。这间办公室的构造丝毫未变,里面一间大的四四方方,十分宽敞,落地窗占了三分之二的墙面,是卓斯的办公室。外面这间长方形的是秘书的房间,面对面摆了两张桌子,不过她在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桌上那部黑色的电话是卓斯折磨她的工具,每天除了接外面打进来的电话,还要接卓斯打来的,而且绝不能怠慢,否则他直接从里面吼她,吼得半层楼都能听见。  “发什么呆呢?”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身,正严厉地盯着她。  “没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来拿东西。”  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并没给她机会打量,把一只纸箱重重放在茶几上:“你看看,哪些是你的,拿走。”  箱子里摆了许多杂物,并不全是她的,零零碎碎,找起来很不容易。幸好卓斯没有看她,她尽可能快地翻找,寻出一支笔、一个水杯和一个相框,其他都不是她的东西。  水杯就是普通的塑料水杯,她在上面贴了可爱的可妮兔,所以认出来。笔倒是有点特别,是天鹅水晶的定制款,粉红色,笔身里镶了满满的水钻,是爸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爱惜这笔,没有用过几次。至于那个相框,她特意带来放在桌上,以昭告天下那里是她的位置,第一天就被卓斯冷嘲热讽,随手丢进了抽屉深处。  不过照片选得确实不好,阳光太灿烂,她的脸过曝,白森森的,笑得充满傻气。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个人的嘴角,觉得真是年轻。  “找好了吗?”卓斯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晓白吓得一跳,将三件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包里,才怯怯地说:“找好了,其他都不是我的。”  她想,他本不欢迎她,何苦留在这儿碍眼,便道:“我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这么急着走?”他仿佛带了一点冷笑。  “……今天毕业典礼,结束后又去聚餐,我累了。”  他走近了:“哦,难怪看到你和祁枫在一起。”  晓白一怔:他看到了?  卓斯微微一转,与她面对面。两人靠得很近,晓白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到了茶几,当即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她惊呼出声,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挽住了她的腰,又一使劲,几乎将她带进怀中。  晓白想起那晚他的吻,心中羞愤,伸手推他,他却如铜墙铁壁岿然不动,她的双手便徒然抵在他胸口。  她低叫:“放开我!”  “你喝酒了?”他充耳不闻,嘴唇在她眼睛的斜上方开合。  “要你管!”  “怎么了,欧小姐?”卓斯用力抬起她的下巴,“你跟祁枫分了手还在卿卿我,现在却连碰都不愿意被我碰一下了吗?”  他眼中浓浓的嘲讽,好像一根丝带,一寸寸勒住了她的呼吸:“看来,在你的心里,我和他终究是不同的。”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晓白挣扎着,不让他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轻蔑地笑:“你以为呢?”  “那麻烦你放——唔——卓——唔——”  她突然失语,是因为他吻住了她,这个吻和上次一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不一样的是,这个吻里有太多情绪,她分辨不出。她像被人痛打了一顿,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只感觉得到他的唇碾过了她的,粗暴而愤恨,而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卓斯的手机响了。他放开她,喘着气,扫了一眼屏幕,然后扫了她一眼,背过身:“喂?”  晓白距离他太近,依稀听见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是有未婚妻的人,泪眼朦胧中她忽然惊醒,他们本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晓白,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康芷欣眼光温和,晓白小鸡啄米般点头:“记住了。”  她当然没记住,卓斯是多古怪挑剔的一个人,竟有那么多琐碎要求!对眼前这位显然已习以为常的学姐,晓白满怀敬慕:“芷欣姐,你能把这些都记下来,太厉害了。”  彼时正是春天,桌上的花瓶里,插了簇新的海棠,深红的花朵映着芷欣的面容,当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淡雅致。她听了晓白的话,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刚进公司时,就是他的秘书。”  晓白当时并不知道,能把一个人的喜恶习惯记得如此清楚,极强的工作能力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却微妙而不足言说。  走的时候,她没有和卓斯告别。他当然知道缘由,然而四年前,却什么也不曾表露。  既然如此,何苦四年后再来折磨她?四年后的他,纵使外貌没有改变,性情却更为冷酷善变,再寻不到一点点温存的影子。  梦里的他,逼视着她,一寸一寸将她笼罩。晓白猛地醒来,扶着头,看了看手机,才想起今天和祁枫约好,一起去他签约的画廊。  “睡得不好吗?怎么无精打采的。”祁枫递给她一杯豆浆。  “还好,刚搬回家,有点不适应。”她心虚地笑,捏了捏鼻梁。  和祁枫一道出来是要避着老妈的,老妈因为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祁枫心知肚明,虽说帮晓白带早饭,却约在她家小区门外见,而对那件事,两人默契十足,闭口不提。  晓白下周就要正式上班了,开启人生新阶段,生活即将步上正轨。祁枫为画廊作画,收入相对稳定,顺利的话年内就能举办个人画展。他们相交了七年的生活,似乎正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行进。往公交车站去的路上,祁枫注视着前方的晓白,白色亚麻布的T恤,长及小腿的印花长裙,踩着帆布鞋的双脚轻盈地踏过人行道,长发编成一根辫子,随着脚步不时跳跃着,令他不禁莞尔。她就像个小孩子。他忽然开始想象她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样子,是否还如今日这般可爱?  假如有可能,他多想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变化,一点一点地成熟。  可是,不可能了。  “祁枫,你发什么呆呢?!”晓白回头,朝他招手。“车来啦!”  那个人会是谁?每个清晨,睁开眼便能看见她的那个人,会是谁?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多年前的一张脸,当他失魂落魄等在校门口,晓白冲上来抱住他,他睁开眼,越过她的肩膀,看见的车窗里的一张脸。他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忘不了那张脸上的表情。  “祁枫!”晓白气喘吁吁,拽上他就走。上了车才发现抓着他的手,急忙放开了。  车上人不多,他们坐在窗边位置,风从耳畔掠过,吹得有些迷眼。他望着她纷飞的细碎发丝,想起军训期间,她将头发掖在帽子下,时间长了便溜出来,蓬蓬的,她再用手塞回去,怕被教官骂。  时间都去了哪儿呢?怎么竟毫无感觉,便匆匆逝去了。
  画廊在一片新建的艺术园区内,下车后还要走一段。他们一路说笑,晓白向祁枫形容面试她的那个HR:“……好恐怖你知道吗!就这么瞪着你,死瞪!”  他原本在笑,可是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了。她疑惑,一扭头,才看见画廊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别克车,一个男人正从画廊里走出来,准备上车。  男人几乎同时发觉了他们,停下了脚步,笑了笑。  “祁枫,祁枫!”眼看着祁枫脸色发青,立时就要冲上去,晓白拦住他,“别这样!”  那男人悠哉地靠在车门边,扬声道:“怎么,看到我这么不开心吗?”  涵夕知道这人不是省油的灯,然而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祁枫身上,无暇搭话。祁枫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往前走,两人就这么相互对峙着。  “我听说你跟这家画廊签了约,”那人自顾自道,“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放心,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不敢亏待你。”  “祁,桦,”祁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到底想怎么样?”  祁桦是祁枫同父异母的哥哥,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两人有着共同的一半基因,却长得一点不像,性格也大相径庭。祁桦现在经营着祁家的家族企业“博木”家电,在商场上精明强悍。应该说,祁桦城府之深,晓白二十余年见所未见,惟有卓斯可以与之勉强比肩。  祁桦皮肤白净,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看上去非常斯文。他听了祁枫的问话,推了推眼镜:“哥哥帮弟弟,理所应当。何况‘博木’这两年有意涉足文化产业,我这么做,也是老爸的意思。”  “你少来这套,”祁枫冷笑,“拿爸当挡箭牌,你还不配。”  “你以为自己就有资格谈爸?”祁桦犹自带着笑,不动声色。“这几年你一次家也没回过,你管过爸吗?”  祁枫攥紧了拳:“我们这个家走到今天这地步,全是你逼的,你休想撇得一干二净。”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旧事重提,是懦弱的表现。”祁桦语带蔑视,站直身体,掸掸衣服上的灰。“公司还有很多事,我先走了。”  晓白挽着祁枫的手臂,沉默着。祁桦今天来,显然是有意为之。  “……做出那种事,还来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祁枫转向晓白,眼底布满悲哀:“我离开家,不愿回去,就是不想再被他当做矛头,针对二十年。”  “像你们这样的重组家庭,完全没有矛盾是很难的,”晓白宽慰道。“我懂你的为难,但是为了你爸妈,尤其是……你妈妈,你也应该回去看看。”  “我妈虽然不是祁桦的亲妈,但她家世大,他到底还不敢对她怎么样。”祁枫的神色略微缓和,“我们进去吧,别为了这种无聊的人浪费时间。”  祁桦当然不是“无聊”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精心策划,为了一己私利。晓白对他极为鄙视,但毕竟不熟,加上他老谋深算,她绝不是他的对手,因而对他一再隐忍。如今,祁桦独霸“博木”,把祁枫挤了出去,几年来对祁枫不闻不问,却仍不忘在这个节骨眼上故意刺激祁枫,这个大哥,他算是做到位了。  祁桦的出现,彻底破坏了祁枫的兴致,而画廊老板好奇的追问,更让祁枫不胜其烦。临走前,晓白注意到一张画,挂在楼梯的转角处,拉了拉祁枫:“这画,怎么能大张旗鼓地挂在这儿?”  祁枫正欲答话,画廊老板插了进来:“这画上的人,原来就是姑娘你呀?”  晓白不好意思:“……嗯。”  “能找到祁枫这么个男朋友,时不时为你画上两张肖像,真幸福哦!”  “啊,我们,我们不是……”  “老板,今天谢谢你了,”晓白为难之际,祁枫解救了她,“下周我会按时交画,你放心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那位先生有没有给你钱?有的话,麻烦你还给他。”  老板神情一变,不免有些闪躲,无奈祁枫坚持,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他只说支持画廊的生意,这钱,这钱我也实在不好还啊。”  晓白亦道:“祁桦那个样子你也知道,你让老板怎么还他?”  “好,那我来还。”祁枫把钱装进包里,叮嘱老板:“以后再见到那个人,不要让他进门,也不要听他胡扯,这是我的底线。”  他转过脸对着晓白,轻声说:“这钱,真让我恶心。”  “……白白,你已经去上班了?”  晓白在茶水间里接咖啡,压低了声音:“是啊,今天第一天。”  “你这日子过得,啧啧,”陶溪明显在幸灾乐祸,“忒苦逼了。”  晓白没好气:“你不就比我晚一个星期上班吗,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就乐吧。”  “要我说,你也别傻不拉几的,********就想着工作。”陶溪说,“物色帅哥才是正经事。”  “我呸,”晓白脸一红,“你是太寂寞了还是太闲了?”  陶溪倒是一本正经:“咱们都老大不小的了,咱爸妈在这个年纪可都结婚了,可不能熬成黄脸婆了再来着急啊。”  “我现在烦着呢,”有了卓斯珠玉在前,晓白现在对异性通通敬而远之。“要不,你先找一个,给我做个榜样?”  “我发现你这人真没劲……”  晓白正笑,忽听背后有人叫:“欧晓白!”  “在!”晓白浑身一激灵,赶忙关了咖啡机,回头一瞧是袁主管:“晓白啊,赵经理马上要去‘凌昌’谈新季度的合作案,让你们几个新来的都跟上。”  晓白一听“凌昌”就头大:“啊?”  “啊什么啊,‘凌昌’下季度要出一款全新智能洗衣机,我们打算跟他们合作,推出专供‘凌昌’新洗衣机的洗衣液和柔顺剂。”这么拗口的一句话,袁主管却说得极为顺溜。“快,时间不等人。”  尽管不情愿,晓白却无法推辞。与她同时进公司的费奥娜也一道去,费奥娜是英文名,平时在公司,大家常常是中、英文名混用。  路上晓白心中忐忑,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费奥娜以为她初次拜访客户紧张,好一番安慰,殊不知她是怕见到卓斯。  对于晓白,“凌昌”是老地方,熟门熟路,两家见面的会议室她就不知去过几次,还要佯装从未来过,几分钟下来便累得不行。“凌昌”是由项目部的陆经理负责接待,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费奥娜看了,就差眼冒桃心。两方人员一一握手、就坐,陆经理打开了投影仪,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开了,卓斯领头,后面跟着康芷欣,走了进来。晓白险些背过气去,幸好她坐在角落里,暗处,不甚突出,她又拿文件夹遮住了半个脸。  “卓总,您怎么来了?”陆经理起身,为卓斯拉开椅子。  卓斯走到只和晓白隔了三个座位的赵经理旁边,伸出手:“是‘穹宇’的赵经理吗?你好,我姓卓,卓斯。”  “今天只是谈项目的启动和初步构想,怎么好劳烦卓总经理呢?”商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消息便迅速传开,这对赵经理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下个季度计划推出的智能洗衣机是我们今年产销的重中之重,”卓斯回到自己的座位边,“它的市场如何,无法预测。贵公司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也要表示出诚意。而且,正如你所说,这个项目尚处起步阶段,能否搭好框架,是我们今后合作的基础。”  这话说得好听,还顺道捧了一捧对方,实际就是不放心“穹宇”和这个项目,才特意过来监视,老谋深算啊老谋深算。  费奥娜附耳晓白道:“这‘凌昌’的总经理就是不一样,气质超好。”  晓白敷衍地笑。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都十二点多了,然而晓白丝毫不觉得饿。整场会议期间,她强迫自己的目光在幻灯片和笔记本之间来回,久而久之,脖子发僵,几乎麻木。所幸卓斯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是陆经理和赵经理在讲。等到幻灯片放完,出现了大大的“UniversalCleaning”的logo,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项目的设想很好,”卓斯沉吟片刻,说道。“‘UniversalCleaning’在欧洲市场是老牌子,引进中国后,‘穹宇’依然很受欢迎。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拿出具体的企划案?”  赵经理摇头:“还没有,一切都是刚开始,从‘穹宇’的角度,我们也是比较谨慎的。”  卓斯道:“谨慎是好事。陆世轩,你们这里呢?”  陆经理与几位同事面面相觑,然后咳了一声:“我们也还……没来得及。”  “站在‘凌昌’的立场上,我觉得这个项目前景很好,可以做。但是我们下个季度推出新产品势在必行,时机已经很成熟,假如这个项目要做,就要加紧。这样吧,陆经理,你们这两天做一份详尽的企划,赵经理你们要是方便的话,也可以根据今天介绍和讨论的结果,拿一份企划出来,我们尽快碰面,商定合作的细节。”卓斯向来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陆经理颔首:“好的,我们即刻就办。卓总,这次刚招进来几位新同事,学历都很高,不如这次的企划书就交给他们?”  “当然可以,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卓斯若有所思,转向赵经理,“赵经理是不是也考虑一下?”  赵经理满面堆笑,说完全可以,这不今天就带来两位“新兵”,晓白和费奥娜只得点头称是。  让晓白心烦的实在不是要写企划案这件事,而是参与进这个项目,她就难免要见卓斯。有了前几次的经历,眼下她是真的不想再见他,或跟他有任何接触了。她苦着脸从洗手间出来,正擦着手,听见近旁茶水间里,卓斯和康芷欣在说话。尽管他们声音不高,却不时有一两句飘进耳里。康芷欣说什么太强人所难,卓斯则说要是连个企划书都写不好,白念了三年研究生。  晓白默然,在原地站了半天,结果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卓斯并不惊讶,眉毛都没有抬一抬,反倒是维护晓白的芷欣有些尴尬:“什么时候来的?”  “……企划书的事情,我会尽力。”说完这句,晓白喘了一口气,调头走开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为难,只是那一刻站在他面前,着实难堪。  “欧晓白,这是项目部的企划书,写得太烂,你改一改,要改到我能看了再交给我——明天中午12点之前。”他把一个巨大的文件包发到她邮箱,皮笑肉不笑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看了时间,抗议:“都快下班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看完!”何况,谁知道你能不能看?!  “加班,不嫌麻烦的话带回家看,明天上午继续,”卓斯啜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都冷透了,去重泡一杯。”  估计是她的眼神太过委屈,他忽然把咖啡杯拿了起来:“我去吧,省得你又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N大商院大三的学生,履历那么漂亮,这点小事都做不成?白念了三年书。放心,这班不是你一个人加。”  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十点多,而他竟也一直没走。数次她偷偷瞄他,他头也不抬,埋首于成堆的书本、文件和材料中。终于她困得眼皮打架,咬牙把最后一份修订完,打算明天一早过来校对。她去和他告别:“卓总,我先走了。”  他望望窗外夜色,又望了望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啊?她几乎立刻清醒了:“不,不用了吧。”  “这么晚,司机都被我遣走了,反正也要自己开车,”他关了灯,穿上外套,“不差这一会儿,我的工作时间比你想象得长。”  她鼓了腮帮,心想你习以为常,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却要被你奴役至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卓斯挑起眉毛:“怎么?不服气?”  “没有,没有,”晓白心虚地笑,“那就麻烦您了,卓总。”  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居然在车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出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卓斯冷冰冰的脸。  费奥娜夸张地张开五指,在晓白眼前晃来晃去:“晓白,发什么呆呢?”  晓白的英文名是Laura,费奥娜发不出卷舌音,私底下就叫她的中文名字。晓白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走啦,赵经理的车都在前面等了半天了。”  当她最后望向车窗外,三楼那扇熟悉的窗口,却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晓白恍然,他那天原来是在收拾办公室,升了职,自然要换办公室的。  一切好像没变,其实一切早已不同。  她不禁失笑。  晓白和费奥娜为了新项目的企划,忙得废寝忘食,几天后两人皆是眼袋低垂面色黑黄,仍强打起精神做着最后的审校核对工作。费奥娜抱怨,她们写的这份东西肯定是过不了的,既然后面还要大改,现在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晓白说这就跟写论文是一样一样的,不管你怎么费劲,发回来时必定是万里江山一片红,但作业总是要完成的。  还好赵经理最近手头项目特别多,忙不过来,也不总是********盯着她们,她们好歹有时间喘息。  待企划书写完了,赵经理过了目批示了意见,她们再拿回去修改,一个多星期已经过去。“凌昌”的员工效率比她们高,每天好几通电话催促,总算是敲定了碰面的时间。晓白不想再见到卓斯,便假托不舒服,央费奥娜一个人去了。  中午吃完饭,前台打电话来说有人找她,她心脏突地一跳,看看时间,那边的会才刚刚开始,便问是谁。前台说是一位姓成的先生,自称从德国回来。  晓白急忙说,让他等等。  她只是普通员工,没有权利使用会议室或者是其他的私人会客室,只能出去和他见面。第一眼看见他,他眉毛耷拉着,脸上的笑也很勉强,精神很不大好,料想是刚下了飞机就赶过来。  她领他坐进公司对面的一家咖啡厅,下午没人,空空荡荡,老板的猫无精打采地趴在窗台上。晓白点了喝的,问他:“成学长喝什么?”  “温水就好。”他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轻轻摸了摸那猫的头。  “那就来一杯温的柠檬水吧。”
  服务生走后,晓白默默地打量他。他似乎瘦了,加上个子高,套在衬衫西裤里骨头都很分明。从前他很英俊,话不多可是儒雅,容易亲近。如今他坐在她面前,与她不过一步之遥,却显得远,脸上烙下岁月沧桑的痕迹,她看得心中一阵难过。  他长她们几岁,初见时已经研一,毕业后去了德国深造。晓白不知该说什么,挣扎了半天,才道:“那个,成学长,你的信……收到了。”  他微微笑了笑:“别叫我成学长了,叫我成永泽吧。”  晓白想起从前,陶溪最没大没小,追在他身后成永泽成永泽地叫,他也不怪责,别人听了,尽误会陶溪是他女朋友,陶溪便笑弯了眼,说我就是他女朋友呀。  “……我听说,陶溪去了上海?”  晓白点点头:“对,她在那里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成永泽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我也不敢贸然去找她。”  但你今天既然来找我,足以说明你关心她在乎她,放不下她;可是她已决意重新开始了。晓白不知该不该对他说实话,正巧咖啡上来,便一直搅着不作声。  “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成永泽忽然说,“我和陶溪,还有没有可能?”  晓白的手停住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她在离开学校前,做了一件什么事吗?”  她喝了一口咖啡,苦得眉头紧锁。“她深更半夜一个人去了孙毓学姐出事的那条路,说是要纪念她。那时我才晓得,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有多么深。”  成永泽非常震惊:“什么?”  “是的,”晓白苦笑,“这些年,多少辛苦她都埋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讲。”  “胡闹!孙毓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就算是有责任,也是我的责任。”  晓白摇了摇头:“你们俩谁都不要这样大包大揽!孙毓学姐的死是一场意外,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愿看到的意外!但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陶溪和我都才大三,后来你又出了国,她受了巨大的打击,却没有人可以依靠。”  她注视着他:“其实当时,你也是因为无法面对,才急着出国的吧!”  成永泽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有种种神情一闪而过,最终失笑:“其实,我和陶溪,就是这样错过的吧。”  晓白无言。的确,如果当年成永泽可以坚定一点,推迟出国的行程,陪着陶溪,给她信心,如今,他们也不会是这般结局。  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每一个做出的选择都是既成事实,造成的结果只有咬牙接受。成永泽的眼里似乎有什么破碎了,或许是希冀,或许是别的什么。他站起身:“不耽误你工作了,我走了。”  晓白也站了起来:“你打算去找陶溪吗?”  “本来我还在犹豫,可是你跟我说了这些后,我觉得必须去。”他抬起眼眸,“至少,我要解开孙毓的那个结。”  “成学长,她……”  “你放心,我不会强迫她和我在一起,有些东西,也许失去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送走了成永泽,晓白一下午都不在状态,仿佛真的病了,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到了下班时间,袁主管看她恹恹的,关照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了。  她拖着脚步走在街上,耳边回荡着成永泽的话,有些东西,也许失去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她明白他为什么回国,就是为找回陶溪。他明知不可能,却仍然迈出了那一步。  多年的等待和煎熬,已把昔日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蹉跎成了这个样子,恐怕惟有他求之不得的爱情才能将他拯救。可是这次,他能成功吗?  她于心不安,反复回想,又觉得那些话非说不可。  晚高峰期间,公交车极其难等,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已是塞得满满当当。她靠着站牌,没注意一辆轿车开到了面前,直到对方摁了两声喇叭,才收回心神,一看是卓斯。  她下意识地就要转过脸去,他却放下了车窗,命令:“上车。”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车多人多,她再磨蹭,旁边的人估计要破口大骂,只好上了车。车窗一合上,便与外面的喧哗隔绝开了,他又命令:“系上安全带。”  与他相处令她紧张,也没勇气主动开口,便听他道:“今天为什么没去开会?”  这口气,像是她领导,她不知哪里上来一股倔脾气,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是管你,”他讥讽道,“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我说的是工作。”  “工作怎么了?”费奥娜机灵,不会得罪了他吧?  “你们的企划书写得太差,那个女孩子还吹得眉飞色舞,若不是当着赵经理的面,我立刻打回去。”  一个急刹车,晓白往前震了一震:“我们花了一个星期的工夫,每天加班加点,一有时间就开会商量,怎么差了?”  “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效果却不行,事倍功半,”卓斯不留分毫情面,“就说预算,都是按去年的来,去年和今年情况不同,用去年的滥竽充数,有什么意义?”  “这是行业惯例啊,”晓白喊冤,“再说不参考去年的,还能怎么办?”  卓斯瞥了她一眼:“你以为大学时办个活动过家家,去年今年数额上不过几十块的出入?每年行情差距很大,我们这个又是新产品新项目,估算错了可能差到几百几千万。我问你,你们公司的项目部没有预算小组吗?预算小组那里没有这个规划中的新项目的资料吗?”  不等晓白回答,他便斥道:“还当自己是大三的学生,这样胡来?”  晓白心中委屈,“穹宇”项目部的预算小组就是一个空壳,财务部那些人欺负新人,拖泥带水不肯好好配合,用去年的也是无奈之举。她没想到他会专门为了这些事跑来兴师问罪,然而那些前后原委,她却一句也不能说。  她实在忍不住,大声道:“大三时我胡来,你完全可以辞退我,原本就是廉价劳动力。”  车内寂静了几秒,之后卓斯方道:“欧晓白,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声音沉沉,叫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晓白的头脑本就是一片混沌,他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她无从作答。余光里,他的脸轮廓分明,而她离他这么近。曾经有一刻,她真以为他们是这么近,好像伸出手来,就能感受到温度。  有些东西,也许失去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她垂下头,觉得喉咙里有一丝涩:“今天回去我就和同事联系,尽快把企划书改好。”  “你的同事还在我们那里,”卓斯拨动方向盘,转了个弯,“你不在,她一个人顶了两个人的工作,晚一点你再给她打电话吧。”  然后又陷入沉默。晓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无名指指节上有一个疤,是幼年削苹果刮掉一块肉遗留下的。惨的是后来还被门夹了,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这根手指不保了。  ……他说,跟了我几个月了,怎么还是这样蠢?  她举着红肿的手指,嘶嘶抽气,还不都怪你!  怪我?他闲闲地瞪来一眼,我说什么了,你这么激动?哦,说到你前男友,是不是?  你还说!  我不说,但你也不要想着回到他身边了。卓斯撂下这句话,便扬声道:“医生!我们都等了好久了,人呢?!”  他送她回家,车开到小区门口,她说:“就在这儿吧。”  他没有拒绝,换了档,缓缓停下。  “卓斯,”她打算跟他打开天窗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项目的事我会配合进行,但是你们公司,我就不去了。”  “你这么介意和我见面?”他似笑非笑,望着她。  她鼓足了勇气:“上次的事,还有上上次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你已经快结婚了,我们再见面,没有任何好处。”  他久久没有说话,眼睛也转开了。晓白想意思应该表达清楚了,他这么聪明,不需要把话说尽。  于是她推开车门,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感到一只手被他拉住了。她觉得自己哆嗦了一下,异样的震颤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  “晓白,我就问你一句。”他说,“假如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否依然会选择祁枫?”  每次和他在一起,她仿佛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风吹过来,鼻根眼眶一阵阵酸。她终于松开了手,然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回头看他。  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看着她,眼神一分一分暗下去,冷下去。  晓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车轮摩擦地面,逐渐消失不闻,才慢慢地停下脚步。夏日里湿闷,那一刻,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晓白晚饭吃得漫不经心,父母询问,她说工作没做完,有些烦恼。可洗完澡坐到电脑前,长长的企划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记得实习时,每日要帮卓斯整理许多许多的材料,而他自己看的只多不少。有的文件发送过来,下午甚至几小时后开会就要用,等不及她修订完他再过目,他就出来一起看。他的时间宝贵,往往是张开手臂支在她两侧,站在她身后,快速浏览。他个子高,虽然她极力地抬起电脑屏幕,他仍要俯下身子,她整个人便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可是她从不觉得压迫,她只觉得安心。因为她知道他的能力,绝不会允许文件出错。  起初,她的确对做他的秘书有些抵触。在她的想象里,秘书就是做些枯燥呆板的文字工作,再不就是帮老板跑腿,拿盒饭泡咖啡。卓斯也确实是个怪人,各种要求刁钻得令她绝望。但是他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一个泡咖啡改稿子的秘书,他照样把她带进高层会议,照样带她四处奔波,有时甚至自己不出面,让她一个人去应付那些难搞的客户。  对此,他的解释是懒懒啜一口咖啡,眼皮都不抬:我忙得很,没时间。  她其实有点感动,心知他是在考验她历练她。  芷欣听说,颇惊讶,说她做他的全职秘书时,他很少说话,她勤勤恳恳做好本职工作,他也很少骂她。  大概晓白是真的很笨,动不动卓斯就冷嘲热讽,或者是他年岁渐长,日益刻薄了。  又或者是……晓白没再想下去,因为费奥娜在qq上敲她。  晓白接收了文档,确实改动很多,想到卓斯将其批得一无是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与费奥娜提到预算的事,后者发来三个流泪的表情,道:“对方的预算的确做得比我们好,每一项都和去年有比对,并且在旁边列出可能增加或者减少的原因。”  晓白暗自叹了口气:“辛苦你了,咱们加油吧!”  过了一会儿,费奥娜写道:“晓白,你是不是认识‘凌昌’的那个卓总?今天他走之前还问起你,我说你生病了。”  原来他知道。她有些无言,犹豫了好久才发过去:“嗯……不算认识,以前我在‘凌昌’实习过,他可能看我脸熟。”  “不仅如此吧,他直接就叫出了你的名字,赵经理也吓了一跳呢。”  晓白脑袋“嗡”的一声,舔了舔唇:“……这样啊。”  她能说什么呢?和卓斯的关系,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她倒宁愿他不关注她,便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四年了,她宁愿他已经忘记她。  他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不仅因为她从不去想如果,更因为她其实别无选择。她一直没有告诉他,也许永远不会告诉他,当初重新和祁枫在一起,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她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不是想不想,不是愿不愿,只是没有办法。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脸,对谁都是冷若冰霜,愈发捉摸不透。可当他抓住她的手,那一点点温存,仿佛却是四年前的余温。  真实得像一场梦。
  费奥娜的母亲得了肺炎,住院困难,晓白便找了陶溪的表姐,一位呼吸科住院医生,折腾了好半天才住进去。  晓白与邹云很早就相识,后者同样是N大毕业,如今一袭白大褂飘飘,浑身的高冷范儿。办好了住院手续,晓白揉着酸痛的腿肚子叫苦连天,邹云便陪她在护士站外坐着,还拿了橙汁给她。  说到成永泽的事,邹云蹙眉:“你把我妹的地址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晓白急忙澄清,“就算我倍感心疼,毕竟陶溪是我的闺蜜,我得对她负责。”  “你最好没有,”邹云瞪她一眼。“要不然,按我妹的脾气,肯定要跟你绝交。”  晓白撇嘴:“切,她表面工夫做得足,内心里几时忘记过成学长?”  “成永泽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只会令她想起孙毓的死。”邹云拨了拨胸前的听诊器,“他们是不可能的。”  大三升大四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如今想想,还止不住地后怕。  邹云叹了口气:“我妹责怪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太喜欢成永泽,太放不下他,才会在明明知道孙毓跟他有约的情况下,非要把他留下,留在自己身边。”  那天晚上的情形,晓白至今历历在目,而成永泽接到那通电话时的表情,她永远也忘不掉。  然而她不能允许陶溪和成永泽把责任揽到他们自己身上。“孙毓离开了三年,虽然她和成学长没有正式分手,但是那种不闻不问的态度难道不能说明一切吗?她凭什么要求成学长等她?凭什么成学长就不能碰到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也更爱他的人?”  “就算她再任性,再坏,她也已经用生命付出了代价,”邹云说,“你看这来来往往,都是生命啊。谁能敌得过生命呢?”  晓白哽住。面前这些面孔陌生然而同样焦急的人,相互搀扶相互安慰,为的不就是挽救生命吗?在失去生命的恐惧前,其他的仿佛都是云淡风轻。  而逝去的孙毓就这样,在陶溪和成永泽之间划了一道银河。  正欲收回目光,晓白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顿时震动,扯了扯邹云的袖子:“看那边,那是不是……”  “祁桦?”邹云低声惊呼。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祁桦,幸好他在远处,中间又有护士站作为屏障。但绝错不了,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微微的鹰钩鼻,都是他的典型特征。他在病房外和护士交涉了一会,便折回病房,从里面推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生,之所以称为男生,是因为眉眼间的青涩。那男生几乎骨瘦如柴,脸颊下陷,一张毯子从肩膀一直盖到脚面。他微仰起头,祁桦俯下身去听他说话,这样的细致温柔,从未见过。  晓白几乎是惊悚的:“原来祁桦是基佬?这男生成年没啊?放在古代不就是那个禁什么……”  “少在那yy,”邹云翻了个白眼,“他没必要和一个病成这样的人搞基吧?”  还是邹云聪明,虽然那边的病房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却能趁人不备翻看病历资料。  “病人叫丛野,十七岁,病历上写是第一中学的学生,亲属这一栏填的是祁桦。”邹云快速浏览着,“是先天性心脏病,半年前发病住进了vip,上个星期因为支气管炎引发心肺功能衰竭,转入呼吸科,现在应该是好转了。”  “病得这么严重?”晓白咋舌。  邹云皱了皱眉:“这只是他在呼吸科的病历,假如他一直是在我们院治疗的,应该会有更为详细的病理记录,不过今天我是拿不到了,有机会帮你查查。”  “丛野?”  第一中学的看门大爷眉头紧锁,苦苦思索了半天,吐出两个字:“不记得了。”  晓白和祁枫顶着大太阳,无奈地对视一眼。学校早就放假了,只留下一个看门老大爷,自然是一无所获。  祁枫在校门口的小店买珍珠奶茶给晓白,晓白默默啜着,半晌才道:“会不会这个丛野,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不可能,”祁枫斩钉截铁,“我活这么大,没见过祁桦照顾谁,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你问过你爸妈了吗?”没准他们会有线索。  祁枫摇头,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我爸出差了,我妈一接我电话就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没法问。”  晓白暗暗叹气:“你还没回家?”  “回了家我就走不了了,”祁枫说,“但是我实在不想天天看到祁桦。”  咬了咬牙,晓白终于说:“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就让它过去吧。”  祁枫霍地看向她,好像射来两道激烈的光,她赶紧低下头吞了一大口奶茶。她坐在花坛边上,他走近,她看到他的脚尖,几乎碰上自己的。  “它过去不了。”他沉声道。  晓白的声音低低的:“我们已经分开了,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祁枫,我只是不希望你始终背着那么大的压力。”  忽然,眼前一片光亮,是他移开了,在她身边坐下。“你知道,我从不想和你分开。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后来,或者是现在。”  有个问题她埋在心里很久,此刻仿佛便能脱口而出。既然你不想,那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放弃了。正如她自己所说,事情已经过去,他们已经分开,不用什么都问出个所以然。  于是她岔开了话题:“你爸妈结婚的时候,祁桦几岁?”  “五岁吧,”祁枫沉吟一下,“我妈一结婚就怀了我,所以我比他小六岁。”  “小小年纪就与亲生母亲分离,他也不容易。”晓白劝道,“你们毕竟是兄弟,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同一片屋檐下,有什么不能……”  “兄弟。”祁枫突然喃喃,“兄弟。”  他猛地起身,拉住晓白:“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祁枫带她去的地方是一片老住宅区,楼龄起码在二十年以上,都是四五层楼房,外表破败不堪。令人惊异的是,在这么一个偌大的现代城市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而且尚有来来往往密集的人口。从大路拐进小路,还算能走,等从小路拐进小区,几乎没有下脚之处。地上坑坑洼洼,路两边堆放着杂物,连绝迹已久的三轮车和马自达都重出江湖,披着满是灰的帆布斜倚在一旁。尽管晓白小心避让,还是与一位愁容满面的大妈相撞,只好赔笑。  “祁枫,这是哪里啊?”  “说实话,我就初中时来过这一次,我也不能确定找得对不对,”祁枫的话听起来很欠扁,“姑且相信我的直觉吧。”  又走了一段,他们来到一幢居民楼前。楼门口两侧都种着白玉兰,芬芳扑鼻,树下几位老人正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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