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辞职在家里 日文等一下怎么说母亲回来 我要怎么说啊??我现在我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工作啊??但我不想说实

《令我象花一样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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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听到这个建议,谭斌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程睿敏忍笑看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带你去见公婆,探探病人而已,至于吓成那样?”
  “是亲戚?”谭斌表示讶异。
  “不是亲戚,是这些年真正关心我的一位长辈。”
  谭斌发觉此刻他脸上苍茫的神情似曾相识,就象当初他离开MPL,满眼万念成灰的凄惶。
  她曾因那个表情而心动,如今却情愿它永不再出现。
  提前安排好工作,下了班她上车跟他走。
  程睿敏的车停在公司侧门一百米外。这方面他一向小心,不愿给谭斌带来任何麻烦。
  谭斌走过去,头发已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先用发卡盘在头顶,对着镜子照一照,觉得露出尖尖的下巴,形容过于单薄,又把头发放下来。
  程睿敏从未见过她如此怯场,不禁惊奇。
  谭斌尴尬地解释:“我一向没有老人缘。” 沈培母亲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程睿敏拍拍她的头:“我喜欢就行了,你怕什么?放松放松……”
  谭斌只能依单照办,“好吧。”
  下班高峰,北二环上照例堵得水泄不通,遇到红灯能排出三百米外。
  程睿敏见怪不怪,停车间隙索性取出报纸翻阅。
  谭斌也凑过去靠他肩膀上,掀到后面的娱乐八卦和文化版,漫不经心地浏览大标题。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许久不能移动。
  有条不显眼的新闻映入眼帘:青年画家沈培拍卖旧作,所得款项尽数捐献甘肃省希望工程。
  她本能地缩回手,神色有点僵硬。
  程睿敏没有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前方变灯,长长的车龙开始挪动,他放下报纸跟上去。
  谭斌挣扎半天,还是取过报纸,把那条新闻细细看了一遍。
  新闻中说,沈培的一幅近作,《最远的距离》,会上备受关注,以42万的价格落槌,创下此次拍卖会,也是他个人作品的最高价。
  文章最后提到,沈培将于年底受邀赴法,作为青年画家的代表,参与筹备中法艺术家的交流展览。
  那幅画,旁边就附有照片,青绿的底色,层层灰暗蔓延,纠缠的枝蔓间两张模糊的人脸,谭斌再熟悉不过。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沈培卖掉这幅画,等于彻底埋葬了过往的一切。离开她,他竟象火鸟一样开始重生。
  谭斌收起报纸,转头望向窗外,忍不住微笑,却笑得苦涩而难堪。
  后来一路她都没怎么出声,直到目的地。
  一直听说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藏着不少精致的四合院,外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见识过眼前这一家,谭斌完全相信了这种说法。
  高槐深院里日影暗移,满院秋荫萧瑟有声,进门处一座玲珑的雕花屏风,紫褐明润,透出不动声色的富贵之气。
  主人是位六十出头的老太太,收拾得干净爽利,举手投足透出一股知性和优雅。
  程睿敏恭敬地叫“干妈”,态度异常亲昵。
  路上谭斌已经知道,她就是程睿敏那位过世发小的母亲。
  她带两人去厢房的小客厅,一路嗔怪道:“睿敏你天天在忙什么?不是我病了,都见不着你的人影。这姑娘是……”
  谭斌立即乖觉地微笑:“阿姨,叫我谭斌。”
  她看看谭斌,客气地笑:“小谭是吧?我听严谨说了。”
  程睿敏马上问:“严谨来了?”
  “可不是,那孩子比你跑得勤快。”
  程睿敏赫颜,“干妈……”
  “没怪你,知道你忙。你看看你的脸,都快跟墙一个色了。”
  进了厢房,果然见到严谨。正大马金刀地在屋里坐着,一个人占了半张沙发,两条长腿直接横在茶几上。
  这天的严谨穿了件规规矩矩的黑色套头毛衣,掩去不少痞气。看到他,谭斌顿时松弛下来。
  程睿敏却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腿放下,象什么样?”
  严谨没理他,把腿伸得更长,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小幺,你还欠我一顿谢媒酒呢,打算什么时候还哪?”
  “什么谢媒酒?你胡扯些什么?”程睿敏皱眉。
  每次到了严谨跟前,他就英雄气短,平日的伶牙俐齿全派不上用场。
  他是怕严谨口无遮拦,把上回的事说漏了。虽然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讲出来还是尴尬。
  严谨大笑,利落地翻身坐起来,“妹子,瞧见没有,他是恨不得把我灭口啊!”
  “哦。”谭斌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把鲜花和果篮交给保姆,笑一笑搪塞过去。
  干妈用力在他后脑勺拍一下,让他闭嘴,然后对谭斌说:“我们一直等着看睿敏的女朋友,他居然藏了这么些日子才带你来。”
  谭斌大大方方地回答:“可能他觉得需要足够的勇气,才敢带我出来见人吧。”
  干妈杨起眉毛笑了。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谭斌。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契合得非常微妙。
  她说:“睿敏的脾气有时候非常别扭,你要多给他点儿时间和耐心。”
  “是吗?”谭斌看一眼程睿敏,“好象他隐藏得很好,还没机会看他现出原形,等明年端午节吧,我多备一坛雄黄酒。”
  严谨噗哧喷出一口茶。
  程睿敏神色如常,只是斜眼看她,一副打算秋后算帐的样子。
  干妈家的晚饭清淡而精致,她一边招呼谭斌多吃,一边看着程睿敏犯愁:“这孩子,怎么吃多少都不见长肉呢?”
  严谨嘀咕:“干妈您见过刁德一长肉吗?给他吃什么都是浪费。那点儿东西,全让他拿去长心眼儿了。”
  谭斌朝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饭后保姆端上水果,几个人挪到起居室。干妈招呼谭斌坐在身边,絮絮问了一些家常问题。
  谭斌感觉她的气场虽然柔和,却十分强大,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最后是程睿敏替她解围,岔开了话题。
  电视开着,只有谭斌心不在焉地看两眼,严谨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程睿敏蹲在干妈身边,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谭斌依然隐约听到她说:“你爸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涉及别人家的私事,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她,谭斌也觉自己尴尬,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出了门,看到严谨正站在葡萄架下抽烟,黏稠的夜色中,一点红色的火星在他脸前时明时灭。
  她走近,严谨露出一口白牙,随即递上烟盒,“来一支?”
  谭斌回头看看身后的灯光,犹豫着抽出一支。
  严谨把火机凑她跟前,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问:“不会吧?你怕小幺啊?”
  “谁怕他呀。”谭斌极力分辩,“我一抽烟,就要听他教育抽烟有害健康,怪烦的。以前没发现他这么罗嗦。”
  严谨哂一声,“你甭理他,这人打小就这样,道貌岸然的,总不招人待见。”
  谭斌忍笑忍得烟灰簌簌直落。
  其实她一直好奇,程睿敏和严谨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爽朗张扬,一个温润内敛,怎么能成为过命的哥们儿?
  “嗨,这话说起来就忒长了。”严谨吸口烟,做出回忆状,“高一的事儿了,那时小幺刚从厦门回来,说话还带南方口音。他上学上得早,比我们都小一岁,人长得瘦小,脾气也怪,仗着成绩好老师宠他,见了我们总是爱搭不理阴阳怪气的。我平时最讨厌三脚踹不出屁的人,每回一瞅见他那小模样就想抽他,时不时地撩拨他一下。”
  谭斌听得气不过,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原来是你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
  严谨没避过,连笑带咳地说:“我是大哥,能干那没品的事儿吗?愿意代劳的小兄弟多的是。可这孩子吧,挨了打也不长记性,下回见面还那样,为这个他没少吃亏。结果有一天,一小子口无遮拦,说到他爹妈,终于把他招急了。甭看他平时蔫不出溜的,打起架来还真不含糊,抡起砖头就把人瓢儿给开了。我一瞧嘿,欺负到我严谨兄弟头上了,也撸起袖子冲上去。兜里有把弹簧刀,原是想吓吓他的,没想着他抬手一挡,胳膊上划了这么长一口子,血哗哗地往下流……”他在自己手臂上比划着,“喏,就这儿……”
  谭斌不禁啧啧连声,“你们打架居然来真的,真见了血呀,那后来怎么收场?”
  “唉,我们都给拎到派出所蹲着,通知学校和家长来领人呗。我被我们家老爷子胖揍一顿,然后才知道,他爸妈离了婚,姥爷因为这事被气成脑溢血,刚过世不久。小二,哦,就是干妈的亲儿子,掐着我脖子去找他道歉,我跟小幺说,以后什么都不用怕,大哥我会罩着他,就这么着成了拜把兄弟。”
  谭斌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这样,难怪第一次去程睿敏的住处,就发现他家里似乎缺点什么。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听到同事提起他的父亲,才想起,那片挂满照片的墙上,有他的外公、母亲、同学和朋友,就是没有他父亲的任何踪影。
  严谨扔下烟头,用脚用力碾灭,“那事过后吧,小幺就等于没家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欠他的。”
  谭斌错愕地抬起头,“没家了?什么意思?”
  严谨被问得更奇怪:“小幺没告诉你?”他挠挠头,“算了算了,当我多嘴,回头你还是问他吧。妹子,哥喜欢你,所以告你句话,小幺脾气磨叽,可人挺好。你想收服他,就一个办法,对他好,恶狠狠地对他好。”
  谭斌挑起眉毛看着他。
  他手插裤兜里,望着她笑笑,“因为这小子有个毛病,别人对他不好呢,他觉得是应该的,人一对他好,他就手足无措。”
  最后一句话,象根刺一样扎进谭斌的心里。
  那晚程睿敏送她回家,她一直想撸起他的袖子看个究竟。
  他纳闷,“你老拉我胳膊干什么,甭捣乱,我开车呢!”
  她到底还是看见了,右臂上两寸长一道伤痕,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一道白印,旁边还有缝针的痕迹。
  她把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几下。
  程睿敏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谭斌手插进他的头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睿敏。”
  “什么事?”
  “没什么。”她放低声音,“我爱你。”
  程睿敏手里的方向盘几乎打滑, 前面一个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下了,转头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谭斌白他一眼:“你明明听见了,装什么蒜?”
  “我有间歇性失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真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谭斌气结:“仅此一次,过时不候,下回你最好配个助听器。”
  程睿敏便不再追问,右臂绕过她的肩膀,手停在她的脖子上,上上下下摸索。
  谭斌莫名地感到压力,不禁抗议:“你干什么?”
  “算账。”他说,手指作势收紧,“刚才是谁说的,要准备雄黄酒?你才是条蛇,美女蛇。”
  谭斌素来怕痒,拼命笑着挣扎:“放手,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他却扳过她的脸,紧紧箍着她,不管不顾强吻下去。
  唇舌的辗转仓猝而急迫,伴着绿茶清冽的气息,令她情不自禁开启双唇,任他湿润的热吻恣意深入。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开始频闪大灯,并按着喇叭抗议。
  谭斌终于挣脱他的手臂,低声说:“咱别做没公德的事,快开车。”
  程睿敏放开她,换档起步,过了路口之后才试探着问:“跟我回家?”
  谭斌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程睿敏再次失聪:“什么?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
  谭斌抬手就拍在他脸上:“小样儿!”
  不疼,但声音极响,他捂着脸佯做恼怒,“行,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斌不屑地抱起双臂,冷笑:“好,我等着。”
  回到他的别墅,刚关上门,谭斌便转身,拽紧他的衣襟,用力往前一带。
  他整个人都俯向她。
  “你想收拾谁,嗯?”她故作轻佻地问道。
  程睿敏极煞风景地笑起来,“不行不行,这眼神儿,差太远了。”
  谭斌手下使力,让他贴得更近,“你说什么?”
  他还是笑:“谭斌,你知道演员怎么练习色迷迷的眼神?你得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想象眼前是块油汪汪的五花肉……”
  谭斌攒了一路的气势顿时一泻千里,只剩下笑了。
  他却趁机把她顶在墙上,顺势吻上她的双唇。
  谭斌扭来扭去躲着他,含糊地笑:“我不吃肥肉,只要排骨。”
  他的手从她的衬衣下摆伸进去,四处游移,“喏,脊骨在这儿,肋排在这儿,胸骨……嗯,胸骨……”
  声音停下来,他的手却留在某处,力道渐渐加重。
  谭斌立刻不能动了,半边身体象过电一样酥麻,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倒在他身上,两人身下是客厅的羊毛地毯。
  她俯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沉看不到尽头。
  他安静地回望她,唇角轻扬,很少笑得这样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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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斌伸出手,一粒粒解开他衬衣的纽扣,柔软的嘴唇贴上去,温柔流连,渐渐向下。
  一直向下。
  程睿敏万万没有想到,谭斌竟然会取悦他。
  他想推开她,却双臂酸软,异样的快感直冲头顶,眼前阵阵眩晕,喘息越来越急。
  谭斌后来的记忆颇有点乱。
  屋顶的吊灯,忽然就翻转到她的上方。水晶璎珞反射出华丽的细碎光芒,直沉入她的瞳孔深处。
  她觉得窒息,喘不过气,浑身滚烫,像要融化在他的身体下。
  实际上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温情有度,是她自己的心跳窒息了她的呼吸。
  她微微皱起眉头,秀丽的脸上辨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
  程睿敏看着她,只觉一切都有了补偿。
  恍惚战栗的一刻,来得快而激烈,如烟花升空,绚烂无比的色彩扑面而来,而后碎片如雪,缤纷坠落。
  他伏在她身上很久不动,脸埋在她的胸前,脊背上一层薄汗。
  谭斌揽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衬衣勉强拉好,摸过一件外套盖在身上。
  此时正是北京最难熬的季节,还未真正入冬,开放供暖系统有点早,到了晚上室内室外几乎一个温度。
  程睿敏十分安静,任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没有任何动作。
  谭斌以为他睡着了,担心两人在四面透风的客厅里双双感冒,只能狠心推推他:“睿敏,起来。”
  他那张两米宽的King Size,到底要比地毯上舒服。
  她在浴室洗涮完毕,扔掉浴巾钻进温暖的鸭绒被,满足地叹息一声。
  程睿敏已经朦胧欲睡,迷迷糊糊地搂着她叮嘱:“盖好,别着凉了。”
  谭斌枕在他的手臂上,“睿敏。”她拨着他的睫毛。
  “嗯?”他努力想撑起困倦的眼皮。
  “问你件事。”
  “说吧。”他心不在焉,已经神游物外。
  “严谨说,你十六岁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是什么意思?”
  程睿敏一下睁开眼睛,睡意跑得无影无踪:“他都跟你胡说些什么?”
  “你甭管他说什么,你先解释解释这段话。”
  程睿敏终于撑起身体,认真地端详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干嘛要知道?”
  “我想知道,我当然要知道。”谭斌固执地望着他。
  “给个理由。”
  “你是我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的。”谭斌把手按在他的心口,象美国总统就职宣誓一样郑重。
  程睿敏看着她笑出来,“要不要盖个戳验明正身?”
  “咦,提醒我了。明天就刻枚章盖这儿。”谭斌笑靥如花,手挪到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上书十六个字:私家专有,非礼勿摸;一定要摸,付费即可。下注:美金一百元起。”
  话音未落,她的肩头被人狠咬了一口,忍不住啊一声尖叫。
  程睿敏躺回去,无辜地阖起双眼,“ 睡觉。”
  谭斌努力侧过头,臂膀上果然一圈红红的牙印,象一个椭圆的橡皮章。
  她气得翻身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按在头顶的床架上,变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程睿敏含笑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谭斌将床头台灯的插线绕在他手腕上,“你说不说?”见他一脸坏笑,又瞪着他补充,“你甭想歪了,这不是在演本能。”
  他笑得浑身发颤,“来吧来吧,我甘愿承受。”
  谭斌没辙:“真不说?”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撅起嘴,躺到一边不再说话。
  程睿敏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你就这么好奇?”
  “我不是好奇。”谭斌抚摸他的脸颊,“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严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难受得不行。”
  她十六岁时,还天天赖床,每天都要母亲叫上三遍才肯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换衣服上学,很多时候连头发都是母亲帮着梳理的。
  程睿敏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生气了?”
  “上一辈的事,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故事。”他说得言简意赅,声色平淡:“我妈和我爸的婚姻,就带着那时候的特色。你知道,我外公曾是S大的教授,我爸家里却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他们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印象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后来我妈开始驻外,我爸忙得天天见不到人,索性把我送到外公那儿。”
  谭斌拖过他的手,安抚地放在自己胸前,“那时候你有多大?”
  “记不清了,大概六七岁吧。反正等我回了北京,他们就开始折腾离婚,一折腾三年。”他笑得有点讥讽,“当时不比现在,离婚是件挺大的事,单位天天做工作, 外公也专程赶到北京,希望等我高考完再说。我妈跟他说:她死都要离,最后终于离了。”
  谭斌睁大眼睛,却没敢出声。这个故事,和她私下猜测的版本不太一样。
  “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两个好好的成人,怎么会互相憎恨成那个样子?外公去世后,没人再管我,我开始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
  听到这里谭斌笑了,举起他的手对着灯光,“你跟人打架?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今儿严谨说起,我就吓了一跳。看看这手指,柔如春葱,居然还能拍人黑砖,啧啧啧……”
  她是故意岔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不忍看到他眉间的郁结。
  程睿敏又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做出一付狰狞的表情,“你想试试?”
  谭斌侧头躲开,伏在他赤裸的胸口调笑:“平时看你挺瘦的,想不到还有胸肌。”再按按腹部,言若有憾,“什么时候你能把腹肌练出来呢?”
  程睿敏说:“你眼神儿不好吧?我有腹肌,还是六块。”
  谭斌仔细摸了摸,点头,“嗯,有,不过它们比较低调,相当地淡薄名利。”
  程睿敏啼笑皆非,用力把她推到一边。
  谭斌笑得要岔气。
  那故事的后半段情节,非常象电视中的闹剧,不过程睿敏说的很平静。
  父母离婚后,迫于舆论,母亲不得不辞去公职只身出国,除了逢年过节寄钱寄礼物给他,再没有回来过。
  父亲很快再婚,后母只比他大十多岁。他心里非常失衡,在学校里的表现愈加出格,成绩越滑越低。
  和严谨打架,进医院缝针清理完伤口,家长被通知去派出所领人。
  就在派出所门口,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指着他骂:“你丢尽我们老程家的脸,跟你妈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胚子!”
  十六岁的程睿敏反唇相讥:“那也比你一肚子男盗女娼强。”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儿子!”
  程睿敏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带着伤在外面流落三天,才被干妈领回去。
  等他想家的时候,站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却发现大门的锁芯已被换掉。
  “那天晚上下大雨,头顶一个雷接一个雷劈下来。”程睿敏撑着头微笑,“就象电影里的倒霉主角,我站在公交车站等末班车,左等右等也不见车,看看表知道还是错过了,冒雨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学校。从那以后落个毛病,每次开门都要反复确认,特别害怕钥匙插进去,却打不开门那感觉。”
  谭斌突然想起,他被迫离开MPL时,可不是又经历过相似的一幕。心中一酸,忍不住抱紧他的手臂。
  程睿敏揉揉她的头发,似乎明白她想什么,“那个年纪气性真大,开始是赌气,后来是没有台阶下,我再没有回过家,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年。”
  “你一直住在你干妈家?”
  “不是。”他摇头,“高中大学住宿舍,后来在外面租房子。你可能想不到,高中时是后母每个月去学校看我,送钱送衣服送吃的,我那时特别不懂事,简直是恶毒,一边冷言冷语地嘲讽她,一边熬不住嘴馋吃她带来的东西。她常被我气得当场掉眼泪。”
  谭斌噗哧笑,“真想象不出你恶毒起来什么样。要说你后妈,也真够坚强的。”
  “是,我问她,图什么呢?她说,你爸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又不肯服软,我不想你们父子两个将来后悔。高中三年,我跟她的关系反而是最亲近的。不过幸亏和我爸赌着口气,成绩又上去了。”
  谭斌咧咧嘴:“瞧你一付优秀青年的模样,没想到从小是个问题少年。”
  她更没有想到,严谨那句话,竟是真的。六七岁就缺少母亲关注的孩子,早熟,对感情没有自信,索求也必然比常人强烈。
  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没有长成歪脖儿树,实在是个奇迹。
  她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啃着,一时没有出声。
  他打个呵欠,翻身抱住她,口齿不清地咕哝:“好奇心满足了?……真是女人……睡吧睡吧……”
  夜深了,程睿敏已经睡熟,呼吸清浅,伴着胸口轻微的起伏。
  谭斌却有严重的换床症,一直无法入睡。
  她睁着眼睛,借着窗帘空隙透进的微光,打量着他的浓眉长睫,睡梦中带点孩子气的表情。
  身边就有出自离异家庭的同事,坚韧而能干,但是比起双亲俱全的孩子,为人处事上多少还是有点区别。
  最明显的一点,是他们对外界伤害过分敏感的自我防卫意识,没想到程睿敏也是其中一员。
  她找到他的手,脸贴上去,颇有点不堪重负的忐忑。
  清晨程睿敏先醒了,是被冻醒的。
  谭斌背对着他蜷在一侧,长发散落枕上,睡得好不香甜。也许是独睡习惯了,她一个人斜着占据了半张床,大半条被子都被卷在身下。
  程睿敏试着拉一拉,被子纹丝不动。
  他笑笑,索性轻手轻脚地起身,心想以后这还真是个问题,幸亏他的床够大。
  走出卧室下楼,他在客厅找到谭斌的手包,把两枚家门钥匙,挂在她的钥匙串上。
  又给钟点工留个字条,提醒她去储藏室找两床单人被出来。
  望着那行字,他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像涟漪一般,不自觉地渐渐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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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之后,两人见面基本在程睿敏的家里。
  如果没有应酬,他习惯把工作带回家,边工作边等谭斌下班,晚饭也通常在家里解决。
  他的钟点工手艺相当不错,做一手极好的家常菜。
  不过稍微留意,谭斌就发现他的口味偏向清淡的潮州风味,而她喜欢比较厚重的味道。
  幸好大部分时间工作结束,往往只有夜宵可吃,这才得了机会逐渐适应。
  她也取了几套衣服放在程睿敏的住处,避免次日上班,再挂着一夜未归的幌子。
  在衣帽间里,她注意到一件事。和她一样,衣架上罕见休闲服饰,基本上都是上班穿的衣服。那一列男式正装, 几乎全是登喜路。
  比起流行的Boss和阿玛尼,他好象更加偏爱这个极具英伦风格的牌子。
  程睿敏解释说,外公当年有套旧衣服,就是登喜路,幼时令他印象深刻,所以成年后一直情有独钟。
  实际上登喜路是个很难讨好的品牌,对穿着者的形象和气质有着微妙和苛刻的要求。
  不过他穿起来确实好看,那种低调之中的奢华和优雅,被演绎得恰到好处。
  拉开抽屉,里面一格一格存着领带和皮带。有些尚未拆封的,仅看包装,不象是购自国内。
  谭斌心一动,找个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那些领带,都是国外出差时买的吗?”
  程睿敏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想了想说:“有些是。”
  “其他的呢?”
  “不少是别人送的。”
  谭斌挤过去坐在他腿上:“女朋友?”
  “怎么这么大酸味?”程睿敏捏捏她的脸蛋,眼睛却依然盯着屏幕,“你也会吃醋?”
  “我还会吃人呢。”谭斌没好气,说得言不由衷,“就觉得你这家伙吧,清白得有点过份。老实说,世事反常即为妖。”
  “妖?”程睿敏只听到最后一个字,仰起头笑,“妖精还是妖怪?”
  “这俩有区别吗?”
  “当然不一样。我比较喜欢妖精,呃,草木狐蛇都不错。”
  “最好还是蜘蛛精对吧?”
  “对呀,因为可以七个兼收并蓄。”
  谭斌“呸”一声,发觉又被他牵着鼻子转移了话题,于是正色道:“严肃点儿,问你正事儿呢!”
  程睿敏微笑:“不是都交待过了吗?以前的女友,分手已经半年。”
  “切,现在还带着人家送的领带,还R,酸死了知道不?”
  他转头望着她,几乎是笑不可抑。
  “笑什么笑什么?心虚了是不是?”
  他终于笑出声,“原来你拐弯抹角惦记的是那条。那是我妈送的好不好?”
  “呃……”谭斌脸红一下,还是强词夺理,“那你干嘛误导我?”
  他掐着她的腰,身下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来,说说,你和老余又是怎么回事儿?”
  “Tony?那是他单恋,关我什么事?”
  “单恋?哎哟,瞧瞧你俩的名字,一个Tony,一个Cherie,英国第一夫妇,多般配啊!”
  谭斌恼羞成怒,用力掐他一把,“早跟你说了,是巧合!”
  程睿敏目的达到,忍着疼轻笑,“那就别老大说老二了,去,帮我做杯咖啡。”
  谭斌悻悻地起身,“想得美,十六点以后不许再喝咖啡。”
  程睿敏的注意力,已经迅速转回自己的工作中去,没再顾上和她斗嘴。
  谭斌靠在房门上,望着他的背影静静站一会儿,忽然发觉这个场景极其熟悉。
  当初沈培作画的时候,也是这样旁若无人的状态。
  她嘴角微沉,神色不觉变得黯然,低头离开书房,下楼泡了一杯普洱茶放他手边,自己怏怏地上床睡觉。
  不同的只是她。
  在沈培面前,她总想尽力做得完美,最终却发现彻底高估了自己。而在程睿敏面前,她并没有想过刻意掩饰。
  半梦半醒的光景,听到耳边窸窣作响,床垫微微颤动,知道是程睿敏结束工作回了卧室。
  他的作息,通常要比她晚两个小时,真正上床的时间,往往已过凌晨两点。
  她翻过身,双臂绕过腰部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他不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静静享受这片刻温存。
  “什么时候你能有几天空闲?” 谭斌问。
  “做什么?”
  “咱们去澳洲过个圣诞吧。”
  “宝贝儿,你说梦话呢吧?合同不签完,新年前你走得开吗?”
  谭斌想想果然是,懊恼地抵着他的背,不停地咕哝:“我讨厌这个集采!”
  程睿敏拍着她的手安抚,“快截标了吧?”
  “嗯,还有几天。”
  “那不是就熬出头了吗?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谭斌把手心贴在他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下接一下,仿佛她的心跳也变做同一个频率。
  她眼皮慢慢落下来,抱着他睡熟。
  截标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进度照例滞后,谭斌的耐心,亦在压力之下一天天告罄。
  同事笑言,她又恢复了拿着小皮鞭的拿摩温形象,不过是改良版的拿摩温二代。
  只有王奕给了她一个惊喜,真把陈裕泰约了出来。
  谭斌不禁惊讶:“我请多少回他都不肯甩我,你怎么做到的?”
  “就俩字,死磕。”王奕得意洋洋地传授经验,“我在普达门口堵了他三天,最后一天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半。他说他加班,好哇,我就替他订了晚餐和夜宵,让人一趟趟送进去。他终于不好意思,总算出来了,我开车送他回家,路上跟他装可怜,说是老板给的死任务,他再不肯赏脸我只好丢饭碗了,然后掉几滴鳄鱼泪,他就答应了。”
  谭斌听得直笑,这样死乞白赖的,也只有王奕使得出来,换了她 ,碍着身份还真拉不下这张脸。
  在地坛公园的北门,有一处著名的商务会所,名字很怪,叫做“乙十六。”从地坛里单独隔出的院落,花木扶疏,古色生香,即使冬季,环境也十分幽静漂亮。
  唯一的缺点是出奇地贵,但是陈裕泰点名选了这里,谭斌只能让秘书先订了位置。接近下班她提前出发,先去包间巡视一遍。
  见一切无恙,她松口气,坐下来给程睿敏短信:晚上和客户吃饭,你别等我,早点儿休息。
  程睿敏问:和谁?
  谭斌回:告诉你是刺激你,不说。
  他就不再理她,倒弄得谭斌心痒难煞,又发条短信过去:为什么不问了?
  程睿敏回短信:爱谁谁。
  怄得她跺脚,又不能拿手机撒气,只好回两个字:去死。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际,陈裕泰终于到了。
  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严格说起来比田军还小一岁,都是八零年以前刚恢复高考时的最早一批应届毕业生。
  可是因为陈裕泰肤色较深的缘故,人又瘦小,所以比较老相,冷眼瞧上去,两人至少相差七八岁。
  谭斌听到门响便站起来迎接:“陈总,真不容易,总算在办公室外见到您了!”
  陈裕泰未作任何客套,大大咧咧地就坐在主位,问她:“就你一个人?”
  谭斌微微一笑:“是,我全心全意等着陈总光临,不知道陈总心里还惦记着谁?”
  陈裕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谭斌也就噤声,不敢太过放肆。
  服务生进来递上檀木的奏折式菜单,谭斌把菜单倒转,双手转呈给他,陈裕泰却一挥手,“你来吧,简单点儿,早吃完早回家。”
  谭斌闻言心凉了半截。他这个架势显然在应付。不过也难怪,这年月请人吃饭,已是一件最没有吸引力的事情。
  她只好给自己打气:反正今天的重点也不是吃饭,重点是想办法哄得他高兴,
  因为不了解他的口味喜好,她瞄着菜单,不动声色地点了两个昂贵的招牌热菜。
  但他对杯中物的喜好是有名的,尤其喜欢五粮液。谭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上了十五年的五粮液。
  55度,她这回打算舍命陪君子。深交不敢奢望,只希望今天能打开僵局,以后见面不再尴尬。
  凉菜先上来,为了活跃气氛,谭斌搜肠刮肚,拼命回忆喝酒的段子凑趣。有美女在侧,酒过三巡,陈裕泰明显松弛下来。
  他问谭斌:“今天这饭局,是不是鸿门宴?我跟你说,甭提集采的事,咱们还能坐一会儿,提一个字,我立刻就走。”
  谭斌立刻陪笑:“陈总,您太让我伤心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有个机会跟您叙叙,可请了多少回,您一直拒绝,拒得我简直没了一点儿人生意义。今儿又这么说,您这不成心打我脸吗?”
  他看看她粉白精致的一张脸,总算笑了,“没人舍得下手吧?”
  “这话说得就该罚酒。”谭斌似笑非笑睨着他,“您要真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怎么会一直推脱我?”
  陈裕泰见惯谭斌平日端庄的样子,没想到她离开办公室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一件薄薄的黑色鸡心领羊绒衫,把她的身形衬得凸是凸凹是凹,颈部一条细细的白金链搭在锁骨上,日光灯下放射着冷冷的微光,眼风如酒,却比杯中的酒液更加醉人。
  他在惊诧之下,难免七情上面。
  谭斌略低下头,眼角余光将他的表情扫尽,暗暗松口气。毕竟做技术的人,掩饰功夫还是欠缺点火候,初见时他脸上的排斥之色已渐渐隐退。
  这就是做女Sales的好处了,对方腹诽再多,当面总不至过于难堪。
  她拿起酒瓶,先为他斟满杯子,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笑吟吟地问:“陈总您说,这杯酒,是该罚您呢还是罚我?”
  “还用问吗?既然请我,总要有点儿诚意吧?”
  “原来您要的只是诚意。”谭斌笑,“诚意我有,多的是,只要您肯收。”
  “是吗?那让我看点实际的。”陈裕泰抱起手臂。
  谭斌拿起酒杯,在他的杯沿轻轻一碰,“第一杯,老北京的讲究,这叫酒满心实,我干杯,您随意。”非常豪爽地仰头干了,反手亮出杯底。
  酒桌上的洒脱干脆,曾替谭斌赢过不少印象分。
  “好!”陈裕泰亦不例外,亲自操起酒瓶,斟满了等着她:“我就喜欢痛快的人。”
  谭斌却不干了,伸手按住杯口,“第二杯有个说法,叫杯对杯,一起饮……您也得净陪一杯,漏一滴呢……”她竖起三根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滴酒罚三杯,您自己掂量。”
  “这就是交杯酒了。”陈裕泰笑得可恶。
  类似的调戏,谭斌经历无数,早已麻木,若无其事顺着他的话说:“对啊,在韩国,交杯酒表示友情和友谊,我觉得更合古时交杯酒的本义。”
  就这么在风言风语中打着擦边球,热菜没怎么动,一瓶酒倒下了大半。陈裕泰已面红耳赤,但言辞依然清晰,神智尤其清醒。
  谭斌的体质,是那种越喝脸越白的人,内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外表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陈裕泰吃惊于她的酒量,“早就听说你能喝,想不到是真的。”
  谭斌觉得到了可以借酒蒙脸的地步,她垂下头,配合出哀怨的表情,“我今天就是超常发挥,酒逢知己千杯少您相信吗?”
  陈裕泰哈哈笑,一点儿都不肯领情:“你甭顺杆爬了,说吧,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谭斌看着他,神情极其纯洁无辜,“我都说了,就是想和您聊聊天,您怎么不信呢?其实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特别亲切。”
  陈裕泰脸上略微露出点嘲讽的神色。
  “真的,您长得象我大学时的一位师兄,特别象。”谭斌讲得动情,因为杜撰的蓝本根本就是瞿峰,“他很照应我,自大一开始,从功课到做人,教会我很多,后来……后来他出国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父母也不在身边,我一直想,如果有个兄长也不至于多走许多弯路……”
  说到这里她停下,垂下睫毛,似为掩饰什么。
  在陈裕泰看来,这就是一个强忍眼泪的唏嘘,他咳嗽一声开口:“小谭,这个……”
  “对不起。”谭斌适时地抬头,露出勉强的笑意,“我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认罚一杯。”
  她自斟一杯,果然一饮而尽,怎么看怎么带着些借酒浇愁的味道。
  陈裕泰再看她时,眼神终于开始软化。
  谭斌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人与人的相处,很多时候突破口还是存在于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上。
  那晚酒干菜尽,结帐时扎眼的四位数字让她小小心疼了一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钱花得总算薄有收获,至少陈某说话客气了许多。
  送陈裕泰到家门口,挥手道别,谭斌吩咐出租车司机调头,直接回了自己家。
  她不想让程睿敏看到自己醉醺醺的样子。
  忍着胃里的难受洗完澡,她扶着墙摸回卧室,脑袋晕得一塌糊涂,整夜睡不安稳。
  次日清晨果然脸色青白,眼脸浮肿,化妆品都遮不住。
  王奕看到她,先是吓了一跳,了解头尾后则做出结论,“下回奥斯卡该颁您一个最佳表演奖。”
  谭斌苦笑,“I think so.”
  下班回到程睿敏的住处,她整个人都是蔫的,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眼泪汪汪象瘾君子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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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睿敏难得有片刻清闲,正在二楼书房清理书架。
  谭斌托着下巴坐一边,看他坐在梯子上,小心地取出几本,抹净灰尘翻几页,然后放回去或者摞在身侧。
  这半架历史方面的书籍,都是他外公留下的遗物。
  “读史是让人成长最快的方式。”他对谭斌说,“我先帮你挑几本启蒙版的,有时间你看看。看多了你会发现,办公室里那点儿事,全是最低级的段数。”
  谭斌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声谢谢。
  程睿敏听着语气不对,抬头见她脸色灰扑扑的,象霜打的茄子,不禁诧异:“昨晚到底和谁吃饭?怎么一夜功夫,青枝绿叶就变成了咸菜叶子?”
  谭斌懒懒地趴到沙发上,“这人你认识。”
  他跳下梯子,走过去坐她身边,“谁呀?”
  谭斌挪近了,头枕在他的腿上,犹豫一下才回答:“普达的总工。”
  为免刺激,她没有提陈裕泰的名字。
  程睿敏“哦”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一直这样。其他方面往往不吝赐教,唯独对集采有关的事讳疾莫深。
  他只是说:“相信你自己的直觉。我和MPL的旧日恩怨,说得太多会影响你的判断。”
  谭斌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很少再提这个话题。
  许久听不到她的声音,程睿敏低头,见她双手软绵绵地放在胸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谭斌,睡着了?”
  谭斌含含糊糊应一声。
  程睿敏无奈,拍拍她的头:“去洗个澡,上床好好睡。”
  谭斌有点儿不耐烦,翻个身,脸藏在他双腿间,“别管我,睡一觉起来再说。”
  结果等她真正睡醒已是第二天清晨,人在床上,一夜无梦,也不知道程睿敏是怎么把她弄进卧室的。
  看看表,才刚七点,身边的床单一片皱褶,被子堆在一边,他竟起得比她还早。
  对着镜子,谭斌不免大抽口冷气,昨晚残妆未卸,她的皮肤又特别吸色,眼影化开了沁进肌理,活象吸血鬼的烟熏妆。
  滚烫的热水从头到尾清洗一遍,这才重新找回自己,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换了衣服下楼。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厨房的白色抽纱窗帘,在对面的瓷砖上留下模糊的光影,程睿敏刚吃完早餐,衣着整齐地坐在窗下看报。
  见到她问:“咦?怎么没去跑步?”
  谭斌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说:“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饿死了,今天欠一回。”
  “前天你到底喝了多少?”
  谭斌随口回答:“三钱的杯子喝了十几二十?三两四两的样子吧,我没留意。”
  程睿敏合上报纸,神色郑重,“谭斌,有没有想过辞了职再去读个学位?”
  谭斌一怔,差点被面包噎住,“干嘛?”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还问我,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想让我离开MPL?”
  “跟MPL无关。”程睿敏坐她对面,语气依旧温和,“你看看你,熬夜抽烟喝酒失眠,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那点身体本钱糟蹋干净。我不想让你再做销售,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做销售。”
  谭斌慢慢放下面包,笑笑,“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
  “什么意思?”
  “性别歧视。”谭斌微笑,“永恒的性别歧视,我以为你不一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睿敏看着她,表情无奈,“谭斌,你不要象刺猬一样,见谁都竖起刺行不行?心疼你我才那么建议,你又想哪儿去了?”
  谭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急流勇退也得有足够本钱吧?除非我回家做家庭妇女。否则就等我做到总监再说。”
  程睿敏明显不悦,“随便你。”他站起身取了大衣,“今早有个会,我先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谭斌送他出去,公司的车就候在门口,司机打开车门,上前接过他的电脑包。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谭斌心里多少有点儿懊悔,不甘心两人相处的蜜月期就这样结束,忍不住叫一声:“程睿敏!”
  他回头,见谭斌站在门里眼巴巴地看着,便和司机交待一句,又走了回来。
  “什么事?”
  “以后我会少喝酒,”谭斌说,“能不喝就不喝。”
  程睿敏十分意外,但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笑。
  谭斌忽然觉得委屈,眼圈一下就红了,立刻把脸扭到一边。
  他捏着她的下巴又转回来,凑上去轻轻碰碰她的嘴唇,似充满歉意,“乖,那我走了。”
  谭斌低头“嗯”一声,他摸摸她的头发,叹口气,上车离开。
  这天是技术标截标前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谭斌把投标文件再次检查一遍,点下Approve键,送给刘秉泰做最终批准,终于长出一口气。
  剩下的工作,自有助理连夜打印装订密封,明日一早送至普达公司,技术部分算是告一段落。
  随后的商务标,出了商务条款应答,最大的挑战是最终报价。
  这是一场各公司决策者之间的技巧战和心理战,虽然更加紧张,但毕竟不用再拼体力,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售前队伍,可以趁机喘口气休整一个周末。
  谭斌也能抽出时间,过问一下自己区的销售情况。
  碰头会上照例挨个过堂,总有销售经理被她逼近崩溃的边缘。
  这种场合,谭斌一向语气平和,但态度强硬,在她面前没有不能完成任务的借口。
  她说:成功的人会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失败者才会寻找借口。
  销售经理们被紧紧追问:“除了集采,其余的部分,你什么时候能达到target?”
  如果他们执着地解释原因,谭斌也顽强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试图一层层剖析真正的因果。
  凡事都怕认真两字,往往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就举手投降。下回交手,自然添了惧意,不敢再敷衍了事。
  周杨却一反常态,话很少,公开场合也不再和她顶撞,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谭斌觉得不踏实,想找机会和他谈一谈,但又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不安,于是暂时维持现状。
  倒是王奕私下评价:“奇怪,Cherie怎么越来越象原来Ray的风格了?”
  谭斌当做笑话讲给程睿敏听:“真有近墨者黑这种事?我是不是做得过了?”
  程睿敏这几天一直头疼,又不肯好好休息,疼得厉害就吃片止痛药抗着。谭斌从淘宝上买来薄荷和熏衣草的精油让他试试,却被他嘲笑象蓝精灵里格格巫的把戏。
  谭斌只好亲自动手,放了一缸热水,再把精油调配好,强迫他躺在浴缸里放松,她自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监督。
  听她说完经过,程睿敏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问她:“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把Title中的Acting去掉。” 谭斌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觉得,一个真正的销售总监,需要什么素质?”
  谭斌想了想说:“果断,敏锐,有说服力,有凝聚力。”
  “都对,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个特征……”
  谭斌侧侧头。
  “狠心。”程睿敏说,“一个销售总监的价值,业绩才是No.1,其他都是虚的。一定要狠心,不要给你的Team,留下任何影响业绩的借口。”
  “同意,我的信条一直这样,与其让上司对我狠心,不如我对他们狠心,”
  程睿敏点点头,“当你发现影响业绩的本质问题时,不要犹豫,该下手时立刻下手。”
  “你说……周杨?”谭斌问得犹豫。
  “他显然在消极抵抗,你要小心。”
  “我明白。”
  “不过他这么做,真正的Root Reason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他不就嫌弃我是女的嘛!”
  谭斌叹口气,往手心里倒点洗发液,加水揉出泡沫,抹在他的头发上。
  程睿敏不再说话,肆意享受着她温软的手指,在头皮上轻轻搔刮的滋味。
  “睿敏。”
  “啊?”他突然被打断遐思,回得极不情愿。
  “你也跟过女老板,那时候什么感觉?”
  “忘了。”程睿敏答得飞快。
  “胡扯。”谭斌反手抹了他一脸泡沫,“人家为你几乎身败名裂,嘿,忘了?蒙谁呢?”
  程睿敏擦一把脸,神色不变,“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打哪儿听到的?”
  谭斌撇嘴,手下的活却没有停,“装吧,你就可劲的装吧。”
  程睿敏不出声,过一会儿拉开她的手,“我自己来。”
  “哟,生气了?”
  “不是,那什么……唉……你别问了,出去吧。”他居然转开脸。
  谭斌眼尖,见他双颊似浮起两片红晕,目光顺势向下一扫,顿时醒悟,不禁大笑。
  程睿敏没好气,“谭斌,请你矜持点儿好不好?”
  谭斌伸出手指,在那个东西上轻轻一弹,嘻嘻笑着负手出门。
  身后传来程睿敏磨牙的声音:“小混蛋!”
  想起《红楼梦》里贾琏恨恨地说平儿,一定浪出人的火来,她又跑了!谭斌捶着床闷声笑了好一会儿。
  程睿敏披着浴衣出来,看她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奇怪地问:“你练什么功呢?”
  “嘘……”谭斌竖起手指,装模作样地回答,“我在练习如何清心寡欲。”
  程睿敏斜一眼她身上半透明的睡衣,根本就不接茬。对着镜子摘了隐形,换上平常的眼镜。
  靠在床头刚拿起文件看几页,谭斌就腻进他怀里,
  他侧侧身,给她腾出个位置,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文件。
  谭斌伸手进他的衣襟,不怀好意地摸来摸去。程睿敏声色不动,只是用力按住她的手。
  那只手消停一会儿,又开始动,而且越来越不规矩。程睿敏抽出她的手甩在一边,翻身趴在床上,支着下巴还是看他的文件。
  过片刻背上开始痒酥酥地发麻,她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划着,一遍一遍写着一个敏字。随着她指尖的移动,那细细一线酥麻象过电一样,似连着全身的筋脉,让他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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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睿敏终于被撮起火来,扔下文件锁住她的手臂,令得她动弹不得。
  “死丫头,不给你点儿颜色你就不知道规矩!”他瞪着她,却说得色厉内荏。
  谭斌笑他:“咬牙扮柳下惠有意思吗?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还不老实?”他腾出一只手,伸到她的腋下。
  这是谭斌最怕的一招,她笑得浑身发抖,连连告饶:“我错了,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程睿敏这才放开她,重新拾起自己的文件,看了两页感觉心浮气躁,只好摘下眼镜,拉过她的手覆在自己额头上。
  谭斌问:“又头疼?”
  “还好。”他答得言不由衷,眉头紧皱。
  谭斌安静下来,依偎着他的身体,拿嘴唇蹭蹭他的下巴,“有件事我一直没敢问你,上回住院,就是九月那次,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作息不太规律,有点儿心动过速。”
  “查出什么原因了吗?”
  “嗨别提了,彩超、动态心电图、血糖全折腾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程睿敏想了想,“那倒可能,那段日子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几次想撂挑子不干。”
  谭斌咬着指头没有出声,那段时间也是她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他的手在她光裸的背部无意识地滑动,“所以我才担心你。每次看到你拎着那么沉的PC包在前面走,我都觉得心疼。昨天说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
  “什么事?”谭斌成心装糊涂。
  “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拼命就行了,犯不着两个人都折进去。”
  谭斌把脸上所有能皱的部位都皱在一处,以示不以为然,“你又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宝贝儿,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成就个人的职业传奇,除了自身能力,还要依附于行业的发展。这个行业现在已经跨越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以后市场会越来越难做,盛世能够掩盖很多问题,颓世时最微小的疏漏都足以致命。你不如趁着个人业绩还在顶峰时离开,充电后换个方向重新开始。”
  “可是我还没到顶呢。”谭斌反驳,“我觉得我还有上升空间,还没有遇到发展瓶颈。”
  “算了算了。”他用力按着太阳穴,有点不耐烦,“先不谈这个,就说现在,我们出门吃个饭都要避人,你觉得正常吗?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你不觉得尴尬?”
  这个问题比较有杀伤力,谭斌扁嘴,心想尴尬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凭什么要求我迁就? 不过她并不想和他拌嘴。
  他曾是Sales的个中翘楚,深谙谈判中的说服技巧,出招一步接一步,层次分明,纹丝不乱,真正交手她才不是对手,真还嘴正中了他下怀。
  她只能采用回避战术:“现在没功夫想,等集采完了再说。”
  程睿敏伸出手臂搂紧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过一会儿开口:“也好,先睡吧。”
  谭斌却不肯放过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当初跟着女上司,到底是什么感觉?”
  “咳咳,我困了,想睡觉。”
  “你不说,以为就睡得成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缠?真烦!”
  “你心里有鬼吧?”
  “你才有鬼呢。”
  “没鬼你总避着为什么?”
  程睿敏侧过身,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我怕说实话你受不了。”
  “你说,我挺得住。”最多是段干柴烈火的办公室恋情,谭斌自问还没有那么小气。
  程睿敏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那时我一直很焦虑,觉得运气坏到了家,完全跟错了老板。。”&&
  “嗯?为什么?她不是对你很好吗?”谭斌一下坐起来,拉拉他的耳朵,“你不是也挺怜香惜玉的吗?”
  “一边儿去,再捣乱我就不说了。”
  “好吧好吧,我闭嘴。”
  “当时年轻,上进心太强了……”
  “上进心吗?恐怕是名利心吧。”谭斌又忍不住评点,见程睿敏气恼地扬起眉毛,她赶紧举起双手。
  “我爸几十年官场浮沉的经验,教我明白一件事,想往上走,跟对上司非常重要。一个好上司,不仅在公司内部能给你很多指导和资源,你也能随着他的升迁得到相应的升迁机会,否则他一直占着位置不动,你只能原地踏步。”
  “So,你认为张彤不是一个好上司,就是因为她升不上去?”
  “她的能力很强,就是太感性太强势,上下左右得罪了不少人,升迁的希望非常渺茫,我看自己的前途,也象是一片灰暗。”
  程睿敏似陷入回忆,眼中现出恍惚的神色,过去的日子如电影镜头在眼前一一重放。
  当年从Trainee起就跟着张彤。她言辞刻薄,训起他来毫不留情,却手把手开启了他的职业启蒙,从传真机的使用,见客户的基本礼仪,直到谈判中的心理战术,他初出道时的风格,几乎就是她的翻版。
  “她离开,是有人故意整她,其实我可以为她说几句话,可是我没有……”
  那种敏感时刻,沉默即是默认,张彤最终只能黯然离开。
  谭斌听得呆住,为张彤,也为自己,“你想说,周杨,他也把我当做他上升的障碍?”
  “男人的思维都是差不多的。”程睿敏微笑,“这个周杨我知道一点儿,好好培养会成为非常优秀的销售经理,前提是你能驾驭得住他,控制不住,他就会成为害群之马。”
  谭斌半天不说话,脸埋在他的颈间,忽然张嘴朝他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程睿敏呼痛,“你干什么?”扬起手想教训她,想想舍不得,拖泥带水地又放下了。
  “我恨你们这些人!”谭斌一时气馁到极点:“***这什么世道?我不要干了!”
  程睿敏无意中瞄一眼床头的钟表,液晶显示一点四十,吃一惊:“这么晚了?”他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别想了,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再说。”
  幸亏第二天是周六,集采开始后谭斌第一个真正的周末,她一直睡到十点才起床,早把昨晚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程睿敏当天安排了几个面试,所以一早就离开了。谭斌也有一个约会要赴,和田军的女儿,田毓晴。
  晴晴期中考试的名次,向前跨越了十五名,谭斌答应送她一份礼物,并买了音乐剧的票带她去看。
  礼物是最新型号的IPOD,同事去美国出差时专门帮她带回来的。&&
  晴晴看到IPOD,果然兴高采烈,当即把脖子上的旧三星换下来。
  谭斌问她:“喜欢吗?”
  晴晴直接扑上去,抱着她的脖子在脸上亲一口:“小谭阿姨我爱你!”
  她身上松绿色的针织连衣裙,奶白色的小靴子,蛋白石项链,搭配得无懈可击,都是谭斌特意买给她的。
  小女孩对音乐剧本身并不感兴趣,让她著迷的是那种衣香鬓影的氛围。出了保利剧院,她的小脸还兴奋得红扑扑的。
  “以前看过音乐剧吗?”谭斌边开车边不经意地问。
  “看过,暑假的时候在北展看过《猫》。”
  “妈妈带你看的?”
  “不是,是小程叔叔。”
  谭斌立刻转过头,“哪个小程叔叔?”
  晴晴取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她看:“谭阿姨你瞧,这就是小程叔叔。”
  谭斌看看周围,没有警察的影子,便顺手接过来,照片里的人,让她大吃一惊。
  在《猫》的海报前面,亲热地搂着晴晴,面对镜头微笑的,竟是程睿敏!
  “帅吗?”晴晴追问,“我喜欢程叔叔。同学说,他比《一帘幽梦》里那个费云帆帅多了。”
  God,一帘幽梦!谭斌心狂跳,深知这部紧追潮流的电视剧对少女的杀伤力。她紧紧捏着手机,想了想问:“照得挺好的,技术不错,谁照的呀?”
  “爸爸。”
  “哦。”谭斌可怜的心脏这才落到实处,把手机还给晴晴,对着后视镜做个鬼脸。
  晴晴则讪讪地收起手机。
  谭斌摸摸她的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哎,晴晴,你那个学长怎么样了?”
  晴晴撇撇嘴,说了一句话,差点让谭斌笑昏过去。她说:“小男生没意思,我早就不甩他了,幼稚。”挺挺小胸脯认真宣布,“ 我现在喜欢成熟的大叔,象程叔叔那样的。”
  “哎呀,你终于发现真相了!”为孩子的自尊心考虑,谭斌死忍着不敢笑出声,忍到表情扭曲。
  “可是,”晴晴语气惆怅,“程叔叔好久不来我们家了。”
  谭斌听得心里一动,没想到程睿敏和田军的关系,已经做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她问:“程叔叔经常去你们家吗?”
  “嗯,以前经常来,这几个月一直没见过他。”
  谭斌把晴晴透漏的点滴信息整理整理,不禁肃然起敬。照她的说法,程睿敏和田军的交往,曾经一度非常接近。
  这并非意外,九月份的时候,她在壁球俱乐部还见过两人,她只是没想到,程睿敏竟能把关系做到客户家里去,这就比较难得了。
  送完晴晴回去,已经是晚饭时分,她往程睿敏家里打了个电话,来接电话的是钟点工李姐:“小程还没有回来……他说有事……不……不回来吃饭。”
  谭斌放慢车速,琢磨着去哪儿解决晚饭,想起好久没和文晓慧见面了,于是打个电话把她约了出来。
  文晓慧四十分钟后赶到,服务员带她走过来时,就让谭斌眼前一亮。
  她穿件式样简单的短款皮茄克,白体恤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脸上只有一点浅色的胭脂和唇膏,显得异常清秀。
  “嘿嘿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谭斌拉着她的袖子,“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风格全变了?”
  “烦了,换个样子。”她坐下说。
  “你这些天在忙什么?MSN和QQ上都很少见到你。”
  “我刚换了工作,去了一家北美的小公司,且适应着呢。”
  “天,”谭斌掩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文晓慧笑,“你自顾不暇,还操什么闲心?。”
  “这家薪水如何?”
  “ 和原来差不多。”
  “职位呢?”
  “也差不多,还是Office Manager。不过以前手底下七八个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谭斌张大嘴:“ 那换什么?做生不如做熟,你抽风了你?”
  文晓慧拢着茶杯,眼睫低垂,“薪水没涨,可是新公司的风气比较纯朴,我觉得放松,也不用再把收入的一大半都扔在衣服和化妆品上……”
  谭斌惊奇地看着她:“So what?”
  “打算省着点儿花,明年供套房子。”
  这种话从文晓慧嘴里冒出来,非常地刺耳,谭斌咂嘴,“咦,你不是发过誓,坚决不自己买房子?”
  “时移事易,小姐。”
  “奇怪,到底谁帮你打通的任督二脉?”
  文晓慧没有回答,脸却可疑地红了。
  谭斌发现端倪,扭住她问:“老实交待吧,是什么人?”
  文晓慧回答:“你认识。”
  “嗯,接着说,姓名、年龄、职业……”
  “就是那个心血管医生,高文华。”
  “小高大夫?”谭斌愕然,几乎站起来,“天哪,你们俩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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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回发烧时,因为和沈培分手,心情一度极坏,避着不肯见人,那几天都是文晓慧抽空陪着她去点滴。
  从护士那里打听到高大夫的名字和科室,谭斌特意买了水果向他致谢。
  乍一见到文晓慧,高文华惊艳至瞠目。谭斌注意到他的失态,向文晓慧挤挤眼睛,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不过是一面之缘,文晓慧没透露任何个人信息,他是怎么找上她的?谭斌十分不解。
  文晓慧笑笑,“如今信息这么透明,人肉引擎又如此发达,真想找到一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谭斌低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默不作声。
  因为文晓慧喜欢的异性,向来是精明入骨,并且出手豪阔的男人。
  而这个高文华,似乎一样都不沾边。极普通的五官,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属于面目模糊,扔人堆里就水乳交融完全看不见那种。否则以谭斌过目不忘的修行,不会见过几次仍然印象不深。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如此平凡朴实,高文华,没有一丝花哨。
  文晓慧明白她在想什么,“谭斌,还记得大一时候的事吗?有人出过一个选择题,两个男人,一个手里有一千块钱,愿意在你身上花一百,另一个只有十块钱,却愿意都花在你身上,问你选择哪一个,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和你都毫不犹豫选了第一个,唉……”想起旧事,谭斌摇头叹气,“别人心里这么想可是并不说出来,就咱俩老实,说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结果一直被人鄙视了四年,”
  “什么老实?你就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两个势利女人。”
  “所以,你现在想试试第二种?”谭斌看着她问。
  “正确。”
  谭斌迟疑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来:“你确认,不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文晓慧垂下视线,手指下意识地转着茶杯,“真的,谭斌。开始时只觉得新鲜,没想太多。可是交往过一段时间,我发现,原来有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发自内心以你为重,不会给你任何压力,那种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我很享受这感觉。”
  谭斌努力回想着高文华的模样,私下还是为文晓慧不值。也许唯一可取的,是他的笑容和整洁,还有那双手,修长灵活,指甲洁净光亮,典型医生的手。
  当然,也可以包括那两条伶俐可爱的小金毛犬。
  “好吧,Honey,恭喜你,希望他真的是Mr.Right。”
  谈话间服务生已经把饭菜上全,文晓慧举起茶杯碰一碰她的可乐罐,“托你吉言,谢了,亲爱的!”
  “哼,看你春风扑面的样子,那小子好运气,捡了个大便宜。”谭斌犹自愤愤。
  文晓慧托着下巴,笑里却掩不去隐约的酸涩。她望着窗外的人流,慢慢说:“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彻底忘却不太可能,只能试着把它们打一个Package, 扔到一个角落里去,三年五年也许可以假装忘了它的存在。不过怎么说呢,它们让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也能逼着你想很多事,强迫你看透一些东西,也坚定一些东西,明白什么值得坚持,什么可以放弃。”
  谭斌点头,“我现在相信一句话,一扇门在你面前关上,上帝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你呢?你还好吗?” 文晓慧明白她的心事,微笑着问。
  “谈不上好还是不好。”谭斌照实交待,“看到沈培的消息,记起以前的事,心里还是难受。按说股市里有赔就有赚,为什么这件事里我却看不到胜利者?就是程睿敏,他从来不说,可不代表他不介意……”
  “喔,他这么小气?举个例子来听听。”
  “比如,他不想看到沈培的画,却不说在明处,就是找尽借口不肯跟我回家,后来我才醒过味来。”
  文晓慧忍不住笑,“还好,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
  谭斌抱起双臂,连连摇头,“说实话,我很担心他。”
  “为什么?”
  “这个人太……我形容不好,就是那种,表面上非常Open,其实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知道我一直坚持锻炼,就是为了能有个转移压力的方式。可他不一样,平时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简直没有一点可供发泄的途径,我担心有一天……他承受到极限真的会崩溃。”
  “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多数都这样,对人极度缺乏信任感,地位再高都没用。”文晓慧笃笃敲着桌面,“说真的谭斌,对男人你总是母性泛滥,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想一想?”
  谭斌摊开手,做个无奈的手势:“积重难返,我永远做不到你的境界。何况,”她笑笑,“我真的爱他。”
  “哎呀真能肉麻!”文晓慧捂着腮帮,做出牙疼的表情。
  这顿饭一直吃到九点半才结束,告别时两人贴脸拥抱,完全的西式礼节,看得饭庄门口的迎宾小姐一脸惊疑。
  谭斌回到程睿敏的住处,已将近十点半。奇怪的是,李姐还没有离开。
  “小谭,”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李姐压低声音说,“小程在浴室摔了一跤,又不让告诉你。我实在不放心,就没敢走。”
  谭斌脸上立刻变色,“摔得厉害吗?骨头有没有问题?”
  “自己能走,骨头应该没事。”李姐为她取出拖鞋,嘟嘟囔囔地说,“我听到里面一声闷响,知道坏事,又不好进去,半天他才出来,脸白得吓人。”
  谭斌踢掉脚下的靴子,“人呢?”
  “床上,像是睡着了。”
  谭斌冲上楼梯,一把推开卧室的门,房内只有一盏壁灯亮着,程睿敏趴在软枕上,身上还穿着浴衣,床边柜和地毯上四处散落着无数页A4打印纸。
  她蹑足走过去,一张张拾起满地乱飞的纸片,放在床边柜上,刚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程睿敏已经翻身坐起来,神色未见一点异样,“你回来了?”
  “你吓死我了!”见他无恙,谭斌这才挨着他坐下,手按在胸口上,“怎么回事?”
  “今天话说得太多,有点儿累。”他靠她肩膀上,声音疲惫,“ 浴缸里泡的时间又长,出来时脑子一迷糊,就滑了一跤。”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难得放松一天,我又没什么事。”
  “摔哪儿了?让我看看。”
  “尾椎。”他一边侧身给她看,一边笑,“当时真叫一个疼,摔得半天没爬起来。李姐在外面倒是听到了,可我什么也没穿哪,整个就是春光乍泄……”
  谭斌小心按了一遍,见周围并无异常,而他还有心思贫嘴,看样子的确没事,这才略微放心,
  “明天去医院照个片子,看有没有骨裂,再让李姐炖锅猪尾巴汤,大补,就是当心哪天喝了雄黄酒,Biu一声,大灰狼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程睿敏抓住她按在床上,只是笑,还未顾上还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
  他立刻放手,探身取过手机,谭斌趁机脱身下楼,先打发走了李姐,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装在密封袋里带上来。
  他还在通话中,听起来那边是他的下属。
  谭斌示意他翻身,把冰袋在自己胳膊上试了试,然后撩起浴衣放在他的尾椎处。
  十一月的天气,虽然裹着厚毛巾,冰袋一挨身,程睿敏还是忍不住咬牙,一把攥住她的手,一边哆嗦一边说话。
  谭斌只能让他握着,一遍一遍抚着他的背,等他僵直的肌肉慢慢放松。
  收起电话,程睿敏对她说: “谭斌,有件急事要处理,周一我飞上海。”
  “我好容易清闲一点儿,你又走了。哪天回来?”
  “当天晚上就回。”
  “当天啊,你顶得住吗?我以前试过一次,特别累,腰差点儿坐断。”
  “没办法,周二一早要见人,周三还要去武汉和郑州。”他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舍不得你。”
  “得了吧。”谭斌揉着他的头发,“奔命呢你?你下面那些人都有什么用?”
  “别侮辱我的团队,怀疑他们就是怀疑我的眼光,他们大部分新加入公司,需要时间了解业务。”
  “哼,怎么不见你这么护着我?”
  “你吃醋了?”
  “屁!”
  “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粗鲁……哎呦哎哟……天下最毒妇人心……晤……晤……我是伤号,你这么引诱我,极其不道德知道吗?”
  谭斌的回答是放开他的嘴唇和舌头,挪过去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一点一点细细啃着,象磕一颗美国大杏仁。
  程睿敏伸手关上了壁灯。
  “为什么关灯?”
  “换个方式感觉你。”他用手和唇探索着她的身体。
  快乐攀上顶峰的时候,她比以往更清晰地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的悸动。
  她睁大眼睛,眼前却有一片白光掠过,她的世界似在颤栗间停顿了三秒,感官失去一切功能,只剩下从腹部闪电一样蔓延全身的温暖。
  激情退却之后,她听到耳边的低语,“宝贝,你爱我吗?”
  “爱你。”她答得毫不犹豫。
  周一例会,谭斌第一次心不在焉地走神了。
  程睿敏清晨七点就离开家,为了赶上午八点二十的航班。谭斌有点不安,又说不出所以然,掐着时间他该到上海了,便溜出会议室。
  “我到了,有人接机,你不用管我,好好上班。” 程睿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一如既往沉稳镇定,简单却令人心安。
  谭斌这才放下心, 收敛心神进会议室,完全恢复状态。
  商务应答从周一正式开始,周五上午十点截标,只有四天时间。
  战略情报部门的同事正在做竞争对手的报价习惯分析。
  根据历史数据,几家本土企业,在某些关键的投标中,都做出过低于成本价或者零报价的行为,不排除这次为了恶性竞争故伎重演。
  众诚公司,因近几年逐渐参与国外项目投标,行为日渐规范,但却热衷于实物赠送,象超市的买一赠一,实际上也是一种变相的降价行为。
  FSK,最让MPL切齿且羡慕的,是他们的sales,总能设法搞到客户的项目预算,而且特别喜欢压着预算的baseline报价,在帮助他们最终赢标的同时,也保留了利润空间。
  一直沉默的刘秉康,这时开口说话:“和customer关系的远近,这才是检验真金的标准。”
  几位总监都闭着嘴不出声。MPL管理层向来强调守法合理,有些事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个简单的数字背后,有多少灰色地带存在,每个人都清楚,就是不可能拿到桌面上掰开了揉碎了详谈。
  谭斌在犹豫,她手里捏着一个关于预算的数字, 一次闲谈中田军偶然透露。但她无法确认是否真实和可靠。
  那位战略部门的同事结束Presentation后问:“大家有什么Concerns和comments ? ”
  沉默,暂时没有人接话。这会儿一言之失,都有可能带来无法预计后果的麻烦。
  刘秉康的目光挨个扫视一遍,脸色极其难看。
  谭斌知道他最近不太痛快。
  自从CEO李海洋在总部找到支持者,MPL中国的内部形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在重新衡量两人的对峙,不易察觉地调整着立场,李海洋的追随队伍日渐壮大。
  只有四个销售总监,因为刘秉康兼任销售GM,和他是直线上下级关系,无可避免地盖上刘氏烙印,跑都跑不掉。
  地下流传的闲言碎语里,传说有人已经私下向李海洋汇报工作了。
  想到这里谭斌微微冷笑,做为Sales,不以赢取合同为目标,反而把精力放在内部斗争上,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
  她站起来发言:“有一个Risk,我必须提一下。FSK负责集采的销售总监,是余永麟,他在MPL六年,熟悉MPL的报价工具,只要他拿到我们的设备清单,就基本能估计出我们的List Price,这是一个很大的Risk。”
  List Price就是原始的报价,去掉折扣以后,才是真正的标底,Final Price.
  刘秉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FSK拿到我们的List?How?”
  “技术标已经在普达那里了。”谭斌说得含蓄。
  “OK,那么我们从普达,能得到什么?”
  谭斌迟疑片刻,取出黄色的便签纸,写下一个数字,轻轻放在他面前。
  “这是……”刘秉康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谭斌点头,表示他的猜测正确,接着又补充:“可是我无法确认它的来源是否可靠。”
  “明白了,今天就到这儿。”刘秉康收起纸条,宣布散会。
  晚上回去,谭斌坐在程睿敏的书房,一边拿着竞争对手的报价分析仔细琢磨,一边等他回来。
  他的航班应该十一点左右到达首都机场,眼看将近十二点却见不到人,他的手机也一直关机。
  谭斌等得焦躁,忍不住站起来四处乱走。坐卧不宁中没听到门铃响,却听到有人怦怦怦地砸门。
  她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
  门一开,司机搀着程睿敏进来,“来,搭把手,我去取电脑包。”
  谭斌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怎么回事?”
  程睿敏对她笑一笑,似乎想安抚她,笑容却虚弱得一触即碎。
  谭斌扶着他挪到沙发上躺下,为他脱下皮鞋,松开皮带和衬衣纽扣,“睿敏……”她叫他。
  程睿敏靠在她臂弯里,嘴唇和脸色一样雪白,睫毛低垂,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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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睿敏靠在她臂弯里,嘴唇和脸色一样雪白,睫毛低垂,没有任何反应。
  她拍他的脸,他的脸和手一样冰凉,散碎的额发被冷汗粘在额角。
  “赵师傅!赵师傅!快快打120!”谭斌双腿发软,慌乱叫着司机的名字。
  程睿敏却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谭斌凑近,听到他低声说:“你别怕,是心悸,很快就过去了。”
  谭斌摸他的脉搏,果然快得让人害怕, 她就不敢乱动,小心翼翼放他躺平身体,心急如焚地等着症状消失。
  两三分钟后,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谭斌松口气,低声和他商量:“去医院吧。”
  “没必要,我不去!”程睿敏回答得斩钉截铁。
  身后司机嗫嚅着解释:“程总上车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看,他说有点儿晕机,我就没在意,后来越开越不对劲儿,我说去医院,程总又不同意……”
  程睿敏摆摆手:“小赵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
  司机犹豫着问:“那……程总,明早您还上班吗?”
  “你按时来接我。”
  司机看看谭斌,张开嘴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行,我一早过来。”
  谭斌一直不说话,送司机出了门,她一屁股坐在茶几上,一脸寒霜,“程睿敏,你没事可快把我吓出毛病了,你打算鞠躬尽瘁是吧?”
  她实在是生气,气他的不知轻重。
  程睿敏拿过一个靠垫蒙住脸,在垫子下面闷声说:“好了好了,我跟你说了没事,这几天忙完我就设法休假,你千万甭拉脸,一拉脸就太不可爱了。”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众诚那边又起什么猫腻对吧?这是什么合作呀?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原来就讨厌这家公司,现在更讨厌!”
  程睿敏无奈苦笑,“求你了,别瞎猜行不行?”
  谭斌拉开垫子,“你原来的病历还在吗?给我看看。”&&
  她不相信他的空头支票,不敢再相信他的任何话。
  病历取出来,透过那些潦草的字迹,谭斌勉强辨认出阵发性室上心动过速、P波改变几个字。
  上网百度一番,找到了详细的解释,但仍有不少疑问。犹豫间忽然想起一个人,便拨电话找文晓慧。
  文晓慧马上说:“他正好在我这儿,你等一下,我叫他过来。”
  十秒之后,听筒里传来高文华爽朗的笑声:“谭斌你好!”
  谭斌顾不上和他客套,把自己的疑问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耐心听完那些似是而非的专业术语,高文华解释:“如果确认是室上性,又没有器质性病变,预后应该不错,你别太着急,注意不要让病人过度劳累,避免情绪过于激动,暂时不会有大问题。不过有时间呢,你还是尽快带他来医院,我和主任打个招呼,请他再仔细检查一次。”
  “这样啊……”谭斌沉吟。
  “还是不放心?”高文华在电话里笑,“今晚真有什么事,你打晓慧的电话,我马上过去。”
  “那谢谢你了,高大夫。”谭斌客气地致谢,心勉强落到实处。
 & &这时候她方才明白文晓
慧的意思。高文华虽然其貌不扬,但他是个让人心平气和的男人,没有棱角,也没有压力。
  谭斌忽然想起一个镜头,在湖边的草地上,高文华对着他那两只宝贝吹声口哨,两只小狗闻声扑过去,人和狗顷刻滚成一堆,他搂着它们大笑,那个瞬间确实令人心动。
  这一次,文晓慧也许终可修成正果。
  谭斌放下电话微笑片刻,转回卧室接着和程睿敏讨价还价。
  “周三的Travel 是不是可以取消?”
  程睿敏摇头,“不行,提前一个月就和客户约好的。”看看她的脸色开始让步,“我不坐飞机去武汉,换明晚的火车好吧?”
  谭斌不想再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他的位置不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就算在病榻上,也会有麻烦追上来,让人不得安宁。
  后半夜程睿敏睡得不太安稳,谭斌模模糊糊听到他叫“外公”。
  在身体最软弱的时候,他的意志终于被撬开了一线裂缝。那声外公,让她的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但翌日他又化身为年轻内敛的青年才俊,旁人只能看到沉静自制的程总,春风化雨一般的职业化微笑,没有人想得到光鲜背后的真相。
  看着他穿戴整齐准备离开,谭斌突然异常难过,放下早餐追上来,搂住他的腰不肯撒手。
  “乖,放手,我要迟到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谭斌埋头在他的胸前。
  “能。”程睿敏低下头,清楚地说。
  谭斌仰起脸看着他,嘴角还有面包的碎屑,目光象孩子一样期待而单纯。
  程睿敏抬手为她抹去,语气极其温存,“每次回家的时候,让我看到你。”
  这个要求不算过份。普达集采的商业应答周五结束,从周六开始,招标小组将进驻京郊的一家宾馆,进行为期十天的全封闭评标,期间会断绝和供应商的一切联系。
  所以这段时间竟是难得几天轻松日子。
  “好。”谭斌一口答应。
  “我争取周六上午回来,你要是一个人住大房子害怕,就回家住几天。” 程睿敏笑笑,在她的额头亲一下,带着旅行箱上车。
  车启动后,他摇下玻璃,向她挥挥手。
  谭斌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车子在视线里消失,才换衣服上班。
  商务条款的应答,一如既往地繁琐和谨慎,直到周四下午五点,方全部尘埃落定。
  晚九点,谭斌终于见到总部最终批准的集采折扣。折扣幅度大于以前任何一份合同,预估的Gross Margin被连累降低了将近五个百分点。
  刘秉康在总部的游说起了作用,难得财务部门没有再纠缠中国地区过低的折扣对财务报表的冲击。
  按照这个折扣计算,整个集采的Final Price,比她从田军那里得到的数字,大约低三百万欧元左右。
  刘秉康很明确的暗示,他已从梁副总那里得到确认,普达关于集采的预算,的确非常接近那个数字。
  田军给谭斌的信息,还是十分靠谱。
  刘秉康一并告诫他的总监们,只要能保证进入Shortlist,名次不要太差就达到目的。随后的正式商务谈判,才是真正发力的时候,此时不可过早暴露实力。
  按说形势非常理想,但谭斌照此准备最终报价的文件时,大脑皮层深处,似乎总有一点不安的预感。
  因为一切过于顺利,而她难以忘记余永麟那个胸有成竹的微笑,老觉得前方某处有个看不到的陷阱,正张大口等着他们跳下去。
  但她又说不出这点不安的源头出自哪里,只能寄望是自己神经过敏。
  晚十点,谭斌亲手给商务标书贴上封条,看着助理和秘书一份份装箱,最后密封锁进文件柜,钥匙由她贴身保存。
  明日一早,王奕将代表公司送标书去现场,并等待唱标的结果。
  走出办公室,谭斌长吸一口气。室外的空气清冷湿润,稀疏冰凉的雨点落下来,带着冬雨萧瑟的气息。
  在自己家的楼下,她站在大堂等待电梯,忽然觉得裤脚被扯了一下。
  她没有在意,往旁边让了让,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凑上来蹭着她,汪汪叫了两声。
  谭斌低头,一只几个月大的蝴蝶犬咬着她的裤腿,水汪汪的黑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蹲下来叫它:“小蝴蝶?”
  蝴蝶犬两只硕大的耳朵立刻扑噜扑噜动几下,撒娇似的唔唔两声,伸出舌头吧嗒吧嗒舔着她的手。
  真的是小蝴蝶。
  谭斌盯着眼前那双棕色的浅筒室外靴,慢慢抬起头。
  “斌斌,你下班了?”沈培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微笑看着她。
  谭斌霍地站起来,“沈培?”
  沈培走过来,弯腰抱起小蝴蝶,“我等你好长时间,又加班?”
  语气平静得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你……有事?”谭斌反而慌乱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打量着沈培,多日不见,他好像胖了很多,只有眉宇间依旧纯净的笑容,让她依稀记起两年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年轻画家。
  沈培正要开口,电梯到了,叮当一声在他们面前滑开双门。
  谭斌只得说:“上去坐坐?”
  她的房间没什么改变,唯一的变化,是餐桌上方的墙壁上,空荡荡留着四个突兀而醒目的钉孔,尚未来得及修补。
  那四幅画被软纸仔细包裹着,正躺在她储藏室的深处。
  沈培的目光从墙上飞快掠过,黯然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逝。
  谭斌不敢看他,倒杯温水放他手边,又觉得房间内安静得让人不安,随手选了张CD放进音响。
  歌手的声音轻轻传出来:“那天傍晚我走在街边, 看着往来如浪的人群,想起曾经走过的岁月, 想起曾经热爱的你……”
  沈培似受到触动,蓦然抬起眼睛。因为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时光倒流》。
  谭斌感觉到不妥, 拿起遥控器,把声音尽量调低。
  音箱里依然隐隐约约送出清晰的歌词:“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想喊 ,却发不出声音;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如果能时光倒流……”
  沈培垂下视线,端起马克杯喝一口,盯着杯中微微起伏的水面,慢慢说:“过几天就要出发去法国了。”
  “我知道。”
  “我来,是为了小蝴蝶。”
  谭斌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小家伙太聪明了。我跟它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它就躲在自己窝里绝食,三天了,一点东西也没吃。”
  “真的?”谭斌笑起来,向小蝴蝶伸出手,“来,宝贝儿,这儿来。”
  小蝴蝶立刻跳到她的腿上,胖头拱进她的怀里,似乎受尽委屈。
  “它不肯跟我妈亲近,所以我想留给你,可能它还会接受。”
  谭斌抚摸着小蝴蝶光滑的皮毛,半天没有说话。小蝴蝶歪着脑袋打量她,圆圆的黑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
  “斌斌……”
  谭斌抬起头看着他。
  “你……还好吗?”
  谭斌抱起小蝴蝶,把脸贴在它温暖的身体上,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很好,我一直想说……我……谢谢你!”
  谢谢你两年的包容,谢谢你最后的放手。&&
  沈培微笑,却把脸转到一边。
  “斌斌,”他说,“我在法国,可能要呆很长时间。”
  “嗯,巴黎是艺术之都,对你的发展有好处。”
  “可我不放心你。斌斌,你看着精明,其实很傻,根本不会保护自己。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不能说吗?”
  沈培微微一笑,“是,现在不说,以后也许再没有机会。斌斌,你这样拼命往前走,用生活和健康做代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你停下脚步,可你想过没有,你放弃一切爬到顶峰,如果那上面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那时候你怎么办?”
  谭斌低头不出声,眼眶霎时变得酸热。
  他站起来,“我走了,好好待小蝴蝶,它是个好孩子。”
  “是的。”谭斌勉强微笑,“它比人更懂得不离不弃。”
  沈培笑笑,没有接话。
  谭斌带着狗送他下楼。
  他在公寓大门处停下脚步,“外面冷,你别出来了,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多想高兴的事,任何时候都尽量保持快乐的心情,为你,也为我。”
  “我记着,我会的。”
  他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再开口,终于退后一步:“再见。”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逐渐远离,谭斌心里空荡荡的,象被人狠狠挖去一块。
  小蝴蝶在她怀里不安地骚动,拼命挣扎。
  谭斌放它下地,低声道:“去,死缠烂打耗住他,他一定会带你走。”
  小蝴蝶迅速转过脑袋看着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谭斌为它拉开门,“乖,上啊!”
  小蝴蝶似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一头撞在沈培腿上,死死咬住他的裤脚,再也不肯松口。&&
  沈培无奈地拍着它的头顶,转过身朝谭斌摆摆手。
  谭斌怔怔地立住脚,象看一个陌生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她,浓密的短发,乌黑的眼睛,未曾褪色的淡泊从容。小蝴蝶安静地蹲在他身边,也静静地看着她。
  一人一狗的身后,是林立楼群间璀璨的万家灯火,
  谭斌抬起手慢慢摇了摇,寒风撩起她的长发贴在脸上,视线变得模糊,这幅画面就这样永远定格在她的心里。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普达集团公司集采第一轮商务标截标。
  谭斌和其他人都在办公室等着现场唱标的结果。
  十一点了,王奕那边依然没有消息。谭斌原本平静的心境变得忐忑,拿起手机离开办公桌,打算出去给她打个电话。
  刚站起来,手机就响了,正是王奕的电话。
  “Cherie,Cherie……”她的声音竟带着哭腔。
  “怎么了?Yvetee,你慢慢说。”
  谭斌心抽紧,已有不祥的预感。
  “我们完了!”王奕到底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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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斌眼前黑了一黑,她扶住桌角,喘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你好好说,出什么事?”
  “我们的价格……价格最高,”王奕断断续续地说,“FSK第二,比我们低了三千六百万欧元……众诚比FSK低三百万,还有一家公司,竟然零报价,完全是捣乱……”
  谭斌的耳畔有细微的嗡嗡声,王奕还在接着汇报,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完了,的确如王奕所言,彻底完了。
  将近一点五亿的总价,第二第三的出价,比最高的一家低了百分之二十五,再加上一个零报价,阶梯式的记分方式,更会人为加大彼此的差距,即使MPL的技术标满分,也已无法挽回商务标上的颓势。
  这轮游戏胜负已定,甚至不必等待十天后性价比的综合评标结果,就已经有了结论。
  MPL铁定出局了。
  市场份额排名第二的供应商,居然第一轮就被踢出了Shortlist。
  谭斌仍维持着声音的镇静,慢慢对王奕说:“你辛苦了,赶紧回来吧,路上开车当心。”
  挂了电话,她茫然地抬起头。
  前方的格子间里,有几个同事也站了起来,彼此惶惑对视,显然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销售办公区一片沉寂,是大势已去的缄默。
  谭斌闭上眼睛,勉强自己定下神来,别人可以方寸大乱,她却不能乱,她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呆会儿。
  写字楼下的小花园, 不复春夏两季的繁茂葱茏,触目一片枯黄。
  谭斌攥着抽屉里摸出的半包烟,揿下打火机点燃一支。
  为程睿敏不喜欢她抽烟,她已经戒了一个多月,这是最后一点存货。
  她想理清头绪,大脑却呈现胶着状态,倒是一些不相干的小事异常清晰。
  她想起初进MPL,曾以为外企都是衣履风流的俊男靓女,报到第一天却大跌眼镜。所到之处,销售们打电话时温和谄媚,放下电话就大声骂娘,工程师们则穿着牛仔裤走来走去,说话时更是直接坐在别人的桌面上。
  和余永麟第一次谈话,余永麟问她酒量如何,她看着他回答,放倒你肯定没有问题。
  第一次招标预备会,余永麟说:最终能巅峰对决的,只有FSK和MPL。
  记起这句话,谭斌竟然埋头笑起来。此刻它显得如此讽刺而荒唐,决战尚未开始,其中一方的入场资格已被取消,不战而败。
  她试着给程睿敏电话,但铃声只响了一声便被挂断,显然他在一个会议中。
  这是他的习惯,会议进行中无关电话一概不予接听。
  她坐了很久,抽掉半包烟,并且错过了午饭时间。 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打电话来约工作餐,但是今天,她的手机一直保持着沉默。
  两点多的时候它终于响起来,一遍遍奏着欢快的音乐。
  谭斌看一眼号码,是公司的总机,她接起来,找她的是刘秉康的助理。
  助理往日对总监们一向客气,未言先笑,今天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Hi,Cherie,我刚发了Invitation 给你,现在Confirm一下,Kenney的通知,明早十点,十九层一号会议室,所有Sales Director开会。”
  “明白,谢谢。”
  谭斌没有问什么内容,因为纯属多余。
  想必刘秉康已得到消息,这时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以为第一轮十拿九稳,至少可以囊括七个省、年底前四千五百万计入销售收入。这自说自话的如意梦,如今却被现实毫不留情地粉碎。
  而且坏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没有给人留下一点缓冲的机会。
  刘秉康一直没有出现,他一定在为晚上的电话会议做准备,向总部解释,向董事会解释。普达集采的失利,对MPL中国,甚至对MPL全球,都是一件大事。
  那个下午无比的平静,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象是一切没有改变。
  对谭斌来说,它却是如此的漫长,她几乎是在一分一秒地熬着时间。
  她不知道刘秉康会如何向总部解释失利的原因,但明天的会议之前,她还有几件事要做。
  虽然败局已定,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她总要给上面一个完整的交待,死也要死得明白。
  第一个拨通的,是田军的电话。他没有象往常一样,接到电话后慢条斯理地问一句:小谭哪,又有什么吩咐?
  而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时间似凝滞不动,谭斌听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很久,他开口说:“你们是怎么报的价?我们魏总对你们的意见非常大,说别的公司都已经开始摆正位置,只有你们MPL还是妄自尊大,放不下跨国公司的架子!如今弄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魏总就是普达的总经理,一把手,谭斌没想到他的反馈会上升到如此高度。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坦然:“田总,您的意见,我一定转达高层。您能告诉我,还有补救的可能吗?”
  “没有!投标完全公开透明,没有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小谭,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你能挽回的了,让你们的高层出面吧。也难怪魏总生气,你回去问问你们的总经理和董事长,这半年和我们普达的人照过几回面?”
  田军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谭斌握着电话楞一会儿,再找项目组的其他人,除了或真或假的同情,总算收获一点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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