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失败是否再贷款购共享豪车现身杭州混上层社会翻身快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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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广袤的原野——诗人的根
深深地扎在你紫色丘陵的土层,
诗人也属于苍穹下的芸芸众生!
属于荒原上踏不死的铁线草,
属于以土地为生的农人的子孙。
是的,这土地肥沃:祖先的耕耘
让它生长出遍地的庄稼和村落,
生长出神仙故事和麦芽儿一般
多的人群。
人多——人多好办事:除了战争
宫苑和万里长城。
喧嚣的游行口号遍地的红旗彩灯,
整个民族都自豪地充满一种
试验品的虔诚!
三民主义——孙逸仙要让
耕者有其田,
共产党的土改使美梦成真。
美梦成真后又要进一步:
集体做了主人,离天堂更近
然而日子却定格在穷困。
自然经济有着社会主义的美名,
乌托邦的公有制是匮乏和饥馑。
走社会主义的路——大锅饭
虽然只有稀粥却是革命美味;
割资本主义尾巴——多养了
几只鸡鸭就成了复辟的罪行。
灾荒年,饿死也不准外出逃荒
要战天斗地学大寨;
平日里,人人都搞政治六亲不认。
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两条
道路的斗争——
总之要念念不忘要天天都讲,
总之要坚持对资产阶级的
全面专政……
受不了啦:贫下中农踮起脚板儿
走了太长的路程,
现在已前掌磨穿腿肚子抽筋。
本来么,还是要种好庄稼
才能填饱肚子,
还是要种自家的土地人才肯展劲……
甄子沟的何友顺就是这样时常
对自己叹息,
他和银凤已是老年——两口子
在乡下相依为命。
当年将大妹嫁往安徽想上户分地,
人贩子成了可怕的罪名。
后来川中县也搞起了联产到劳,
一家人又回甑子沟当时了农民。
是啊,生产队是该收刀检卦了:
越搞越艰难,更何况两姓人扯筋
根本不齐心。
拼命出工:八分钱的劳动日值
实在令人泄劲;
养猪投肥(1):可惜队上没有多少
粮食可分。
就是这点粮食:称盐打油卖它,
交子女的学费卖它,看病抓药
卖它;贵时卖它,贱时卖它——
卖了它——一家人吃牛皮菜当顿?
家家户户的子女都像僵猪儿(2)
死不肯长,
两个儿一提起那卑鄙的魏队长
就是愤恨。
诅咒发誓不共戴天——因为他
龟儿子竟敢为自己那瘦猴儿魏盛
向大妹提亲,
后来还同狗娃争夺桂芝
滥用权力整人。
土地下户后就乱摊滥派,
还卡住不开证明抓非法结婚!
修房造屋要多收宅基土地费,
土葬更是他多罚款的财运。
狗娃辣娃都吃过他的亏,
小鞋穿不完日子不太平。
总有那么多的皮皮绊绊坡坡坎坎,
总有那么多的夹磨令人伤心:
按说是土地下户了大家好处了,
可就这些事情上看不到公平。
也曾去镇上反映这些情况,
回答是现在农村基层干部
实在太缺人。
(要不然你们来干怎么样?
待遇这么低,活儿那么沉——
相信你会主持公道,乡亲们
跟着你会发财致富奔幸福前程)
何友顺为此开过多次家庭会,
还找刘吉拿主意去不去竞争。
可广东沿海那边到处在招工,
月薪几百元——为什么
不丢下这些破事儿去当工人!
于是,小妹出去了,辣娃出去了,
只有狗娃——他和桂芝留在家里
照顾双亲。
后来这两口子也去广州番禺
进了皮鞋厂,
小孩留在家里让老人淘神。
现在小岗村(3)那边经常来信
说变化很大,
亲家还抱怨老哥和他没有缘分。
当时何友顺搬安徽是没和亲戚
做什么商量,
被公安局押回来后葛兰才知道
其中的实情。
刘吉在搬运社也是过后方知,
是他八方取证为姨父洗清
人贩子罪名。
(犯罪总要讲构成要件吧,
帮忙带路就是犯罪行径?
没有犯意、手段和经济利益——
凭什么陷人于罪毁人名声)
彼时还没有国家赔偿这个概念,
公社主任是在大会上当众宣读
平反文件。
老魏承担乱报案的责任——记住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派出所特派员前来慰问:老何
请接收我们公安机关真诚的道歉。
甑子沟何姓人放响了鞭炮,
然后是桂芝过门把喜事大办。
几十桌宴席摆在竹林坝,
老魏前来祝贺羞红了老脸。
政治家放得下身段才有风度,
一连串哈哈响得好远:
好哇,好哇,金玉良缘早生贵子,
我代表生产队领导表示祝愿……
何友顺一家自是见了青天,
现在只遗憾外婆没能多活几年。
那葛幺娘去世前几年就神智昏聩
又还唠叨,
她总说云芝待她不好要往安徽搬。
跟着银凤她才有好日子,
留在甘家坳她活不了几天……
老太婆没有提她的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都过得艰难。
银来招赘后老受老婆继儿的气,
没办法只好常来找母亲要钱。
而母亲的钱又是葛兰和刘吉的——
要钱的回数一多就难免难堪;
银国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牛海湾的困难户数他最惨:
儿子脑瓜子有点毛病,
老婆不下地干活还自吹能干。
可怜牛银国得了肿病
还挣扎着出工,
临死还在馋肉馅子挂面……
葛幺娘固然很替儿子们伤心,
尤其对那银国深怀欠然。
但她现在认定银凤是孝女——
她是从一而终:不象葛兰!
葛兰跟周木匠是过了几年
才算有了名份,
现住在县城只是拿点钱。
一年到头很少回来,
我这个老母亲她是不挂念……
老太婆昏聩后颠三倒四,
时常向街坊邻居丧败女儿和外孙
没有心肝。
葛兰气得对大儿子说
我老了若是这样你们就莫管我——
我相信我不会昏聩老成这般……
问题是甘家坳的街坊爱打抱不平:
刘吉你虐待外婆绝对不行!
甚至还召开街道居委专题会,
定要那劳改犯崽子一家低头做人
革面洗心:
葛幺娘你莫着急,我们革命群众
已忍无可忍。
刘吉必须向你交出全部工资,
葛兰和周木匠不受甘家坳欢迎……
象这样的批斗会当然镇不住刘吉,
到头来总是弄得街坊们呕气。
年轻的诗人脾气火爆,
伤人的言辞无比犀利。
他公然宣称那帮俗物不配
做他的邻居,
他发誓要让攻击他的人感到羞耻。
然而他嗅到了甘家坳越来越浓的
鄙俗的地狱里的硫磺气,
他担心自己究竟能不能留住
高尚的缪斯……& & & &
葛幺娘是死在1980年的深秋,
长长的送葬队伍跟在灵柩后。
大多是刘吉这些年的朋友——
他们看刘吉是孝子贤孙而且优秀。
在外婆坟前刘吉哭了:除了感情,
他知道这是一种文化走到了尽头。
然而他还不懂得该怎样在鄙俗中
生存下去,
他势必要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
何友顺老两口守着老家——
几亩地的活儿不能拉下。
毕竟甑子沟是衣胞之地,
他曾是排长——没有理由
不种好自己的庄稼。
然而两口子毕竟是一天天老了,
再也挑不起粪桶扶不住犁耙。
有轻巧的化肥可老何不用——
他是恨所谓的科技产品板结泥巴。
——还是农家肥才过坳(4)呢:
要顾惜地力,后代子孙才会发达。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逝去,
孙子们在身边泡酥酥长大。
儿女们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种不动地了,就满山遍野种植
核桃枇杷。
不想这竟是种了摇钱树:
坚果珍果年年都卖好价。
于是何友顺推倒老土墙
建起了楼房,
屋顶也换成了机制红瓦。
老两口呆在家里受大家的恭维:
何排长哪,你两口子这辈子
不枉自哪——
过去的财主哪有这样的家!
好在那年没留在安徽,
寄人篱下终不是个法。
俗话说跟女婿耍把戏,
回到甑子沟发财过日子
靠自己的身架。
(只是你那枇杷核桃
是不是种多了?
市场波动大这话假不假?
大家都种枇杷核桃你卖给哪个?
如果卖不掉——那不就栽啦)
刘吉终生都爱着大姨父,
他很想在自己的长诗里
好好写写他。
可是他自己的生活也开始裂变,
年轻的诗人还要摔打滚爬。
(1)农业社时代,投工和投肥是社员挣工分的主要手段。投肥,一般就是将自家养的猪的粪肥交给队上,换取工分。我记得当时是以猪的胸围来计算投肥量的——很费事儿。
(2)因营养不良或久病不能长大的小猪。
(3)现安徽小岗村已是全国名村。当时由于该村冒死搞包产到户,影响全国。安徽各地首先效法,农民大悦。安徽农民用为亲家分地的办法招引媳妇。在20世纪70年末引起了四川公安部门的紧张——不少人成了拐卖人口的人贩子。而那场不大不小的移民运动,也是因四川也搞包产到户而自然结束。当局觉得“包产到户”的提法太敏感。于是改称“联产到劳”。
(4)过坳:有最终效果。
听说沈建强考进了财金学院,
顾铁匠心里又甜又酸。
他心里承认这书生现在
已踏上了坦途:
将来他必是国家栋梁前途无限。
而自己戴着三种人(1)的黑帽,
如今挣扎在黑暗的深渊。
回想文化大革命真是别有番滋味:
整人、被人整——都是那样凶残。
现在他顾大军才算是悟透: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原来就是权!
为了这个权字可翻云覆雨,
为了这个权字可草菅人命
折腾江山!
然而作为老人家的忠实信徒
他顾大军也不是善类——
和许多红卫兵群众组织头儿一样:
捍卫领袖的时候是借机发泄仇怨。
一是要报复当权派的可恶,
二是要夺权把抱负实现。
运动中已充分显示自己的能力,
不管是组织运筹还是指挥决断
都胜过当权派千万!
然而建强背后说他戾气太重,
一旦掌握权力就变得危险。
官方的权力不让接近,
当上群众组织头儿就占据了梁山。
尤其在乱世中手里有了武装,
那才是无所顾忌尽兴表演。
为了这他在几年里经历了二进宫(2),
先是二月逆流(3),后是学习班(4)
被梁兴初清算。
前一次只关了短短四个月,
放出来后由红十条平反;
后一次是被共产党实施专政,
整整坐了三年大监!
(不听你辩解是听毛主席的指示,
不听你承认是上了中央文革贼船。
只说你打砸抢是违法犯罪——
全不看当时是几亿人在乱)
出来时已是万念俱灰:
这辈子不用说已是完蛋。
人倒霉更体味世态炎凉,
昔日的战友们都冷漠疏远。
这些人既没了理想又绝了情义,
一门心思只知道捞钱。
有人仍叫他顾司令——那也是
拿他开涮把他调侃。
更多的是将他看作一个凶残的
混世魔王,
甚至用他的名字吓唬小孩
象说老虎一般。
其实顾大军本是一个农家子弟,
家住弥陀乡在甘家坳以南。
四间草房一间猪圈,
三餐有杂粮红苕香甜。
称盐打油靠鸡牲鹅鸭生蛋——
挣工分不进不补——顾家的日子
过得一般。
六一年顾大军19岁参军
离开家乡,
刚入伍便开赴西藏中印边界。
当时那尼赫鲁受英国苏联支持,
向中国提出领土要求态度强悍。
边境哨所搞擦枪走火,
甚至还越过麦克马洪线(5)。
顾大军在骑兵连时常干粗活,
打熟铁钉马掌是他铁匠绰号
响亮的起缘。
有一次连队在喜马拉雅山麓
同印度人遭遇,
包头帕的大胡子兵态度横蛮。
又是吆喝又是开枪,
几个战友倒在了眼前。
连长指导员也伤重不治,
一排长代理指挥全连。
顾大军跃马飞刀扑了上去,
战友们满怀悲愤一阵乱砍。
木瓜样的印度兵哪见过这阵仗,
丢下枪械抱着头溃逃四散。
顾大军还参加了多次战斗,
每一次都表现得机智勇敢。
搞过侦察抓过俘虏,
送过给养救过伤员。
六四年他胸挂三等功勋章
光荣转业回到家乡——
部队上已同地方上谈妥:起码
要安置在甘家坳区上当个什么长。
年轻人踌躇满志去区里报到,
文书那异样的讪笑和敷衍殷勤
意味着不祥。
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妻子
赵淑芳因作风问题已开除出党!
呵,苦哇——狗日的舍物——
亏了老子打仗还天天想着你婆娘,
你却在家偷人把老子败丧!
唉,完了!全完了:名誉、前程,
还有子子孙孙忘不掉的耻辱
和心灵上的创伤……
顾大军有一双封建的爹娘,
是他们逼着他在出征前
同未婚妻拜堂。
(你走后家里不能没人打理——
分了家的大哥很少来帮忙。
这件事儿当然不能告诉部队,
只有少数几个亲友吃上了喜糖)
未婚妻叫赵淑芳也是19岁,
两腮桃红象花儿一样。
这姑娘端的是个早熟的蜜桃,
新婚三天就让丈夫差点忘了战场。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两地相思
和相互鼓励:
结果是一个在前方立功
一个在后方入党。
赵淑芳在大跃进就是先进分子,
嫁到顾家后更成了一名闯将。
侍奉公婆赢得众人好评,
没有孩子拖累劳力自然强。
再加之粗通文墨能言善讲
又还是军属,
公社妇联选副主任就选上了淑芳。
然后又当县劳动模范——总之是
越来越多的荣誉越来越风光……
可是这美妇人情欲旺盛,
一想到男人便心潮激荡。
劳动的汗水浇不灭欲火,
做不完的春梦使她近于疯狂。
偏偏出工时附代劳动(6)打堆堆(7)
又多的是骚龙门阵,
有时令那些男子汉也羞红脸膛。
大声武气吹嘘自己的床上功夫,
要不然就比看谁的男人雄壮。
在这里性不是羞耻而是快乐——
劳动中隐私成了抗疲累的良方。
那一天是立夏季节风和日丽,
雨后的老榆树抖下一地白花
立在路旁。
山坡上的麦子还是走边黄(8)
不能开镰收割,
田沟里的水稻秧正翻着绿浪。
老规矩:主要劳动(主要是男人)
开沟打眼犁牛打耙,
刮平了田泥就全体栽秧;
附带劳动下田拔秧扎把当好助手,
来列假的请告诉妇女队长……
于是一伙骚婆娘又钻拢在一起,
一边干活一边放浪发着癫狂。
拔起秧苗上下舂洗,开玩笑
甚至打起了水仗。
少不了有人要问淑芳你那三天
新婚滋味如何?
末了还叹息:唉,可惜你们
还没入门就天各一方……
放肆的话题放肆的哄笑,
笑声在田野上久久回响。
可怜的淑芳又羞又气,
追打一番后又埋头拔秧(9)。
抓住那稻秧在水中洗出根须
用稻草扎把,
让悲凉冷却面庞的火烫。
浑水中瞧得见自己的影子,
一天天老去的青春在波纹上荡漾。
唉,我那当兵的冤家你几时回来?
这守活寡的日子实在太漫长。
你再不回来淑芳就要老哪——
到时候你会认不出自己的婆娘……
心里边千遍万遍呼唤丈夫,
在信中却始终不敢把思念吐露。
一是怕部队上要检查家信,
二是怕拖后腿影响他的前途。
炽烈的情欲无尽的煎熬,
魂不守舍精神恍惚。
一有空便拼命回味那三个晚上,
直到丈夫的影子模糊。
有时竟做白日梦同别的男人上床,
巫山云雨快活无度。
起初还自警自责这是罪孽,
后来竟发现这邪念抵挡不住。
久而久之就以烂为烂,
任那意淫的毒笋拱出泥土。
潜意识中她自以为已失去了贞操——
至少在思想上她已自视为荡妇。
在她看来,乱想和乱搞
没有什么不同:
大会上妇联主任曾强调觉悟。
觉悟一完就什么都完,
这种道德观念是不是糊涂?
到后来竟淡忘了丈夫的气息:
她太需要一个男人来把她爱抚。
照这样熬下去她肯定要死去——
她不知道守活寡是这样痛苦!
(否则她不会嫁给军人独守空房:
那些成对成双的社员是多么幸福)
赵淑芳呵,就这样经受不住
欲火煎熬而失去了理智,
在一个晚上梦游般外出。
推开表叔的蔑巴门钻了进去,
赤条条地爬上了单身汉表叔
那简陋的床铺……
几个月后她肚子一天天长大,
用布条勒住腰身只穿大衣服。
人前人后不敢现相,
依然是打蛮(10)做粗重活路。
七个月后孩子早产——
是一个女婴惊喳喳(11)号哭。
心一横闷死在灶前的灰槽(12),
这事儿太大了惊动了政府。
又是找人讯问又是做笔录,
又是扒开泥土找娃娃的尸骨。
赵淑芳挺身而出承担了罪责,
公安局仍抓走了吓瘫了的表叔。
破坏军婚其罪非轻,
弄死娃娃就更不可恕。
饶是淑芳叩头求情还是
判了表叔十年,
从此赵淑芳成了舍物。
迅速褪去了所有的荣光,
没脸见人没脸回娘屋(13)。
埋头干活也能感到鄙视的目光,
中风的公公也骂她是打圈的母猪(14)。
(你背上的衣服不是穿烂的
而是别人指烂的,
我顾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
也感到耻辱。
看我二娃回来咋个收拾你——
亏了你还是个党员是妇女干部)
以泪洗面洗不尽羞耻,
顾大军迟早要转业——我该
躲往何处?
她很想让男人回来后亲手杀了她,
但更希望能得到丈夫的宽恕
恩爱如初。
有时候想到自己已是个舍物
顾大军不会要了,
但她不能设想自己失去归属。
想得最多的是让他暴打一顿解恨
然后言归于好——
顾大军呵,你看你的淑芳为悔罪
已憔悴得象段枯木……
可怜的女人终于得知丈夫转业
已回到区上,
赶紧收拾打扮要迎候自己的君王。
一身花衣裳穿了又脱脱了又穿,
镜子里是一张泪汪汪的脸庞。
可是那转业军人斩钉截铁发话
决不回来——
只要那舍物还在,我就在区上
办公室铺床……
赵淑芳绝望之余只好去上吊,
& && && && && &屋后竹林坝弄出了声响。
& && && && && &挂绳子的桐子树桠枝太细,
& && && && && &咵嚓一声——可怜赵淑芳
& && && && && &连同吊颈绳掉在了地上。
& && && && && &于是又哭着寻找另一棵树,
亲友们闻声赶来救下她
又责怪爹娘:
这些年是谁在侍奉你们二老?
犯了一回错误就逼人去悬梁!
(雷公也不打悔过的人嘛,
你们当老人的也该劝劝顾大军
要有点儿度量)
老头子老太婆双双坐上滑竿,
区公所找到儿子痛哭一场:
儿呵,回去吧,就算我两个老的
求你把婆娘宽谅。
难道你不给父母的面子?难道
你要将自己的老人丢在一旁?
这些年,淑芳她没得功劳
也有苦劳,
乡亲们都希望你把她宽谅……
可是那犟汉子死活不进油盐(15),
即便众人都骂他是铁石心肠。
赵淑芳哭着找来跪在门口,
一连三天三夜——直到全身冻僵。
这一回不由顾大军不心软,
躲在屋里痛哭没了个主张。
领导们批评他要注意影响,
他只好背着妻子走回家乡。
(1)“抓纲治国”时期,文革中有打、砸、抢、抄、抓等劣迹的的人被分为三种。一、“四人帮”的死党。二、其行为已构成犯罪的。三、犯有严重错误的——均不可重用。
(2)川人对二次进监狱的谑称。
(3)即1968年的“二月镇反”。
(4)即梁兴初为平定川局,清算乱源而为两派大小头目举办的“一批两清学习班”。主要是针对造反派。
(5)英国人统治印度期间在中印边境划的一条国界线——对此,中印双方都不满意。
(6)农业社里的妇女及弱劳力,一般工分要比作为“主要劳动”的男子低40%。
(7)挤在一起。
(8)川中丘陵地,地边土薄,麦子成熟快,黄得早。故农民称之为“走边黄”。
(9)川中种水稻大多不搞直播,而栽“清水秧”和“铲子秧”。“铲子秧”是带土移栽,而“清水秧”要将根部的泥土洗去才移栽。
(10)咬牙吃苦。
(11)非常高的频率,刺耳的尖叫。
(12)彼时川中农家煮饭大多是烧柴草和作物稿杆。草木灰很多,需在灶口口砌一灰槽盛灰以积灰肥和防火。
(13)娘家。
(14)川人称畜牲发情为“打圈”。
(15)炒四季豆荚不易进盐味。川人以此骂那些不听劝告的人。
三天过后顾大军开始后悔:
他发现妻子那过分的温存
是没有激情的虚伪。
先意承旨百般迎合,
象一个奴隶自贱自卑。
玷污了的身体令伴侣反感,
炽烈的欲火化作了冷灰。
还是这间新房,还是这张木床,
过去多温馨——现在有臭味。
顾铁匠一直想象着妻子
在表叔床上的样子,
一想到她的淫荡他就反胃。
现在她居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完全是个犯妇在以身抵罪。
气愤中哪有恩爱哪有欢乐,
只有雌雄二兽在仇恨中交配!
更何况当干部是没了希望,
区委组织员说党政部门不缺人
——真是活见鬼!
没办法只好去那供销社报到:
收购站有一个收废品的职位。
还能说什么呢?对失足的妻子
是覆水回收——
现在收废品恰是你尖脑壳(1)
最合适的作为!
气人,气人!——一想到这一点
就心如刀绞,
一想到这一点就欲哭无泪。
想我堂堂男子汉还是战斗英雄,
到如今竟落得这般倒霉……
收购站,破铜烂铁堆满了库房,
垃圾坑捡来的东西又臭又脏。
尤其是那些杂骨和破布烂纸,
专门招惹苍蝇——蛆虫长得肥胖。
最难受是头上那顶压死人的绿帽,
只要有口角便要被骂作乌龟王八
管不好婆娘。
每逢这时顾大军总是气得咬牙
浑身发抖,
有一次他竟提刀追杀骂他的组长。
从此赵淑芳的事没人敢再提,
顾铁匠也搬进收购站把妻子躲避。
春天收红麻秋天收棉花,
打包过磅从不吝惜气力。
扫仓库码货物汗流浃背,
破麻袋玻璃渣来者不拒。
总之是一腔悲愤无处发泄,
拼命干活把耻辱忘记。
同志们都夸他的革命干劲,
可背地里都要叹一声真是可惜……
可怜那赵淑芳只敢傍晚收工后
上街来看夫婿,
换被单洗衣裳悄无声息。
薯藤的浆汁还沾在手上,
裤腿上还带着地里的红泥。
这时候顾大军总是在一旁
一副悠闲的样子,
好象一个主子在欣赏奴婢
忙不尽的苦役。
高粱酒烧腊肉还有浓茶,
拖板鞋蒲叶扇马架椅上躺起。
要不然就是拨弄那个红灯牌
电子管收音机,
听新闻听广播剧或欣赏歌曲。
当然,半个月一个月还是要
回一趟家,
(家中有老人嘛,当然该回去)
回家去也是作贱妻子发泄情欲。
从不和她多说话问她累不累?
从不拿钱出来补工分(2)帮助家里。
对待老父母也没有好脸色——
这辈子亏了你们害我一败涂地……
就是这样赵淑芳也非常知足,
她要赎罪弥补丈夫受的委屈。
三个儿子相继出世
是爷爷奶奶的欢乐,
工分薄从未记得有耽误的工时。
但单凭一个附代劳动的工分
分不回多少口粮,
养母猪产猪崽才使家境宽裕。
老母猪一年两窝笼子(3)
都卖得起价钱,
猪粪肥交队上工分也不低。
但这长了鳞皮的老宝贝胃口太好:
每天要吃三桶还要加糠皮。
那时候自留地是资本主义尾巴
少而又少,
猪食的主要来源是多浆汁的野草。
赵淑芳每天出工都要带大背兜,
歇干(4)时人家抽烟吹牛打牌
她却挥镰刀。
到傍晚收工时她已是满载:
大背兜压得直不起腰来
她还要放小跑。
跑啥?急呀——老人、孩子
还有回笼的鸡牲鹅鸭饿得直叫……
(那一回三娃子跌进了水渠
有点着凉,
顾大军回来好一阵咆哮。
痛骂当娘的不管儿子,
好象赵淑芳在快活逍遥)
孩子们一天天长高长大,
三个学生都懂事体谅妈妈。
舍物的儿子是免不掉的骂名,
任有什么委屈从不带回家。
顾铁匠每月的工资除了自己吃喝
便是周济朋友,
爱帮忙打抱不平更成了大侠。
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僚
是切齿痛恨,
以至于领导们一看到他
就感到害怕。
他既恨他们现在对他的歧视,
更恨他们在大跃进里的武辣(5)。
当兵人上过战场脾气火暴,
立过功的人更是有铁打的身架。
落得这个地步他绝对不服——
他宁可在西藏战死也不愿这样
遭人嫌骂。
(当初我不要这婆娘你们批评我,
我要了这婆娘又受你们欺压)
于是文化大革命一来他就成了
乱世枭雄,
红色风暴的领袖敢斗敢打。
一耳光收了营业所老主任的命,
当上文攻武卫司令更使人害怕。
军事指挥上稍差但心狠手毒,
甘家坳成了他的恐怖天下。
两次入狱使他成了英雄——
从不攀咬战友让大家服了他。
回来后怨气冲天无人敢捋虎须,
私下却同老当们套交情把过去
当作一场笑话。
也不怕被人看作变色龙——
老当们怕他敬他说他不是傻瓜。
搞改革他承包了社里那个
快垮掉的家具厂,
新款式新材料优质低价。
组合柜适合城里人的新居,
梳妆台要满足乡下人的婚嫁。
高档的仿古豪华椅是地县区各级
党政机关订做,
硬红木雕刻土漆更显文化。
这要求材料技术都够得上高档,
于是他聘来大名鼎鼎的刘春
作品牌漆匠。
两个人在一起少不得要吹牛:
你伟大我伟大都曾经辉煌。
结果自然是惺惺相惜又哀叹
时运不济,
落魄英雄到末路怎不惆怅!
谈到葛兰——顾大军看她
是赵淑芳式的女人,
他甚至鄙视刘吉是母亲的同党。
尽管这娃儿写诗有点名气
漆匠手艺不错,
而且他造反派的名头非常响亮。
顾大军认为他不该忤逆父亲
站在母亲一边,
善待周木匠是为虎作伥。
沈建强告诉他刘吉曾受父亲指使
找周木匠拼命,
可最终却不得不厌恶父亲的放荡。
刘春纠缠葛兰说要复婚共度余生,
又不与吴淑君离婚这是不是混帐?
多次写诬告信陷害儿子,
只因为他不站在自己一方。
一点不考虑别人的痛苦,
更不把子女的尊严放在心上。
不久顾铁匠发现刘春果然荒唐
是个淫棍——
竟然调戏儿媳不分五阴六阳。
直把个刘忠气得发誓不认他,
他却若无其事又把一个女徒弟
弄上木床。
顾大军赶紧解除合同让刘大师傅
另寻高就,
同时请来刘吉统领漆匠。
葛兰身体不好只能充当顾问,
周木匠是内行协助管理工厂。
马边峨边购回大批硬木,
置电锯添刨木机又扩建烘房。
派出了营销员跑全国各地,
偷拍回新款式分解募仿。
中纤板聚脂漆都是新材料,
或喷涂或刷涂分高中低档。
顾铁匠忙得不亦乐乎,
他很高兴自己是找对了方向。
有一天他对刘吉谈起自己
对这半生的总结:
现在我是给自己当头,
过去我是给别人当枪。
当枪是杀人——非常不好;
当头却令日子充满希望。
说穿了我现在幸福是由于我自由——
我再也不让别人来控制思想。
我相信再要搞文化大革命
是没人参加了:
我相信我的子孙后代不会再疯狂……
(1)川人对妻子不贞的男人的辱称。
(2)彼时农业社劳动日值低,干一天值几分钱。若家里人口多分粮就会多,若劳动力少工分就不够所分“基本口粮”的价值。故用现钱来补工分就在所难免了。
(3),刚满双月的小猪。
(4)歇工休息。
有人说如果克娄帕特拉的鼻子短
& && && && && &那么一点,
& && && && && &安东尼和渥大维就不会开战。
& && && && && &世界历史就会是另一种样子——
& && && && && &可这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 && && && && &我邵振华的情况也是这样:
& && && && && &我也是因为一个如果遭遇了困难。
& && && && && &如果——我的长相身材稍微一般,
& && && && && &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美男:
& && && && && &我的命运就不至于今天这么糟糕——
& && && && && &我真是恨透了我这副嘴脸……
& && && && && &邵振华坐在床沿上望着天花板
& && && && && &出神发呆,
& && && && && &老半天陷在痛苦中醒不过来。
& && && && && &组织部开除公职的文件仍在
& && && && && &写字台上,
& && && && && &妻子和女儿被赶出了门外。
& && && && && &完了,完了……我这辈子就这样
& && && && && &彻底垮台……
& && && && && &其实邵振华当时还远未走到
& && && && && &命运的低谷,
& && && && && &他是将生命附丽于仕途。
& && && && && &自从二十年前被保送参军,
& && && && && &前工农革命战斗团的领袖
& && && && && &就多了城府。
& && && && && &拿破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
& && && && && &不是好士兵——何况
& && && && && &邵振华入伍半年就提成了干部!
& && && && && &他知道这是区委的特别关照——
& && && && && &要不然哪有新兵蛋子这么快
& && && && && &就当上了文书。
当上文书不久就交上了好运:
高大的副团长把他关注。
副团长看他时是目不转睛,
总是夸他不错——很有前途。
有一次还约他作深夜长谈——
没谈成——副团长自己另有任务。
邵振华从此没有见着这个
可敬的首长,
听说——副团长因生活作风问题
已经退伍。
& && && && && &就这样邵振华上了排级
就再难前进:
& && && && && &首长说小邵你还年轻——应该
& && && && && &多吃一点苦。
& && && && && &于是又下连队去当排长带兵,
& && && && && &可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显威武。
& && && && && &战士们从不看他是自己的弟兄,
& && && && && &除了不佩服还反感生疏。
& && && && && &邵振华咬着牙忍了又忍,
& && && && && &尽量坚持定时集合
& && && && && &还半夜查铺。
& && && && && &逮着了违纪的就严厉训斥,
& && && && && &再报告上级按军纪重处。
& && && && && &殊不知这样做更丧失威信,
& && && && && &战士们还他以白色的眼珠。
& && && && && &邵振华想起当工农战斗团
& && && && && &团长那阵,
& && && && && &辜书记最欣赏他组织大家
& && && && && &背毛主席语录。
& && && && && &于是这个排掀起了学习热潮——
& && && && && &能背诵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
& && && && && &上级会关注。
& && && && && &即便不提干也可能记功,
& && && && && &而功成退伍是要安置在事业单位
& && && && && &不用再剪布!
& && && && && &可是那搞政治挂帅的林副主席
& && && && && &丢了帅印,
& && && && && &叛党叛国栽在了蒙古。
& && && && && &邵振华眼前一片迷罔:
& && && && && &看来这政治还真是迷雾!
& && && && && &这时他读到了一本长篇小说,
& && && && && &莫泊桑的俊友已撕去了书壳。
& && && && && &邵振华没有在意那个
& && && && && &乔治?杜洛阿的结局,
& && && && && &他认为只要能挤进上层
& && && && && &就已经不错。
& && && && && &更要命的是他又读了另一部
& && && && && &法国奇书:
& && && && && &司汤达的红与黑让他着了火。
& && && && && &于连?索黑尔是那样能干,
& && && && && &只身一人去名利场拼搏。
& && && && && &不是穿军装便是穿黑袍——
& && && && && &军人和教士都通往显赫!
& && && && && &人生一世莫委屈自己,
& && && && && &实现理想要先登上高坡……
& && && && && &这野心家的思路越来越明晰:
& && && && && &他要凭着自己的长相身材
& && && && && &做高级首长的女婿。
& && && && && &昔日的裁缝很在意衣着:
& && && && && &他穿军装最是有魅力。
& && && && && &的确良的四个兜(1)反复烫熨,
& && && && && &镜子前拔干净稀疏的胡须。
& && && && && &走起路来精神抖擞,
& && && && && &对人说话细声细气。
& && && && && &他的目标是在陆军医院——
& && && && && &很多高级首长的千金
& && && && && &工作在那里。
& && && && && &不久那老装病的排长有了收获:
& && && && && &猎物是副师长的女儿芳龄二十七。
& && && && && &邵排长不看她长相粗糙年龄偏大,
& && && && && &药房里展开了强大的攻势。
& && && && && &当时那老姑娘是受宠若惊,
& && && && && &全不顾同事们的惊奇和妒忌。
& && && && && &很快就与美男子频频幽会——
& && && && && &父亲那里却得不到支持。
& && && && && &老军人看不惯那小白脸排官:
& && && && && &他追求大姐姐的动机很是可疑。
& && && && && &连队里反映这个人爱做表面文章,
& && && && && &若打仗该死的必定会投敌!
& && && && && &然而副师长终究是拗不过女儿,
& && && && && &不得不默认了这门亲事。
& && && && && &(不默认你又有什么办法?
& && && && && &女儿她两人已住在一起)
& && && && && &默认了亲事后就要有所表示,
& && && && && &副师长设法将准女婿提拔到连级。
& && && && && &可明显的邵振华不宜当连长带兵,
& && && && && &没办法只得让他当参谋
& && && && && &再搞文秘。
& && && && && &狗杂种升官后却不提结婚,
& && && && && &反而还同一个军医过从甚密。
& && && && && &(有情报说那小娼妇还有了身孕——
& && && && && &可怜我那女儿——唉!她爱上的
& && && && &&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 && && && &那一天军长找邵参谋谈话,
& && && && && &邵振华以为又要提拔。
& && && && && &其实那小军医本是军长的侄女,
& && && && && &有了她——副师长那老姑娘
& && && && && &自然免谈哪。
& && && && && &军长微笑着问了邵参谋的
& && && && && &工作和理想:
& && && && && &小邵你还有些什么规划?
& && && && && &邵振华赶紧立正提高声调:
& && && && && &报告首长!邵振华要革命到底
& && && && && &绝不停下……
& && && && && &这一次谈话十分成功,
& && && && && &邵振华自信军长已被感动。
& && && && && &以至于回来后没有在意
& && && && && &小军医的目光,
& && && && && &一整夜他都沉迷在辉煌的美梦。
& && && && && &第二天一大早他接到了通知,
& && && && && &要他复员转业回地方安置。
& && && && && &野心家方知梦已终结——军长
& && && && && &根本不想有他这个亲戚!
& && && && && &找那小军医辩白自是没有用,
& && && && && &找副师长的老姑娘更是遭鄙视。
& && && && && &参谋长告诉他莫再费心了:
& && && && && &要感谢我们——否则你保不住
& && && && && &军籍党籍……
& && && && && &就这样邵振华带着折断的翅膀
& && && && && &回到了家乡,
& && && && && &甘家坳的弥陀乡担任副乡长。
& && && && && &领导和同志们没人知道他的故事,
& && && && && &即便是辜正红——已调任县法院
& && && && && &埋头法律帮不上忙。
& && && && && &失意人感慨世态炎凉,
& && && && && &邵振华当时简直要发狂!
& && && && && &问天下之大我宦途何在?
& && && && && &老天爷你为何要将我阻挡……
& && && && && &这转业军官不以为自己有什么
& && && && && &不得了的过失,
& && && && && &他是将抱怨留给他的党:
& && && && && &党既要培养他又不让发展——
& && && && && &他最恨军队将他贬到地方。
& && && && && &地方的底层官场又小又累人:
& && && && && &他厌烦计划生育工作和推行火葬。
& && && && && &这年头,管文教卫生的基层干部
& && && && && &最难出政绩,
& && && && && &邵副乡长深陷苦海看不到陆地。
& && && && && &三十二岁那年他结婚成了家:
& && && && && &一个大专毕业生——他的崇拜者
& && && && && &追了他两年后成了他的妻。
& && && && && &人们都说邵乡长的老婆
& && && && && &年轻又美丽——
& && && && && &她是爱上美男子眼中的忧郁。
& && && && && &她以为这忧郁是悲天悯人,
& && && && && &她以为这是同她一样浪漫感伤
& && && && && &多读了诗句。
& && && && && &年轻的区团委书记敢爱敢恨,
& && && && && &不在乎小镇上的风言风语。
& && && && && &俏姑娘主动向心上人发动进攻——
& && && && && &这时那邵振华正垂头丧气:
& && && && && &好吧,结婚就结婚吧——最好是
& && && && && &低调一点不请客收礼……
& && && && && &婚后的日子说不上不幸福,
& && && && && &女儿的出生却未带来满意。
& && && && && &现在邵振华需要个儿子:
& && && && && &他要有个儿子去搞政治!
& && && && && &(老子的理想要有人继承——
& && && && && &中南海应有我儿子的位置)
& && && && && &于是区团委书记违反政策
& && && && && &生了二胎,
& && && && && &可仍是一个丫头——没有鸡鸡。
& && && && && &邵振华在家里摔盆砸碗,
& && && && && &区公所却开除了团委书记。
& && && && && &两口子气得哭了半天,
& && && && && &没办法老婆你改行出去摆摊。
& && && && && &小百货调味品都是生意,
& && && && && &我不信不端你共产党的碗
& && && && && &就没地方吃饭。
& && && && && &老婆的小生意确是能赚钱,
& && && && && &邵振华却迷上了赌博不想上班。
& && && && && &搓麻将打乱错(2)没日没夜,
& && && && && &三番五次的警告只当没听见。
& && && && && &区党委乡党委忍无可忍,
& && && && && &组织部终于来了处分文件。
& && && && && &开除党籍开除公职——邵振华
& && && && && &你这半辈子真的有点惨……
& && && && && &发了半天呆又开始愤怒,
& && && && && &台上的大贪官没人检举错误。
& && && && && &说到惨字他更是不服:
& && && && && &他不信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出路!
& && && && && &一个电话令他喜出望外:
& && && && && &过去的副团长找他——他现在
& && && && && &已是大老板从事建筑。
& && && && && &邵振华当天赶到省城,
& && && && && &老首长已为他安排好住处。
& && && && && &职务是老总助理月薪两千——
& && && && && &小邵你真是越变越突出。
& && && && && &邵振华突然打了个寒颤:
& && && && && &老首长的目光使他不舒服。
& && && && && &在部队就风闻他作风不好,
& && && && && &想不到他真是性趣特殊。
& && && && && &左编右缠若即若离:
& && && && && &能不能不谈感情只干活路?
& && && && && &然而他邵振华没有选择余地:
& && && && && &他需要钱——最终不得不接受
副团长这头脚猪(3)。
& && && && && &失身后他曾想自杀或杀人,
& && && && && &可不久又觉得这算不得侮辱。
& && && && && &医生说同性恋是一种疾病,
& && && && && &不让两个男人相好于道德无补。
& && && && && &汉朝有个皇帝就好男色,
& && && && && &在西方同性恋有法律帮助。
而且这老首长慷慨又体贴,
全不似他那身体五大三粗……
& && && && && &这里不说邵振华性关系错位,
& && && && && &妻子得知后认定是犯了大罪。
& && && && && &美妇人还听说丈夫在外面堕落
& && && && && &狂嫖滥赌——
& && && && && &都是老首长那个变态魔鬼
& && && && && &把道德摧毁!
& && && && && &女人家讲面子不好点明事实
& && && && && &提出离婚,
& && && && && &跟着一个打工仔远走高飞。
& && && && && &丢下了家中的两个女儿:
& && && && && &两个都不再进学校——后来
一个死于吸毒一个死在夜总会。
& && && && && &邵振华本来就不甚看重女儿,
& && && && && &遭遇悲剧竟挤不出眼泪。
& && && && && &依旧是五毒俱全昏天黑地,
& && && && && &直到老首长发案彻底倒霉:
& && && && && &那一天检查院找上门来,
& && && && && &一副手铐——不仅仅是偷税。
& && && && && &从此邵振华开始落魄,
& && && && && &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后悔。
& && && && && &反正这辈子已是完了,
& && && && && &剩下的日子还有啥滋味。
& && && && && &沈建强进大学的时候他非常恼火:
& && && && && &这火幺叔的儿子凭啥强过我!
& && && && && &当年来投工农战斗团咱们不要他,
& && && && && &搞一个红色风暴残暴又极左。
& && && && && &那时候他已从部队刹羽而归,
& && && && && &很不满意平庸的生命
& && && && && &在草丛中消磨。
& && && && && &历史证明我邵振华是对的,
& && && && && &历史证明你沈建强是错……
& && && && && &想到此不由得心里释然:
& && && && && &毕竟我邵振华不是笨蛋。
& && && && && &那急风暴雨的时代是
& && && && && &怎样的火红呵,
& && && && && &工农战斗团的工作是多么
& && && && && &值得留恋……
& && && && && &邵振华找到一个熟人的建筑工地
& && && && && &临时看守大门,
& && && && && &每天翻来覆去看报刊杂志
& && && && && &打发时辰。
& && && && && &不意间他读到刘吉的诗歌:
& && && && && &这个人我好象见过——他是
& && && && && &甘家坳葛秀才那调皮的外孙!
& && && && && &在工农战斗团曾是我邵团长的
& && && && && &得力部下,
& && && && && &如今却写诗歌把过去反省。
& && && && && &唉,可笑,可笑:
& && && && && &这迷一样的人生……
& && && && && &邵振华从报上看到了有关
& && && && && &城镇居民办低保的消息,
& && && && && &于是便赶回甘家坳找领导办理。
& && && && && &甘家坳人都很诧异这具
& && && && && &活着的骷髅,
& && && && && &只有少数熟人认出了
& && && && && &那眼窝里的忧郁。
& && && && && &邵团长邵乡长呀,你怎么变成
这个样子……
& && && && && &可没有一个在任干部认得他——
& && && && && &都是新人——全都来自外地。
& && && && && &领导们听取了群众的意见:
& && && && && &这个人好赌没法可医。
& && && && && &每月两百元的低保费
& && && && && &确能买回柴米,
& && && && && &落在赌棍手中却只能是赌资。
& && && && && &是呀,你邵振华这辈子够意思啦:
& && && && && &你搞得这般模样——我们凭啥
& && && && && &还要相信你!
& && && && && &看你这样儿也是可怜:风烛残年
& && && && && &竟没有去处可以栖息。
& && && && && &唉,你去敬老院吧——我打电话
& && && && && &帮你联系……
& && && && && &啥?你还不愿去呀?那好——
& && && && && &我们请刘吉刘诗人在报刊上
& && && && && &为你呼吁……
& && && && && &然而刘吉终是没有为邵振华
& && && && && &写求助文章:
& && && && && &那遭孽人死在当天夜里。
& && && && && &他是在镇政府大院里
& && && && && &用裤带上吊,
& && && && && &肮脏的遗书上只有个悔字。
(1)林彪取消军衔制后,只能从军装来区分军官和士兵。士兵两个兜,军官四个兜。
(2)川牌的一种赌法。
(3)淫棍的别称。& && && &
& && && && && &葛兰患的是漆匠职业病,
& && && && && &这些年她接触了太多的铅
和甲醛苯酚。
每天只是疲劳吃不下东西,
经常发烧骨头发疼。
可怜的女人精神压力大:
周木匠已不是过去那个爱人。
古谚话说就了的:久病无孝子——
何况是半路夫妻鸟宿同林。
两个人在县城里购置了房产,
现在双方都有子女在暗中相争。
& && && && && &刘吉说:好了——将来依法办事,
妹妹和弟弟却颇感不平。
葛兰最怕让刘春看她的笑话,
因此对家中的争执多有隐忍。
她夸奖刘吉体恤母亲一番苦心,
可总希望大儿子有更好的前程。
对老二老三她也很疼爱,
但她认定刘吉才是文曲星。
龟子的胸怀大志却没有机会,
写了二十年了还在发愤。
她预感到女儿刘莹晚景凄凉,
因为她太溺爱自己的儿子
任他横行;
她担心小儿子刘畅走刘春的路——
这猴儿一味享乐不怕透支青春!
(老年人的预感一般不会错:
他们的人生经验已炉火纯青。
尤其象葛兰这样苦水中的女人,
经验已形成直觉近乎于神灵:
刘莹的儿子是典型的败家子,
刘畅多次离婚后成了穷光棍。
可怜的女人无可奈何——
即便她为此信过基督又拜过观音)
葛兰演绎着她人生的悲剧,
供销社也摆不脱自己的命运:
现在它作为社会的早产儿
已不适应市场:
尽管在物质匮乏年代它曾是
政府部门。
顾铁匠曾向老当们谈起他的担心:
大锅饭养懒人终究不行。
办企业兴任命制搞行政那一套
终不是法,
最好是开职代会搞竞争能者上阵。
然而领导们自以为这是一艘大船,
即便要沉了也能抖出百斤铁钉。
更何况这船根本沉不下去——
你没看我们全国供销总社的主任
是正部职官称(1)……
半年后川中县供销合作联社
开始着忙:
各区基层社都报出了亏帐。
个体户的实力越来越雄厚,
以至于长虹这样的厂家也开始
另选经销商!
供销社的餐馆在竞争中垮了,
供销社的工业品门市空空荡荡。
生产资料经营是靠政策垄断
苟延残喘——
只剩下顾铁匠的家具厂一花独放。
领导们不得不考虑企业的前途
和社主任的人选:
抑或该找顾大军谈谈——看他
有什么良方。
可三种人掌权恐要引起非议,
唉,管不了那许多了——现在
改革开放——何必死抱框框!
好,定了,就是他——可他
这个人当主任什么称呼才算妥当?
唉,就叫他顾老板吧:这既实际
又叫得响亮……
就这样顾老板接过舵柄开起大船,
其实他的管理诀窍就是铁腕。
独断专行发挥到了极致,
治懒治乱效果立见。
这个文革中的小罗伯斯庇尔坚信
红色恐怖的威力(2),
从顾司令到顾老板是一线贯穿。
首先他拿那些官太太开刀——
上班时打毛线吹牛理小话的
统统罚款,
到月底完不成销售任务
从工资里扣钱。
有不服管理的立即下岗滚回家去,
杀鸡吓猴令众人胆寒:
你去告吧,你可以上法院——
老子是老板,管着你的饭碗。
共产党帮不了你们这些懒人,
老子救你们你们还不满……
得罪人的收获是扭亏为盈,
救活企业的代价是鼎沸的怨言。
第一年他完成了任务上交30万;
第二年登上全县的高峰
破40万大关。
第三年他的科长们开始吃回扣,
前主任党支书也屡屡发难。
职工们受到鼓励集体上访
控告他的专横,
工作组查到他陈货如山:
毕竟蛮干不等于管理,
毕竟他这种人只会蛮干……
顾老板发现自己已是孤家寡人,
更发现自己的大船已触礁搁浅。
而且船体破漏无法可堵,
灭顶之灾不可避免:
现在供销社已为甘家坳每个人
准备了两块手表三双雨鞋
和一把雨伞,
现在职工买回家的成件爱社奶粉
已开始霉变……
县供销社的领导班子集体下课,
而新任的县社主任脸色不好看。
银行营业所开始催收利息,
税务所为滞纳金开出了罚单。
向职工集资因是违法而被制止,
企业因流动资金告馨而无法运转……
顾老板不得已只能含泪引咎辞职,
他终于认识到威权不是万能
可惜晚了一点。
正所谓屋漏还遭连天雨
船破又遇打头风——
偏偏这时赵淑芳又劳累过度中风
成了偏瘫!
顾大军百感交集回到妻子身旁,
充当看护温柔又耐烦。
(好在儿子们都已长大成人
在外打工,
家里已不缺治病的药钱)
赵淑芳看到丈夫已是头发斑白,
泪水和叹息来自说不出的感慨。
一想到顾大军这些年的日子,
她就倍加自责把丈夫拖进了苦海。
(要不是为我他已当上行政干部,
当干部哪会害人又被人害)
唉,老了——这辈子我是无法
偿清这笔债,
二辈子变牛变马报答他的爱。
实际上,我们成亲那阵
还都是小孩……
可怜的女人此刻无比幸福:
她的丈夫终于又把她搂在胸怀。
死去的情爱在患难中复活,
她竟又在白日梦里重温新婚
那红红的烛台。
一任那顾大军喂饭洗脚擦身——
只不懂为何他要抚摸着她的双手
流泪发呆……
爱情呵,年轻人的特权:
老年人赞美它似乎不应该。
可赵淑芳要感谢它是神奇的仙药——
有一天她居然靠着丈夫站了起来。
为此她在亲友们的劝导下
信奉了基督,
她相信能与丈夫在晚年相亲相爱
厮守在一块。
然而那不守本分的恶人又一次
抛弃了她——
这一回他不是躲避妻子
而是为躲赌债逃避在外。
供销社终于分家让职工单干,
单干的职工仍发不了大财:
吃惯了大锅饭做惯了官商,
单干以后也仍是旧性难改。
上好的店面门庭冷落,
搬一张桌子守生意打牌。
九十年代的麻将是中国母亲
肌体上的麻疯,
溃烂流脓让生命腐败。
(据说麻将已成了成都市的标志:
在飞机上就能听到麻将声——
这是文化?还是文化的悲哀)
那天赵淑芳哭着敲开刘吉的门:
请帮忙同沈建强联系——看我们
老顾在不在?
大儿子的女朋友来了——让他
早点回来……
(1)中国全国供销合作社总社主任级别最高的应是90年代的陈俊生:国务委员。
(2)作为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领袖,罗伯斯庇尔有“红色暴君”之名。他铁腕专制但非常清廉——最后竟也是死于他所推崇的绞架之上。
沈建强现在承认自己终究不是
缪斯的情人,
因为他每在十字路口都是选择
近便和生存。
他不象刘吉除了诗歌没有别的——
他有多种选择——他确实不敢
为一个缥缈的理想而献出生命。
于是他考进了财经学院,
专攻政治经济学是带职带薪。
火幺叔的儿子圆了大学梦,
这当然有助于他的前程。
然而他在大学里关注着刘吉:
这个诗人的成长令他担心。
彼时自由化思潮正迅猛泛起,
中国显露出政治经济危机。
计划经济已走到终点,
市场机制却仍未确立。
改善生活:工资物价轮番上涨;
刺激生产:大量产品卖不出去。
信贷规模严重失控,
胡子工程烂在那里。
而权力控制物资已滋生腐败,
官倒成了最常用的词语。
农民种田是丰也亏欠也亏,
工人看着企业走向崩溃
只能干着急。
暴发户提着大哥大手机(1)
& & & & 满街招摇,
干部们开始对社会制度表示怀疑。
总说是老百姓端起碗吃肉
放下筷子骂娘——
贫富之间正拉大差距。
邓小平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可富起来的人大多最接近权力。
许诺要搞政治体制改革
说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又有人担心要动摇国体……
可叹胡耀邦操之过急:
改革之路何其崎岖!
经济发展受到了政治制度制约——
可整个社会发展进程都要受制于
当时的历史!
清教徒社会刚开始转型,
民众心理经不起冲击。
继而产生了大变革的幻想,
西方的民主制近在咫尺。
大学里的年轻人容易激动,
一有号召便涌上街去。
在中国,自发的示威游行很容易
形成骚乱,
而骚乱又容易蔓延开来
令城市窒息。
政治局为此召开紧急会议,
胡耀邦承担责任辞去总书记。
(赵紫阳接替他要深化改革,
四年后却重蹈覆辙在学潮里消失)
街头上的骚乱被强力遏制,
思想界的风暴却压不下去。
邓力群(2)将一切异端斥之为
精神污染,
自由化又一次被划归资产阶级。
白桦(3)写出了巧妙的检讨:
我们正走过弯路奔向目的;
叶文福的缪斯沉默了好久:
她的羽翅载负不起政治……
沈建强在大学里也经受了洗礼,
他的政治观点是不言而喻。
对刘吉的担心是精神污染严重,
成长中的诗人谨防出问题。
一方面他反对朱光潜(4)刘再复(5)
关于马克思主义是真人道主义
这一修正主义理论,
另一方面他恨周扬的马克思主义
包含了人道这个折衷主义体系。
他认为人道主义属于一个
历史范畴,
过去是有积极意义——因为曾是
资产阶级革命的旗帜。
而现在资产阶级的反动本质
已暴露无遗,
它的旗帜就成了我们的死敌。
马克思号召全世界无产者
联合起来砸碎旧世界,
自然要将人道主义彻底抛弃。
重要的是要坚持辩证唯物主义
和剩余价值学说,
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的真正动力……
刘吉对此却不敢苟同,
他在信中将争论联系实际:
大跃进的实验草菅人命,
文革把人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
很难说马克思会赞同这种搞法——
抛弃人道主义必导致法西斯蒂!
(想一想林彪四人帮,想一想
他们是怎样灭绝人性实行专制)
关于异化:刘吉认为这是一种
客观存在,
但只在形而上的层面谈论异化
不解决问题。
既然人类历史进程是否定之否定,
不断的异化和异化之异化就是
表层的规律。
回避这一点不是唯物主义者,
因为矛盾推动社会进步不会休止。
何况社会的发展不能预先设定,
而任何一个历史阶段都不是终极……
于是沈建强在来信中抬出了艾青:
刘吉崇敬的老诗人向来是以
直率著称。
现在是中国诗界的泰山北斗,
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
艾青说社会主义根本不可能
存在什么异化,
即便有个别落后现象也只是
非主流成分。
异化只存在于资本主义
及其以前的历史阶段,
说我国现在有异化现象的人
是别有用心……
(唉,可敬的老诗人——抑或
他已痊愈了极左时代留下的伤痕。
中国文艺界假右派太多,一些人
总爱提醒当局对思想界睁大眼睛!
为虎作伥——这个成语令人深省)
这时的刘吉刚学会思想,
已不是那么容易被解除武装。
所有的权威都要经得起批判,
迷信和盲从是永不再来的时光。
他认定艾青已经走上
郭沫若的老路,
他感到使命压上了肩膀。
他想起母亲对外婆昏聩后
那番感慨:
但愿我老了不要变成这样……
沈建强来信说:好啦,不争论啦,
我投降——更担心你的狂妄。
你掌握一些空洞的理论原则
值不得夸耀,
要紧的是你必须补课以增添能量。
形式逻辑,政治经济,
现代汉语——你都需要补上。
所有的文学大家都是大学者,
你要攀登高峰却是个半文盲。
三十几的人了,只靠那么一点
天分和激情——
腹内空空,能创什么辉煌……
火幺叔的儿子端的是勤奋,
在系里的成绩是科科第一名:
同刘吉的争论使他开始怀疑自己
所信仰的真理,
但文革那一套已渗透了灵魂。
是的,他的文学修养很深,
写作技巧也堪称上乘。
然而他总是戴着观念的有色眼镜
评判世界,
这就使他看不到鲜活的生灵。
写了这么多年就是找不到出路,
以形象图解主题终是宣传品。
刘吉的异端见识令他震撼:
一个初中生竟学得如此之深!
看得出是受了自由化思潮的影响,
罗素、卢卡契、萨特成了祸根。
作为诗人,有一点人性论
没什么不好,
否则那诗歌就只是喇叭的高音。
但刘吉知识水平和知识结构
都层次太低,
要写大作品显然不行。
于是他拟出学习大纲,
假期里主要时间都给了这学生。
授课的地点是在建强家里——
几年前当医生的夫人调进了县城。
三室一厅的宿舍还算宽敞,
一家人对刘吉都很是欢迎。
一日三餐照应让人过意不去,
吃饭时睡觉前都要讨论。
外语和高等数学是没法学了,
哲学经济学应尽快入门。
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
国富论、资本论、货币通论。
别看那些数学模型高深莫测,
其实只不过略高于高中水平……
(踌躇满志的老师有点儿得意:
他的数学考试是稳拿一百分)
西方历史你有一定的基础,
但不要只看名著只读圣经。
归纳推理三段论法,
分清概念思维不含混。
形式逻辑是一种判断的工具,
辨证法的核心是运动和矛盾。
老规矩:每道题我只讲一遍——
你自己去悟——悟透了就是
你的学问……
沈建强就是这样浇灌这棵
野生的诗树,
让刘吉缪斯的羽翅变硬变粗。
四个假期没有虚度,
天天参悟不怕繁复。
沉重的使命感让心智开窍,
非凡的记忆力再加上刻苦。
至此方知冥冥之志是何其难为,
掌握世界:生命的价值不在于
功名利禄。
柏拉图黑格尔成了朋友,
刘勰王国维把思想丰富。
马克思的局限被勇敢地发现,
霍金(6)时代的诗人开始成熟。
刘吉时常为自己的幸运感谢上苍:
沈建强这良师益友是宝贵的礼物。
晚年的沈建生活优裕:
只是那桂冠之梦仍牵肠挂肚。
他很想找回自己的诗神——
却看到李白拜伦刘吉的缪斯
在头上飞舞。
(1)20世纪80年代中页,砖块大的“大哥大”(蜂窝模拟)手机简直是暴发户们身份的标志。那时候这样一部手机及户号要1万多元。
(2)时任中宣部长——一位地道的左派先生。
(3)诗人,五十年代的“右派”,八十年代的“争议作家”。因电影文学剧本《苦恋》控诉极左时代而遭批判。后来发表检讨文章《我们正走过弯路》。
(4)、(5)两人都是20世纪中国的大学者、思想家、美学家、教育家。
(6)继爱因斯坦后最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时间简史》的作者。
特大好消息:司徒慧敏部长(1)
要来我县视察——
我县甘家坳的文化站这回出名啦!
他们的业余川剧团恢复了排演,
文化茶园里有茶和文化。
金钱板荷叶还有清音,
小魔术串联着精彩的杂耍。
司徒部长说了,这一回
主要是要见见文学青年们,
相信通过交流收获会很大。
发现有好的苗子就要加以培养,
发现有好的作品就要拿去刊发。
——机会难得呵,刘吉同志:
你那些长诗——是不是回去
整理一下……
(政治上的问题要注意分寸,
首长们很关注你对某些事的提法。
总之要打磨打磨莫意气用事,
过分刺激的东西没人敢接纳)
这件事发生在80年代初的
一个盛夏,
川中县来个副部长不能不算大驾。
县里几大班子(2)都诚惶诚恐,
生怕接待不周横生枝丫。
文化站争气引起了重视,
文学青年们受接见不能乱说话。
胡正行摇着蒲叶扇很是兴奋,
脸上笑成了灿烂的菊花。
现在要将刘吉推向台面,
年轻的诗人应不会犯傻。
唉,也难怪:这些年他一直
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
哪想过有这么好个伯乐
来相千里马!
千要紧万要紧作品最要紧,
拿出有分量的作品才不是虚夸……
当时那刘吉确是呆若木鸡,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本来,他已命定要背负着十字架
爬向骷髅地,
从未想过会借助外力。
可司徒部长毕竟是官方代表,
而自己却我行我素不合时宜。
只怕发言走火砸胡馆长的锅——
他可是古道热肠一番好意……
胡馆长告诉他用不着紧张,
关键是要锤炼好你的诗句。
司徒部长,不是那么可怕,
作为一个老作家也有坎坷经历:
搞过小说搞过电影,
文学批评也颇有见地。
起码,他不极左,不乱扣帽子;
强调文学的人民性——这
在那个时代是多大的勇气!
还有,主张写真实,甚至
还提出要关注社会主义的悲剧。
这回即便不能刊发你的作品,
也会指导你更上一级阶梯……
这一向刘吉正钻牛角尖走火入魔,
以至于他憎恨起自己的诗歌:
济慈拜仑是那样的优美,而自己
却一直踟蹰在观念的坎坷。
另外他还犯了席勒式的毛病——
哲学思辨成了枷锁。
这段时间他的诗歌都是用意象
图解单一的主题,
抽象的议论使诗歌形象单薄。
学哲学逻辑学令他痛苦:
他竟然怀疑起四项基本原则。
共产党尊其为立国之本,
刘吉却认为其逻辑错误太多:
执政党马列水平不高却要求民众
坚持马列,
剥夺思想自由这肯定不妥;
既要坚持党的领导又要坚持
人民民主专政——
究竟该由谁来统治中国?
(如果党再被林彪江青一类控制
又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坚持其领导资格)
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也是一个
值得商榷的问题:
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包不包括
大跃进和文革……
这时朦胧派开始在中国诗界兴起,
顾城北岛海子是新星闪烁。
顾工(3)对儿子离经叛道的批评
是巧妙的包装,
谢冕(4)更欢呼再生的凤凰
飞出了烈火。
紊乱的思绪含混的意象,
确实是对标语口号流派的
一种解脱。
然而刘吉发现他们缺少一种
真正的诗魂——
想做哲人,却对社会和生命怀有
敌意的冷漠。
蔑视生灵回避责任,
光怪陆离的瞬间不可捉摸。
一味地内省一味地暗示,
一味地故弄玄虚扩张自我。
似乎诗经荷马的传统是条错路,
似乎只有他们写的古怪文句
才是诗歌……
司徒慧敏部长对文化站的视察
非常成功,
回到县上座谈异常快乐:
好啊好啊,非常不错——
看得出你们是狠抓了
精神文明建设。
基层文化部门还有个特殊任务,
那就是培养新人繁荣创作。
四人帮搞文化专制抹白了
一段历史,
十年里就只八个戏这算什么……
老作家爱听诗歌朗诵,他说
他喜欢艾青肖三(5)两位大哥。
在延安周扬同志组织诗歌比赛,
柯仲平的朗诵是最为出色(6)。
资阳的邵子南(7)也很有才气,
他的长诗白毛女抑扬顿挫……
县委王书记见时机已到,
示意要胡正行拉开正幕。
按县里的安排是首先推出
何书记的儿子:
这大学生是天才苗子朦胧诗了得。
但司徒部长挥了挥手制止了朗诵:
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念它干什么?
胡馆长吓得连连道歉,
又是看部长又是看书记浑身哆嗦。
一时间座谈会冷场气氛尴尬,
只听得电扇在哔哔剥剥。
王书记发话打破了僵局,
会议室的气氛才趋于缓和:
司徒部长说得对,我们的
年轻作者要深入生活。
其实,朦胧诗只是一种尝试,
我们县写诗的人还有很多……
胡正行赶紧接过话来,
望一望刘吉又擦了擦前额:
的确,的确,还有很多——
下面由刘吉朗诵他的叙事诗
情祭莲花河。
情祭莲花河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它深刻地揭露了四人帮的罪恶。
歌颂了党的改革开放路线,
绽放出真善美的艺术花朵……
司徒慧敏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好哪,你的介绍暂时搁一搁。
刚才我对那位朦胧诗作者
不太尊重,
其实这不影响我评价你们的工作。
朦胧诗么,自古就有:
最好的要数唐朝李贺。
但现在的朦胧诗不一样啦,
借思想解放春雨滋生,
实质是外来艺术糟粕。
现在我要听情祭莲花河的作者
用四川话朗诵——
小伙子,你莫要紧张,
让我们欣赏你的诗歌……
此刻刘吉热血沸腾,
声音中燃烧起诗的激情。
情至深处竟掉下了眼泪,
他已完全融入了诗的意境。
叙事诗说的是一个人的命运:
二十年的右派平反后回到故乡
寻找恋人。
然而恋人已在痛苦中死去,
只有莲水河回荡着深情的歌声……
会议室半小时里没有人咳嗽,
沉默了好一阵才掌声雷鸣。
王书记不断点头微笑,
胡正行脸上已有泪痕。
司徒部长站了起来,
慈祥的脸上抑不住兴奋:
很好,很好……确实很感人……
老作家使劲握住刘吉的手,
此刻不只是以部长之尊。
身在中国文坛他饱经风霜,
主人公的命运激起了共鸣。
但他不是个自由作家,
他的关切是作家的党性。
因而他很快平静下来,
谈话变得分外的深沉:
小刘呵,你真是个诗人呐,
真有点儿我们年轻时那种激情。
但毕竟我们党是胜利了,现在
渲染苦难不能过分。
要做到同党和人民保持一致,
要对我们的事业保持信心。
要相信党嘛,既然我们党能够
拨乱反正,
国家民族的前途就必然光明。
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无论如何,要在作品中展示
人类的前景。
当然,你有生活,也有才能。
建议你多读马列经典著作
认真研究社会,
还要多与大师们对话才更有长进。
总之,我很高兴,很高兴:
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有自己的
浮士德和静静的顿河,
我们这个时代会有伟大作品……
老作家最终没有带走刘吉的长诗,
他希望小伙子厚积薄发
先苦练本领:
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埋没
自己的天才——
依我看……你准行……
(1)作家、剧评家。时任文化部副部长。
(2)在中国,县级以上,必设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领导班子。
(3)20世纪60年代的著名诗人。
(4)诗评家。80年代初朦胧诗派的“教父”。“烈火中涅槃的凤凰”是他发表于《诗刊》上的一篇替朦胧诗派鸣锣开道的文章。
(5)20世纪30年代的诗人。
(6)服务于政治宣传的标语口号、打油诗、顺口溜诗派的祖师爷之一。
(7)邵子南:原名董尊鑫,资阳人,现代作家。长诗《白毛女》的原创作者。
人们总说诗是天国里的事业
神秘而又圣洁,
似乎诗人都不食人间烟火
与凡尘隔绝。
穷了塞万提斯富了西班牙——
天经地义,如自愿献血!
没有人觉得诗人的穷愁潦倒
是大不了的事儿:
往往,诗人为众生带来光明
而自己却长陷黑夜。
在中国,诗歌稿酬低得吓人
又还不易发表,
即便是发表也要横遭删节。
油盐酱醋伤透了脑筋,
生病住院子女上学——
以诗为生不是神话就是笑话,
自费出诗集不是疯狂便是中了邪……
刘吉知道他的诗超越了这个
物欲喧嚣的时空,
他认为抒情是对牛犊弹琴
不起作用。
既然你诗界一片小家子气
又自我封闭,
我就用诗歌来为历史作证
制作大吕黄钟!
退化了,整整一代写诗的人
已不能按语法逻辑表述
不识缪斯的真容,
我的使命就是要写出真正的诗歌
让他们脸红!
诗还活着,真正的诗人还活着——
并且是一座丰碑在云端高耸!
来,象我这样活,象我这样写,
象我这样说话:让大家能听懂……
刘吉就是这样自负和自信,
每天都关注着身边的事情。
敏感多情爱探寻究里,
读书写作都异常勤奋。
现在他喜欢打磨诗句,
他的缪斯不喜爱粗笨。
太史公的史记给了他启发:
历史,其实就是由众多的生灵
命运构成。
他发现人物性格中其实不乏诗意,
正如河滩上积淀着沙金。
把握自然——日趋成熟的诗人
已不只在意伤痕,
生命的生存状态之美最接近天庭。
叙事诗,多种多样的风格:
列那狐(1)、奥涅金(2)、唐璜,
还有荷马维吉尔及尼伯龙根(3)……
所有的故事都有真实背景,
所有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原型。
生命形态中自然蕴含着真理,
用不着你去说教为主题操心。
这就是刘吉的美学见识,
这就是刘吉的诗学理论。
哲学和宗教——思想的标杆,
把握住生活的本质去芜存菁。
罗素教会他自由思想,
释迦牟尼让他关爱生命。
霍金展示出宇宙的真象,
萨缪尔森解构经济学内在的灵魂。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接近
弗里德里希?尼采,
酒神和日神争夺着他的诗神。
超凡脱俗——唉,追求卓越人生
就是这样孤独、清贫……
马克思说歌德有时是藐视
世界的天才,
刘吉经常自问是不是应守本分
在鄙俗的泥淖里打滚?
他诧异自己居然对海德格尔(4)
产生兴趣:
理智与情感——既然自己的存在
不仅仅是偶然,
存在与时间——此在即是生存。
然而佛的集谛的影响根深蒂固,
他不能设想缪斯脱离时代风云
在自我的时空作苍白的飞行。
他要超临于庸俗的现实之上,
他要成为丹纳所说的时代感情
关注的中心。
为此他的存在应是社会的典型,
为此他的生活应是现实的缩影。
但他是诗人不是别的,
他的精神境界是在崇高的天庭。
他活着,为时代增辉;
他写作,为历史作证。
关注世界:融合万物的终极之爱
充溢胸怀诉诸笔端;
情致中的生命意识是哲人的责任。
是呵,一切都将过去,一切
都是瞬息(5)——没有了生命
还侈谈什么永恒!
于是他的诗风发生了转变:
他开始描写水滴是怎样找到路径
汇入江河向大海奔腾。
然而诗歌毕竟不是小说,
这就要求他生命的感受应有
创造性的真诚。
至于名利,金刚经说得最好:
你刻意地追求只能得到幻影。
但诗人往往有一种先知的痛苦:
他在自己的时代是疯子狂人!
非功利的诗极易被排除在
主旋律以外,
太严肃的缪斯很难激起共鸣。
老百姓忙于生计生活节奏快,
诗歌界早远离真正的诗神。
刘吉也曾尝试过现代派手法,
但支离破碎的意象容不下
宇宙的精灵。
聂鲁达的马楚?比楚气势恢宏
复苏了一个大陆的梦,
从空旷到空旷(6)的缪斯充满血性;
埃利蒂斯的英雄輓歌催人泪下,
穿时装的诗神有荷马的基因;
艾略特的荒原(7)不是奥林帕斯山,
庞德只是尝试新技术的匠人。
在当代中国诗界,不敢面对现实
便自恋内省。
既自我玩味又热衷于功利,
没有灵魂便致力于手法翻新。
一时间竟是铺天盖地,
俨然成了主流泛滥于红尘。
但皇帝的新装终究是裸体,
梦呓的喧嚣岂能当真。
境界低下又无法叙事,
颓废派在中国是无根之萍。
肢解汉语的结果是文字垃圾,
脱离民众的下场是夕阳下的孤影。
精神空虚导致沦丧和疯狂:
顾城、海子、蝌蚪、骆一禾——
杀人者自杀者一长串姓名(8)……
刘吉本能地厌恶后现代主义,
因为这反艺术反人类的垃圾
轻贱生命。
他不认为那些形而上死的角色
有什么诗才,
只是对误入歧途者满怀同情。
刘吉自以为掌握了诗的真谛,
竟想清扫奥吉亚斯牛圈创造奇迹。
这就使他更加孤立——甚至
诗歌界已看他是碍事的公敌。
说他思想僵化手法陈旧,
说他文章和言论都喷着毒汁。
每一次文学聚会总要碰出火花,
每一次争论都不吝惜恶言恶语。
他声称百花齐放但颓废派不新鲜,
他声称假诗人终究要被历史忘记。
直到所有的文学会议再也看不到
他的身影,
直到所有的文学朋友都离他而去……
(胡正行曾亲自送他去到省城,
诗歌大会上朗诵作品。
凡是朦胧派都受到他的责难,
他还不愿与自己看不起的人
碰杯共饮。
而且还在讨论中散发小册子
历数先贤们的不是,
放肆地将20世纪的诗歌苛责妄评。
这使得大师们大光其火,
面面相觑忍无可忍。
标语口号派的巨擘指责他
政治立场反动,
前卫派的新星要找他拼命。
胡正行只得当场宣布和他绝交——
可叹我原以为他是我理想的延伸。
这种人——真是匪夷所思:
冲棒(9)!与他为伍有辱斯文)
精神上的孤独是一种重压,
物质上的贫困更令人伤心:
云芝的工资涨不赢物价,
承包的家具厂没法再经营。
顾铁匠走后缩小了规模,
只剩下一个作坊也难逃厄运。
原材料价格直线上涨,
家具却要削价应对竞争。
刘吉不得不亲自操作漆工,
这令他根本没时间同缪斯亲近。
每一晚他都是倒头便睡,
然后又被一个声音从梦中唤醒:
起来,起来!你还是不是诗人……
于是他惊出一身冷汗,
失魂落魄合不上眼睛。
更多的是处于一种半醒状态,
迷糊中观照到自己诗中的情景。
有时自己还成了其中的一个角色,
参与着时光流动的进程……
第二天心里火焦火燎,
老出差错态度蛮横。
漆匠木匠都受够了他,
家具厂变得冷冷清清。
这种状况当然不能持久,
可怜的诗人急疼了脑门。
偏偏这时母亲病重,
周木匠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庞大的入院费上哪儿去找?
刘吉这时才想起另一种责任。
(葛兰的慢性病拖了几年,
她希望能看到长子事业有成。
临终前终于得知刘吉的事迹照片
上了大报——
可她已只能抚摸着报纸流泪
睁不开眼睛。
周木匠要把妻子的丧事办得热闹,
这使我们可怜的诗人更加清贫)
女儿刘娜少不更事,
和同学攀比要学钢琴。
还说有同学家里买了彩色电视机,
而我们的黑白电视早已看不清……
刘吉顿时心里发堵:
鄙俗气已渗透到我的家庭。
恨不得给女儿一记耳光,
可赓即又觉得这是自己无能。
君子固穷是陋儒之说,
精神上的穷困才是最要命。
然而身为男子汉就得养家糊口,
女儿的要求算不上过分。
小丫头极具音乐天赋,
为生计只得让她学实用本领。
学杂费上涨书本费上涨,
医药费更令刘吉头疼。
好在食品公司还发得出工资,
云芝一人把家庭支撑。
身心疲惫的少妇开始有怨言:
你是不是去南方打工让我省心?
你那个诗歌我看就算了——
这个社会更看重现金。
家具厂要垮难道人也要垮?
干漆匠干搬运工总不会饿死人……
云芝对丈夫的期待已到尽头:
她不能老看着他失魂落魄
象笼子里的困兽。
二十年的沉寂褪去了光环,
卑微的诗人已令她难受。
是的,她曾崇拜他,认为他是个
文学天才,
她也曾被他的诗歌感动得
热泪横流。
但她毕竟是指望他光耀门楣,
她时常要求他做出辉煌的成就。
她甚至象王宝钏(10)那样激励丈夫:
成名成家,让歧视你的岳父蒙羞!
(想一想这些年我对你的信任,
想一想我们那苦涩的青春)
她希望刘吉四处投稿——
即便是广种薄收也算长进。
(我坚决支持你去编辑部奔走,
我不反对你花钱拉关系走走后门)
当然,你的风格要改——你何必
象屈原那样关注芸芸众生?
你瞧现在汪国真席慕容多受欢迎?
杂文随笔也很走俏,
很多写诗的改行写散文
挣钱又出名。
这里感悟那里感悟——你就
不可以写点感悟去赚点现银?
现在女儿已进入重点小学,
小姑娘成绩好有她的自尊。
为了你的诗歌我们算受够了,
你也该为女儿想想前程……
(甘家坳这地方越来越差劲,
稍为有本事的人都搬进了县城。
只有你这个酸秀才没有出息:
连累我们在这穷乡僻壤扎守老营)
可怜的诗人抱紧了脑袋,
妻子的数落让他发昏。
他该怎么办?在这个社会
诗人应该怎样生存?
(1)列那是欧洲民间传说中的一只狡猾而可爱的狐狸。歌德据此写成的叙事诗非常优美,堪称典范。
(2)普希金的叙事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的主人公。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个“多余的人”的典型。其极富有才华,对现实不满,又百无聊奈,鬼混度日。最终成为“多余的人”而被社会淘汰。
(3)即日耳曼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4)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德国哲学家。
(5)见普希金《题少女纪念册》一诗。
(6)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的抒情诗《马楚?比楚》中的第一句。
(7)爱尔兰诗人托马斯?艾略特的著名长诗,对后现代派影响极大。但我认为其缺少崇高和大气,不可与但丁聂鲁达辈相提并论。
(8)当代中国这些写现代派诗歌的人相继杀人或自杀不是偶然的——他们自始至终都缺乏作为诗人特质的生命意识和崇高理想——他们对人类和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9)即川人所说的“二杆子”,东北人所说的“二楞子”——鲁莽汉子。
(10)川剧《三击掌》里的女主人公。
今年过节不顶人,要顶就顶28退
公元1989年的初夏沉闷而阴郁,
甘家坳天天传递着报纸开着电视:
先是大批大学生涌进天安门广场,
悼念胡耀邦,
如同十多年前的清明悼念周总理。
反官倒(1)是最响亮的政治口号,
要民主将矛头直指现实当局。
广场上的学生越来越多,
阎明复(2)亲自来也劝不回去。
各地的高自联(3)如法炮制
发动学生上街游行,
天安门广场的百万学生开始了
绝食抗议。
第一次明确地向共产党提出
民主自由诉求,
袁木(4)出面指责背后有人指使。
几天后李鹏被迫与学生代表对话,
做总理的对绝食行为很是生气。
(刘吉从电视上看到学生们颇有
文革遗风:
在成都的对话会上还发生了
抢话筒的闹剧)
然而柴玲吾尔开希们最关心学潮
被定为什么性质(5),
(有如义和团要老佛爷诰封忠义)
口口声声要求取消人民日报社论,
说动乱两个字我们担当不起。
这样的会面当然不会愉快,
而学生们的健康也令人忧虑。
不久赵紫阳来到了学生们中间,
即将下台的总书记当众哭泣:
你们还坚持你们那些要求呀?
你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此前他曾会见来访的戈尔巴乔夫,
说实际上是邓小平在控制局势。
这就将总设计师推到了前台,
推卸责任引出了问题。
正在加拿大访问的委员长万里,
发表言论说上层建筑改革滞后
导致了乱局。
说经济发展了政治仍保守,
腐败和社会不公就难以规避。
学生们有过激言论可以理解,
民众的呼声应该听取……
教师上街了名人讲话了,
标语上写的是反对官倒。
刘少奇时代中国还很贫穷,
权利集团也还有布尔什维克理想
作为指导。
毛泽东的群众运动一个接一个,
哪敢将社会财富装进腰包!
穷过渡走到尽头之后被迫改革,
改革挣断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平均主义镣铐。
社会开始两极分化——可惜
没有谁为全体公民平均派发
国家资产股票。
寡头是在权利下形成——现在
人们要求公平分切蛋糕。
似乎权贵资产阶级已呼之欲出,
习惯了大锅饭的中国人心如火燎。
知识分子满脑子幻想急于求成,
大多是寄希望于一场风暴。
没想过操作步骤和动乱的后果,
没看到工人阶级还能够吃饱。
笼而统之要民主自由,
具体该怎么办却又不知道。
东西方文化传统的差异
被可怕地忽视,
现成的价值观是现成的路标。
(浮躁的中国知识分子在此刻
是幼稚的悲剧英雄,
十年后却纷纷去为权贵资产阶级
当文化保镖。
千方百计为巧取豪夺寻找
理论依据,
房市股市的景气以人格作保。
卖名卖身只求能够分一杯羹——
民族败类是这些人应得的称号)
总之权利腐败是不可容忍,
总之要闹得越凶越好!
广场上火药味越来越浓,
静坐的学生们架起了帐篷。
有人搞了个民主女神雕像——
与纽约那个自由女神算得上同宗。
美国之音鼓动学生们继续绝食
占据广场,
BBC号召民众把抗争推向高峰。
台湾的自由中国之声更不客气,
要求军队出面保护学生和民众。
还说有老帅指出谁镇压学生
绝没有好下场;
还说应先抓小平后抓李鹏……
就这样,就这样一步一步
越闹越疯,
一步一步逼迫受到威胁的人
采取行动。
于是电视画面上有了一辆
着了火的坦克受到人群
用砖头之类的凶器围攻,
于是刘吉看到了宣布戒严的李鹏
那严厉的面孔。
然后是柴玲吾尔开希们逃往国外,
然后是方励之躲进外国大使馆
紧急避风……
天安门广场清场了:戒严部队
列队向过路的首都人民敬礼——
但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江泽民登上历史政治舞台,
铁腕打造了暴乱分子的囚笼。
加强党的领导以镇痛疗伤,
搞活经济的绝招是学习雷锋。
(首先是抓好国有大型企业,
一番演说就能带来火红)
天安门广场过节不过节都开
大型歌舞晚会,
秦怡和孙道临把颂诗朗诵。
从雪山草地到共和国卫士,
彭丽媛差点儿唱哑了喉咙。
(十三年——歌舞升平的背后
是黔驴技穷的高压,
走进新时代是新版的东方红)
三十多岁的刘吉心里沉重,
他清楚政治体制改革的前景
已被葬送。
从此无人敢再提分享权利——
分享权利的后果实在太凶!
为什么不能象英国那样
一点一滴地改良社会呵?
为什么非要流血到头一场空!
中国诗人不宜做政治家,
忧国忧民却是传统。
他闭上眼睛就看到天安门广场——
那些精疲力竭的旗帜和人海
令他心痛。
他躺在床上只是泪流,
心里边老是波涛汹涌。
但他确实打不起精神提笔写作: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耗空。
这打击太大了——他实在没料到
会是场恶梦。
妻子责备他萎靡不振,
放弃责任百无一用。
岳父更数落他尽想些大型事儿,
还不想法挣钱供刘娜上初中。
(国家大事有领导人去管,
你写诗做手艺日子这么穷。
枉自我云芝当初瞎了眼,
不听老子劝告嫁你这个烂龙)
可怜的诗人满心悲哀,
垂头丧气好生无奈。
胸怀国家民族泪洒人间沧桑,
自己却身陷鄙俗的苦海。
他抬头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妻子:
娇艳的玫瑰正凋零残败。
这一向真是难为她了——
柔弱的女人,忙里忙外,
挣工资养家还烧饭作菜。
都怪自己是个废物,
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发财。
总说是国家不幸诗家幸,
诗人的日子却如此难捱。
他想起知青生活想起了初恋,
那时的云芝多清纯可爱。
浪漫多情超凡入圣,
真比那贝亚特里齐(6)更具风采。
呵,亲爱的,你累了——
这些年你是徒劳地将我期待。
来,让我把这首诗读给你听:
在初夏,我的缪斯坠落在尘埃……
可是那云芝此刻已是热泪纵横,
二十年的苦熬磨尽了耐性。
再也忍受不了缥缈虚无的
天庭的荣耀, 
再也不能容忍缪斯掺和这个家庭。
她爱刘吉,但这个诗人终究是个
可悲的酸儒;
现在她需要丈夫回到现实,
老老实实做个百姓。
什么国家民族政治什么心灵之声,
我只要在这甘家坳好好生存——
一把抓过诗稿去撕得粉碎:
去你的狗日的诗歌你对鬼去吟!
照这样下去我是没法活了,
要诗歌要家庭你早作决定……
两口子到了这个份儿上最怕
再伤感情,
尤其是女方娘家人最好莫插手
加剧纷争。
可云老四早就对女婿窝着一腔火,
哪管小夫妻还能不能弥合裂痕:
你这个瘟猪子合适点哩(7)!
搞了几十年空事还嫌不过瘾。
一家人弄成这般模样,
没得能力养家就最好离婚……
几个舅子也摇旗呐喊:
你这样的废物真令人厌恨!
混了二十年连饭碗也没混上——
文学家?哼——你这种货色
祖坟山没埋正……
当日里刘吉搬了出来,
家具厂的工棚里暂且安身。
他要一个人独处好好想想:
为什么世界会是这么个光景?
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
不合时宜——
起码,刘娜是需要一个
能挣钱的父亲。
他还开始审视自己在世上的位置:
我能在一潭死水上溅起多大波纹?
无处发表的诗歌有无价值?
抑或我也该加入合唱团唱个中音……
刘吉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
近年来他声带变得宽厚
说话显得沉闷。
没有心情晨练晚练,
只在干活时偶尔哼哼。
刘娜爱听爸爸唱歌,
她说美声唱法其实最来劲。
但小姑娘近来闷闷不乐——
看得出她是在父母中间当了夹心。
可怜的姑娘长得真漂亮,活脱脱
一个美人胚子又极富天分。
长大后什么都可干就是别干诗歌——
干诗歌真苦呵:从肉体,到灵魂
人生就是痛苦的过程。
刘吉回顾了中国20世纪诗歌主流,
诗人的命运诗歌的历程:
确然是鲜有大师叙事杰作奇缺,
作者混同于各色人等。
半生不熟的现代汉语是早期通病,
或战士或文人或制造宣传品。
康白情胡适是贫血的先驱,
他们的诗歌是探路的木棍;
郭沫若感情浮夸词藻也浮夸,
大喊大叫一辈子未挣下清名;
徐志摩戴望舒有摩登气味,
租界里的优雅是孤芳自赏的意境;
艾青写大堰河(8)感情真挚,灵气
却来自凡尔哈伦;
闻一多有着中国文人的品格,
号称唯美却直白得很;
李金发的缪斯是肉欲的妓女,
中国的颓废派是从他发韧;
冯至和穆旦写诗不如译诗(9),
田间和李季爱憎分明;
臧克家写诗出发点明确,
何其芳的忧郁是故作深沉;
邵子南写叙事诗语言风格庞杂(10),
绿原比殷夫更善于诅咒敌人。
1949年后中国诗人更解除了
思想武装,
(他们是作为新政权的文化人才
跟在部队后面扭着秧歌进城。
很多人还成了高级干部——
制造宣传品,坚守诗歌阵地
是他们的责任)
图解领袖的意志是神圣的使命。
(少不得要为跟风逐浪劳累奔波,
少不得要为讨伐异己热血沸腾)
改革开放后朦胧诗长出了菌朵,
形形色色的先锋前卫派
比拼着激进。
可他们的骨骼因缺少崇高之钙
而立不起来——他们
屁股上都烙着颓废派的火印。
然后是一种中学生诗体风行一时,
温呑水使人一听说诗歌就反胃
恶心头晕!
——怨不得缪斯呵:古今中外
所有的大诗人都不曾脱离人民——
他们总是以终极关怀来叩
天国之门。
因而他们不朽——因而他们成了
奥林帕斯山上永生的神……
那么我呢?我陷于泥淖
该如何前行?
有谁来关注我的情感我的命运?
有谁来指引我——如同象维吉尔
指引但丁?
我不能象李白仗剑去国壮游天下,
我不能象屈原自沉汩罗以死押韵。
我关注着这个世界,深爱着
这个世界——
可甘家坳……我的家……似乎
只需要一个能挣钱的凡人……
一想到家庭责任强悍的刘吉
就心疼欲碎:
早知如此就不该结婚!
对母亲我无钱尽孝已是犯罪,
对女儿我总不能只用我的诗
滋养她的心灵。
这时他想起秀才外公:
难道我也是个穷酸儒生……
刘吉的酒量本来还可以,
甘家坳的高粱酒却太有威力。
朋友们拉他出去唱卡拉OK,
每一次回来都烂醉如泥。
那一天云芝牵着女儿来工棚看他,
可怜虫正躺在床上呕吐狼藉。
刘娜当场哭了起来:爸爸你看看
你还是不是你自己……
云芝皱着眉咬牙忍住胃部的痉挛,
流着泪默默地为他洗涤。
写一张纸条又拿起撕了,
身后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妻儿走后他清醒过来,坐起来
喝杯水照了照镜子:
蓬头垢面,眼睛红肿,潦倒的
行尸走肉忘了羞耻!
于是叹口气又直挺挺倒在床上,
有如垂死之人奄奄待毙。
不意间想到了维特之死——
淡淡一笑:何妨像他那样优雅地
结束悲剧!
结束悲剧?难道我的人生真的
失去了意义?
翻滚的乌云中突然一道闪电,
冷不防浑身一阵颤慄: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在哪里——
诗人哪诗人,你可流泪,流血,
但千万不可丢了志气……
这时工棚的大门嘎然大开,
一个身影令他从床上跃起。
(1)彼时“投机倒把”还是经济犯罪。“官倒”即“当官的搞投机倒把”——其实是滥用职权牟取私利。
(2)时任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
(3)20世纪80年代末成立于全国高等院校的学生自治组织。
(4)时任国务院发言人。
(5)其时,吾尔开希和柴玲都是中共党员。他们在同李鹏对话时纠缠于学潮的性质这个问题,这是极其愚蠢和自私的——李鹏以总理的身份同你对话了——你还是动乱分子吗?
(6)但丁的意中人。
(7)意为“你这个笨蛋还要怎样呢?”
(8)《大堰河,我的媬姆》系艾青的成名作。
(9)我喜欢穆旦(查良铮)译的普希金,也喜欢冯至译的歌德。但他们写的诗显然差得太远。
(10)邵子南的长诗《白毛女》写于抗战时期,很粗糙。其中既有四川方言,又有北方方言,还有戏曲唱词的句式。后来的歌剧《白毛女》显得要专业得多。
写在《在河之洲》即将在本论坛贴完全文之际:
《在河之洲》在2011年已经正式出版付印,但我仍然以这种民间的方式在这个影响力很大的论坛上全文贴出。这件事情已经延续了两年多,我一路坚持下来,终于还有不足20节就要宣告结束。
这是一部很特殊的文学作品,它的手法和语言和我们认识的小说及诗歌都不一样,它在国内诗坛填补的空白可以用20个小标题总结,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居然在这个时代获得了出版,这说明时代昌明的脚步走在了我们的想象前面。
对目前走在邪路上的国内诗坛的评价体系无法将这部作品归类,它独立的思想既不属于体制,也难以被民间写作所容纳,这是它的孤独,也是它的伟大之处。
关于故事,我暂不在这里复述和评价,因为它的可读性显而易见。结构是喇叭式的开放型,结局在复杂的人物关系网格中实现收敛,这种异常复杂的纵横交错的叙事结构突破了学界对叙事诗定义的极限大巧若拙的押韵,让在河之洲 拿出任何一个段子出来都可以直接上春晚,当然,这些类似金钱板似的奇妙旋律包含的思想远远胜过哗众取宠的黄宏。这是一部彻底的草根民间文学,也是一部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贵族气质的精英文学,每个韵脚都巧夺天工,自然天成,看不到做诗的“痕迹”,这既是巨匠也是天才,无数的神来之笔产生的戏剧效果和潮水般的情感早已不是平铺直叙的小说所能比拟,质朴而华贵,笨重而轻盈,卑贱而高贵,细腻而粗犷,穿越宇宙而扎根泥土,意向跳跃又充满逻辑,这些差异巨大的特质就这样难以想象地天衣无缝连在了一起。然而这些自然流露的诗才却是作者长达30年的心血。希望各位看官在品味中仔细体味。
在河之洲 的道路是孤独的,它的成就目前难以估量。
最后,我想说的是:小说能做的,在河之洲都做了,而且做得更好;诗歌能够做的,在河之洲也都做了,看看那些抒情、政论、描写段落,仔细看看吧,仔细一段段看看吧,看看这是一部怎样的杰作。
刘吉眼睛霍地一亮:怎样一个
美丽的仙子蹁蹁而降!
工棚里面本是幽暗,
大门推开后透进一片强光。
这强光就是那牡丹仙子的背景:
她此刻正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成熟,性感,高贵,安祥,似乎
刚从云端下来还散逸着芬芳。
过来了,过来了,还带着微笑:
那不可言喻的微笑如同太阳
一步一步逼近灰暗的荒凉。
呵,马玲!这是梦——不——
该死的迷雾——让我揉揉眼眶……
心底的火焰蓦地燃烧,
刘吉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
奔腾流淌。
死去的意志开始复活,
缪斯再次在他头上展开翅膀:
真美呵,请等一等——
(在这时他竟念出了浮士德
那绝命的诗章)
你几时来的——呵,就站在那儿
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岁月,女人容颜的无情的敌人,
不知道马玲是用什么来将它抵抗?
三十多岁,玫瑰绽放的季节,
尤其是当她春心荡漾。
刘吉注意到她的眼睛似乎变大了
还成了双眼皮——
显然是美容手术扩展了心灵之窗。
诗人不喜欢人造的美色,
他宁愿保持刚才那一瞬间的印象。
这时马玲开始发话,嗓音磁厚
又落落大方:
你老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疑惑我这扩大的眼眶?
没啥稀奇,做美容手术割的——
唉,看你这副邋遢样儿
真象个丐帮!
呵,真恶心——这酒精气味——
想不到你也会自暴自弃用烧酒
来浇愁肠。
呵,恭喜你了,当代的李白同志:
可惜你还没有喝出胸膜炎(1)
然后去跳水凼。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去洗一洗,
你那蓬头垢面的样儿实实在在
不值得欣赏……
(把你的诗稿都拿出来,
我要拜读拜读——希望不会
被看作突唐。
呵,都是叙事诗——看来
你还真有着大诗人的志向。
我们中国没有罗摩衍那伊利亚特,
我们中国有刘吉喝酒喝得疯狂。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澡——
难怪云芝不准你上床)
刘吉不敢让马玲久等,
匆匆洗梳完毕打起了精神。
独处时他想了很多很多,
想得最多的是一个疑问:
她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知道
我和云芝之间的裂痕……
一个念头令诗人浑}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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